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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创伤与荆棘

    费旭曼并不相信凯撒里昂与苏的报告,鲁道夫再如何胆小平庸,也是一个军团的军团长。虽然作为建制的十七军团被消灭了,但依然留下了不少幸存的士兵,从这些人口中肯定能问出什么。

    平复心态,将三十年的军赋税一事暂且搁置,他要求凯撒里昂带调查团去会见那些幸存士兵。

    凯撒里昂自然配合的带路,显得很无所谓。

    “这些人都是入侵萨尔瓦多领的幸存者,银沙伯爵难以负担所以由我接收并且予以了治疗,我们也尝试从他们口中询问相关信息,但...”

    他显得有些遗憾摇了摇头:“他们的精神状态并不好...”

    费旭曼可不吃这一套,向士兵施压,想避免暴露某些秘密?只要自己亮出身份,再让军部出面协调,承诺赦免他们的罪行,这些大头兵肯定会跟竹筒倒豆子一样把真相说出来的。

    很快众人便来到收容幸存士兵的营区,费旭曼首当其冲,挑了一间最大的帐篷走了进去。

    刺鼻的药水和淡淡的血腥味道令他眉头紧皱,放眼望去尽是绷带缠身的士兵,来去匆匆的医护人员和光明圣教神官。但不知为何,整座帐篷出奇的安静,连伤员疼痛的低吟都鲜有听见。

    凯撒里昂拍了拍他肩膀,凑到耳边轻声说道:“要不还是出去吧,我们换个地方把人带过去问。”

    “不,就在这问!”费旭曼的警惕性很高,凯撒里昂提出的一切意见他都要保持质疑甚至反对的态度。

    “嘘...请您小声一点,他们对声音很敏感...”

    “哼,什么敏不敏感的?这说难听点也是在审问嫌犯,他们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

    “哎...”凯撒里昂看上去有些为难。

    费旭曼不管不顾,径直走入帐篷中央,在一排排的床位中来回走动,调了一个看上去伤的很轻,最正常的士兵。

    “喂!士兵!报上姓名,还有你的编号和所属!”

    “嘶?!”

    半靠在床头的士兵惊恐的蜷缩四肢,试图远离费旭曼。

    在他身边的护士很是不满,上前阻拦:“这位大人,请你小声一点!”

    费旭曼不耐烦的推开护士:“我再说一遍,我们是来自帝都的调查团,奉命调查在第十七军团发生了什么事,现在,士兵,我在问你姓名编号和所属!”

    士兵眼神空洞,颤抖的嘴唇微张:“米尼安...第十七军团第三中队所属...编号9527...”

    费旭曼扭头征询军部官员,手持厚厚的名簿的军官回应了他:“确有此人。”

    说明这人不是凯撒里昂找来的演员,确实是第十七军团的士兵。

    得到肯定的答复费旭曼继续提问:“真是没有礼貌的兵,见到这么多长官连个敬礼都没有吗?哼,算了...念在你是伤员,总之,告诉我第十七军团发生了什么?”

    “......”

    士兵身体也开始颤抖,口齿不清。

    费旭曼眉头越皱越深,走上前去伸手想要抓住士兵:“啧...什么?大点声!”

    “大人!不要这样...啊!”

    护士依旧过来阻拦他,却再次被费旭曼粗暴的推开,推搡之中护士失足跌坐在了地上,手碰到了床头柜上的水壶。

    “乓!”

    与坚硬的地面亲密接触,水壶碎成了无数陶片,发出清脆而响亮的声音!

    “哇!啊啊啊!!魔鬼!魔鬼额啊啊啊!”

    床头的士兵受到声音的刺激再也无法保持正常,失焦的瞳孔中尽是惊恐,放声大叫!

    这叫喊犹如在寂静的水面投下一块巨石,瞬间便在帐篷内激起层层波纹,原本躺在床上静养的士兵都起身高呼,安静的帐篷顿时炸开了锅!

    “魔鬼!邪教!”

    “离我远点!”

    “不,不要杀我!我投降!我投降!”

    “都完了!我们遭天谴了!骷髅恶鬼要来了!”

    这声音甚至震得费旭曼耳朵疼,他捂住耳朵惊恐的看着这诡异的场景。

    “这...发生了什么...?!”

    弹震症,其正式名称为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

    在苏生活的另一个世界,这也是一种频繁发生在士兵群体中的精神疾病,究其原因是因为士兵对残酷的战争感到恐惧与迷惑,而其具体表现则是对刺激,例如声音和光极度的敏感,易怒,睡眠障碍,幻听和幻觉。

    这些萨尔瓦多一役幸存的士兵无一例外皆是这一病症的病患。

    摆脱牢笼的帝国之鹰手段极其狠厉,坚决贯彻了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战略,倚靠对地形的熟悉在沿岸的山林中不断侵蚀第十七军团有生力量,刁钻的挑选军衔高的将领优先打击,反抗者见者必杀,一切反击的苗头都被古德里安扼杀在摇篮之中。直到恶魔岛亮起冲天火焰,整个军团只剩下了这不到千人的残兵败将。

    他们最终在长生军的穷追不舍中丧失了斗志选择投降,但那些黑衣青铜骷髅面具和无法理解的攻击手段依然烙印在了他们的脑海中。无助而漫长的逃亡,一旦停下来喘息便会有子弹出膛的巨响与应声倒下的同伴,这让他们变得对声音极为敏感。

    费旭曼无视凯撒里昂与护士的百般劝阻,为这些可怜的士兵投下了一把火——无意中摔碎的水壶恰好触动了他们的创伤开关。

    “就像我们说的那样,第十七军团中存在与静滞教会邪教勾结的人,军团在往萨尔瓦多行进之时遭到了邪教袭击,损失惨重,剩下的人也都被诅咒而变得疯癫。”

    凯撒里昂自然从苏那里听到了这种症状的真正原因,这反倒正好能甩给邪教背锅,从这些士兵口中是问不出任何详实的信息的,所以他才放心大胆这么说。

    这种人面对未知而产生的恐惧在这些帝国高官看来,真就与被邪教毒害疯魔的人一样,凯撒里昂与苏证词的可信度再上一分。

    “这里不宜久留,还是交给医生和神官们处理罢,各位?”

    凯撒里昂提出建议,高官们正好借坡下驴,飞也似的逃出了帐篷。

    开什么玩笑,呆在邪教受害者群里?万一这不知道什么鬼东西的诅咒对自己起效了呢?

    出了帐篷稍事休息,先行去往萨尔瓦多和古拉格的调查分队也传来了消息。

    古拉格子爵得了凯撒里昂十年军赋税的天大好处,自然是铁了心绝口不提任何对他们不利的事,闹的厉害的古拉格党则是因为逃狱事件损失重大,眼下也消停了。至于萨尔瓦多就更不用说了。

    即便调查者隐藏身份私下询问领民,得到的情报也都是诸如‘第十七军团掳掠无辜平民’‘在岛上意图进行邪教仪式’之类。一切都指向一个方向——第十七军团才是恶的一方。

    如此一来,其他信息渠道已被悉数封死,留给费旭曼的只有前往鹈鹕洲实地调查了。

    自认已经张开天罗地网的渔夫依旧固执的不肯相信这样的事实,即便第十七军团真的与邪教勾结,他们又为什么会产生内讧?区区一个东躲西藏的邪教团体又何德何能覆灭一整个军团?整件事在他敏锐的嗅觉中透着一股不正常的味道,尤其是凯撒里昂一派,居然能在这样的灾难中获得好处,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这一切都被洞察人心的皇子看在眼里。

    凯撒里昂并不需要过多的做些什么,他们所告知的‘真相’绝大部分是事实,第十七军团的确与静滞教会勾结,掳掠平民强制劳役,进行活人祭祀。他唯一需要做的仅仅是将自己与苏从这件事中隐去,这样九真一假的‘真相’又岂是这些远在帝都的高官能够分辨的?

    凯撒里昂也知道这个律法渔夫不会善罢甘休,在费旭曼眼中是非黑白并不重要,只要能在自己这个屋大维政敌身上刨下点肉就行了。

    对此他自然也有办法。

    分成三队的调查团开始朝着鹈鹕洲汇聚。

    这场可悲的闹剧从这里开始,也必须在这里结束。

    展现在调查团面前的是被烧成废墟的军团驻地,以及周围原本该是树林的光秃秃的空地。

    第一次空中打击造成的伤亡被后一步送死的同伴草草掩埋,这些亡者的灵魂也许永远也得不到安息,但当他们选择默许,甚至是纵容鲁道夫掳掠行径之时,便已经不值得同情了。

    不远处的恶魔岛更是一片破败景象。

    半座岛屿崩塌使得海岸线豁然开朗,浪花冲击着那尚且陌生的断面。坚石所铸的牢笼如今已是摇摇欲坠,到处是火焰灼烧后的痕迹。

    其中最为显眼的是遍布整座岛屿的巨大植物根须与无数的荆棘,有的附着在岛屿表面,有的则从地下贯穿而出。

    这些植物因为仪式献出的血肉而昌盛,却又被苏与芙库洛带来的火焰龙卷炙烤而死,如今除去爆炸中心早已碳化的,也都已经死去,不再活动。

    死去的枝条又滋养哺育了新的花草,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所幸的是天使已死,这些新苗虽也吸取来自罪恶的养分,却不必背负罪恶之名,只是些寻常的植物罢了。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样的景象与正常挂不上边。

    “上岛...!”

    费旭曼从牙缝中挤出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