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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水仙与超我

    馥灵帝国某处。

    “帝都的事已经开始传到各地领主耳中了,一部分领主开始加强了戒备,有很多信徒被抓住了。教会议事团不得不将大本营搬到上游的沼泽地区,穿过这片树林,就快到了。”

    一叶扁舟缓缓行驶在溪流中,撑船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岸边低垂的树木已经在寒冬中褪尽了所有绿叶,只剩干枯的枝丫承受积雪的重压。

    藏青色头发的男子盘腿坐在船头,正是在‘天使光’中行踪不明的纳西索斯。他身着一袭笔挺的黑衣,一只手缠着厚厚的绷带绑在胸前,另一只手伸到半空,试图抓住身边掠过的枯枝。

    “沼泽吗?浑浊的空气就如同我主预示的苦难,我并不讨厌。”

    “水仙!这不是你讨不讨厌的问题,真的要现在就开始吗?”老人神情严肃。

    纳西索斯终于折下了一根细小的枯枝,拿在手中晃荡着把玩。他回头看了一眼老者,金色的眼眸一如既往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

    “弗拉德,我们加入教会过了多少年?”

    “这是第23个年头了。”

    “过了那么久啊?当时我还是个5岁的孩子,现在都已经28岁了。即便漫长的岁月是主给予的试炼,你不觉得未免也太长了吗?”

    “......”

    “不敢回答吗?就连你曾经锐利的爪牙也敌不过这时光?的确,帝都的行动出了一些意外,那个特搜队的人和那份连神使都能击落神秘力量...不过拜他所赐我也终于清醒了。”

    弗拉德操纵着船舵,小船行过树林,阴暗的沼泽地带已近在眼前。

    “有胜算吗?”

    “有那位大人的支持和我现在的力量,区区一个教会议事团的洗牌,不是问题。”

    咚!咚!咚!

    沼泽地的深处有钟声响起,像是在迎接纳西索斯的归来。

    踏上结了一层薄冰的土地向着深处进发,四周逐渐开始出现类似吊脚楼的木质建筑,大多建造的粗糙拙劣,充其量只能算是临时居所。

    被这些临时居所拱卫在中央的较大建筑,便是纳西索斯此行的目的地——静滞教会议事堂。

    数量众多的黑袍信徒听到钟声从建筑中现身,他们逐渐聚集在纳西索斯和弗拉德的身边,但没有一人敢过分接近。人墙在纳西索斯的周围形成了一个真空,他如同分开海水的摩西一般,在人潮的簇拥下进入了议事堂的大厅。

    “主教纳西索斯.水仙,上前!”

    威严的声音传唤着他。

    弗拉德驻足在门前,目送纳西索斯走入中央,巨大的天窗将光芒直接投下,令纳西索斯整个人沐浴在光芒中,迫使他眯起眼睛打量四周。

    以他的位置为中心,大厅内摆放着一圈环形的桌椅。在桌后落座的有十数人,男女胖瘦不尽相同,但无一例外身着漆黑的兜帽长袍,将容貌深藏在阴影之中。

    “大牧首与列位大主教,纳西索斯完成了在馥灵堡的任务,特此前来复命。”

    尖细的男声:“完成了任务?!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

    纳西索斯空洞的眼神看向发声的枯瘦男子,露出疑惑的表情:“进行福音书效果的测试,威慑光明圣教,调查神使的所在,尝试唤醒神使找到通往天国的路径。这是我被赋予的使命,每一项我都完美的达成了,我不明白您在激动什么?”

    苍老的男声:“水仙,这不是在玩文字游戏,你辜负了主与教会对你的信任,我们在馥灵堡投入了庞大的人力物力以及漫长的时间,得到的东西却只有一场快速平息的骚乱。神使的力量让我们第一次无比接近天国之门,你却白白断送了它,大张旗鼓的突袭光明圣教,导致我们在馥灵堡的势力被全部摘除,不仅如此还损失了最为关键的福音书与神使!”

    臃肿的女声:“就是啊!你明白自己的罪孽有多深重吗?!”

    纳西索斯轻声叹息着摇了摇头:“那么针对这些罪状,教会议事团打算如何处置我呢?”

    “......”

    “这是我们现在要商议的...”

    “我想各位也应该明白,”纳西索斯粗暴的打断了对方的话语:“能够解读并且使用福音书力量的,目前整个教会也只有我一人。是我破译了《马太福音》的秘密,是我证实了我们的信仰才是正确的,是我找到了神使,是我朝着主所在的天国,朝着完美的静滞前行。在馥灵堡的行动不过是我们计划中的一小步,但这却是教会分离出来后的两百年间前进最大的一步。”

    “......”

    纳西索斯的发言让大主教们陷入短暂的沉默。

    “水仙的话不无道理。”一个沙哑的女声响起:“他在馥灵堡的行动是议事团全权委任的,那么造成的结果也应当是我们一同承担。”

    “蒂芬妮.科尔基斯,你这话说的也未免太过偏袒他。我们的计划是将沉睡中的神使运出馥灵堡再秘密唤醒,议事团从来没有认可过他这般疯狂的举动!”

    “哼,谁不知道她心疼自己的小男朋友了。要我说,把他关起来,今后只负责福音书的解读才是上策。”

    被讥讽的女性不为所动,她起身摘下兜帽将自己的容貌展露出来,眼睛是与短促的头发相同的深灰色,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难以磨灭,名为皱纹的刻痕,涂成深紫色的嘴唇和唇角的一颗痣诉说着女性曾经的风韵。

    她略微提高了音量:“我向来是不会在神圣的事业中掺杂私情的,若各位要这么说,我也有话要讲。我从一开始就反对这项计划,光明圣教的伪信徒们并没有诸位想象中那么好对付,更不要提坐镇馥灵堡的那个神秘组织——特搜队。事实也证明了,对方拥有连神使都能击坠的力量,各位不会还觉得像下水道里的老鼠一般偷偷摸摸搞些小动作可以成事?”

    蒂芬妮穿过环形的长桌,走入中央的光照中与纳西索斯并肩。

    位于首座的苍老男声再次响起:“当初的计划是否妥当已经不再重要,事实是我们已经被帝国彻底盯上,甚至不得不放弃原有的根据地。我想各位大主教也不是在追究谁的责任,而是希望能给这件事画一个休止符,只有解决了眼前的麻烦,我们才能继续神圣的事业...”

    “但事实是,”蒂芬妮打断了大牧首的话,令他微微皱眉。

    蒂芬妮却对此毫不在意,她继续说道:“我们摸清了伪信徒与特搜队的底牌,也成功的迫使塔萨达尔那只老狐狸与伪信徒们向圣山迁徙,极大的压缩了光明圣教在帝国境内的势力范围,这对我们之后的计划而言难道不是利好?”

    “代价就是福音书和神使?这利好未免太不划算,我难以苟同。”

    蒂芬妮微微一笑,向后退了一步示意纳西索斯:“即便看到这个也不认同吗?”

    “什...”

    纳西索斯缓缓解开了右手的绷带,洁白的绷带在地板上盘绕堆积,从其中露出的并不是受伤的手臂。

    除去蒂芬妮之外所有的大主教无不瞪大了眼睛。

    纳西索斯的语气中透着失望:“太遗憾了,亏我看在往日的情面上,想给诸位一个惊喜...”

    他的右手上没有任何肌肉组织,仅剩下正在散发光芒的骨架暴露在空气之中!

    无数的文字符号如天使的光环环绕其上不断的转动。

    “完美的静滞,已掌握在我手中。”

    光环流转,他的手臂仿佛逆转了时间,人们可以清晰的看见苍白的骨骼上不断有肌肉,血管与神经生长而出,很快便从白骨恢复成了正常的人手!

    他伸手轻轻触碰到了空中的一只飞虫,短暂的光芒过后,虫子停止了振翅,它的身体仿佛被冻结在周围的空气中一般,悬浮于半空!

    “仓猝的仪式所唤醒的神使并不完整,无法抵御那股未知的力量。我的右臂与神使一同被撕毁,就在弥留之际,我听到了主通过神使向我传话。祂称赞了我的努力,告诉我不应当丧命于此,祂需要我继续这场圣战,为更多的人带去救赎。于是我活了下来,我的右手被替换成了神使的一部分骨骼,有新的权柄赐予我,方才展示的,不过是其中的冰山一角。”

    “这种事情怎么不早说!....”

    “就是啊!”

    大主教们议论纷纷。

    “非常抱歉,我个人是无所谓的,但蒂芬妮女士希望再给各位一个机会。”

    “机会...?”大牧首察觉事情不对:“科尔基斯!水仙!你们两个打算干什么?!这可是议事堂,我主御前!”

    站在纳西索斯身后的蒂芬妮双手抱胸:“我们打算干什么?您自己下来验证如何?您在那个位子上座了太久了,也该运动运动了。”

    大牧首脸上的血色悉数褪去,他挣扎着试图起身,但身体却不听他的使唤,跌落回座椅上。

    “你!”

    “只是在酒水里掺了一点蒙汗药,在座的各位都有份。我本打算视情况提供解药的,现在看来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蒂芬妮女士与我策划为教会进行一次大换血,在诸位的待遇问题上我们有些争议。”

    纳西索斯垂下再次化为白骨的手臂,缓步朝着大牧首逼近。

    “你们觉得她偏袒我?在我看来她简直是在偏袒你们,一群忘记了教义的老害,忘记了目标为何物,一心想着偏安一隅。你们觉得这也算‘静滞’吗?也该是时候改变这一切了,让教会重归主所指引的方向...”

    “卫兵!卫兵!!!”

    纳西索斯走上台阶,每一步都让大主教们心跳更快一分,所有人都想从此处逃离,但身体并不允许他们这么做。

    “不会有人来的,就门口那点卫兵,弗拉德一个人就足够处理了。”

    纳西索斯手上的光环正在不断扩大延伸,光芒照在大牧首早已惨白的脸上,尽是惊恐!

    “水仙...水仙,是我们把你救下来的,是我们引领你接近主的真意,这份恩情你打算恩将仇报吗?!现在还来得及,不管你打算做什么,现在退下我可以当做没有发生!”

    “嘘嘘嘘...”

    神赐予的右手已经罩住了大牧首的面庞,他伸出左手的食指放在嘴边示意噤声。

    “安静点...”

    “...?”

    “你听到了么?”金色的瞳孔依然没有对焦,但却似乎透着一丝悲悯:“主说了,你已无法被救赎,很遗憾,我也没有办法。至少安静的消逝在这权柄之下,是你唯一的慰藉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光环从骨架上脱离,环绕在大牧首头颅之上,光芒使得他的形体发生剧烈的变化,发出痛苦万分的悲鸣。

    大牧首的头颅开始膨胀,仿佛有气体充斥其中,到处布满了异样的青筋与血管的突起,他的脊椎再也无法抵挡头颅中隐藏的升力,脆弱的脖颈从中间断裂。

    随着头颅和脊椎脱离胸腔冲天而起的还有大量的鲜血与耀眼的白光,很难想象这是一个老年男性正常的血量。无头的躯体如同一座鲜血喷泉将液体平等的喷洒在大厅内的每一个人身上后,最终瘫倒在座椅上。

    膨胀了四五倍的硕大头颅悬浮在空中,瞳孔早已扩散,眼眶中只剩白色。随着不断低落的鲜血与光液,头颅逐渐变化为了洁白的石膏质感,后脑部缓缓张开一个与纳西索斯手臂上相同的光环,为狰狞的外表更添一份诡异。

    “到最后都还是个聒噪的人...”

    纳西索斯摇了摇头,他转过身来,脸上沾满了血污。

    “没时间了,剩下的你们就没有机会触碰这权柄了。”

    他伸出白骨化的右臂指天,光环从上面扩散出去,平等的笼罩在除蒂芬妮之外每一个人的头上。

    “啊啊啊啊!”

    “不...不要!”

    “救救我!”

    随着数个飞起的头颅,大厅内开始下起了猩红与纯白相间的雨!

    蒂芬妮走上台阶,她随手推开了大牧首的无头尸体,坐在了那把血淋淋的椅子上。

    “辛苦你了。”

    纳西索斯收回光环,无言的向着她单膝下跪。

    二人沐浴在光芒与鲜血中,蒂芬妮伸手抚摸他的脸庞,用拇指晕开血迹。

    “这两年真的为难你了,你都瘦了?”

    “一切苦难都是主的试炼,在通往真正的静滞的道路上,皆是微不足道的。”

    “你说的没错,所以我替你扫清了道路,现在老顽固们都已退场,我们终于可以实行属于我们的计划了。”

    “不胜感激。”

    “我说过了,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可以不用这么拘谨的。”

    “是。”

    “今晚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吃个晚餐?”

    “这是我的荣幸,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先问一下,议事团派去回收福音书的是谁?”

    “我说服了他们,排出的是以穆罗伊德为首的小队,和你要求的一样,只是为什么?”

    “虽然意见不同,但他的能力不得不认同,如果能够回收自然是最好的,议事团已经瓦解,即是他们回来,您也有足够的能力排除异己。如果不能回收也无所谓,福音书只不过是一种媒介,对于掌握了权柄的我而言可有可无。”

    大门被重新打开,弗拉德站在门口,手里挂着一条毛巾,像个老练的管家执事:“议事堂内的反抗者已经全部清理完毕,但外围还有部分抵抗。”

    蒂芬妮将手从纳西索斯脸上拿开,轻声说道:“去吧。”

    “是。”

    他站起身来,走出了大厅,接过毛巾简单的擦了擦脸,四下里尽是被撕裂的尸体。

    “爪牙磨利了吗?”

    “对付他们还是绰绰有余。”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黄金般的眼眸便不再带有任何的感情色彩。是从那场黑色游行之后吗?还是从某场不幸的灾难之后?又或者是在知晓了世界的真相之后?

    只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丑恶的世界,已经没有任何能让他动容的东西了。

    世界,迫切的需要一场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