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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险棋

    九月,下起夏日尾巴雨。一场秋雨一场凉,秋风裹着冰冷,敲打着绿化树。

    叶儿渐离,树木呼啸摇摆,提出抗议。等到风平浪静,太阳出来,树叶落了半数。

    这场雨淋淋沥沥,下了两天,包工头最怕下雨,下雨耽误工期。

    工人最盼下雨,倒不是因为懒惰,是苦累之后难得的休息。每当这种时候,他们就这么宽慰自己。

    什么也不用管,问小工头支点钱,彻底放松一次,三五成群,在街上闲逛。

    逛什么?没有明确目标,心无旁鹜。而且陌生城市,没必要注意个人形象。

    吉生从不出工地,怕被张满冠看到,那个人爱钱如命,遇上他没有好果子吃。

    他也支了钱,让工友给他捎一件厚衣服。自己带出来的几件衣服,已经破了,天气转凉,他得添置一两件。

    在受苦的一群人当中,他就像一只昼出夜伏的狼,神经紧绷,双眼炯炯,隐藏在人群中,从不与人亲近。

    他拼命干活,让身体劳累,压迫内心的秘密,使之与血肉交融,一出百出,一退百退。

    雨水短暂停歇,又急迫地下起来,阴晴不定。

    吉生闷头睡觉,这种天气反倒让他有安全感,张满冠不会在这种天出门吧!

    在静默中,只有雨水嘀嗒嘀嗒,不规则地敲打窗棂。

    这样吧,就这样吧!他想:不用提心吊担,不用伪装,不用像毛驴一样吃苦受累,夜里睡个踏实觉。

    但是,雨停了!黑色云团被白色云团赶走。大地静谧,天空明朗。

    雨后的工地清亮起来,红色砖头经过雨水滋润,饱满而鲜艳。工作器具,临时采光房房顶,大型机械,都被冲刷干净。

    空气清冷,气温骤降。吉生打着哈欠走出工棚,伸出手试探,雨停了。他张望远处的工地大门,内心忐忑不安。

    第二天,工地要追加进度,工期提前。包工头黄长贵,开发商许维华,俩人像约好似的,先后住进办公室。

    新开的一幢楼,上冻之前必须做完基础。这是死命令,谁也不能拖延。

    黄长贵怕交不了差,匆匆组织人手回填基础,回填物主要是旧房子拆下来的红砖和预制空心板。

    吴江总工程师提出,这种回填法会对地面产生影响,希望停止工作。

    黄长贵质问吴江:你没见过回填建筑垃圾?

    吴江说:见是见过,但必须采取一定方法,来保证地面的质量。

    方法?你倒是说出一个来。黄长贵早就看吴江不顺眼,今天一并发作。

    吴江压住火气,继续沟通:规范的回填应该先将土里的杂草、砖渣清理出来,如果做不到这点,是不允使用建筑垃圾的。

    黄长贵狡辩:进行夯实,压实不就行了?

    吴江有些不耐烦:我个人认为建筑垃圾回填可以,夯实也可以,但还应特殊处理。

    俩人现场顶牛,工人没法工作。包工头让干,工程师不让干。

    有人向许维华打小报告,他戴着安全帽,远远走来。

    黄长贵见了许维华,更气不打一处来。工程是许维华的,工地管理和技术归黄长贵管,许维华没有插手的权力。关于这一点,合同上写的清楚。

    显然许维华忘记合同内容,问起情况。吴江说了一通。许维华听完,没说一句话,示意黄长贵去办公室。

    他们进行了激烈的争论。

    后来,由吴江指挥,带领工人进行回填工作。要求建筑垃圾和地基土半对半进行对掺,掺匀后进行回填,30公分一层进行夯实,或50公分一层用在回填时,回填一层建筑垃圾再回填一层地基土,每层为20公分厚,直至回填至标高。

    然后用水漫灌、溵透溵实,在处理地面时用夯夯实。

    这件事等于是许维华打了黄长贵的脸,虽然他没在工人面前与之争辩,但施工命令就是最好的说明。

    黄长贵赌气不来工地,许维华却不能延误工期。他已经给市里打了包票:不拖欠工人一分钱工资,按计划进行施工。

    可眼下工期出现偏差,应该怎样进行步骤调整呢?

    吴江说:窝工的原因是材料不到位,人力资源不到位,工地管理混乱。

    许维华请吴工进行修正。吴工言出必行,及时保证了施工通道的通畅,管理制度严格地落实到人,材料计划到位,人力资源得到满足。

    工地上缺少包工头,照样正常运转。

    黄长贵在家生了两天闷气,第三天来到工地。

    他满面春风,不计前嫌,刻意和许维华保持亲密关系,一起查看工地。间隙还说个段子,惹得许维华哈哈大笑。

    在外人看来,甲乙方相处融洽和谐。黄长贵想:毕竟人家是老大,谦虚严谨,对工程苛刻,想在房地产界一炮而红,树立好形象。不像他们这种人,只会计算一个工程的收入,为了多挣点钱,从来不管名声好坏。

    黄长贵想开了,自己投入不少资金,不能开玩笑,不想去就不去,那可是自己的身家性命。

    黄长贵的小九九,许维华一清二楚,他不放心上。黄长贵是个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这一点正好补充他的内敛性格。

    如果不是后面发生的事,许维华真想和黄长贵长期合作下去。

    秋天短暂,冬天临近,停工日期迫在眉睫。开发商最头疼的时候到了。

    庞大的一笔工程款,停工当天需准备就绪,否则那些小工头和工人,能把人吃了。

    开春时他们是孙子,开发商是爷爷。工程一停,他们是爷爷,开发商就成了孙子。

    就工程款问题,世界公司父大界,邀约齐进公司齐大进、越洋公司徐越洋、wo爱家公司许维华,开开了个碰头会。

    父世界言词隐讳,云山雾罩,不知所云。

    齐大进和徐越洋心知肚明,只有首次涉足房地产的许维华不知何意。

    会议结束,许维华焦灼不安。父世界的笑容,令他觉得生命的不真实。

    又下雨了。他故意拖延,站在人行道边。

    父世界和徐越洋的车子先后离开。他打开手机,一通电话进来,是齐大进。

    问:你走了吗?

    我没走,在外面呢。许维华需要有人指点一下迷津。

    那你进来吧!齐总的声音憨实有力,让人信服。

    许维华折回去,齐总换了新茶。他说,这是好茶,有诗为证:石碾轻飞瑟瑟尘,乳香烹出建溪春,世间绝品人难识,闲对茶经忆古人。

    许维华出于礼貌,轻轻抿了一口。

    齐总,今天的会是什么意思,我没听明白?许维华直入主题。

    齐总笑咪咪地回答:怎么,撑不住气了?其实你心里是明白的,就是你理解的意思。

    许维华内心怅惘起来:真是垫资?

    接下来,他想尽办法,向银行借钱,可眼下正是银行回款时节,只收不放。

    他想到另外一条路:用卖场的年收入支付工程款,但这只是杯水车薪。

    路似乎走到尽头,他一筹莫展,等待转机。

    颓废感随之而来,几天工夫,他的灰色商务西装褶皱百出,衣领不洁,胡须长势茂盛,身上散发出前夜的烟草和酒精气味。

    几天来,他没去工地,他受不了工人殷切的眼神,仿佛在问:什么时候给我们发钱?

    他无力应付琐碎,安顿黄长贵多和吴江配合,一个人四处想门路。

    他突然想念施桐。在心中寻找施桐的影子,回忆他们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他爱她,年轻的他们只懂奋斗,不懂爱情需要厮守。

    被她收留的猫和狗,初来时都是濒临死亡的,她精心喂养。

    他们合租在校外的一处民居。主人姓欧阳,名阳鸥,合起来叫欧阳阳鸥。

    他们经常拿来开玩笑,他说一句:欧阳。

    她说一句:阳鸥。

    两人一起说:欧阳阳鸥。笑得抱成一团。

    房屋的水表、电表,写的都是她的名字,她喜欢当一家之主,他同意。

    他送给她最好的礼物是一辆24自行车。那时人们都买2。他喜欢看她修长的腿挎上车的样子。

    她送给他一套保暖内衣,经年水洗,已经宽大的不成样子,至今仍保存在柜底。她送的任何东西,他都存留至今。

    她带他去见过父母,请父母帮忙评判。父母满心欢喜。等到他要带她去见父母的时候,她却逃走了。

    在共同的三年,他们彼此钟情,有一天,他们竟互无往来。生活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了。

    眼下,他突然顿悟,他们年轻时意气风发的理想,具有深刻的物质意义。归根结底,有了物质就算实现理想。不是吗?

    近期的失落与焦躁,使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在物质的世界里打拼,需要阴谋与野心。他不够格!

    父世界再次打来电话,问询垫资的事。他说正在想办法。

    父世界失望地说:我这里有点闲钱……还是算了!

    他听了并不激动,虽然他还没预备好停工的费用,但他不能接受父世界的钱。

    他决定走一步险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