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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霄旁有云霞

    天上有日,山上有林,林中黑影,影过叶落,飘然落地,悄然无声。停下身形,嬴常黎靠着一棵大树坐了下来,闭上了眼睛,体内的灵气流转逐渐趋于平缓,慢慢睁眼,吐出一口浊气,面色沉静,七天过去了,自己这几天一直都在不断的精炼体内的灵气,不断稳固境界,那场大战留下的伤势已经全部痊愈,至于是否留下了后遗症,他暂时还无从得知。

    在秦岭中赶路的这段时间嬴常黎一直在练习着“飘絮”这一招身法,现在不论是速度还是飘落距离都有了显著增加,并且他在空中也能更加从容潇洒,不再像刚开始那般略显窘迫。

    一路走来其实嬴常黎一直都在复盘那场战事,尤其是自己最后的那一剑,虽然有些模糊,但他还有有印象的,那明显不是当时的自己能够展现出来的实力,就算是现在也差得远,而且他惊讶地发现在那次出鞘之后自己的佩剑明显变得温顺了许多,如果稳定发展下去的话认主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自己的佩剑虽然之前没有表现的非常叛逆,但肯定跟自己谈不上亲近,跟现在的表现可以说完全不同,嬴常黎多次想要尝试粗略复刻那一剑,但无一例外全部失败,于是他也不再去想,还是那句话,走一步看一步吧。

    天色近傍晚,日迫西山,山上有人家,家中只有两人,男子叫尹霄,女子叫董霞,两人都是汉中本土人士,从家下山再翻过一座山就是那富饶的汉中平原,但两人却选择远离世俗,来到山上居住,粮食什么的其实都不算问题,是不是回一趟城里就行,小屋周围院落里有几只鸡正在散步,房屋后边有着一条溪水,旁边便是农田,刚刚撒完种子,生机勃勃。尹面容有些消瘦,身材修长,一身布衣,看起来像极了一位落魄书生,女子董霞脸有些圆,下巴犹如刚露出尖尖角的荷花,长得不算好看,但一头短发,一些碎发挂在额前,整个人显得很利落,两人正站在房屋前,身前站着两位穿着富贵的年轻男子。

    尹霄有些苦不堪言,面前的两位少年一看就出自大户人家,说是出来游历想要借住一天,还掏出了不少银两,尹霄就答应了,毕竟家里也不缺房间,然而两个少年一嫌房屋简陋,再嫌饭菜难吃,自己妻子是个直性子,小声说了一句:“哪来那么多事,不爱住别住。”却刚好被对方听到了,于是就吵开了,尹霄还了钱,道歉不断,对方却丝毫没有罢休的意思,尹霄苦笑不已,自己也知道此事大概的幕后之人了。自己当年也曾意气风发,于宴会之上吟诗一首,力压其他诗篇,得到了一位过路大人的青睐,本以为可以让自己仕途更加顺利,却没想到从此步步困难,最后黯然出城,这才来到了这里隐居。在那之后他才知道自己那首诗竟是打乱了一个本土大家族为自家子弟的谋划,家族对此耿耿于怀。看眼前这二位的势头,多半是那个家族授意,那又如何?只能乖乖认栽,一次次道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尹霄低头陪笑,董霞却不管那些弯弯绕绕,说钱也还了,不爱住就滚蛋,哪那么多事。结果那两个人反而变本加厉,说你不止一次辱骂我们,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双方你来我往,一袭黑袍突然从林中走出,向山下走去,四人视线齐齐聚集,那黑袍少年有些尴尬,笑了笑,说道:“路过路过,你们继续。”董霞突然高声说道:“公子你给评评理。”那黑袍人转头说道:“不了解,不多说。”继续下山而去,白袍青年嗤笑道:“还公子,看着就是个穷鬼,还装读书人呢,你不会是看人家长得俊俏,想勾搭人家吧。”尹霄终于有了些怒容,抬头刚要说话,却又闭嘴,远处黑袍少年停步回头,问道:“说谁呢?”白袍男子兴许是骂得有些起劲,再加上认为自己后台极硬,于是一字一句说道:“骂你呢,小杂种。”一瞬间,黑袍腾空而起,空中转身,眨眼间便落在二人身前,伸出右手攥住那口无遮拦之人的脖子,左手持扇,却是逆开,放在另一人脖子上,寒光闪闪,他面色平静,微笑说道:“骂谁呢?”这些动作仿佛只在一瞬间,两个白袍人明显都是修道之人,却毫无反应,原地不动。嬴常黎转头对董霞说道:“说说。”董霞有些意外,没想到遇上神仙了,于是先施了个万福,然后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嬴常黎点了点头,再转头,说:“演的太假,回去找个好点借口。”然后将已经满脸涨红的白袍人扔了出去,收起扇子,对着另一个人挥了挥手,示意赶紧去捡,然后就准备离开,董霞赶紧说道:“公子既然帮了我们主持公道,何不来寒舍坐坐?”嬴常黎轻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尹霄还有些惊讶,赶紧回神作揖致谢,请神仙入屋一叙。

    嬴常黎坐在桌子旁,尹霄坐在对面,董霞站在一旁,尹霄说道:“寒舍没有仙酿,只有一些自己酿的黄酒,神仙见谅。”嬴常黎拜了拜手:“别一口一个神仙的,我也不是,听的别扭,我叫应常黎,应当的应,叫我名字就行。”尹霄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报出名字,赶紧报出自己二人的名字,刚准备转身让董霞去拿酒,只见对面的黑袍年轻人突然起身,向门外走去,尹霄赶紧跟着起身,以为是自己哪里得罪了那位应公子,却看见黑袍少年走出房门,于是又坐了回去,默默等待。一盏茶的功夫嬴常黎就走了回来,对着尹霄笑了笑说:“没什么事,解决点刚刚的麻烦,尹先生只管说话。”“可当不起先生二字,惭愧至极。”嬴常黎没有计较这些,再次坐下。董霞早就离开屋子走入厨房,在桌子上留下了两壶酒,两人都不着急喝酒,嬴常黎想了解一下汉中的情况,尹霄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番交谈之后尹霄发现这位应公子好像挺好接触的,两人谈的东西越来越多,尹霄对他的称呼也从“应公子”变成了“应老弟”,而自己也成了“尹大哥”。

    一锅鸡汤,一盘炒青菜,三碗白米饭上桌,鸡汤香味四溢,尹霄起身拱手:“粗茶淡饭,谢应老弟今天解围。”嬴常黎赶紧起身:“举手之劳罢了。”两人坐下后共同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尹霄一杯接一杯,竟是没有停下的意思,嬴常黎吃着饭,时不时喝一口酒,看着眼前已经有些脸红的消瘦书生,向一旁的董霞摆了摆手。

    “应老弟我跟你说,汉中那块真的是快烂透了,读书人不像读书人,儒家子弟不像儒家子弟,国家的法都不是法了。”

    董霞本想赶紧阻止丈夫继续说下去,不料对面那个黑袍少年再摆手,说道:

    “尹大哥继续说,我在听。”

    “应老弟呀,为国者,德与法,孰重?”

    “法重也。”

    “圣人曾云: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何解?”

    “不违法,无耻又如何?”

    “无耻便对吗?”

    “无耻就错了吗?”

    “无错在何?”

    “法在,于国无害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尹霄大笑“应老弟是法家弟子?”

    却没有了回应,于是尹霄又说:

    “为人者,法为先邪?德为先邪?”

    嬴常黎将杯中酒饮尽,说道:

    “依法以正身,守德以养性。”

    “好啊,好啊。”

    董霞早已走出了房间,关上了门。夕阳斜照,屋中两人一俯一仰,皆昏沉睡去,布衣书生嘴中还在喃喃自语,念念有词。

    东山之上有朝阳,将升未升,嬴常黎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感觉头有点疼,揉了揉太阳穴,盘腿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慢慢运转灵气,将体内酒气散出,用力甩了甩头,打开房门,走了出去,看了眼东边的朝阳,伸了个懒腰。一个嗓音突然响起:“公子起得好早。”嬴常黎转头,看见董霞正一手拿着扫帚,一手拿着簸箕清扫庭院,看见嬴常黎的视线扫过来,董霞微微一笑,嬴常黎说道:“嫂子起得更早。”早起这个习惯是他当年被父亲“放养”时养成的,当时自己在酒楼打杂,每天早上都得早起,先跟其他伙计打扫屋子,然后再去集市买肉和菜,酒楼老板对自己很好,总是会多给他钱,多出的钱他可以自己买东西,所以他干这件事异常积极,也养成了早起的习惯,一直到了现在,基本上没有打破过,当然像之前那种大战后的昏迷就肯定不算了。董霞一笑置之,说道:“昨晚公子肯定没休息好,可以去那边房里再休息休息,床我已经收拾好了。”嬴常黎没有顺着董霞手指的方向转头,而是答非所问:“嫂子以后莫要再耍一些小机灵了,可能会出事的。”董霞还是浅浅笑着,回道:“知道了。”嬴常黎转头望向初升的太阳,脸上突然挂满笑意:“嫂子真是贤惠呀,尹大哥好福气。”董霞笑意更浓,仿佛朝阳刚出,天上云霄旁便有一抹云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