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黔之旅·千户苗寨一条狗·朋友

    西江之行,下榻千户苗寨,客房门前趴着一条大黄狗,哗啦啦的行李箱拖过,它的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这只大黄狗让我想起了家乡的看门狗。

    90年代的山东乡下,改革开放的新风还没有吹到的日子里,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一条大黄狗——看门狗。

    村里的房子,好的人家砖墙垒砌一人高,穷的人家篱笆里面土墙一堆。防不住亲戚礼道户外偷窥,挡不住鸡零狗碎夫妻吵架,更挡不住毛贼觊觎。

    那时就连“万元户”都还没有时兴,粮食便是每家每户的财富。

    故事回到90年代。

    村里的老王是条光棍,勤勤恳恳也赚下了一间大瓦房,最近又筑了一间西偏房,住了一条大黄狗。

    这大黄狗跟所有的大黄狗一样聪明能干,勤勤恳恳守护着老王和这个家,白天能得个窝窝头和一碗百米汤。

    老李是老王唯一的朋友,也是唯一看得起老王的人,时常拎着两瓶酒喊这个光棍去家里吃饭。

    老王对待这个朋友也从来不含糊,上梁翻瓦搭电,只要老李喊一声,自家的活扔下也来,逢年过节还塞给小李一块钱。

    每次老王来,老李的老婆总是炒两个菜,每个菜炒两个盘。两盘靠近老李,两盘靠近自己,老李从来只夹自己盘里的菜,老李的老婆也只夹自己盘里的菜。饭后自己的那盘有剩菜就留着,老王吃剩的全倒了。老王看得明白,却从来没有说破,他珍惜这份情谊。

    有一天老王家秋后翻地挖到了一个金属疙瘩。那些年,耕地建屋挖出古董来的事儿多了,老王这下可以说是发财了,虽然他不知道这东西值多少钱,但是捧回家的那一刻,他心里就觉得自己要发达了。他想打完麦子就找个懂行的看看这个金属疙瘩,于是天天放在枕头下。

    老李拎着两瓶酒来到老王家,大黄狗一声也没叫,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这可不是不称职,这只看门狗具有着乡下看门狗所具有的一切美好的素质。平时家里来陌生人,大黄在绵长低频的“呜——”声后是一声嘹亮的“汪!”,一声便镇住的来人,便不敢再上前一步,这时屋里便传出老王的声音:“谁啊?”如果是外面敲锣打鼓热闹起来,他也会跟着呜呜往往叫一阵,直到老王喝止。如果是老李来了,如果提着酒,大黄便摇着尾巴抬起前脚,发出一种高频的“嘤——”的声音,似在欢迎又似在欢迎,这是每次老王回来都能收到的礼遇。

    无论下雨,无论风雪,大黄永远竖着耳朵听着,听着随时可能归来的主人,听着随时可能冒犯这个家的毛贼,抑或是主人的唯一的永远带着酒水香味的朋友老李。

    这一天,老李把喝多了的老王送回家,老王在门口送走了老李,顺手丢给了大黄一个赶集时跟杀鸡的要的鸡屁股,摸了摸枕头底下的金疙瘩,安心地睡了。

    一夜宁静,秋后的月光带着麦香,和着燃烧麦秸烤熟蝗虫的特殊气息,老王借着酒劲睡了个安稳觉。

    可第二天一觉醒来,金疙瘩不见了,老王翻遍了炕头,出门一看大黄正在晒着太阳打着盹,上去就是一脚,抄起旁边的棍子就打,大黄不知所以呜呜地夹起尾巴,它不知道主人为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自己也从来没有挨过这种打。

    从此以后的几天,大黄看到主人天天垂头丧气,日日没精打采,还有一天忘了给他窝窝头。但是大黄的工作却没有一刻松懈,只是墙外的吹吹打打的新鲜事儿,它少了些兴趣。

    有一天,“呜——汪!”“谁啊?”“我,老张!”

    老王刚出门,就看到一个站在门口,正缩回迈进来的半只脚看着西房里探出的狗头。

    “大黄,别叫了!你是?”

    大黄立马转了个圈继续看着来人。“我!张村——隔壁村的修车的。”

    那个时候县里还没见过有汽车,出行基本靠自行车,所以每个村里的修车匠都是红人。

    “哎?你有什么事儿?快,先屋里坐。”

    老张用沟壑里满是机油的手挪了挪老王刚泡的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吐了个烟圈:“听说,你得了个金疙瘩,你拿来我看看。”

    “你是想收?”老王按压下这几日的不痛快,“还是只看看?”

    “上回也是那片地,我两百块收了一块金疙瘩,合适的话……”

    没等老张说完,老王的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汗,“两百块”可是见也没见过,想也没想过的。这西间房也就花了150块建起来的。老王立马插话:“这疙瘩在我表弟家,他拿去说找人看看了,你这样,我这两天出趟门,要回来就给你送过来,看看!”老王一口气说完,老张又把挪走的茶挪了回来,没喝,站起身:“我在店里等你。”说完就走了,大黄又打了转,大概是看主人跟老张出屋的时候是笑脸吧。

    可一转身,老王又叹气了气,比前几天还厉害。

    老王干脆躺下,气得把枕头一脚踢出窗户。

    无巧不成书,这枕头“啪嗒”正巧落在了西间房门口。

    大黄立刻凑上去,“seng-seng—seng——”一阵嗅,然后汪汪叫了起来。

    老王一看,大黄竖着身子,把绳子扯成了一条直线。从来没见过这种状态大黄的老王顿时不知所措,“嗖”大黄直接扯出了固定绳子的楔子木头,从大门冲了出去。

    老王吓了一跳,这狗是疯了吧。

    老王一直跟着狗跑过了两条街,大黄径直冲进了老李家的卧室,老王跑进屋的时候,大黄咬开了老李家的枕头,含出了那块老王日思夜想的金疙瘩。冷在原地的是老王和老李的妻子,屋外是老李家看门狗的疯狂的“汪汪!”声。

    老王拿着疙瘩,牵着狗,头也没回地走了。

    老王再也没人请出去喝酒了,但是大黄的伙食变成了每天一个白馒头,晚上有时还能加根火腿肠。

    故事讲到这里,后面的事儿记不清了。

    似乎我跟老李家的儿子小李很熟悉,他跟我说过这些事儿。

    如今看到这条大黄狗,莫名的想起了家乡的那些一生可能只守护一个家庭甚至一个人的看门狗,它们一生的使命就是守护,没有人在乎它们的出身,反正不是高贵的名犬,没有人在乎它们的归宿,永远有代替它的狗,但是它从来不会因为不被在乎就慢怠自己的工作,矮墙外精彩的世界与它无关,领地和爱情也仿佛与它们无关。它们的一生如果细细想想是多么的无聊与枯燥,但只要主人一声吆喝,那永远竖着的耳朵会在第一时间顺躺而下。

    再看看,这苗疆的一条大黄狗,睡得多么自在,睡得多么自由。

    如今我驻足看了看这条与我没有任何瓜葛的大黄狗,却从来没有关心过家里的大黄狗。

    大黄狗,说是不在乎你,也确实没在乎你,但是我心里永远记得你。

    ——致我的大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