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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证言与致敬

    “二位的证词我明白了。”苏结束了对证人的询问,同时也结束了自己潦草的工作餐。

    简单的对案件进行概括就是,死者——莱特.巴蒂是工厂的普通劳工,一年前入职,具体出身来历不详,但有帝国士兵的狗牌,所以是这类工厂优先考虑的员工。平时为人诚恳,吃苦耐劳,在工人中也颇有人望,但和大多数劳工一样对工厂几近无休止的劳动和少得可怜的工钱有所不满。

    “也就是说,巴蒂先生在数日前曾与您约好,代表劳工商谈工资的事宜?”

    “是的,还特地要求小姐来做见证人。”司诺的秃头上依然淌着汗水。“其实这件事几个月前就有提及,但当时工厂在处理西线的大订单,没有能力安排,今天终于空出来时间,我们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昨晚死者下班回劳工宿舍前也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

    “没有,大人,实际上工人们还因为今天小姐要来,涨工钱的事情几乎板上钉钉,闹着要提前庆祝一番,我就住在宿舍隔壁,喧闹一直持续到夜里1点左右,我难以入睡,所以记得很清楚,是的。”司诺似乎颇有怨言,郑重强调了一番。

    苏看着眼前的少女,这女菩萨属实了,有她在她老爹就免不了钱包流血。

    女菩萨不以为然:“工人们都很辛苦,这样艰难的环境下依然能为工厂创造利润,他们值得一份更合理的薪酬。他们的诉求我一直都在向父亲争取,莱特先生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的神色有些暗淡下去。

    遗书内容他也确认过了,确实和发生的事情一致,没有什么特别的。

    “苏先生,莱特先生真的是一个好人,他总是穿着得体,我到工厂视察的时候还偶有与我探讨帝国时政,是个明事理的人。他不是会这么草率的结束自己生命的人,也不应该以这种方式死去,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请您明察!”少女抬起头,很坚定的做出自己的判断。

    苏听到后微微摇了摇头:“不不不,听着,小姐,我很遗憾发生这种事,但永远不要用外表去推测一个人的内在。我不得不说,脱光了衣服的女人在男人眼里都是一个样,穿着衣服的男人在女人眼里,大抵也是一个样。”

    “我们不是在说巴蒂先生自杀的事吗?为什么要怀疑我家小姐看人的眼光?您这样也能称为绅士吗?”女仆罗贝塔显得非常不悦。

    “我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这和李小姐的眼光无关,让你们有不好的联想的话我道歉,请您不要在意。”苏微微鞠躬。

    “我没有在意。”女菩萨不愧是女菩萨,很是大度。“只是希望您能给我们一个真相。”

    “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苏示意一旁待命的队员将刚才存放证物“焦黑的纸片”的盒子拿来。

    “我希望借二位的礼帽盒一用,可能会造成少许损伤,但不用担心我会照价赔偿的。”

    苏指了指女仆脚旁一个木制的箱子,心里自我安慰道“队里的经费会报销的,大概吧。”

    女仆还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

    “为什么知道这是礼帽盒吗?因为虽然早已入秋,但近来帝都日晒难当,贵族小姐出行免不了阳伞帽子,李小姐腿脚不便,移动除了马车恐怕就要靠人来背负,背着小姐你自然不可能再打伞。所以会选择这个有肩带的箱子,可以身负一人的同时侧背在身上。”

    贵族老爷就是麻烦,明文规定室内不能带帽子,“苏秉文”记忆里为了防止帽子被压扁,旅行时才偶有出现的旧式礼帽盒,在这个世界随处可见。

    “这确实是礼帽盒,但和您说的...不太一样...”女仆侧身展示身后的空间,墙壁上赫然靠着一把伞。“小姐...和寻常贵族小姐有点不一样,她不介意我背她的时候给我们打伞...我只是想问您为什么需要用礼帽盒...”

    “......”

    房间里的空气有些凝固。

    “咳!我还没说完呢!二位手与面部的皮肤并没有色差,一样的白净,虽然我没有看到伞,但我知道肯定是打着伞的。我之所以知道这是礼帽盒还有一点是我认得上面的纹章,帝都百年老店早年间推出的款式,我母亲就曾有一个。”

    其实这才是苏推断的真正理由,前面的只是他确定这是礼帽盒后想当然的逆推,只为了显得自己很专业,没想到这对主仆不按常理出牌,搞了一出乌龙。

    伊丽丝很是捧场,她轻轻的鼓了鼓掌:“苏先生真是博学,一个礼帽盒而已,先生想用拿去便是。”

    多好的姑娘,还帮我打圆场,要是懒得打伞那就更好了,尴尬的空气被缓解了,苏暗暗舒了一口气。

    他接着说道:“献丑了,我需要它的帮助,让这张烧焦的纸片告诉我信息。”

    他接过礼帽盒,从中拆出两个金属丝编织的帽托,又让队员拿了一截矮小的蜡烛过来。

    “各位将是这张纸仅有的见证人,这份证据持续不了多久,不妨凑近点,人多力量大嘛。比利先生,我知道你很热,麻烦把窗关上,再忍一忍。”

    司诺不情愿的关上窗户,靠近桌子,两位女士和队员也好奇的凑近了。

    苏掏出火柴,蜡烛燃起微小的火苗,将纸片夹在两个帽托之间,顶部镂空的帽托刚好能让人看到纸片。

    “阿婆在上,保佑我致敬成功。”他边默念边小心翼翼地将帽托置于蜡烛的火苗之上。

    “注意了!”

    本已焦黑的纸片此时表面浮现出炽红的字样。

    上面工整的写着“安德烈.亚布洛奇耶”

    字迹转瞬即逝,纸片很快化为了灰烬,消失在火焰之中。

    “不可思议!这是什么魔法?”伊丽丝被这一手震到了。

    “只是对伟大的作家和侦探的一点小小的致敬罢了。”苏把帽托拿开,吹灭蜡烛,帽托被烧得微微变形。

    “作家?侦探?”伊丽丝还是一脸好奇的望着他,苏无奈的摸了摸鼻子。

    “简单来说就是构成字迹的墨水和纸张的燃点不同,金属的帽托让热均匀传递到纸片的每个角落,此时燃点低的墨迹残留便开始重新燃烧,形成烧红的字样,随后燃点高的纸才开始燃烧。额...能明白吗?”

    “大概能明白了。”伊丽丝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而苏则惊讶于她的理解能力,这是剑与魔法世界的人该有的水平吗?

    看了看其他三位,都是一头雾水的样子,仿佛自己在说天书。苏只能自我暗示,只是这个少女比较反常罢了,总体上他还是领先这个世界的。

    “但是,队长,它想告诉我们什么呢?”队员发问。

    苏神情严肃:“它告诉我们,我们知道莱特.巴蒂先生的真实身份!”

    “安德烈应该是去年那个连环杀人案凶手的名字吧?因为当时闹得很大,我还记得。”司诺先生发挥着他优秀的记忆力。

    罗贝塔微微皱眉:“但他不是已经被处死了吗?难道...?”

    苏连忙摇头道:“不不,莱特.巴蒂先生当然不可能是已经堕入地狱的杀人犯,比利先生,你还记得整个连环杀人案是在第几起案件的时候彻底闹大,被全帝国所熟知的吗?”

    “好像..是第三起吧?被害者是刑部官员的家属...”

    “康芙莉瑞雅.铃美.杉内,如你所说一样,刑部官员的女儿,刚满八岁。和其他几起案件同样,被活生生掏出了心脏和大脑,装在冰封的罐子里,让尸体抱在怀中。”苏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掉。“我记得太清楚了,我虽然不信教,但那一家都是虔诚的光明教徒,我是那孩子的教父。”

    众人闻之色变。

    苏继续缓缓吐出冰冷的语句:“她母亲悲痛而死,祖母心病发作,祖父送医的途中过于焦急,发生车祸双双殒命,照顾她的女佣因为监管不周的舆论压力上吊自尽,她父亲,辞去工作退还荣誉爵位,不知所踪。”

    伊丽丝脸色煞白:“太...太残酷了...”

    她虽然古灵精怪思想先进,但终归还是个深闺里的大小姐,残忍血腥的杀人案详情她并不曾知晓。但震惊之余,聪慧的少女很快就想到了什么:“您的意思不会是...莱特先生就是...”

    “请允许我隐去曾经同僚的名字,虽然他已经被火烧得看不出面貌了,但我想他应该就是我所说的那位父亲。他曾是帝国的士兵,退役后也是优秀的官员,用战友的狗牌掩饰身份也不奇怪。”苏停顿了一下,整理情绪:“当时破获案件后,我们推测可能还有一名帮手,因为冰冻脏器需要魔法的支持,而凶手本人明面上并没有受过施法的培训。但哪怕在我亲手送他上绞刑架之前他也没有吐露过更多的信息。如今又出现的同样手法的杀人案,不难想象这位父亲的内心有多么绝望。”

    “但为什么不在遗书上写出缘由,而是要装成抗议呢?搞得我们心惊胆战的。”司诺不解道。

    苏白了他一眼:“光明教教徒是不允许自杀的,但为他人献身是可以被宽恕的,他是一位可敬的人,哪怕生命的最后也希望为身边的人做点有意义的事吧。”

    也是对办案者无言的抗议,苏并没有把这一层说出来,但众人心里也都了然。

    罗贝塔最后问到:“那为什么他身上会携带写有杀害自己女儿的凶手名字的纸片呢?”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但诸位都看到了,字迹的工整程度,那是帝国公民报才会有的手笔,他因为避嫌,不得参与调查,但身边总会带着案情相关的剪报。”

    苏清了清喉咙,略微提高了自己的音量:“本案暂告一段落,后续会有我的同事来继续处理,本案虽与第二纺织厂无直接关联,但工人待遇恶劣系事实,是造成案件的一大诱因,责令负责人司诺.比利,伊丽丝.李.多尔多涅尽快改进,明日将有正式文书递交至多尔多涅男爵府上。”

    伊丽丝没想到苏会在这里给她一个人情,给了她一个让自己老爹钱包出血的机会,慢慢从悲伤和震惊的情绪中走了出来。

    “没什么问题的话就请三位先行退场吧,配合工作辛苦了,我需要和清理现场的同事交接一下,就不远送了。”苏把办公室的门打开,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仿佛他才是这座工厂的主人。

    罗贝塔最先反应过来,女仆麻利的收拾好东西,包括被苏摧残过的礼帽盒,倾下身子让伊丽丝趴在自己背上。

    伊丽丝并没有再和苏说什么,而是盯着自己手上的伞,若有所思。三人就这样走出了办公室的门。

    苏与三人告别后反手又把门关上,对自己的队员说道:“通知刑部,黑的,回去队里把另一边的情况整理成册交给我,如果和我想的一样的话,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黑的”是他们的内部用语,黑色是特搜队的主色,意思是需要交给特搜队处理的事件,“蓝的”则相反,是由刑部处理的一般事件。

    队员立正敬礼:“是!队长!”

    随即又传来叩门声,苏打开门一看,主仆二人去而复返,伊丽丝正用那柄小巧的伞敲击着办公室的门,差点没收住敲到他的脑壳。

    苏用两根手指夹住阳伞,使它偏离自己的脑壳:“偷听可不是淑女该有的行为,请相信我们的办案能力,还有什么事吗?”

    伊丽丝道:“我并没有不信任您,相反,我相信您是真正希望解决事情的人,我看人的眼光向来很准,不管他穿没穿衣服。我只是想说虽然发生了不幸的事,但也请您打起精神来,帝国的将来还需要您这样的人去守护,更何况,您还欠我一个礼帽盒呢!”

    并不否认偷听的事吗?而且看来传闻也并非都是真的,“久坐的贵族圣女”也没传说中那么大方,苏苦笑着应下。

    伊丽丝这才像了却一桩心事般,俯在罗贝塔背上离去。

    苏却有些怅然,想起些什么似的,追出几步,对着已经走下楼梯的二人说到:“伊丽丝小姐,有的时候,我真的打心眼里希望真相与现实是完全相反的,尤其是当它们双方都过于残酷之时。我不知道我的表现能不能让您满意,但我期待再次与您相遇,更何况,我还欠您一个礼帽盒呢!”

    伊丽丝挥舞着手里的伞向他示意自己听到了:“我也很期待您再次喊我的寓名!”

    苏有些不好意思,习惯性的摸了摸鼻子。

    有趣的女人,他在内心做出了霸道总裁般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