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滟雪轻倾掬花容（七）
夜黑如墨，平阳湖面上漾着浓稠的波纹，滟着斑驳月色，不知搅了谁的一腔沉思。
覃芜蹲着身子，把手中这最后一捧莲花灯邀向了湖中。
这是属于她的花灯，方才帮时雨她们还有聂家三人一一都放了一盏，如今也该轮到她自己了。
其实，若不是因为谢璧琊的突然出现，本早该许的愿如今才许，也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不过幸好，这几盏花灯时雨随身带着，否则卖花灯的小贩走了，这吉庆的大好兆头就白搭了，说来也算她好心，也替谢璧琊放了一盏风灯，所谓不打不相识，再说他身世坎坷，她就算是替几个时辰前打了他，给他的赔偿就是了。
覃芜推了推面前的莲花灯，见它摇摇晃晃的向水中央浮去，和适才一齐放的几盏团在了一起。
覃芜闭上眼合起手掌，默念。
既天命成我覃芜于楼轻翦之身，我便遵循老天爷之命，我楼轻翦，一无任何想要翻云覆雨，扭转这个世界的壮阔梦想，二无所遇的个个公子通通都爱我的玛丽苏情节。
想到此，她又顿了顿，脑海里突然浮现谢璧琊的面容，甩了甩头。
她和他本不是一路人，一见钟情在这个时代莫过于自寻死路，她……就当没见过他吧。
继续念道。
“三我楼轻翦，这一生，只求事事得所愿，闲闲乐一生，足以。”
闲闲乐一生。
念及此，她不禁睁开了眼。
但愿她在这古代真的能够事事得偿所愿吧，也希望聂奶奶她们在她留下的那一点存款里，还能够活的好好的，这样，她就真的也没什么遗憾的了，回不去就好好的为现在打算吧。
终于彻底想通，覃芜感觉一身轻，她转过身，想叫时雨，却见那小妮子蹲在地上，像是发现了什么，正看得入迷，她歪了歪头，走了过去。
“时雨，你在瞧什么呢？”
时雨捡起草地中的东西递了过去。
“主子，你看，这是什么？”
覃芜拿过时雨递来了一手微凉，一看，竟是一枚通翠剔透的鸡血玉。
不过这玉怎么看着那么熟悉？
她拿在手中几番打量，片刻才想起。
咦，这不是谢璧琊方才佩戴在身侧的么？
覃芜闲闲笑道。
“这是九王爷的，想来是咱们方才挪他的时候，不小心给扯掉了。”
时雨一时无措。
“那，我们要送回去么？”
覃芜咳了一声。
“当然不能送！”
“啊？”
时雨诧异。
“这不送，九王爷怪罪我们，那可怎么办？”
“证据呢？他没有证据说是我们拿的，何况他喝醉了，醉了的人怎么会记得醉着时的事情呢？倒是你……”
覃芜拨弄着手中的美玉，正色道。
“不准露出马脚，不准说与第三人听，即便是姑姑和守冬也不可以，知道么？不然，我们两个都会小命不保。”
“小小姐……”
时雨低着头，小脸飞红。
“可是，当时平阳湖上不少人都亲眼见到我们对九王爷不敬啊，若是传到九王爷耳里，他也会追问的。”
覃芜无奈，拿玉轻敲了一下她的头，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说道。
“咱们今日是乔装示人，谁会有那么大的眼力劲儿，认出我们是谁啊？而且，九王爷的身份也不允许他能够大张旗鼓的来找我们寻仇。”
“对哦！”
时雨摸着头，笑道。
“主子可真聪明。”
覃芜把玉握进手中，敛着风扬了扬衣袖。
既然她和他有缘无份，这枚玉留个纪念也好。
“走吧，时辰不早了。”
大概因为明日便是除夕，除了放花灯的平阳湖上不曾看到有船舫外，一路上，朱若街沿湖上都摇着楼船，点点渔火朦胧直上，天幕月牙似勾，湖水瑟瑟，犹如隔雾之花。
平阳湖距离卫伯侯府还是有些距离的，卫伯侯府在朱若街的最东边，覃芜本就心情挺好，见大街上还这么热闹，实在不是很想那么早回去守什么岁，因此，她们这会儿人还在朱若街上晃悠着。
两人又逛了一会儿，天上突然放起了烟火，五光十色间，噼噼啪啪的爆竹声响起，人群中舞起了龙头，龙头用篾子编扎，绣球用彩纸糊裱而成，七八个人，一人持着绣球，其余持着龙头，在锣鼓声中，那龙头随着绣球上下翻滚，不停的跳跃，活灵活现的像是成精了似得。
覃芜拉着时雨在人群里穿梭，不停的拍着手。
原是只有电视剧里才看到的场景，这会儿居然亲眼可观，她实在激动的不得了。
这正在兴头上，人群却突然乱了起来，面前的一个小摊子，被凭空扔过来的一个人砸了个稀巴烂，躺在地上的那人鬓发已花白，挣扎了一会儿吐出了几口血，便又哼着痛的爬起来，重新冲进了人群。
覃芜看了一眼，像是前面的一家酒肆里出了什么事情，她看那老人家受了伤，心里微微有些担心，便也拉着时雨凑了上去。
两人刚走近那酒肆，便被围在门外的人给挡住了视线，没办法，覃芜只好不停的踮着脚，也幸好她个子高，也能稍微看到点。
酒肆里的桌椅，酒坛都被砸碎了，一个头戴孝布，穿着孝衣的小姑娘正跪在地上，给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不停地磕着头，而那个刚才被摔出来的老人家，这会儿正被其中的一个大汉踩在脚底下，满嘴是血。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放了我爷爷吧！求求你们了！”
小姑娘一直在磕头，可那群男人却不为所动。
其中的一个像是头头的大汉说道。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若是没银子，就用人来抵，再吵吵，我就把这老家伙给杀了！”
说着，脚下踩着老人家的脚力又加重了些许。
小姑娘瞬间不敢说话了，只咬着唇，看着自己的爷爷，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这时，一个脚有些跛的大汉上前，伸手扳过了小姑娘的下巴，打量了一会，对那头头说道。
“老大，这丫头长得还不错，若是卖去绝色楼，也能抵些银子。”
“不急。”
他身旁的另一个大汉，忽然走了出来，笑的一脸猥琐。
“先让兄弟们几个尝尝，再卖去也不迟。”
小姑娘害怕的往后退了退。
“不要！！”
那被头头踩在脚底下的老人家这会儿也挣扎了起来。
“放了我孙女吧，求求你们……”
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刚才那个头头一脚踢了出去。
“你个老东西，给老子滚一边去，再开口，老子一刀废了你！”
老人家被这一脚一踢，头撞到破碎的酒坛子，当下便去了。
小姑娘见此，哭着扑向自己的爷爷。
“爷爷……你醒醒啊！”
但无奈被几个大汉拽住，她压根没法过去，只得在原地抽泣。
要换做平日里覃芜绝对不会多管闲事，但是看见这个老爷爷的那一刻，她就想到了聂奶奶，因为聂奶奶也曾经被人这样打过，那会她正出任务，没有即时赶回来，因此，老人家至此，身子落下了病根，一直咳嗽，怎么都不见好。
代入感极强，覃芜不由一腔怒火滚滚而来。
她刚想拨开众人，上去抱不平，便被一旁的时雨拽住了。
“主子，双拳难敌数敌，你千万不要冒然进去啊……”
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她哪里会听的进去，直接甩开了时雨的手，挤开众人，走向前去，厉声道。
“放开她。”
正沉浸在调戏小姑娘中的大汉们，一听有人坏他们好事，那个笑的猥琐的走上前，狠声道。
“嗬，好个不知死活的臭小子，你是从哪里出来的，竟也有胆子来坏老子们的好事！”
覃芜强忍怒火，似笑非笑道。
“我是人，显然与你们这群畜生不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
那汉子一愣，倒是身旁那个头头一下子听明白了，一把抽出身后的刀，便挥了过来。
“臭小子，看老子今日不废了你！”
话语刚落，覃芜刚想赤手空拳的打一架，忽然一个栗色的身影拉过她，彼时携着一条长鞭朝几个大汉们甩了过去，一瞬间，那几个大汉被抽的人仰马翻，四周顿时乱成一团，大街上的人也纷纷逃窜。
覃芜心里沸腾。
我靠，好身手。
天水幻顿住身形，淡声道。
“你走吧，这里有我。”
覃芜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急忙拉过身旁的时雨，让她带着那小姑娘一起走，兴许是人太多的原因，又或许是她心不在焉，一下子竟也没注意身边站着的人是不是时雨，便直接伸手拉着那人，跑了出去。
天边一道烟火划过，绚烂即逝，一红一黑，快速的穿梭在人群中，仿若琳琅珠玉相映其间，合成一道绝美的流光。
……*……*……*……
月华如霜。
绝色楼的屋脊上坐着一儒雅男子，他脸上带着及额的半张面具，一身青衣隐在清寒月色下，正携着一壶酒，闲闲自饮。
不到多时，身后一道身影闪出，天水幻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男子仰头灌下一口酒。
“既然来了，便赏脸坐下喝一杯吧。”
说着，把身旁的一壶酒扔了过去。
天水幻接过掷来的酒壶，握在手中，紧抿着唇，说道。
“三哥，我与你是亲人，本不该如此生疏。”
青衣男子执壶的动作顿了顿，沉声一笑。
“我的妹妹终究还是长大了。”
这话说的甚是悲凉，悲凉的如天边弯起的弦月，日出东升，隐匿不见。
天水幻神情有瞬息的凝滞。
璀璨的烟火在上空划过，两人之间相对无言。
大约过了半晌。
男子忽然将酒壶放下，抬起头。
“任务早已完成，你为何不归城？”
“我与人打赌，输了。”
天水幻微微抬了眼，声音平和的没有激起丝毫的波澜。
“愿赌服输。”
男子神色尤为冷淡，抬眼看向人群中的一红一黑，眸里渐渐结起了一层薄冰，久久没有回应。
天水幻似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也放眼望去，当看见楼轻翦和自己主上的身影时，眼中泛起了异样，转身即走时，身后的男子却又出了声。
“你重信诺，哥哥不怪你。”
天水幻身形一顿。
“可你若敢把情爱二字凌驾于不忆城的规矩，凌驾于城主的命令之上，妹妹，作为不忆城四大护法之首的我，一定会……”
男子站起身来，与她侧肩而过时，声音冷锐如刀锋阴阴测测。
“大义灭亲。”
话音落处，青衣飞扬，足尖一点，人便飞身匿进了夜色中。
天水幻低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轻裘遮住了她的神色，她抬眸看了一眼楼轻翦的方向，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这一切，也该结束了。
彼时，覃芜这边跑到了某个昏暗的小巷子里才停下了脚步，她弓着身子，在原地喘着气，喘了好一会儿，这才微微察觉。
怎么老半天了，时雨一句话也不曾说过，难不成因为她刚才没听她的劝告生气了？
这么一想，她嬉皮笑脸的转过身去。
原想，这会儿那小妮子不是绷着脸，就是委屈着小脸呢。
却不想转身望去的时候，身旁站着的人，根本不是时雨，而是一个陌生的男子。
男子穿着一身墨色的锦服，衣摆，领口，袖口上皆都绣着赭色的梅花。
黯色蹁跹，他的白发逶迤在肩头，一束发丝从鬓间垂下，上半张脸带着一副即额的黑色梅花面具，月色浅淡，寥寥霜寒，这身形冷傲孤绝的与这冰寒夜色融为一体的男子，浑身散发出一种让人惊为天人的摄魄之美。
覃芜一吓，猛地甩开了手。
“你谁啊？”
她说着，四处看了看，见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不由有点慌张。
这个男子就光站在那，就会给她一种无形的压力。
这家伙什么来路？时雨呢？难道是因为刚才情况太乱了，所以她随便拉了一个人？还拉了那么一个‘超级制冷空调’？
她壮起胆子。
“喂，问你话呢，你……你究竟是谁啊？”
男子站在黑暗里，脸上似是没什么表情，只静静的看着她，看了良久，眼底泛起了一丝不甚分明的笑意，迈开步子朝她走了过来。
“你……你站住！”
覃芜正在走神中，余光瞧见男子突然朝她走了过来，一哆嗦，瑟瑟的向后退着，再也不敢走神。
眼看着那人一直一直向前走，她只得闭着眼不停地后退，直到她的后背抵至墙角。
“我记得……”
男子似乎在笑，可声音却凉的透骨，像结了一层的厚冰，他倾身将她困在一臂之间，低眸，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方才，似乎是你拉着我跑的。”
覃芜忍不住吭了声，没好气道。
“那可不能怪我，谁让你没事站我后头的，跟个鬼似的。”
男子一笑，覃芜才有些反应过来，心中顿觉懊恼，刚要开口，他一把将她拉的更加的靠近了自己，侧过头，他的唇贴住她耳畔，嘴角噙了一抹笑。
“依姑娘的意思，那便算是我的错了？”
男子的气息打在耳边，覃芜被那炽烈的热度逼得脸色如血，模样十分尴尬。
“不，不是……我可没有……”
说着，还要抬头去辩解，哪知嘴唇竟碰上了男子的下唇。
四周一下子静谧下来，巷口的尽头一个楼船夭夭滑过，一抹蓝衣转瞬即逝。
就在两人嘴唇相碰的那一刻，覃芜猛地睁大了眼睛，目光一滞，入眼的是男子棱角分明的脸庞，她慌乱的抬眸，竟与他垂眸看她的目光就这么相对。
苍天呐，初吻！她守了26年的初吻！给了一个戴着面具的！不知道长什么样的白发魔男啊！
覃芜有些不爽，便一动不动的抬着眸子瞧着眼前的他，男子那一双寒极湛蓝的好像油彩晕开的双瞳，也同时深深的绞着她的眸子，她本来准备跟他讨一番说法的，但看着他那一双眸子，她又打消了念头，因为她发现这男子的眸子真的美到极致，仿若天地间，只之一色，如此世间一切的福光春景，便皆以黯然。
覃芜忍不住伸手覆上了他的眼角，仔细打量，许久，缓缓地问道。
“喂，帅哥，你这个美瞳是什么牌子的？推荐一下呗。”
“……”
“主子！”
覃芜正欲还要乱扯，突然听见了时雨的声音，她下意识的转身应了一声，再回头时，方才的那个男子已经消失在了巷口。
时雨赶来的时候就见覃芜一个人在巷子里发呆。
她也跟着她的视线瞧了一眼，见四周只是一片黑暗，不由问道。
“主子你在找什么呢？”
“没。”
覃芜收回视线，轻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
“你去哪儿了？”
时雨忙道。
“奴婢找了主子好半天了，也幸好有人说看见您在这。”
覃芜一顿。
“谁啊？”
“就一个船夫啊。”
“……”
船夫？他会认识她？
覃芜侧身往巷口的尽头看去。
这条巷子的尽头是条沿路的湖，那么就是湖上坐楼船的熟人，看到了她和别人在这巷子里，是这样吗？可那个熟人是谁？
她一时没有头绪。
寒冬之季，大雨毫无预兆的，说来就来。
覃芜嘴里骂了一句粗口，也不管时雨说什么，便脱了外袄，直接盖在了两人的头上，急急切切的往卫伯侯府的方向奔跑。
朱若街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人都散了，寂静一片，唯有屋檐之间搭着的灯笼在雨中晃晃悠悠，灯笼罩子里发出微弱的光，照在茫茫的夜雨中，光华流转，溅起一地的清寒。
方才消失不见的那个男子靠在墙角，看着那两个身影消失在夜幕中，直至无影，他才转身离去。
转身的刹那，男子的身子陡的一倾，嘴角溢出了血，身旁隐匿的护卫很快出来扶住了他，他垂眸展开了紧握的左手，掌中躺着的是一枚有着裂痕的翡翠簪子。
覃芜蹲着身子，把手中这最后一捧莲花灯邀向了湖中。
这是属于她的花灯，方才帮时雨她们还有聂家三人一一都放了一盏，如今也该轮到她自己了。
其实，若不是因为谢璧琊的突然出现，本早该许的愿如今才许，也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不过幸好，这几盏花灯时雨随身带着，否则卖花灯的小贩走了，这吉庆的大好兆头就白搭了，说来也算她好心，也替谢璧琊放了一盏风灯，所谓不打不相识，再说他身世坎坷，她就算是替几个时辰前打了他，给他的赔偿就是了。
覃芜推了推面前的莲花灯，见它摇摇晃晃的向水中央浮去，和适才一齐放的几盏团在了一起。
覃芜闭上眼合起手掌，默念。
既天命成我覃芜于楼轻翦之身，我便遵循老天爷之命，我楼轻翦，一无任何想要翻云覆雨，扭转这个世界的壮阔梦想，二无所遇的个个公子通通都爱我的玛丽苏情节。
想到此，她又顿了顿，脑海里突然浮现谢璧琊的面容，甩了甩头。
她和他本不是一路人，一见钟情在这个时代莫过于自寻死路，她……就当没见过他吧。
继续念道。
“三我楼轻翦，这一生，只求事事得所愿，闲闲乐一生，足以。”
闲闲乐一生。
念及此，她不禁睁开了眼。
但愿她在这古代真的能够事事得偿所愿吧，也希望聂奶奶她们在她留下的那一点存款里，还能够活的好好的，这样，她就真的也没什么遗憾的了，回不去就好好的为现在打算吧。
终于彻底想通，覃芜感觉一身轻，她转过身，想叫时雨，却见那小妮子蹲在地上，像是发现了什么，正看得入迷，她歪了歪头，走了过去。
“时雨，你在瞧什么呢？”
时雨捡起草地中的东西递了过去。
“主子，你看，这是什么？”
覃芜拿过时雨递来了一手微凉，一看，竟是一枚通翠剔透的鸡血玉。
不过这玉怎么看着那么熟悉？
她拿在手中几番打量，片刻才想起。
咦，这不是谢璧琊方才佩戴在身侧的么？
覃芜闲闲笑道。
“这是九王爷的，想来是咱们方才挪他的时候，不小心给扯掉了。”
时雨一时无措。
“那，我们要送回去么？”
覃芜咳了一声。
“当然不能送！”
“啊？”
时雨诧异。
“这不送，九王爷怪罪我们，那可怎么办？”
“证据呢？他没有证据说是我们拿的，何况他喝醉了，醉了的人怎么会记得醉着时的事情呢？倒是你……”
覃芜拨弄着手中的美玉，正色道。
“不准露出马脚，不准说与第三人听，即便是姑姑和守冬也不可以，知道么？不然，我们两个都会小命不保。”
“小小姐……”
时雨低着头，小脸飞红。
“可是，当时平阳湖上不少人都亲眼见到我们对九王爷不敬啊，若是传到九王爷耳里，他也会追问的。”
覃芜无奈，拿玉轻敲了一下她的头，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说道。
“咱们今日是乔装示人，谁会有那么大的眼力劲儿，认出我们是谁啊？而且，九王爷的身份也不允许他能够大张旗鼓的来找我们寻仇。”
“对哦！”
时雨摸着头，笑道。
“主子可真聪明。”
覃芜把玉握进手中，敛着风扬了扬衣袖。
既然她和他有缘无份，这枚玉留个纪念也好。
“走吧，时辰不早了。”
大概因为明日便是除夕，除了放花灯的平阳湖上不曾看到有船舫外，一路上，朱若街沿湖上都摇着楼船，点点渔火朦胧直上，天幕月牙似勾，湖水瑟瑟，犹如隔雾之花。
平阳湖距离卫伯侯府还是有些距离的，卫伯侯府在朱若街的最东边，覃芜本就心情挺好，见大街上还这么热闹，实在不是很想那么早回去守什么岁，因此，她们这会儿人还在朱若街上晃悠着。
两人又逛了一会儿，天上突然放起了烟火，五光十色间，噼噼啪啪的爆竹声响起，人群中舞起了龙头，龙头用篾子编扎，绣球用彩纸糊裱而成，七八个人，一人持着绣球，其余持着龙头，在锣鼓声中，那龙头随着绣球上下翻滚，不停的跳跃，活灵活现的像是成精了似得。
覃芜拉着时雨在人群里穿梭，不停的拍着手。
原是只有电视剧里才看到的场景，这会儿居然亲眼可观，她实在激动的不得了。
这正在兴头上，人群却突然乱了起来，面前的一个小摊子，被凭空扔过来的一个人砸了个稀巴烂，躺在地上的那人鬓发已花白，挣扎了一会儿吐出了几口血，便又哼着痛的爬起来，重新冲进了人群。
覃芜看了一眼，像是前面的一家酒肆里出了什么事情，她看那老人家受了伤，心里微微有些担心，便也拉着时雨凑了上去。
两人刚走近那酒肆，便被围在门外的人给挡住了视线，没办法，覃芜只好不停的踮着脚，也幸好她个子高，也能稍微看到点。
酒肆里的桌椅，酒坛都被砸碎了，一个头戴孝布，穿着孝衣的小姑娘正跪在地上，给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不停地磕着头，而那个刚才被摔出来的老人家，这会儿正被其中的一个大汉踩在脚底下，满嘴是血。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放了我爷爷吧！求求你们了！”
小姑娘一直在磕头，可那群男人却不为所动。
其中的一个像是头头的大汉说道。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若是没银子，就用人来抵，再吵吵，我就把这老家伙给杀了！”
说着，脚下踩着老人家的脚力又加重了些许。
小姑娘瞬间不敢说话了，只咬着唇，看着自己的爷爷，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这时，一个脚有些跛的大汉上前，伸手扳过了小姑娘的下巴，打量了一会，对那头头说道。
“老大，这丫头长得还不错，若是卖去绝色楼，也能抵些银子。”
“不急。”
他身旁的另一个大汉，忽然走了出来，笑的一脸猥琐。
“先让兄弟们几个尝尝，再卖去也不迟。”
小姑娘害怕的往后退了退。
“不要！！”
那被头头踩在脚底下的老人家这会儿也挣扎了起来。
“放了我孙女吧，求求你们……”
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刚才那个头头一脚踢了出去。
“你个老东西，给老子滚一边去，再开口，老子一刀废了你！”
老人家被这一脚一踢，头撞到破碎的酒坛子，当下便去了。
小姑娘见此，哭着扑向自己的爷爷。
“爷爷……你醒醒啊！”
但无奈被几个大汉拽住，她压根没法过去，只得在原地抽泣。
要换做平日里覃芜绝对不会多管闲事，但是看见这个老爷爷的那一刻，她就想到了聂奶奶，因为聂奶奶也曾经被人这样打过，那会她正出任务，没有即时赶回来，因此，老人家至此，身子落下了病根，一直咳嗽，怎么都不见好。
代入感极强，覃芜不由一腔怒火滚滚而来。
她刚想拨开众人，上去抱不平，便被一旁的时雨拽住了。
“主子，双拳难敌数敌，你千万不要冒然进去啊……”
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她哪里会听的进去，直接甩开了时雨的手，挤开众人，走向前去，厉声道。
“放开她。”
正沉浸在调戏小姑娘中的大汉们，一听有人坏他们好事，那个笑的猥琐的走上前，狠声道。
“嗬，好个不知死活的臭小子，你是从哪里出来的，竟也有胆子来坏老子们的好事！”
覃芜强忍怒火，似笑非笑道。
“我是人，显然与你们这群畜生不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
那汉子一愣，倒是身旁那个头头一下子听明白了，一把抽出身后的刀，便挥了过来。
“臭小子，看老子今日不废了你！”
话语刚落，覃芜刚想赤手空拳的打一架，忽然一个栗色的身影拉过她，彼时携着一条长鞭朝几个大汉们甩了过去，一瞬间，那几个大汉被抽的人仰马翻，四周顿时乱成一团，大街上的人也纷纷逃窜。
覃芜心里沸腾。
我靠，好身手。
天水幻顿住身形，淡声道。
“你走吧，这里有我。”
覃芜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急忙拉过身旁的时雨，让她带着那小姑娘一起走，兴许是人太多的原因，又或许是她心不在焉，一下子竟也没注意身边站着的人是不是时雨，便直接伸手拉着那人，跑了出去。
天边一道烟火划过，绚烂即逝，一红一黑，快速的穿梭在人群中，仿若琳琅珠玉相映其间，合成一道绝美的流光。
……*……*……*……
月华如霜。
绝色楼的屋脊上坐着一儒雅男子，他脸上带着及额的半张面具，一身青衣隐在清寒月色下，正携着一壶酒，闲闲自饮。
不到多时，身后一道身影闪出，天水幻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男子仰头灌下一口酒。
“既然来了，便赏脸坐下喝一杯吧。”
说着，把身旁的一壶酒扔了过去。
天水幻接过掷来的酒壶，握在手中，紧抿着唇，说道。
“三哥，我与你是亲人，本不该如此生疏。”
青衣男子执壶的动作顿了顿，沉声一笑。
“我的妹妹终究还是长大了。”
这话说的甚是悲凉，悲凉的如天边弯起的弦月，日出东升，隐匿不见。
天水幻神情有瞬息的凝滞。
璀璨的烟火在上空划过，两人之间相对无言。
大约过了半晌。
男子忽然将酒壶放下，抬起头。
“任务早已完成，你为何不归城？”
“我与人打赌，输了。”
天水幻微微抬了眼，声音平和的没有激起丝毫的波澜。
“愿赌服输。”
男子神色尤为冷淡，抬眼看向人群中的一红一黑，眸里渐渐结起了一层薄冰，久久没有回应。
天水幻似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也放眼望去，当看见楼轻翦和自己主上的身影时，眼中泛起了异样，转身即走时，身后的男子却又出了声。
“你重信诺，哥哥不怪你。”
天水幻身形一顿。
“可你若敢把情爱二字凌驾于不忆城的规矩，凌驾于城主的命令之上，妹妹，作为不忆城四大护法之首的我，一定会……”
男子站起身来，与她侧肩而过时，声音冷锐如刀锋阴阴测测。
“大义灭亲。”
话音落处，青衣飞扬，足尖一点，人便飞身匿进了夜色中。
天水幻低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轻裘遮住了她的神色，她抬眸看了一眼楼轻翦的方向，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这一切，也该结束了。
彼时，覃芜这边跑到了某个昏暗的小巷子里才停下了脚步，她弓着身子，在原地喘着气，喘了好一会儿，这才微微察觉。
怎么老半天了，时雨一句话也不曾说过，难不成因为她刚才没听她的劝告生气了？
这么一想，她嬉皮笑脸的转过身去。
原想，这会儿那小妮子不是绷着脸，就是委屈着小脸呢。
却不想转身望去的时候，身旁站着的人，根本不是时雨，而是一个陌生的男子。
男子穿着一身墨色的锦服，衣摆，领口，袖口上皆都绣着赭色的梅花。
黯色蹁跹，他的白发逶迤在肩头，一束发丝从鬓间垂下，上半张脸带着一副即额的黑色梅花面具，月色浅淡，寥寥霜寒，这身形冷傲孤绝的与这冰寒夜色融为一体的男子，浑身散发出一种让人惊为天人的摄魄之美。
覃芜一吓，猛地甩开了手。
“你谁啊？”
她说着，四处看了看，见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不由有点慌张。
这个男子就光站在那，就会给她一种无形的压力。
这家伙什么来路？时雨呢？难道是因为刚才情况太乱了，所以她随便拉了一个人？还拉了那么一个‘超级制冷空调’？
她壮起胆子。
“喂，问你话呢，你……你究竟是谁啊？”
男子站在黑暗里，脸上似是没什么表情，只静静的看着她，看了良久，眼底泛起了一丝不甚分明的笑意，迈开步子朝她走了过来。
“你……你站住！”
覃芜正在走神中，余光瞧见男子突然朝她走了过来，一哆嗦，瑟瑟的向后退着，再也不敢走神。
眼看着那人一直一直向前走，她只得闭着眼不停地后退，直到她的后背抵至墙角。
“我记得……”
男子似乎在笑，可声音却凉的透骨，像结了一层的厚冰，他倾身将她困在一臂之间，低眸，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方才，似乎是你拉着我跑的。”
覃芜忍不住吭了声，没好气道。
“那可不能怪我，谁让你没事站我后头的，跟个鬼似的。”
男子一笑，覃芜才有些反应过来，心中顿觉懊恼，刚要开口，他一把将她拉的更加的靠近了自己，侧过头，他的唇贴住她耳畔，嘴角噙了一抹笑。
“依姑娘的意思，那便算是我的错了？”
男子的气息打在耳边，覃芜被那炽烈的热度逼得脸色如血，模样十分尴尬。
“不，不是……我可没有……”
说着，还要抬头去辩解，哪知嘴唇竟碰上了男子的下唇。
四周一下子静谧下来，巷口的尽头一个楼船夭夭滑过，一抹蓝衣转瞬即逝。
就在两人嘴唇相碰的那一刻，覃芜猛地睁大了眼睛，目光一滞，入眼的是男子棱角分明的脸庞，她慌乱的抬眸，竟与他垂眸看她的目光就这么相对。
苍天呐，初吻！她守了26年的初吻！给了一个戴着面具的！不知道长什么样的白发魔男啊！
覃芜有些不爽，便一动不动的抬着眸子瞧着眼前的他，男子那一双寒极湛蓝的好像油彩晕开的双瞳，也同时深深的绞着她的眸子，她本来准备跟他讨一番说法的，但看着他那一双眸子，她又打消了念头，因为她发现这男子的眸子真的美到极致，仿若天地间，只之一色，如此世间一切的福光春景，便皆以黯然。
覃芜忍不住伸手覆上了他的眼角，仔细打量，许久，缓缓地问道。
“喂，帅哥，你这个美瞳是什么牌子的？推荐一下呗。”
“……”
“主子！”
覃芜正欲还要乱扯，突然听见了时雨的声音，她下意识的转身应了一声，再回头时，方才的那个男子已经消失在了巷口。
时雨赶来的时候就见覃芜一个人在巷子里发呆。
她也跟着她的视线瞧了一眼，见四周只是一片黑暗，不由问道。
“主子你在找什么呢？”
“没。”
覃芜收回视线，轻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
“你去哪儿了？”
时雨忙道。
“奴婢找了主子好半天了，也幸好有人说看见您在这。”
覃芜一顿。
“谁啊？”
“就一个船夫啊。”
“……”
船夫？他会认识她？
覃芜侧身往巷口的尽头看去。
这条巷子的尽头是条沿路的湖，那么就是湖上坐楼船的熟人，看到了她和别人在这巷子里，是这样吗？可那个熟人是谁？
她一时没有头绪。
寒冬之季，大雨毫无预兆的，说来就来。
覃芜嘴里骂了一句粗口，也不管时雨说什么，便脱了外袄，直接盖在了两人的头上，急急切切的往卫伯侯府的方向奔跑。
朱若街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人都散了，寂静一片，唯有屋檐之间搭着的灯笼在雨中晃晃悠悠，灯笼罩子里发出微弱的光，照在茫茫的夜雨中，光华流转，溅起一地的清寒。
方才消失不见的那个男子靠在墙角，看着那两个身影消失在夜幕中，直至无影，他才转身离去。
转身的刹那，男子的身子陡的一倾，嘴角溢出了血，身旁隐匿的护卫很快出来扶住了他，他垂眸展开了紧握的左手，掌中躺着的是一枚有着裂痕的翡翠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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