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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滟雪轻倾掬花容(二)

    静躺在拔步床上的人面上秀眉微蹙,口里辗转低吟着什么,指尖紧紧攥着衾角一头泛了白,像是在遭受着可怕的梦魇。

    冷,好冷。

    无休无止的寒意一寸一寸的侵蚀着覃芜的四肢百骸,眼前似凝了一层迷雾,雾气很厚,四周须弥,她整个人如站在无际的虚空之中。

    “神女合欢,你本应当要嫁给太子兰渊,承未来的天后之位,享无尚的荣耀,岂能自贬身份与那等魔物搅合在一起?!”

    “玉儿,以后有我在,没人会伤害你。”

    “即便收下了这只镯子,未来将会遇见不可预料的苦痛也不后悔吗?”

    “既是11月11日出生的,随身的玉佩上又刻着翦字,你以后便叫翦十一吧。”

    “阿芜,从今日起,你便不再是暗矛特种部队的一员了,离开这里以后,你要好好的照顾自己。”

    “好妹妹,喝下了这个,你就能很快去见你的娘亲了,来,张口,姐姐喂你。”

    …………

    幻境即逝。

    混沌中又有人在她的耳畔悠缓出声,声音格外的空灵,仿佛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

    “待你腕上的夜合欢都开花结果,你就能重回你本来的位置了。”

    覃芜迷茫相问。

    “那……怎样才能让这个什么夜合欢都开花结果呢?”

    声音飘渺间隙了好久,大半会儿,声音才再幽幽入耳。

    “剖辟心珠,珠随妄转,忘犹隔妄,生犹延魇,双生阴阳,一败一安。”

    语落间,眼前恍惚的一幕一幕紧跟着那亘古的声音渐渐被抽离,而覃芜的意识也在一瞬间苏醒,那攥紧锦衾一角的指尖隐约松了开,彼时,眼睛亦跟着缓缓睁了开。

    窗外的鸟儿在枝头衔鸣,脆声呖呖,梅花新蕊初成,从透过窗棂被风启开的细缝中扑鼻而来。

    素色雪里的帷帐上挂着的绿松璆琳璞珠在床檐上隐约摇晃,覃芜兀自睁着清冽的眸子一动不动的看着,脑子里一片茫然。

    她?这是在哪儿?

    透雕的云窗内室摆着一条小叶紫檀长案,长案上放着一束插着梅花的珐琅长颈瓶,织锦的壁衣上依稀挂了几幅高山流水,几米开外的窗棂处微微启开一条细缝,隐约显露出横亘在外被日光照射的波光粼粼的小河……

    覃芜的眼珠子尽力的在自己狭窄视线里所能够目及的地方粗略的转了转,最后落在了头顶那块青龙木雕刻的承尘上。

    心中疑窦萌生,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但这会儿无奈她脑子实在太空,身子又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劲儿,现下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用来细细的思考,就这样,迷迷糊糊间又睡了过去。

    大约是睡了一天一夜,精气神明显回来了大半,覃芜隔日竟然能扶着床栏下了床,等看见踏脚板上那双绣着瑞莲的云头锦履时,不由愣了一愣才踢踏着穿上,又走到四方桌旁给自己倒了杯热茶,等轻慢的喝了口后,放下手中还觉温热的茶杯,一丝仍有些温度的茶水溅出,扑洒在她的指上,一瞬竟后知后觉的有些反应过来。

    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物,身子蓦然一僵,她猛地站起身,身后像有洪水猛兽似的开门跑了出去。

    覃芜跌跌撞撞的一路跑,东拐西拐,也不知走到了哪里,实在累得不行了,她才停下了脚步,弓着身子在原地喘着气,可抬眸的刹那,她又再一次愣住了。

    四周的亭台楼阁皆跨水而建,曲折于湖上,廊腰缦回,错落有致,脚下的青石相衔,浮冰似的叠块微微露出几寸,尽头转折处一座水榭临水而筑,隐在一路载种的累累红梅间,飞檐而展,如打开的折扇般,气宇不凡。

    看着这四周陌生的场景,覃芜那因身子尚虚而失去血色的唇不由颤了颤,隐隐向后退了几步。

    这里是哪儿?是在梦里吗?

    她明明记得,刚才,她不是跟那只小狐狸在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里么?她记得,记得她好像被那只小狐狸咬了一口,然后血滴进那个冰柩里,然后躺着的那个女孩身上……投射出了一道红光,再然后她……

    穿……越……了?

    隐隐意识到真相,她猛地抬起眼。

    就在她抬眼的刹那,一道莫名的红光,自她眼下的泪痣处乍现。

    她愈用力的回想,泪痣愈艳,泪痣的周身更是出现了五片赤色的花瓣包裹其间,眼前一刹有些模糊,脑子里的记忆也被拆分的七零八落,这会儿覃芜隐隐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摇了摇头,手扶在一旁的石座上,片刻,才慢慢的好转过来,而泪痣周围的花瓣也在这时跟着莫名的消失了。

    怎么回事?刚才怎么一下子就呼吸不上来了?而且,此刻她的脑子里,似乎多了些似曾相识,却又实在很陌生的细碎记忆,朦朦胧胧,并不真切。

    就在她晃神的刹那,风儿忽然大作,拂起漫天的梅花。

    她抬头望向半空,情不自已的伸手自风中捧住一瓣下落的梅花,触手冰凉,轻盈冷香。

    不知道怎么的,覃芜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酸涩。

    好像,好像记忆里有这么一个跟梅有关的人,却又一时想不起,仿佛那只是一个久远的梦魇。

    覃芜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花瓣,良久,跌跌撞撞的往梅花深处走去。

    她现在很懵,需要坐下来好好理理思绪。

    时近黄昏,薄薄的云霞低垂天边,泛出一圈圈不规则的金色麟光。

    覃芜蜷缩着身子窝在梅花树下。

    似乎从发生了地震开始,她就一直碰见很奇怪的事情,凭空出现的狐狸,荒山野岭里藏有的人间仙境,而且她还碰到了什么夜祸,翦轻无之类的幻境。

    历劫?那好像是仙侠小说里才有的名词,而那彼岸花不是说只有黄泉才有的吗?那个仙境里为什么种着彼岸花?难道她鬼使神差的投胎了?然后就歪打正着的顺带着穿越了?

    想到此,她又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不可能,小说只是小说,穿越如果这么容易,个个都去穿越得了,谁还辛辛苦苦的在21世纪,当房奴、车奴,啊!不可能,不可能。

    覃芜不停地用手拍着脑门,安慰着自己别乱想。

    这还是在21世纪,现在买这种古宅子的土豪很多的,是这样没错,没错!

    “小主子,这么冷的天,您怎的一个人躲在这呢?”

    就在覃芜神叨叨自我安慰的时候,梅树下折出一道身影来。

    覃芜没精打采的看了女子脸一眼,见不认识,眼皮又耷拉了下来。

    “小主子,您别在这儿呆着了,快跟老奴回去,回头可别冻着了。”

    来人又喊了一遍,语气分外殷切。

    “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覃芜再看了来人一眼,面色有些怏怏。

    “也对,这里就我一个,我料想你应该是在跟我说话,可不巧,你好像是认错人了,我并不是你口中的那位什么小主子。”

    女子脸上的表情似惊似喜,像是有些无法置信,嘴张了好半天。

    “小主子,您……您居然……居然能开口说话了?”

    “居然?”

    覃芜愣了愣。

    “你真的认识我?”

    说着,她上下打量了女子一眼,见她身上穿的衣服样式与她身上的一模一样,且都八分与宋朝时的衣饰相似,又回想起方才看见的种种建筑,心里一瞬翻江倒海。

    她……她不会真的穿越了吧?

    女子见覃芜身形单薄,似是在发抖,小脸也愈发的苍白,还以为是冻着了,立时脱了自己身上的袄子,披在了她的身上,一脸担忧的看着她。

    “小主子,您没事儿吧?可是身子哪里不舒服?”

    覃芜目光呆滞的看了女子一眼,神智犹在恍惚,一时愣是说不出话来。

    “小主子是被吓着了吧?”

    女子目光怜爱的看着覃芜。

    “都怪老奴不好,不该丢下小主子一个人,差点又……”

    覃芜见女子形容悲戚,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大约是骨子里那为数不多的同情心在作祟,悠悠有些醒过神来,情不自禁的伸手拍了拍女子的背,试探着说道。

    “你,你别难过了,我,我这不是已经逢凶化吉了吗?我如今……还能开口说话了?不是吗?”

    女子欣慰一笑。

    “嗯,小主子此番能够因祸得福,老奴的心中很是高兴,公主在天之灵,想来也能稍微的心安了。”

    闻言,覃芜不明现状,只好强行将心头的那股不安感捺下,一边斟酌着自己的言辞,一边学着小说里穿越女经常使得失忆之法,打算探的更深一点儿。

    “我似乎……不大能记得往日的事情来了,你能同我说说吗?”

    女子伸手替覃芜紧了紧身上的袄子,柔柔道。

    “小主子不记得才是理所应当的,既然如今小主子已经清醒了,老奴不如就跟您说说以前的事情吧。”

    覃芜暗暗松了一口气。

    “小主子,您三岁之前,还是清醒的,就如一般的孩童无二,天真可爱,直到有一日,老奴去家庙祭拜夫人,回来后,便得知您被那大小姐给下了药,老爷,少爷多年征战,驻守边关,她独大,根本没人会管您的死活,老奴实在没办法,出事那晚,便只得抱着您去家庙,求公主她能够显灵救救您,兴许是公主听见了老奴的恳求,最后您的命总算是侥幸的保住了。”

    说到此,女子垂下了眼睑,喉间略带几分嘶哑,似是在哽咽。

    “可是小主子,您却从那以后,便再也不能说话,再也不能笑,不能哭了,形同痴傻,而昨日正好是夫人的祭日,老奴前个儿晌午为夫人点了盏长明灯,便整晚呆在家庙里祭夜,昨儿得信听说您又被她毒害给推下了湖,老奴这才急急的赶了回来。”

    “大小姐?”

    覃芜听的有些云里雾里。

    “你说的那个大小姐,她是我的姐姐吗?”

    “她哪里配啊,小主子您是长公主,也就是当今圣上的亲妹妹唯一的女儿,身份如此的尊贵,岂是那起子阿猫阿狗能比的起的。”

    女子吸了吸泪,伸手擦了把脸。

    “她父亲原是跟随老爷多年的将士,后为救老爷战死沙场,她一介孤女,便就被老爷领进府里了,老爷从来对将士都亲如手足,对她……便也当成亲生女儿般看待了。”

    “原来如此。”

    覃芜面上点了点头,心里却忍不住有些诧异。

    为什么这个所谓的爹就不曾出声管一管自己亲生女儿的死活呢,即便他常年在外,但身居高位,身边总有些细作亲信什么的,若要说府里事宜一概毫不知情,打死她都不信。

    见有些起风了,女子担心自家小主子的身子,忙提醒道。

    “小主子,您刚大病初愈就别在这吹风了,老奴先扶您回聆风小筑吧,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一朝一夕哪能一下子就说得清的,如今小主子清醒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覃芜似是想说什么,但瞧见女子对自己的关心程度,张了张嘴,终究还是不曾开口。

    一路上,覃芜任由女子搀扶着。

    其间,女子絮絮说了不少,她也得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譬如,如今她呆的年代是历史上没有的东华七十六年十一月十四。

    四国划分,流苍,虞凉,羲朝,御祸,而她如今住的地方乃是流苍国的都城奉绛,好比中国的首都北京。

    又譬如,这位真正的小主子叫楼轻翦,年芳十五,母亲已故,父亲叫楼苍玉,是当今皇后娘娘楼月酿的亲哥哥,乃世袭卫伯侯位,暂掌淮关边境军政,哥哥是位铁骑将军,叫楼慕焰,而那个所谓的便宜姐姐叫楼轻蔷,还有她住的聆风小筑里有两个贴身的丫鬟,她们一个叫时雨,一个叫守冬,听说是陪她一起长大的,最后还有一个类似于乳娘的嬷嬷,不过,这个时代不称呼嬷嬷,而叫姑姑,名作潇湘,也就是她身边的这个女子,听她自己说,她从小就跟在楼轻翦的亲生母亲谢惹珠的身边伺候,是谢惹珠下嫁到楼府后,迄今为止唯一还活在这个世上的陪嫁丫鬟。

    走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便到了她以后住的地方,聆风小筑。

    聆风小筑座落在聆风院的最西边,穿过高墙挂落,覃芜迈进庭中,院落不大,那是一座三进的屋室,类似于老北京的四合院,青瓦碧石的屋子虽不足华贵,但胜在环境幽静。

    院中栽着一棵葱郁冬青,枝叶青秀,簇簇抱枝,平平静静的驻在那里,给这寂寥的庭院,更是填了几分静谧。

    屋子的四周砌有长廊,蜿蜒在侧,屋前的匾额两旁钓着两盏绘着椒图的灯笼,而那折笔遒劲,收笔垂露的三个大字——艳雪阁,便点缀其间。

    椒图的寓意覃芜是知道的,不过这灯笼上用椒图着绘,且看着那匾额上的三个字,其中意味,实在颇有些奇怪,可她一时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不过,她总觉着这匾额上的此雪非彼雪,否则照这装饰的含义,那楼轻翦也不会被那所谓的姐姐毒害,而且连续两次,还痴痴傻傻了整整十二年,而那所谓的爹,也不会不闻不问了十二年,且把她安置在这个说好听点是幽静,实则却很偏僻的地方,虽然古代确实有严重的重男轻女的观念,不过这亲生的女儿如斯对待,别人的女儿倒是当菩萨给供着,这真的是亲生父亲能干出来的事情吗?何况这亲生女儿的生母还是当今圣上的亲妹妹,这样尊崇的身份,居然会不被重视?想想都觉得其中的水不是一般的深。

    覃芜抬眸扫了眼四周,重重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罢了,如今这情况,她能怎样,不被重视就不被重视吧,反正她从前也是个孤儿,有爹没爹也没差,况且她才不要呆在这里生老病死呢!这里没有电脑,没有空调,更没有手机,如果在这里活下去,那她还跟咸鱼有什么区别?但是,如果真的回不去了……

    想到这,覃芜的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惆怅。

    倘若真的回不去了,她也是没办法的,反正只要活着,就是希望!不过,那个便宜姐姐,若是她知道了她没死,而且还不痴不傻了,怕是对她不会善罢甘休吧,但是,那又怎样呢,只要她不来招惹她,她就关起门安静的过自己的小日子,但若是那死女人闲的没事干,非要老虎头上拔毛,她会让她知道什么叫做噩梦。

    覃芜在对待敌人的问题上永远本着,敌不犯我,皆大欢喜,敌若犯我,敌死她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