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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煞孤星

    璞之看见父母恩爱,与哥哥相视一笑,互相递了个眼色,静悄悄地退出了王紹夫妻的院子。

    原来王紹与希夫人刚才谈论的,正是钱塘郡中与王氏比邻而居的刘氏。

    平民百姓们,只知道士族门阀风光,却不知道门阀中的密事。但王氏曾经与刘氏关系密切,又是南方士族之首,高门后的辛秘,自然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刘氏一族从南阳迁居来钱塘郡,也是国朝数一数二底蕴深厚的世家。

    在鼎盛时,刘氏曾与王、谢两家比肩,在门阀中是很说得上话的人家。

    但是刘氏的起家,却与王、谢两家极其不同。

    人间的士族,大多都是宗族得到福德庇佑,因此族中能够人杰辈出、长盛不衰。

    比如王家,常常有文曲星托生,因此出了许多才华出众的人物。谢家的第六代家主,则是得到了天官赐福。

    而刘家的兴盛,却是因为先祖与魔神结了契。

    刘氏先祖刘淮远,是千年前各族混战时横空出世的人族大将,杀伐果断,所向披靡。他虽是人,却与主杀戮的魔神一见如故,因此歃血结下了生生世世的契约。

    天地中的三位远古魔神,以这位主杀戮的魔神为首。这位魔神常常化身为一匹巨狼,所到之处,战火四起,生灵涂炭。

    因此与魔神定下契约的刘氏,也以魔狼后裔自称。刘氏一族,自然也都是嗜杀、好战、崇尚力量的枭雄。

    但刘氏,以魔神为血亲,以兵战起家,不免损伤了家族福德,因此在子嗣一事上向来极其艰难。

    传承数十代下来,刘氏如今的嫡枝已经只有一个儿子而已,单名一个怅然的怅字。

    这一代刘氏家主的妻子、刘怅的母亲温氏,是钱塘郡温氏出身。温氏世代居住在钱塘,掌控本朝中一大半的织造业,说一句富可敌国也不为过。只是几次战乱下来,温氏因为族中的资产而屡遭各派势力觊觎,族人死伤惨重。

    温夫人少年时,家中被兵匪洗劫,受了极大的惊吓,因此先天积弱。她与刘氏家主成婚后,更是一直缠绵于病榻。

    但温夫人不愿刘氏无后,强撑着为丈夫生下了一个儿子。可惜生产当天,她就因虚弱之症而难产,连豁出性命生下的孩子都没来得及抱上一抱,就含恨而逝。

    这个孩子,既然是刘氏家主和温夫人所生,又是刘氏嫡枝唯一的孩子,自然成为刘氏名正言顺的宗子,也是刘氏全族未来的首领。

    但刘氏喜得宗子之日,却也是当家主母逝世之时。因此这个孩子,连个生辰都不能过。

    刘氏家主痛失爱妻后,心碎无比,就迁怒于儿子,一口咬定是他害得爱妻西去。因此,他就将儿子取名为刘怅。这个怅字,正是代表自己失去妻子的怅然之意。

    刘氏家主对刘怅憎恶至极,恨之入骨。刘怅还在襁褓中时,就几次差点被刘氏家主掐死。多亏了温氏的旧仆们死死拦着,这才三番四次让刘怅死里逃生。

    刘怅也是个古怪性子。他虽然从牙牙学语时开始就被父亲虐待毒打,却从不落泪,也不求饶,只对父亲冷眼相对。

    这父子二人,明明是血缘至亲,却更像是一对生死仇人。

    因此刘怅虽然是士族嫡枝宗子,但从小就孤孤单单,既无母亲照拂,又受父亲憎恨,家族中更没个兄弟姐妹。刘怅的母族温氏更是人丁凋零,连个能给他撑腰的娘家亲戚都没有,只给他留下了无数产业。

    因此,好事之人就传说刘怅克父克母,是天煞孤星,魔物转生,还给他取了一个“孤狼”的称号。

    可怜刘怅虽然是百年刘氏一族的宗子,又坐拥巨富的温氏,却从小就养成了个最孤僻冷漠的性格。

    今年,刘怅已经快要十六岁了,刘氏家主却仍然迟迟没有给他取字的意思。

    刘氏族老见事情闹得实在不像样,只好硬着头皮去劝刘氏家主,说,虽然刘怅此子不为家主所喜爱,但总归是钱塘嫡枝唯一的宗子。刘氏的宗子身份贵重,与别人不同,本来在刚满十五岁时就该取字了。

    宗子取了字后,才算是向天下宣告了刘氏一族有后。

    宗族无后,是灭顶之灾。如今刘怅作为大族宗子却只有名而无字,这是百年都没有过的奇事,要被天下士族耻笑。刘氏合族也跟着脸上无光。

    刘氏家主这才不情不愿,昭告了全族,说要在本月十五日开宗祠,正式给宗子取字。

    这是大事,因此刘氏的族老、尊长,还有近枝子弟们,都齐齐到场了。

    谁知道这刘怅,也是个狠人。这样的大日子,他却只穿着一身玄衣前来。进了宗祠后,他也不跪拜父亲,也不拜见族老,只冷着脸站在堂中,和他父亲直直对视。

    他原本不想来的。他父亲打得是什么主意,他心里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但温氏的旧仆苦苦劝他,说取字一事也算是能告慰温氏夫人的在天之灵,他这才勉强应下了。

    刘怅虽然还不到十六岁,却已经含章天挺,肩宽腿长,身量和以高大著称的刘氏家主都所差不远。

    他的长相,结合了父母二人的优点,剑眉凤目,鼻梁英挺。略薄的嘴唇,则给他增添了几分难以接近的贵气。

    他肤色白皙,却没有一分脂粉味,只显得面庞轮廓更是精致鲜明,如同刀刻一般。

    只是他眼神冰冷,脸上也是一片冷漠阴沉的神色。因此见到他的人常常会忽略他英俊至极的长相,而只顾着畏惧他性格古怪。

    刘氏家主一边憎恶地盯着刘怅,一边向诸位族老说,“我为了不让宗族蒙羞,今日才勉强给这天煞孤星赐字。这逆子,就取字为勿久吧。切勿之勿,永久之久。这逆子可恨,我只愿他勿要永久。”

    话刚说完,就算祠中坐着的族老一贯觉得刘怅过于孤僻古怪,也纷纷摇头,面露不赞同之色。

    勿久这两个字,太过恶毒。虎毒尚且还不食子。天下间,哪有为人父母的要咒儿子去死的呢!

    刘氏一族就算再信奉弱肉强食之道,也毕竟是百年的大世家,万万没有这样刻薄晚辈、肆意虐待的道理。

    只有刘怅,面不改色,直视家主,嘴边似笑非笑,一言不发。

    刘氏家主与儿子对视片刻,心里突然起了一阵寒意,脸上厌恶之色也更浓。他怒从心头起,一边喝令刘怅跪下,一边就要抬起手去掌掴他。

    好在刘怅眼明手快,一把伸手,死死地钳住了刘氏家主的手腕。

    这少年看着清瘦,手上居然力气不小,硬生生地拦住了刘氏家主这一掌。两人一时僵持住。

    刘氏家主见他站得直直地,丝毫没有要俯首挨打的意思,更加地暴跳如雷,一叠声下令,喊着要把刘怅绑起来上家法打死。

    宗族中,多得是想要奉承刘氏家主的人。刘氏家主的堂弟刘涌,最是如此。

    刘涌已经三十余岁了,长得虎背熊腰。他为人暴躁,心思更是昭然若揭:只要刘怅这无依无靠的少年死了,刘氏家主就是无后。这金矿一般的刘氏,还有谁比他更有资格接手呢?

    因此刘氏家主这边刚一声令下,刘涌就从后面猛地窜了出来,伸手将刘怅的后背一把按住,狠狠地往地上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