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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聚三魂·梦境篇 (三)

    全身痛到麻木的那一刻,‘砰’的十几声此起彼伏的枪响在耳边重重的擦过,又一瞬的寂静,接着外面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冷笑。

    “白泽,你瞧,我就说翦十一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做一个合格的Spy,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跟这个军/火头子暧昧不清。”

    听见那个人的名字,翦十一的心蓦然一慌,挣了挣便想要推开压在身上的辛九垣。

    清楚的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辛九垣捂着胸口处的手微微一颤,眼中依约有萧瑟的星光,他伸手一把抬起她的下巴,带着怒气般的朝着她的唇狠狠吻了下去。

    两唇相碰间,口中的血腥味蔓延。

    翦十一猛地一僵,当即愣住,竟一时忘了去推开,甚至于连顾婼什么时候走进来的都不知道,待她反应过来时,却只看见她抬手拿着枪朝着聂珂的方向,瞳孔一缩,也不顾那一扯便痛到极致的手腕,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推开了辛九垣。

    “不要——”

    可这声呼喊对顾婼来说并没有任何的威慑,反而更是急不可耐的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翦十一眼睁睁的看着那一道道的红光在眼前飞快闪过,落在油桶上,浓重的汽油味散出,继而迸出炽烈的火光在眼前连绵成海,而灼灼烈火中的聂珂被绑在油桶上,还来不及呜咽一声,瞬间和一旁跑上来想要抱着她的殷弦一起被炸的血肉模糊。

    “啊——”

    屋外明明是烈日的艳阳天,可那一刻,翦十一却觉得自己正站在冰天雪地里,前所未有的冰冷绝望从全身那已经痛到麻木的四肢百骸中汹涌而来,眼泪滚滚而下,视线瞬间模糊起来。

    顾婼吹了吹枪口。

    “啧啧,演技可真是好啊,刚才还是一副你侬我侬,情深意重的场面,这不,一下子又为另一个人哭成了这样,这演技纯熟的不去横店当演员,可真叫人可惜了呢。”

    似是才记起刚才顾婼所做的事情,翦十一一瞬反应了过来。

    “顾婼,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这个人一向最记仇,如果你忘了,那么……”

    顾婼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刚想反诘几句,突见眼前一花的刹那,手中的枪已不见了踪迹,而后胸口一疼,眼前瞬间一道鲜血溅泼,然后身子被那戳进心肺的匕首逼得重重的撞在背后一个巨大的油桶上。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之人,却对上了翦十一眼底那凛冽至极的杀意,心中莫名的有些惧色。

    “你,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

    翦十一缓慢的抬起头来,脸上虽依稀仍有未干的泪痕,但眼底却是静的可怕,如一潭死水,毫无生气。

    “让你尝尝,什么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顾婼猛然一怔。

    “你敢?!我可是你的上级!”

    “呵……”

    冷声笑语落地间,翦十一向后退了五米远,然后五指一翻,轻轻一抬,指动弹出,“砰”的一声枪响,一丝火星在油桶上燃起。

    顾婼紧张的大喊。

    “白泽!你是死人吗?!”

    却无人回应。

    顾婼这下才明白过来自己被白泽给耍了,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她彻底的慌了。

    “十一,我知道错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你放过我吧!我真的知道错了!”

    翦十一像是听不见。

    再一抬,又是一枪……

    五枪过后,油桶才爆出炽烈的火光,而顾婼却没有当即被炸死,而是一点点被火光舔透,骨骼断裂,哀嚎声不断,场面极其的残忍。

    彻底处理了顾婼,翦十一才缓缓的收回了手。

    眼底的杀意泯灭,她瞬间如泄了气的皮球瘫倒在地,而方才对付顾婼的那一幕威风凛然已经全然消失,又恢复回前一刻的无助茫然,静静的望着一尺之距的血泊中只剩下残存肢体的聂珂,眼睛一涩,无助的,惊惶的,悲伤的,像个孩子般失声恸哭起来。

    死了,她的聂珂死了,死的支离玻碎,连一截完整的肢体都拼凑不出来,她甚至连最后抱一抱她,都再也不能做到,明明还有很多事没有和她一起完成,明明还有很多话没有来得及说出口,明明还有很多未能实现的约定,明明……

    冷眼的目睹了一切,辛九垣苍白着脸从地上踉跄的站起,走上前,伸手轻轻的将生平第一次出现绝望无助神色的女子揽进怀中。

    那一颗颗滚烫的眼泪落在他的手中,灼痛了他的手心,那一刻,歉疚和不舍交杂涌现在心底,荡起一种与世悲凉的复杂感觉。

    命运这东西还真是烦人,本来他将聂珂抓来不过是想引她前来追问清楚当年的事情,可不想却因此让她失去这个世上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人,而他也……到头来,她又只剩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他真心疼。

    因为温暖的拥抱,翦十一怔了怔,望着他,悲泣的神色一瞬有些癫狂。

    “阿垣,你告诉我,我们现在是在梦里对不对?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对不对,聂珂她还活着对不对?她没有被顾婼杀死,对不对?你告诉我!!!”

    越问眼泪落得越猛烈,像断了线的珠子。

    辛九垣紧紧地抱住她,喉头动了动,一瞬有些哽咽。

    “若我死了,你会不会也这样的为我哭一回,疯狂一回?”

    说完,声音却又低了下去。

    “算了,还是别说出来了。”

    他还不想死不瞑目。

    翦十一仍兀自沉浸在聂珂死去的悲伤中不可自拔,所以辛九垣说了什么,她完全没有听清,直到肩膀上猛然一重,辛九垣的头斜斜一栽,倒在她的肩膀上,带的她摔倒在地,她才陡然反应了过来。

    身子不经一震,她后知后觉的侧起身抱住他,摸了摸他的胸口处,黏黏的,隐约可见三个血窟窿,心中一动,刚想说什么时,谁知下一秒辛九垣的手却抚上了她的脸,修长干净的指尖浅尝辄止般的一一描摹,缱绻温柔。

    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似要牢牢记住她的面容,良久,头微倾而下,薄唇停歇在她耳畔。

    “对不起……阿芜……”

    这五个字轻柔的送进了她的耳中,也永远的凝滞在了他的口中。

    脑中一个念头清晰闪过,刚才耳边最后响起的那几枪……

    翦十一愣愣的看着辛九垣,真相迸出的那一刻,心中的悲伤再也无法自抑,她缓缓的垂下头,泪水一颗一颗打落在斑驳血地上。

    是他……竟是他替她挡下了那几枪……

    突然间有风吹过,吹启了翦十一心中那封闭了已有三年的回忆,南城帮会的点点滴滴,清晰的在脑海中翻起。

    三年前,翦十一是以卧底的身份潜进帮会的。

    有一年的夏天,她和帮会的二把手一起去外交货,却中了埋伏,虽然她是知情的,可是那次出任务的偏偏是顾婼,顾婼素来就讨厌她,所以打算连她一起解决。

    就在生死一线时,是他一个人开着直升机来救她,那一刻,面对枪林弹雨,她居然有了一个希望自己喜欢的人不是白泽而是他的想法。

    这个想法来的太猛烈,也让她恐惧,以至于她一直都不敢细想下去。

    直到呆在帮会的那最后一天,一切都从那一天终结了。

    最后一天的傍晚,他带人去国外交货,而帮会里却是弹飞刀出,血流成河,他的父亲和留在帮会里的兄弟全都死在她的手下,也是从那天开始,她再也不是他眼里那个叫覃芜的女孩了,而是一个杀他父亲,灭他帮会的国/家Spy——翦十一。

    所以,她一直以为他是恨她的,可她没想到,他今天会替她挡了顾婼的那几枪,她没想到,他依然还喜欢她。

    “十一。”

    当一切都尘埃落定的那一刻,沉冷死寂的仓库中突兀的传来一道冷漠的声音。

    翦十一转头,仓库外重瓣而开的晚山茶霏霏而落,白泽一身黑衣站在三米外,几束阳光从四面破窗的缝隙透了进来,照在他那一张好看的脸上,以至于看上去他的眼角仿若荡了一丝柔和的温软。

    见到他,翦十一的神情一瞬有些恍惚,好半晌才喃喃开了口。

    “聂珂死了……殷弦死了……辛九垣……也死了……”

    白泽抬眼。

    “我知道。”

    轻若无波的三个字让翦十一听的眼睫一抖,她微抬起头,望进他分外漠然的眼,声音里隐约有些忍不住的发颤。

    “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对不对?”

    “嗯。”

    白泽的声音淡而无情。

    “十一,你知道我的,对待试图背叛我的人,我从来都不会仁慈。”

    如果说殷弦的死是让她难过的,辛九垣的死是让她愧疚的,聂珂的死是让她绝望的,那么白泽的这一句话便是击溃她最后一丝精神支撑的。

    他说她背叛他,她拿命去爱的这个人,居然说她背叛他,仅仅是因为怀疑她或许会背叛他,所以设下了这道连环局,所以杀了对她最重要的人。

    哀莫大于心死,翦十一从前不懂,可这一刻,她却是体会的淋漓尽致。

    脸上再无半分的悲伤之色,翦十一慢慢的站起身,一步一步的走向他,却又在错身而过时多走了几步,才停了下来。

    “这些年来,我遭受过说不清的欺侮,吞咽过数不清的痛苦,也曾被那些弱肉强食的残忍狠狠地踩进泥里过,可我一直都未曾认输,未曾屈从,因为我面前站着的这个人,我幻想着未来有那样的一天,我能够和他并肩的站在一起,然后骄傲的告诉他,我有多么……多么的仰慕他。”

    说到这里,翦十一深深的望向窗外探枝一露的晚山茶,声音恍恍惚惚的响在白泽的耳边。

    “可我万万没想到,我千里跋涉,一腔捧上的真心,换来的……却是今天这样的结果。”

    翦十一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强者,她只是把自己脆弱的一面都在他的面前收敛了,面对生死决杀,面对人肉白骨,她纵使会胆颤,纵使会想要退缩,可一旦想到他,一旦想到这每一场的浴血跋涉后,就能与他更近一步,她便强迫着自己忘了去害怕,忘了去后退,只因为她不想做一个只会攀援着乔木而生的丝萝,她不想这一辈子都只能站在他的身后。

    可她没想到,最终竟是他,竟会是他亲手割断了她这一根因为他这棵乔木而顽强生长着的丝萝,而且用的方式是这么,这么的狠辣,这么,这么的残忍。

    白泽心中因这些话而微微一颤,漾起了一些复杂的情绪,他转身瞧了她一眼,喉头转了转,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在恍然踌躇之间,‘砰’的一声枪响打断了他的欲言又止。

    他猛的抬起头,却看到汩汩的鲜血自翦十一的心口涌出,蜿蜒而下,而她清瘦的身影如破败的叶子一样坠落,震惊之余,他上前伸手一把抱住了她。

    那一刻,他的心中掠过骇然,掠过愤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惊惶与害怕,却仍是故作强硬的说道。

    “不是一意孤行的说想要离开组织吗?我同意放你走了,你为什么……”

    “白泽,你终究都是不懂我的。”

    翦十一悲哀至极的望着神色难辨的白泽,眼底的光愈渐的黯了下去,发出了一声极轻的笑。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这一场梦,我做了足足十一年,今天,终于醒了……”

    说着手缓缓垂下,手中那一枚被染红的,双面刻着翦字的玉佩一晃掉在地上,碎成了两瓣,声音空落落的坠在寂静的仓库里,再无声息。

    …………

    十年前

    “说吧,你需要我满足你什么愿望?”

    “你说过,只要我能安然无恙的活下来,你就会让我跟着你,这枚玉佩是你年初时留给我的,我既然来履行约定了,你自然也不能食言。”

    “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个孤儿,我没有名字。”

    “既是11月11日出生的,随身的玉佩上又刻着翦字,你以后便叫翦十一吧。”

    “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黑白分明的白,福泽的泽,白泽。”

    …………

    看着那枚碎裂的玉佩,忆起最初的最初,白泽的神思有些凝结,手下意识的按在了自已的心口处,那里像针扎的一般,隐隐作痛。

    他不懂了,明明是她要离开他,背叛他的,可他为什么会心痛,为什么会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

    他垂眸看了一眼那躺在自己怀中‘睡’的安然的女子,一声冷笑,可笑着笑着,嘴角微涩间,眼角却又依稀滑落了什么,落在唇边,又烫进手心,生疼生疼。

    到头来,究竟谁是谁的软肋,谁让谁痛彻心扉,不过作茧自缚罢了,原想在她身上讨回点利息,却没想到自己也付出了同等的代价,一颗后知后觉的心,可他,终究却明白的太晚太晚了。

    最后的一幕是火光潋滟的没顶于旧仓库里,晚山茶碎落的花瓣半空纷飞,白泽紧紧的抱着怀中的人,身影一寸一寸,朦胧依约,消逝滚滚长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