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吉时出生 » 第八章迷离

第八章迷离

    进入冬季,许诺的身体开始莫名地发热,不是发烧的热,而是燥热,出虚汗。

    她频繁地出席宴会,高调积极,刻意欢乐。每次都要喝酒,每次都会喝醉。

    喝醉酒回到家,由不住地哭,不清楚为什么哭,反正想哭就哭。

    她出现了奇怪的两极化性格:醉后哭得死去活来,醒后一副女强人姿态。接听,安慰,落笔,与编辑老师们开玩笑,说这讲那,完全是一个乐天派。

    晚上一个人在家,感伤从天而降。如果这时爸妈打来电话,她又什么都不说,用平常的欢快语调同他们讲话,安排一大堆事务,让他们保重身体,不要替儿女担心。所以没有人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

    但是说实话,她的情绪每天都在发生惊人变化:她心绪躁动,懒得做家务,每天沉浸在杂志社的工作中不能自拨。

    她有时在家躺一天,窗帘紧闭,置身于黑暗,希望全世界将她遗忘。有时又极不情愿回家,害怕一个人孤单,在激情四溢、音乐超暴的酒吧,睡得昏天黑地。

    极度疯狂之后,能换来三两日的宁静,工作效率奇佳,热情高涨,心情是快乐的。

    前夫夫雷守权有着良好的家庭教养,文化不高,半个粗人。他迷恋许诺,认为写文章的女人知书明礼,非同一般。

    他视“越野越吉俱乐部”为生命,希望找个爱好相同的女人为伴,许诺那时候刚好喜欢疯玩,被雷守权认定是同一类人,迫切地展开追求攻势。

    人的感情非常奇妙,环境孕育一切情感,譬如爱情。许诺在爱玩的年纪,在爱玩的环境,遇见了爱玩的雷守权,从那时候来说,那是对的时间,对的人。他们成了人人羡慕的爱玩的夫妻。

    然而婚后不久,许诺突然变得不爱玩了,有意无意管着也不让雷守权玩,他们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无来由地争吵,辩解,要求。

    雷守权与“越吉越野”血脉相通,实指望增加新鲜血液,将“越吉越野”发扬光大,不想对方终究难以修成正果,与他的理想背道而驰,权衡之下,他提出了分手。

    许诺自尊心强,虽不忍放弃这段婚姻,放开“越野越吉”男人的手,但对方去意已决,无力挽留,只好爽快地签了字。

    离婚的事,父母一个月以后才知道,他们把女儿骂了个半死,气得老泪纵横,发誓不再认这个女儿。

    许诺自知捅了大篓子,一句话也不敢多说,默默在家陪了他们三天,宽慰的话说了一火车,见他们心情平复,对既成事实无奈接受,才重新回去工作。

    大雪前一天,她给弟弟许维华打了个电话,问他忙不忙?忙什么?最近回没回家?

    许维华说:老姐,干吗用这么多铺垫?直接说事情!

    她迟疑了一下,将自己近期的心理反应告诉了弟弟。

    她说:我想,我一定是出问题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许维华听完之后,便肯定地认为姐姐的心理出问题了!他大学修过心理学,知道这是一种很容易被误诊的情绪问题。

    他说:我们这几天回趟家,和爸妈好好谈一谈。你等我电话,我把事情安排好!

    弟弟值得绝对信任,她耐心地等候电话,期待回家,渴望亲情。可是十天过去了,弟弟一直没露面,而且连个电话也没打。

    她很烦躁,请了三天假,把自己关起来痛哭流涕。她决定不再压抑,不再端着,不再装,听从内心的指引和招唤,想哭就哭个够,想喝酒就喝个够。

    白天她把窗帘拉上,把阳光挡在外面。晚上她把窗帘拉开,让黑暗进来。

    她不停地灌酒,从早晨喝到晚上,喝醉了哭,哭醒了再喝。音乐播放器一直在鸣唱,情歌反反复复,不知疲倦。

    她大脑一片混乱,所有好的不好的事情,在眼前浮现。她给所有人发了信息,都没有回复。

    倒是前夫雷守权发来一个简单的“嗯”,让她稍许感动。虽然他们短暂的婚姻,只换来一个简单的嗯,那也是芸芸众生难得的嗯,那些夸赞过你利用过你说过顶你向你倒过苦水的所有人,不是连个嗯都没有吗?

    那两天,她的眼睛一直肿着。第三天,她终于扛不住了,不喝酒睡不着,喝了酒也睡不着,总是在即将进入梦境时轰然清醒,像受了惊吓的孩童,不知所措,无缘由地哭泣。

    她觉得身体各部位机件彻底紊乱,支配大脑做出不良反应。

    她想吃一些药,明天假期结束,她得回到岗位上去打拼,她需要好好睡一觉。她翻箱倒柜,还真寻到一些药片,黄色的胶囊和白色的小砂粒。

    吃下药片,在药力没有发挥作用之前,她摸索着进了趟卫生间,镜子中的自己,腊黄憔悴,眼神迷离,头发凌乱,萎靡不振。

    曾经多么傲人的一张脸,现在变得连自己都不愿多看一眼。手背青筋暴出,手心纹路奇怪,失去了以往的纤细与优雅。

    啊,这是许诺吗?她问镜子中的自己。

    她冷笑一声,从卫生间晃荡出来,爬上宽大的席梦思,躺在一片棉絮中。

    泪珠从眼角奔涌出来,赶集似的,最后串接成河流。一不小心流到脖颈,打湿被褥。

    她懒得擦拭,反正已是蓬头垢面,没有人关心她现在的样子。母亲离世的时候,她还小,什么也不懂。当父亲逐渐从痛苦中解脱出来,长大的她却重陷轮回,虽然后妈王华视她如已出,有了弟弟也没冷落她,但她内心最绵软的地方,始终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隐痛,长久地蛰伏。

    有时她会想,可能是天国的母亲怕被遗忘,采取了魂魄大法,不让她好了伤疤忘了痛,如此便能不相忘。

    感性的人容易放大隐痛,缩小欢欣,她也不例外。像她这种家庭状况,如此和睦并不多见,但她表面和气满足,心里无限怅惘。

    从上大学开始,她就很少回家,她表情天真地向父母索要自由,实际是单纯的不想跟他们在一起生活。

    她把自己装扮成女强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对她放手。一切都是人的错觉!包括后来的结婚、离婚,她表面是个乖乖女,情感所致,无奈反抗,其实内心有一种打了胜仗的喜悦感。

    说的难听点,他们越痛苦她越高兴。似乎唯有如此,才能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她认为他们三个是一家,她与母亲还有丈夫雷守权是一家,如果有个小宝宝,就更加完美了。

    母亲一定感受到了她的幸福。但她的婚姻很快破碎,她等于失去一个家庭中的两个人,只剩下她一个人,游走在复杂的社会。

    作为一名知识女性,只要她愿意,她随时可以从离婚的阴影当中走出来。对很多人来说,离婚有时是件好事,夫妻由于感情不和睦导致离婚,反而是一种解脱,是各自重新生活的开始。

    她何尝没这么想过,丈夫离开时,她并未深究,心中只念他的好,想他在结婚初期的温柔体贴和包容,想他们立下的山盟海誓。希望彼此珍重,一路走好。

    然而两周后,她周期性的沮丧严重到讨厌许多人,她知道,她终究受不住离婚的打击。她表面故作潇洒,内心已经一团糟。

    她也想过重新寻找爱情,但她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觉得自己没有价值,情商低下。

    她开始回首过去,寻找不快乐的原因,原来,她对父亲强加给她的情感世界,一点都不能接受。

    但小小的她,从来没有表达过意愿,不仅如此,反而装成无所谓的样子。

    她内心的性格与表面的性格反差极大,迷惑了所有人的眼睛,严重的表里不一。

    她恨父亲和继母,对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弟弟有另外一种特殊的感情,不亲近,不远离,顺其自然。

    就之后的家庭关系来讲,她觉得是父亲的依附品,那个高大的、保护她的身躯,开始倾向于继母和弟弟。

    更糟糕的是,她所深爱的人也当她是附属品,不想要便不要,没有肝肠寸断,轻而易举地离去。

    父亲和雷守权,她生命中的两个男人,都将她抛弃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她只能哭着喊妈妈。

    后来她知道,对所爱的人加以理想化时,会使人的悲伤延长,这叫做“正面投射”。这也是人的烦恼根源之一。

    此时,手机关机,钟表停摆,外面的繁华世界渐渐静谧。许诺进入虚无,一切纠结过往全部闭幕,大脑终于不再思想,她阖上了沉重的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