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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老家(十八)

    暖床上一张矮脚方桌,摆放着四道菜,葫芦鸡、紫阳蒸盆子、带把肘子、海参烀蹄,四道菜都是陕西的名菜。进了皇宫,细心的部下抓来两个做陕西菜的厨子补充到御膳房。不得不说,这两个厨子手艺真棒,菜做的就是地道。吃的闯王开心极了,为这还特地赏了两人十两银子。

    “娘的,老子当年在驿站喂马,过往的大官们晚饭里最好的也就是这些了呗,那个味道和俺老李现在吃的可就没法比了!”自成心中暗道。

    几天大鱼大肉,吃的有点顶。今天,盘腿坐在炕桌边,闯王皱起了眉头。高声道:“天天吃这个,闻到味就恶心了,不能换点别的吃食吗?”

    工夫不大,一盘冒着热气的饺子被端了上来,自成乐了,“摆中间!”,筷子夹起饺子,咬下一半,汪汪的油水顺着破口流下来,猪肉芹菜馅的。“这个好,这个好!去拿碗醋,在来一头蒜!老子就好这口!当年老子在驿站年八辈才能吃一次饺子,还不管够。馋死俺了!”自成对自己的出身并不忌讳,提起来还有显摆的成分,就是嘛,俺一个臭喂马的,干成今天这么大局面,俺骄傲了吗?!俺自豪了吗?!

    一碗正宗山西老陈醋滴了几滴香油,一碟扒好的蒜瓣同时端了上来。自成把蒜瓣向外一推,道:“不要扒好的,拿个整头的蒜!”

    蒜还真是东北特产,个大饱满。自成掰开,细细扒下蒜衣,放在桌角。连着扒了三个,将瓣放进醋碗里,夹起一个饺子,咬掉一小口,然后把饺子整个泡进醋里,在夹上来,饺子里灌了满满的醋水,放入口中,醋香、肉香、芹菜香、香油味满嘴,咀嚼两下,从碗里夹出一瓣蒜,咬下一半,和饺子一起嚼,蒜挺辣的。

    连吃两个饺子,端起右手边的酒杯,酒杯不大,和田玉做的,倒满也就是三钱的量。酒是茅台,一股酱香味冲鼻而来。

    一口喝下去,放下酒杯,宫女忙轻巧的走上前来,斟满。自成斜着看了一眼宫女,女子长得苗条,脸上抹着重粉,显得极白。自成点点头,暗道:“北方女娃子白到是白些,但是比不了咱陕西女娃丰满哩!”

    想归想,自成可没有非分行为,老李不好女色远近闻名的。

    就着一瓣蒜吃两个饺子,喝一小杯酒。六个饺子下肚,自成又耐心的扒了三瓣,重复如此,自成并不觉得麻烦,当年过年爷爷吃饺子就是这么做的,有样学样。自成亦是如此,打心里还觉得只有这样吃,才能吃出饺子的味道。

    不大工夫,吃的满头汗水淋漓,宫女凑上前来用手巾擦拭,自成一把抢过来,一呼噜,汗水没有被吸到手巾里,反倒是平均的抹在了脸上。

    自成索性脱下大褂,露出贴身的马褂,用手巾在腋下,胸口前一顿呼噜,汗又抹平了。

    将手巾扔回宫女,自成蹁起一条腿,身子歪斜着靠在后面的黄色锦衾上,一只手端杯,一只手放在桌上,嘴里哼起了咱陕西秦腔,手指配合着歌词有节奏的敲击桌面。

    唱罢一段,挺起腰来,继续对饺子发动进攻。不大工夫,一盘饺子吃尽,感觉还没吃饱,自成端详一下桌上的四碗菜,筷子奔带把肘子而去,挑起肘子皮,放到醉眼下端详,皮色酥红,炖的烂烂的,皮下面的肥肉闪着星星亮光,好吧,俺老李今天就吃掉你。

    放下筷子,自成吩咐宫女将大厨喊来,不大工夫,大厨哆嗦着走了进来,一跨过门槛,扑通一声跪下,哆嗦着问道:“闯,闯,闯王,叫小人有什么吩咐?”

    闯王眉头一皱骂道:“你个怂包,怕哪搭子啊!站起来!”

    大厨忙站起,身子还是轻微抖动。

    “说说看,你都会包什么馅的饺子啊?”

    大厨稳稳心神回答:“回闯王,咱这宫里能包胡萝卜馅、猪肉玉米馅、鸡肉冬笋馅、香菜饺子馅、芹菜猪肉馅、三鲜馅、牛肉香菇榨菜馅、韭菜虾仁饺子馅、番茄鸡蛋饺子馅、白菜猪肉馅这十种馅的饺子。”

    “俺问你,崇祯当年最喜欢吃什么馅的饺子啊?”

    “回闯王,崇祯爷平日吃的简单,基本上下人们做什么就吃什么,没有特别喜欢的菜。饺子也是。”

    “这个崇祯爷,真不会享受!白当皇帝啦,这个皇帝是白当了!”自成感叹道。“明天给俺包三鲜馅的饺子,多包点!”自成吩咐道。

    “遵旨!”厨子答应一声,转身要走。自成又叫住他。“和饺子馅的时候,筷子要顺着一个方向搅合,要和到有沙沙响声,这才是好馅。听明白了吗?”

    “小人明白了,小人这就去准备。”

    手一摆,宫女们上前收拾碗筷,这个工夫,自成回首拉过枕头,头一歪,靠在上面,酒劲上涌,沉沉睡去。

    一睁眼,窗外已经全黑,两盏宫灯放出黄光,室内并不黑暗。听到自成起身动静,两个宫女忙由屋外悄步进来,服侍闯王穿衣。

    “嗯,这酒喝得痛快!”自成一个人叨咕道,穿毕衣服,吸了一口递上来的漱口水,仰起脖子,呼噜两下,一低头吐进捧着的痰盂。随后宫女端上温热的洗脸水,毛巾在水中浸湿扭干,轻轻敷在自成脸上,自下而上,从左到右,擦在脸上暖暖的。一遍过后,将毛巾再次放入水中摆干净,又擦拭了一遍。另一个宫女走上前,用事先围在暖炉上的干毛巾擦净脸上的水痕。

    一身清爽,自成走出寝宫,来到外间。外间不大,一张龙椅,龙椅前面摆放着梨花木龙案,右手边码放文房四宝,左手边十几封信札摆成一摞。

    端起太监送上的龙井茶喝了一口,自成问道:“牛军师今天来了吗?”

    “回闯王,牛军师已经到了有大半天了,知道您在休息,就不让小的叫醒您。现在宫外事务房候着呢。”

    “把军师请进来!”

    片刻牛金星走了进来,抱拳弯腰深施一礼用浓郁的河南口音道:“闯王!您今日气色不错。”

    闯王一指龙案前摆放的太师椅道:“牛军师,坐吧。说说今天都有什么事情啊?”

    牛金星坐下回道:“回闯王,大军进城已经是第四天了,城里加上刘宗敏手下拢共安排三万的军队,剩余八万军队和二十万家属安排在城外。三十几万人一天吃喝下来,消耗巨大啊。从山西带来的存粮还能支撑两天,以后就有困难哩。”

    自成道:“俺进城的时候对老百姓许过愿,不骚扰百姓的。还是用银子向周围乡镇购买军粮吧。”

    牛军师天生的卡巴眼,每隔一会两只眼皮都会挤动几下,连带着鼻梁两端肌肉也会向上耸动。此时牛军师挤了两下眼睛回道:“大军每到一处抢到的东西和财物都分给各位将领和手下士兵了,老营攒下的银子只有十五万多两,咱们人太多,这些银两花出去,也就是打个水漂,管不了几天的。”

    “崇祯内怒府不是有银子嘛!”

    “闯王,崇祯攒了300万两银子,但是刘宗敏下手早,都被他拿走了。前天闯王还向他索取呢,您还记得吧。”

    咣当一声,茶碗被摔的粉碎,自成喝道:“这个老刘太过分了!给脸不要脸!派人通知他,马上过来!俺倒要看看,他在俺面前还敢瞎编不!”

    牛金星坐在椅子上没有动,手挥了一下,安排小太监把摔碎的茶杯打扫干净,然后挤着眼睛道:“闯王息怒啊,为这点事生气不值当,当心气坏了身体。”

    自成缓缓吁了一口气,抬起手来指着牛金星:“老牛,你说说,这个刘宗敏是不是越来越蹬鼻子上脸了?!打出了潼关开始,就不服管了,上个月打大同府的时候,让他带队断守军后路,他这也不行那也不愿意。最后让两万明军从眼皮子底下跑了。有这事不!现在没有俺的将令敢私自藏钱,这样下去还了得吗?!”

    军师沉着的点点头,站起来拿起另外一个茶杯,给闯王斟满。退后坐下,从容道:“闯王,刘宗敏确实过分了,但有些情况咱还得考虑啊。咱起家时候的老八营骨干,现在偏将以上的有46人,其中31个是他的嫡系啊。在有他的手下有四万,人数占了一半,而且是最精锐最能打的。所以。。。”

    “所以,俺就不能动他呗!”闯王恨声道。

    “暂时动不了,闯王您必须忍着他!”

    闯王直起身来,盯着牛金星。“老牛,恁是俺的嫡系,不要拐弯抹角的,告诉俺,什么时候是个头,给俺想个主意!”

    “闯王,现在需要稳定住大局,待到吴三桂投降。咱们控制了山海关,把住蛮子们进中原的大门。然后可以兵分三路,定鼎中原。这个时候就可以名正言顺分老刘的兵,只让他带其中一路,在给他配两个咱自己的人当副将,您也知道,打起仗来,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的。”

    自成长叹一声:“老牛啊,还是恁考虑周到啊,俺这脾气还是太急。还得磨啊!”

    端起茶杯喝过一口放下,又道:“光顾生气了,正经事忘了,不找老刘要银子,粮饷从哪里来啊?”

    牛金星一笑回道:“早就给您谋划好了,咱们这样,昨天不是发了招贤令嘛,让大明的官员都来觐见,咱们择优录用。没有选上的,让他们捐点钱助垧啊。”

    “老牛,你还真有一套,选你当俺军师算是选对了。”自成大喜道。

    随后补充问道:“让谁具体办这事啊?”

    “让老刘办啊,得罪人的事让他出面!炭黑子下手狠着呢,那帮贪官不下狠手绝不会把钱财吐出来!”

    “让李过参与一下,就当个付主审官吧。盯住银子,不要在让炭黑子昧了。”

    “遵命!”牛金星站起身深施一礼,就要告辞。

    “老牛啊,不忙着走。留在这里陪俺吃晚饭吧,这里厨子包的饺子挺他娘的好吃!”

    回首对太监吩咐道:“让厨子多包几样馅的饺子,烫壶好酒,对了,在掂对几个下酒菜,越快越好。”

    不大工夫,太监抬上饭桌,酸菜汆白肉、锅包肉、戗土豆丝、海参烧猪蹄四个热菜摆在中间,外圈摆上四个凉菜,分别是芹菜炝花生米、皮蛋拌豆腐、香酥小黄鱼、红油土鸡片。四盘牛肉香菇榨菜馅、韭菜虾仁饺子馅、番茄鸡蛋饺子馅、白菜猪肉馅的饺子穿插摆在凉菜间。

    自成坐下,一招手对牛金星道:“老牛,过来吃吧!”

    “遵旨!”牛金星欠身谢道,坐在了闯王右手边椅子上。戗土豆丝切的极细,嚼起来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厨子在里面拌上炸辣椒油又淋上白醋,吃起来酸脆可口还带着些辣香,自成连夹了几筷子,感觉十分过瘾。用筷子点点戗土豆丝,“老牛,尝尝这个,真不孬!”

    “确实不孬,这皇宫里的厨子手艺就是比老百姓强。”牛军师由衷赞道。

    端起一杯酒,牛金星站起来恭恭敬敬道:“闯王,小的敬您一杯,祝我大顺朝如日东升,前程似锦!”

    “说的好!干一个!”闯王一口喝掉。

    牛金星又倒满酒,“闯王,这杯酒祝您,江山永固,国泰民安!”

    连喝三杯,自成道:“老牛,不要拘谨了,以前咱咋处,还就得咋处。不要放不开!要不俺也不自在。”牛金星点头称是,又喝几杯。两人脸上都放出红光,酒是沟通良方,此时老哥俩找回了当年的感觉,没有了地位区别,自成端起海参炖猪蹄放到金星面前,“老牛,多吃点海参,这可是山珍海味呢,你说说,打从起事那天起,想过有一天能吃上这个吗?”

    老牛大着舌头回道:“闯王,不瞒。。不瞒。。不瞒你说,俺当年在乡下教私塾的时候,啥都吃不上,有一回,有一回,要过年了。一个学生家是卖豆腐的,学生老爹给俺送了三块大豆腐。就是特别大的的那种,一块足足有二斤呢。俺就去赊了一斤老白干。”

    喝下一小杯酒,老牛继续道:“锅里放点油,用葱花炝锅,然后倒上自己做的土酱,炸熟了。盛到碗里,俺又把豆腐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夹起一块豆腐在酱碗里一蘸,真他妈的香啊!“

    ”就着豆腐喝酒真过瘾啊!吃过一块豆腐,那块豆腐二斤呢,裤腰带就紧了。紧了也没关系啊!俺就把那个布带子松开了,俺还对自己说呢,过年了,俺要吃个饱,就是撑死也是个饱死鬼呢。那个天天吃不饱的日子,真他妈不是人过的!”

    “俺一顿就把三块豆腐都吃完了,酒也喝完了!闯王,俺厉害吧!嘿嘿,酱太咸了,俺又咕咚咕咚喝凉水。妈的,最后俺的肚子跟个皮球那么圆。感觉要撑破了!俺用两只手捧着,在田里不停的走啊,走啊,恶心想吐,可是俺就是不吐,俺舍不得呢。吐出来就白瞎了!”

    闯王哈哈大笑,嘴里酸菜就势喷了出来。自成用手兜住,放回嘴里,三两下咽了下去。然后指着牛金星道:“老牛啊老牛!平常看恁斯斯文文的,原来是个假秀才,也和俺们这些泥腿子也没区别哩!”

    金星裂开大嘴,挤着眼睛回道:“那前不是饿疯了嘛,斯文当不了吃食哩!”

    “跟你说啊,俺当年在驿站是个喂马的,也他娘的天天吃不饱啊。俺就从马嘴里扣吃食,咋扣吃食?嘿嘿!马也分三等哩,头等马日行百里,靠它传递三百里加急信,驿站规定,头等马每天一斤豆饼。每天当头的发放,还有人盯着,对了,就是怕俺偷呗。俺就动脑子啊!俺自己编草鞋,草鞋用两层底子,底子前脚掌和后脚掌各塞一块木片,两块木片中间不是有空嘛,对,拌马料的时候不是要把豆饼掰碎掺到轧碎的草料里面吗,俺就趁弯腰的工夫,在鞋底里藏两小块。喂完马,大大方方出去,人家也发现不了。”

    “豆饼拿回去,俺就给俺爹和俺娘吃,爹娘夸俺董事,没白养活俺!告诉你啊,豆饼掰碎了放到嘴里慢慢嚼,香的很哩!俺们陕西穷,家家吃不饱,拿一小块豆饼就可以让大姑娘松开裤腰带哩。俺们驿站的头,就没少干这个!俺?俺不好这个。有吃食还得顾家哩。”

    “二等马草料里掺三两黄豆,俺在和草料的时候,就偷偷放嘴里几粒,那几年豆粒没少吃,豆饼都是尽着爹娘和老婆孩子,俺还真没吃几回呢。”

    “后来朝廷裁撤驿站,俺就没活了。家里老的小的都等着吃喝,俺四处打零工,兵荒马乱的,哪有零活啊!俺爹娘还有孩子就饿死了,老婆也让人拐跑了。”

    自成抹了一把泪,继续说道:“第二年大旱,实在没活路了。闯王高应祥带队伍打到俺那疙瘩,俺一咬牙,就当了土匪。没想到俺还挺有命,高应祥封俺当闯将,后来老高死了,俺就成了闯王。这一步步的,想起来跟做了场梦一样!有时候睡着睡着就醒了,迷瞪的以为自己还是躺在马厩里哩!”

    “俺也是,家里太穷,没钱捐个官做,更娶不上媳妇。闯王恁打到河南,俺就投奔您了,打从头一面俺就看出您有帝王相!果然没错!”牛金星接道。

    “俺是个大老粗,没喝过墨水。不像你们读书人花花肠子多。说实话,恁的主意还真他妈的行,用你的办法,俺打下的地界硬是比张献忠这个狗东西多得多!”

    “闯王大人大量,眼界比张献忠高,知人善任。所以他们那些草头王根本与您无法比!早早晚晚都会被干掉。”

    “俺说军师啊,BJ城咱也打下来了,这龙椅俺也坐了。下一步该干点什么了?”

    “吴三桂的宅子已经派人专门守护了,他老爹吴襄专门写了信,这次唐通和李信去山海关收降他应该没有问题。等他投降后,命他带本部兵马攻山东。刘宗敏打两湖,李过取AH浙江。大兵到处必定如汤泼雪。”

    “左良玉在两湖,他手下有兵二十万,是个硬骨头哩,炭黑子去两湖不会有什么闪失吧?!”闯王叹道。

    “要不派吴三桂打两湖如何?”牛金星试探的问道。

    还未等闯王回话忙又否定道:“不妥啊,左良玉和吴三桂有交情,要防他们联手!”

    “要不派刘芳亮带兵去两湖吧!”闯王说道。

    “刘芳亮也是咱老营一手提拔起来的,经历大仗无数,是员勇将,只是,前年在凤翔府的时候败给过左良玉,所以。。。”牛金星停顿下来,偷眼观看闯王的反应。

    闯王手下两位军师,左军师牛金星,右军师李信。刘宗敏私下与李信交好,对牛金星常常冷言冷语,金星表面不动声色,心中早已记下了。

    “恁说的有道理,俺在琢磨琢磨。来,再喝一杯!”闯王一饮而尽。

    八两酒下肚,自成脸色变成紫红,伸筷夹起一粒花生米,手一抖,花生米掉到海参炖猪蹄盘子中,索性放弃了花生米,夹起一个海参,海参劲道,厚厚的肥肥的,很有嚼劲,越嚼越有意思。

    咽下海参,自成把筷子放下,端起酒杯,斜眯着眼看着牛金星:“老牛,恁几次提出让炭黑子去打左良玉,不全是公心吧?!俺知道炭黑子平常不待见恁。”

    牛金星瞬间惊出一身冷汗,稳定一下情绪,平静的回道:“闯王,您多虑了,刘宗敏就是那个脾气,您手下这些大将哪个没被骂过,金星更是从来就没有抱怨过。俺就是考虑左良玉好勇斗狠,咱必须从气势上压倒他才成。满朝大将中只有刘将军勇冠三军,所以才。。。”

    闯王嘿嘿一笑道:“老牛啊,不要描了,越描越黑。才刚喝酒前,你不是提议分他的兵来着嘛。”

    牛金星讪讪一笑答不上来了。闯王也不追究,端起杯来,一口干掉。

    放下杯子,叹了口气,闯王道:“炭黑子现在越来越不像话了,俺早就有除掉他的心思,但是反过来一想,当年他忠心跟着俺,俺就犹豫了。”

    “闯王,您办事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刘宗敏当年做过什么事情让您。。。”牛金星小心问道。

    闯王将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眼睛盯着屋顶说道:“崇祯七年,孙传庭把俺们打的大败啊,那才惨呢,十几万人马死的死伤的伤,老高也挂了。俺带着六十几个人被围在商洛山上,商洛山陡,只有一条小路可以上山,俺们守住小路,连着六天官兵是攻不上来,俺们也冲不下去。人家索性就不攻了,只是围着俺们,用箭射上劝降书。”

    停顿一下,自成又缓缓说道:“劝降书上说有砍掉俺人头的奖白银5千两。开始大伙都不当回事,又过了四天,没有吃食了。俺发现周围人看俺的眼神就变了,他们聚在一起说悄悄话,俺一到,他们就不说了。”

    “俺当时就觉得不对劲了,二当家刘宗敏的眼神也不敢正对俺呢。那是这么些年来俺最危险的一次。俺的后背一阵阵出冷汗!俺知道,俺必须做点什么,否则俺的脑袋就得被他们砍了换银子了。可是俺又不知道怎么办!当时真的命悬一线啊!”说完,停顿下来。

    听到此处,牛金星张大嘴巴,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里,就连习惯性的卡巴眼睛这个动作居然也停止了。想了半天,小心翼翼问道:“闯王,然后您怎么办的?”

    自成无声的笑了一下,金星坐在他的侧面,从他的角度看,闯王的笑容阴阴的,军师的心跳的厉害,暗自提醒自己,永远不要逆闯王的龙鳞。

    闯王直起身来,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饺子放到金星碗里,说道:“老牛,吃个饺子吧,一会凉了,就不好吃了。”自己也夹了一个饺子放入口中,边嚼边点头:“还是饺子好吃,对饺子俺从来就没有吃够的时候!”

    放下筷子,自成继续说道:“那个时候俺的脑子转的飞快,猛的俺就想起来俺小时候做的一个梦了。俺就叫炭黑子陪俺去山上那个小庙一趟,那个庙不大,供的是普贤菩萨,俺把和尚赶出去。”

    “俺问老刘,这次咱们能逃过这一劫吗?老刘黑着脸不说话。俺当时就明白了,老刘要反水!俺装糊涂,又问他,宗敏啊,咱们这些年败过无数次了,投降官军都好几回了,知道俺为啥总是不停的造反吗?”

    “老刘眼睛直勾勾看着俺,没吱声。俺说:因为俺12岁的时候做过一个梦,梦里有个白胡子神仙,给了俺一身黄色的龙袍,告诉俺,恁有当皇帝的命!醒来以后俺清楚的记得这个梦。这些年俺这么折腾也是为了这个梦。”

    “俺说完这些,老刘也不看俺,坐在石头凳子上,不停用脚踢地上的土坷拉。俺明白,老刘认为俺在编瞎话骗他哩。”“俺就一咬牙说,俺明白,老刘恁不信俺说的,没错,俺有时也不信俺有当皇帝的命。这样吧,咱们求求菩萨,看菩萨怎么说。”

    “听俺这话,老刘抬起头问俺:大哥,咱们怎么求菩萨?”

    “俺看见供案上有个求签桶,俺就拿起来,心一横,告诉老刘:咱求三次菩萨,如果俺是当皇帝的命,三次摇出来上上签。有一次不是上上签,你们就砍下俺的人头,去投降官军吧!”

    “老刘,怎么说的?!”牛金星紧张的问道,同时感到自己的手心居然冒了汗!

    “老刘低头想了半天,然后抬头对俺说,那就听菩萨的吧,当时俺心都凉透了!”

    “俺跪在菩萨面前,说:普贤菩萨,俺就问恁一件事,俺能不能办成大事?能,恁就给俺一个上上签,不能就给俺一个下下签。俺听恁的。然后磕了三个响头,抱起签桶,俺把眼睛闭的死死的,死命摇啊摇,然后就飞出一个签,老刘拿起来一看,上上签。”

    “俺又跪下,对菩萨说:菩萨,这是第二次,恁给俺指条路!摇啊摇,跳出来一个竹签,老刘捡起来一看,对俺喊道:大哥,上上签!”

    “当时俺的心扑通扑通的跳,好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哩。俺装着什么事都没有,告诉老刘,二弟,咱老李再求最后一次。”

    “俺跪在菩萨面前,心里发愿:普贤菩萨,保佑俺抽个上上签,俺躲过这一劫,以后一定给恁重塑金身!俺又抱起签桶,当时俺的手抖得厉害哩,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签子啥前飞出来的,就听见老刘对俺喊:大哥,又是上上签。听到这个,俺一屁股坐在地上,汗把俺的衣裳湿的透透的。俺心里偷偷的念到: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啊!”

    牛金星跟着长吁了一口气,从凳子上站起来,扑通跪在地上,连着磕了三个响头道:“闯王,您是菩萨指定的真龙天子啊!”

    “起来!起来吧!”闯王抬手对牛金星道。

    金星回到椅子上做好,用衣袖擦了一下额头汗珠,道:“闯王,刚才把小臣听的心惊动魄啊!”用酒壶给闯王与自己倒满酒,站起来道:“闯王,俺牛金星命好,跟对了真龙天子,俺敬您一杯!”

    闯王哈哈大笑,一口干掉杯中酒。手一挥道:“坐下吧,坐下慢慢吃,慢慢聊!”

    吃过两杯酒,金星问道:“闯王,后来呢?”

    “后来,后来,对了,是这样。老刘拿着上上签发了好大一会楞,然后对俺说:大哥,俺知道咋办了!然后扭头出了小庙。俺就坐在小庙里,当时腿软的站不起来哩!”

    “不大工夫,俺听到半山腰处有响动,俺就慢慢走下去看看出啥事了,弟兄们围成一圈,俺一到,他们就给俺让开了,俺一看,中间地脚躺在老刘的媳妇和孩子,血糊糊,眼看着断了气。老刘手里提着他那把鬼头大刀,俺当时就急了,问他:二弟,这是谁杀的?!”

    “老刘,看着俺,当时他眼中的杀气让俺打了个冷战呢,他告诉俺:老婆孩子是俺自己砍的,与别人无关!还没等俺说话,他就对周围弟兄喊:“俺下了决心,俺要死保大哥,俺把累赘自己去了。如果哪个敢对大哥有二心,就是这个样子!”

    “俺抱着老刘,俺当时哭的好厉害啊!俺当时就下决心了,以后要好好待二弟!”

    “后来呢?”金星问道。

    “庙里的和尚告诉咱们山后悬崖有条小道,可以下山。当天晚上,俺们饱餐一顿,让和尚带路,爬下去了,悬崖陡啊,很多弟兄都掉下去摔死了,最后跟着俺逃走的就剩下十八个哩,恁们后来的,不是总听说俺有十八骑,十八骑嘛,就打这来的。”

    金星频频点头道:“明白了。”

    自成看到金星点头时眉头微微皱起,咧嘴一笑问道:“恁是不是想问从哪里找的吃食?还饱餐一顿?是这意思吧?!”

    “告诉恁,老刘把他的老婆和娃烤了,让大伙饱餐一顿哩!烤的乌漆八糟的,为了活命咱也得吃啊!”

    牛金星忙道:“此一时,彼一时。当年也只有这样才能活命呢!”

    闯王嘿嘿一笑道:“那次饿的太狠了,老刘又故意把肉烤焦,吃起来感觉跟鸭子肉差不太多,糙的很哩!”

    停顿一下,又道:“不像前年打下洛阳,咱们把福王那个大胖子,洗的干干净净,配上鹿肉,茴香、八角、陈皮炖出的“福禄汤”好吃,对不对?”

    金星强忍着没有吐出来,点头道:“福禄汤真鲜亮,大伙都没有喝够呢。”自成幽幽道:“没吃够,那也不能吃了。咱们现在打下了江山,该扳住嘴了,把人都吃了,谁给咱干活。对不?!”

    “闯王说的极是!”

    “刚才和恁说了这么多,就是要告诉恁,炭黑子当年是给俺出过死力的。俺念着他的好哩,对他,咱这样,他不是喜欢女人嘛,咱不管他。他不是喜欢银子嘛,咱大把的赏他!军权慢慢的分他的,记住一条,把他养起来,不要杀了。明白了吗?!”

    “属下明白!”金星站起来回道。

    “坐下,坐下,继续喝酒!喝尽兴!”

    午夜,金星大醉,太监们把他架出宫,放到金星属下马车里,卧在车中,猛然想起刘宗敏当年给闯王提供的吃食,酒往头上涌,心里一阵阵恶心,用手拼命敲马车底板,随从刚停下车,金星已控制不住,一张嘴,肚里的东西喷涌而出,属下忙轻敲金星后背,一口一口,感觉吐得差不多了,金星直起腰,换个干净的地脚卧下,一抬头,车厢顶部横梁映入眼中,乌突突的,金星想起了闯王说过的“乌漆八糟”这个词,瞬间恶心万分,一翻身,肚中残余的东西,再次喷出,部分食物由鼻子出来,眼泪与鼻涕交替流下。

    突然嘴巴感觉到了苦味,低头一看,呕吐物上一层淡绿色的粘液,金星知道,自己的胆汁也吐出来了。

    终于呕吐停止了,牛金星无力的躺在车厢里,暗自嘱咐自己,不好这样喝了,喝多了真的能要人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