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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家破人亡,心有恨

    “你叫什么名字?”

    “你家住在哪里?”

    “几岁了?”

    “会说话吗?”

    ……

    一个个问题不断从方士口中说出,他想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和小男孩进行基本的交流,想要知道这孩子的一切,只是小男孩却置若罔闻。

    不顾来回踱步的方式,他只是低着头,两手摆弄着自己的灰色布衫。

    布衫的一颗纽扣已经被他拧了下来,就放在口袋里——方士亲眼见证了这个小男孩残忍地拧下那纽扣的瞬间,甚至方士还觉得那一瞬小男孩脸上露出了如释负重的笑容。

    方士有些寒心,他觉得这孩子应当是不愿与他多说一句。

    可他又无可奈何,多年生活在山野,除了下山在各个村子里治病赚钱之外根本没有任何与人交流的机会,更何况是和这种毛头小子交流。

    他暗叹一声,将一只手伸出就要放到小男孩的肩膀上。

    但唯独这一次,小男孩身手矫健地躲过了方士袭来的那只手,迅速占据有利地形,蹲在墙角。

    那双眼睛里满是戒备,泛着微红。

    就在方士以为对方总要说一些什么的时候,却见小男孩猛地深吸一口气。

    正如他预料到的那样,小男孩哭了。

    哭声经久不衰,让方士心中的烦躁心情更甚。

    他只能哀鸣一声,愤愤地将自己的头埋进被褥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哭声越来越轻,耳根子也渐渐变得清净。

    不知不觉间便没了意识。

    直到黑暗之中一丝心悸的感觉闪过。

    方士猛地睁眼,便见自己身边昏黄的烛光下正站着一个瘦弱身影。

    他的手里正拿着一根尖锐之物,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袭来。

    方士心里暗叫不好,下意识伸手叫阻挡。

    “嘶——小屁孩你干什么!”

    “哇——”

    哭声与叫骂声几乎同时响起。

    方士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直视已经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的少年。

    虽然不知道将这个孩子带来的卢俊到底是怎么想的,但对于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哄孩子的方士来说,这却是一个极大的麻烦。

    尤其是这个麻烦本身还不能以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

    窗外是一片阴暗,时不时划过一道纤细的闪电,夹杂着雷声将屋内的声音掩盖。

    方士看着自己被刺中的那只手——这是另一只完好的手,只是这只手的掌心正被一根锋利之物刺入,疼痛中夹杂着一丝酥麻,让他忍不住叫出声来,但看到刺入手掌之物的时候,方士终于完全冷静了下来。

    那是一根巨虎的牙齿,若是所料不差的话,这根手掌长的虎牙正是当时卢俊所说的白翼灵虎之物。

    虎牙上有蛊毒,这只原本完好的手过些时候应该就会和另一只手出现一样的症状。

    但方士也有些后怕,这虎牙本就藏在他身上,也不知道那小男孩如何从他身上翻找出来。

    而且看样子对方还要杀了自己。

    “你到底想如何!”方士双目瞪着那小男孩,猛地一声怒吼,“别哭了,给我闭嘴!”

    “唔……”小男孩浑身猛地一颤,哭声渐歇,只是呼吸依旧急促。

    一双眼睛里虽然布满血丝,但依旧能读出一种毫不掩饰的强烈情绪。

    愤怒,仇恨!

    这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方士长舒一口气,将掌心的虎牙拔出,简单地用干净的纱布包扎了一下。

    “接下来我问一句你答一句,答不上来我就把你赶出这里——那些山匪现在不会杀你,因为你现在在这间屋子里。但你若是离开可就不好说了……明白了吗?”

    小男孩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狗蛋。”

    “咳咳,我们继续接下来的问题……”

    并没有太过纠结于这个带着山下村民淳朴观念的名字,方士继续将方才的问题全都问了一遍,总算对面前这个唤作狗蛋的小男孩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狗蛋家就住在山脚,他们家就是一个普通的小村子里的住户,以上山打猎为生。

    可惜村子前些日子招来了山匪,将他们整个村子都劫掠了个干净。

    这在衡山脚下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虽然这件事情有些可悲。

    幼年便逢如此变故,方士心中生出一些感触,这孩子与他的经历简直是一模一样。

    看着这孩子,方士便不自觉地想起过去的自己。

    “……二丫和二丫蛋都被抓走了,现在只剩我一个人了。”

    狗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难免显得悲戚。

    二丫和二丫蛋,便是昨日白天的时候见着的另外两个孩子。

    “那你知道他们去哪里了?”

    “不知道……”

    狗蛋摇头,将脸蒙在臂膀中。

    方士伸手下意识地想要触碰小男孩,但手伸到一半却停滞不前。

    他害怕小男孩再次躲到一边。

    沉默少许,继续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报仇!”

    五个字铿锵有力,昭示着小男孩的决心。

    但方士却只是叹气,淡淡地说道,“你要报仇是好事,起码不是去寻死……但现在的你根本没有报仇的力量!”

    “我不管,我爹娘都已经死了,大不了我……人头落地碗大的疤,我也死了算了!”

    “就你这小屁孩人头落地能有多大疤。”方士轻笑,却是蓦地板着脸沉声道,“现在你应该考虑的是怎么在这里活下去!”

    “……怎么活下去?”

    “我有个计划……”

    方士下意识地看着四周,压低声音面对着小男孩嘀咕了几句。

    临末小男孩抬头,一双眼睛里的泪水早已风干。

    疑惑地问道,“你不是山匪吗?”

    “废话,我要是山匪还用得着被关在这里,再说了你见过像我这样那么瘦的山匪?”

    “见过!”

    “小屁孩就是废话多,赶紧去睡觉!”

    方士挥手将小男孩赶到一边墙角,裹紧了身上被褥,闭眼。

    昏沉的睡意袭来,他意识渐渐地模糊。

    理解孩子的思维与谈话都是费心费力的事情,现在的方士只想好好地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不去想任何事情。

    可惜还未等他闭眼多久,却是迎面一阵罡风,危险的气息袭来。

    方士侧身,睁眼却见那小男孩不知何时再次出现在自己身边,他的手里正高举着有他半人高的木凳子,作出朝着方士当头砸下的举动。

    “小子你给我安分点!”

    方士一声怒吼,忍不住朝着小男孩的方向冲去。

    两人迅速扭打在一起。

    只是这片雨夜里,所有的声音都湮没在淅沥的雨声中。

    直到某一刻,小木屋里的灯火消散。

    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方士的梦还在继续。

    那片枯寂的黑暗中,划过紫色的闪电。

    他知道那是梦境,但就是醒不过来。

    钻心的疼痛席卷全身,又将他的思绪打断。

    ……

    竖日方士并没有被任何怪异的声音吵醒。

    就算两只手上一阵阵刺痛会在某一方面影响他的心情,但醒来看着不远处的一片狼藉,以及那道瘦弱的身影,方士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意。

    那小男孩此时正被反手绑着瘫在地上,两眼微睁,隐约有些红肿,似乎是一宿没睡。

    在见到方士从床上起身的时候,他呜咽着低鸣,却连一个完整的字都说不出。

    “还吵不吵了?”方士蹲在小男孩面前,一边梳理着自己的头发一边盯着对方,脸上的笑容不减,“我是大夫,大夫有的是手段让你这小屁孩闭嘴,明白了吗?”

    “唔——!”

    小男孩眼里布满血丝,狠狠地点了点头,嘴里的话语依旧说不清楚。

    他在挣扎,但一切都是徒劳,整个身子都被草绳捆在桌腿边上,连着木桌一阵抖动,将上面的东西打翻。

    就像一只疯癫了的幼犬。

    如他的名字一般。

    等到小男孩没有继续折腾的力气,方士才显出一副老成的样子,语重心长地说道。

    “我知道你心里的感受,家里遭了那么大罪……出现这种情绪也很正常,不过现在可不是给你发疯的时候,若是你真想做那件事情,现在最重要的却是活下来。”

    “唔……”小男孩倒真像是冷静了下来,将头微微垂下。

    一双眼睛看着地面。

    依旧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而方士的声音还在继续。

    “听我的,呆在这里哪儿也别去,等时机成熟自然可以带你离开!”

    “但你若是不听话,我就只好把你赶出去了,那些山匪是个什么样子你也不是不知道,落到他们手里你连骨头都不一定剩下!”

    认真地把要说的话说完,眼看小男孩没有继续吵闹的趋势,方士终于轻叹一声。

    似乎是结束了的样子,接下来只需要让这孩子一直待在此地,他就不会有太大的生命危险。当然,前提是方士继续活着。

    若是连方士自己都死了,小男孩的命运自然不用多说。

    “所以还吵不吵了?”

    “唔!”

    小男孩猛地摇头。

    方士笑意更甚,伸手将小男孩嘴里的那块布拔了出来。

    为了将这块布塞进小男孩的嘴里,他昨天夜里可是费了不少得劲。

    “孺子可教也,日后你若是想过得好一些对得起你爹娘,就去上京!在那儿当个大官,到时候什么山匪什么狂风寨,他们的小命如何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情!”

    “不过你真的不是山匪吗!”

    小男孩对方士的质疑声从未停止,终于口中异物消失,说出的第一句话依旧如昨夜那般。

    而从方士口中得到的回答自然也是一样,只是回答还带着赠品。

    方士反手将那块布拍在了小男孩的头上。

    “寻常大夫哪里有欺负小孩儿的!”

    “这儿就有,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嘛。”方士理所当然地指了指自己,虽然此时他的两只手都被裹得严实,甚至动一下都有些吃力,“在这儿乖乖地待着,不许发出任何声音,要不然把你丢出去!”

    一阵威胁后,方士便打开狭窄的窗户。

    外面的雨还在下,似乎一时半刻停不了的样子。

    他抬头看着东方天际,只是除了一片灰云什么都看不见。

    但他又不甘心地瞪着眼睛望了许久,直到本应日上三竿的时辰才收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