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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柳暗花明

    那你也要把她给我,她要回家了

    1

    平澜将解药喂给陆鹤轩吃下,怕他噎着,又喂他喝了口水。

    宫无波见状道:“要把他衣服解开些,届时药力发挥,身上会发热。”

    平澜瞪了宫无波一眼,但还是听他的话,伸手去解陆鹤轩外衫,吓得陆鹤轩话也说不齐整,连唤了三声宫离。

    宫离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拦住平澜:“阮妹妹,这活儿我来就成。”

    宫离七手八脚解开陆鹤轩的衣服,突然发现陆鹤轩腰间貌似有个什么物件。

    “欸?这是何物?”

    宫离素来莽撞惯了,竟趁着陆鹤轩尚未从软筋散中恢复过来,毛手毛脚地将那物件抽了出来。

    “别!”

    陆鹤轩猝不及防,但木已成舟,众人的视线都凝聚在了宫离的手上。

    插在他腰间的,是一支竹笛。

    竹笛仿佛刚削好没多久,没有经过长年累月的把玩和润泽,还有些刺手,泛着新竹特有的青色,通身没有玉佩璎珞的装饰,只一支简简单单的竹笛,但七个笛孔圆润有致,可见制笛之人的精心细致。

    “笛子?陆兄,你还会吹笛子啊?”宫离兴致盎然地问。

    陆鹤轩被他气得一张脸青白交加,不想理他。

    “给我看看。”平澜忽然道。

    宫离递给她,她伸手接过,借着昏暗的烛火,在手中细细地看着。

    陆鹤轩的脸越来越红,快要红到脖子根了,就好像平澜此时认真打量的,不是那支竹笛,而是他自己一样。

    宫离十分高兴地道:“陆兄,你脸红了,太好了,看来解药发挥效用了。”

    陆鹤轩:“……”

    木盈盈一掌过去,宫离“啊”的一声,捂住自己频繁受伤的后脑勺,委屈地问:“你做什么又打我?”

    木盈盈面无表情道:“不做什么,看你蠢。话说我们别磨蹭了,不然待会儿宫伯父回来,就走不掉了。”

    陆鹤轩此时也感到自己身上恢复了力气,他站起身,穿好自己的衣服:“走吧。”又偏过头,像是无意地说,“笛子,帮我拿着。”

    平澜一愣,随即莞尔一笑。

    “好的。”

    一行人出了暗牢,平澜之前还心想宫离、木盈盈他们是如何不惊动人闯进暗牢的,一路上见到守卫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便明白过来他们是有备而来。

    外面是一处密林,这暗牢果真是由一处山洞改建而成,扒开一丛野草,宫离指了条小路。

    “陆兄,你们从这里下山去。这里守卫少,湖边我放了条小船,届时我将守湖人引开,你们就抓住机会赶紧走,小二哥就在我们来时经过的那片橘林处牵着马等你们,快马加鞭,我爹他们是赶不上你们的。”

    陆鹤轩却语出惊人道:“我不走。”

    “不走?”宫离吃了一惊。

    平澜拍拍宫离的肩膀:“我们还没拿到解药。”

    是了,宫离猛地想起来,他们上无极门,本是为了取解药的。

    木盈盈不由得嗤道:“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了,还去拿什么解药,陆魔……我看你们还是早点下山去吧,十年一次的比武大会将在三日后召开,宫伯父说了,那时会集结各派武林人士,商讨出对你的最终处置,你觉得凭你在武林中的声名,他们最后,会得出个什么决定?”

    自然不会是什么好决定。

    陆鹤轩却浑然不理,只问宫离道:“你可知你父亲将珍贵之物放在何处?”

    木盈盈自觉自己一片好心,违背师门祖训,为他着想,反倒落不着好,不由得气鼓鼓地暗骂:“呆子。”

    宫无波听见了,对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宫离听了陆鹤轩的问题,顿时愁眉苦脸道:“陆兄,你也道是珍贵之物,既然珍贵,我爹又怎会告诉我藏在哪里?”

    陆鹤轩一噎,但此话确实没毛病。

    平澜想了想,换了个方式问宫离:“那你便说说,你父亲,严令禁止你去何处?”

    这个宫离倒是知道,不假思索道:“书房。”

    他小的时候好奇心重,趁着下人不注意,曾偷偷摸进去过宫隐的书房,后来被宫隐抓到,狠狠地罚了一场,从此他再也不敢去他爹的书房。

    平澜冲陆鹤轩道:“那应该就是那里了。”

    陆鹤轩点点头,对宫离道:“带路。”

    木盈盈气急败坏道:“魔头,你是不是蠢,从这里下山,你就没事了,干什么要去涉险?”

    “涉险”二字稍微提醒到了陆鹤轩,他朝平澜看去,像是有话要说。

    平澜知道他想说什么,神色坚定地摇了摇头。

    陆鹤轩知道自己一向拿她没办法,只得叮嘱道:“跟紧我。”

    平澜微笑道:“一定。”

    这二人都是听不进好话的傻子,木盈盈站在原地看见他们离开的背影,咬了咬牙,一跺脚,终于还是跟了上去。

    三清大帝祖师爷在上,要让她爹和师父知道了,她一定死无全尸。

    几人费了一番劲儿摸进宫隐的书房。

    宫隐的书房是个两进的屋子,外间是个茶室,应是专门会客用的,正中挂着一幅画像,是个慈眉善目的老者,应该是无极门的祖上恩师。

    画像上方有题字,是“修身养德”四个大字。

    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平澜轻嗤一声,凭宫隐那副德行,还真担不得他祖上“淡泊宁静”的祖训。

    她这头四处打量着,宫离和木盈盈正在帮着陆鹤轩找解药,而宫无波则负责盯梢。

    她走进里间,那才是个真正的书房,里面摆放着一张梨花木的案桌,上面放着笔墨纸砚,书架上放着经史子集,还有一张博古架上放着些陈列品。

    平澜来了点兴趣,雍王爷的书房里也有一张这样的博古架,不过上面从不放奇珍异宝,全是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比如他从街口菜市场买来的圆头蟋蟀,比如平澜闲时无聊给他雕的核桃,还有些他从古董园里淘来的那些真假不知的古董。

    雍王爷自打封王起,兴趣越发广泛,斗蛐蛐儿赏古玩,栽花遛鸟儿,什么修身养性就玩什么,遇事不往心里头搁,越活越年轻,和案牍劳形的今上一比,活脱脱年轻了十来岁。百姓时常能见着他领个小厮去西市遛鸟儿的身影,见得多了,便戏称当年有“京都美玉”之称的嘉敏太子,如今竟成了个“市井王爷”,雍王爷听了,也只付之一笑。

    记起父亲,平澜笑了笑,见博古架上有个广口青花缠枝花瓶,颇为雅致,她正想拿下来看看,但那花瓶好似黏在了博古架上似的,她竟拿不动,于是她只好伸出两只手,用力一转,就在那一刹那,她耳边好似听见了轻微的一声响,随后她脚下踩着的那块黑砖竟莫名消失,出现了一条向下的石阶,她没有防备地一脚踩空,发出一声惨叫,顺着长长的石阶一路滚了下去。

    陆鹤轩彼时正在外间认真寻找解药,听见里面传来的动静,心头蓦地一跳,宫离连他人都未看清,只觉眼前一阵残影飞过,陆鹤轩人已经追着平澜的衣角跳了下去。

    就在宫离愣神之际,守在门口的宫无波焦急道:“快!主上来了!”

    无人答话,他皱着眉回头,发现房中已经没了陆鹤轩和平澜的身影,他一愣。

    “他们人呢?”

    木盈盈指了指那暗道口:“掉下去了。”

    宫无波这才看见那条暗道。他追随宫隐多年,也不知他书房中竟别有洞天,但耳边宫隐的脚步声越来越响,他心知已经没有多少时间,此刻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现在怎么办?”

    他也是急昏头了,竟然来询问这些小辈的意见。

    只是还未等他收回话,宫离已经一马当先地做出了决定——义无反顾地跳进了暗道。

    木盈盈紧随其后。

    宫无波:“……”

    宫隐已经近在咫尺,宫无波少见地低声骂了句娘,随后也跳进了暗道,还颇为贴心地把暗道的门给关上了。

    “嘎啦”一道推门声响,宫隐进了书房,和他一起的,还有方才暗牢里的神秘访客。

    暗道中。

    陆鹤轩十指修长,他一手托住平澜的脚底,一手握住她的足踝。大晁民风开放,对男女之防不似以前那样讲究,但被自己心仪的男子握住脚,平澜还是有些羞涩,脸上红云渐生。

    不过下一刻,她就顾不上脸红了。

    随着陆鹤轩利落地一扭,脚腕上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平澜咽下险些脱口而出的尖叫,捂着嘴无声流泪。

    痛!简直太痛了!

    自她离家出走以来,虽遇上艰险时刻颇多,但陆鹤轩一直将她照顾得很好,除了上次从树上跳下来摔断腿,还未曾受过什么伤,这次她自己手贱,居然又扭伤了脚,实在是自作自受。

    黑暗中,陆鹤轩其实并不知道她疼哭了,但脚腕脱臼的滋味着实是不好受,他莫名地想安慰她一下,于是伸出手去拍了拍她的头顶。

    只听黑暗中传来宫离夹杂着疑惧的低问:“谁?谁在拍我的头?”

    陆鹤轩:“……”

    木盈盈忍无可忍道:“蠢货!你别说话,被宫伯父发现就惨了!”

    陆鹤轩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点燃,黑暗的空间里才有了一丝光亮,他先是去看平澜,见她坐在地上,额头冒着疼出来的冷汗,不由得心脏一窒。地下湿冷,她一个女儿家久坐不好,他正要去扶她起来,她却冲他身后一指。

    他擎着火折子回头看去,那一瞬间,仿佛所有腥风血雨的过往倏地迎头而来,十年生死漂泊,无家可依的孤苦皆随风散去,他心中有种莫名的尘埃落定的安定感。

    在幽幽烛火的照耀之下,黑黝黝的石壁上,一把无鞘黑剑孤零零地挂着,闪着冷寂的光。剑身通体漆黑,和陆鹤轩先前的佩剑逝水有些相似,唯独剑柄之上并无多余雕饰,但不知怎的,看着却让人感受到一阵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意,几乎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宫离纳闷道:“这是什么剑啊?”

    有泪水夺眶而出,陆鹤轩讷讷道:“化春山。

    “我……父亲的剑。”

    2

    年少时,陆凛曾问过父亲,为何他的剑不挂任何剑穗,也不给化春山做一把剑鞘。

    堂堂剑圣陆无名的贴身佩剑,只用一块破布裹着,什么装饰也没有,说出去都有些寒酸。

    可陆无名只是摸摸陆凛的头,告诉陆凛,人们称他为剑圣,并不是因为他的佩剑是一柄精美华贵的旷世名剑。

    陆凛昂起头,问他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什么呢?

    剑圣最后也没说。

    但是,陆鹤轩现在想,大抵是因为剑圣这个人,本身就是一柄所向披靡的剑吧。

    年少成名,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他整个人便是一把新出鞘的宝剑,眼神里都是凛冽的剑意,意气风发不过如此。

    中年时,有意藏拙,气质越发沉静平和,犹如宝剑蒙尘,但若拂去剑上灰尘,会发现其剑术已然更上一层楼,不过返璞归真而已。

    化春山若没有剑圣陆无名,也不过是一堆破铜烂铁,与其说是化春山成就了陆无名,不如说是有了陆无名,化春山的威力才能发挥到极致。

    所有人都借着陆鹤轩手中那点暗淡的光,呆呆地看着墙上那柄重剑。

    黑暗中只听见平澜一声轻唤:“陆兄,你来看?”

    陆鹤轩回过神来,看向平澜的方向,这才发现将才自己出神之际,平澜竟已走到了墙边。

    墙边一排博古架,和上面书房所用的是同一种材质。只是这里的博古架上摆放着的,并不是各类珍奇古玩,而是一些书籍和信纸。

    陆鹤轩走过去,看见她手中正拿着一个小瓷瓶。

    平澜递给他,低声道:“是血。”

    陆鹤轩的心跳漏了一拍,抽掉瓶塞,鼻端果然传来一阵血腥气。

    叶逊,有救了。

    他曾经无比憎恨母亲百毒不侵的体质,祁昭昭最后也是死于这一点上。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如若不是他母亲的血液,现在叶逊恐怕是神佛也救不回了。

    瓷瓶被他妥帖地收入怀中,抬眼却见平澜正拿着张书信认真地看着。

    “你在看什么?”

    平澜从信纸上抬起头,眉目舒展,眼眶却泛红,冲他扬了扬手中的信纸:“陆兄,我想,你可以沉冤得雪了。”

    陆鹤轩不解其意,当年冤屈是否能解其实他并不在乎,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再加上他其实已对世人失望,内心早已将他们当作了无关之人。既是无关之人,再多毁谤加诸他身上,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只求问心无愧而已。

    因此当平澜激动地说出那句话时,他既不觉得兴奋,也没有真相大白过后的畅快感,心中唯有一片古井似的平静。

    可耳边突然传来木盈盈的惊呼:“这是我峨嵋秘不外传的鞭法,为何宫伯父这里会有!”

    陆鹤轩分神看去,看见木盈盈拿着一本秘笈,惊诧不已。

    宫无波也在翻看博古架上的书,眉关紧锁。

    平澜在陆鹤轩身边小声道:“这上面好像是各武林世家的内功心法,名门正派为了立足于江湖,千秋万代,往往都将自己门中的秘笈当成个宝贝藏着掖着,从不与外人看。也不知道宫隐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些,总之若让峨嵋轩辕那些所谓正派见着自己的命根子被掐在了宫隐手中,那岂不是要奓毛!哈哈哈哈哈!”

    平澜在这头笑得欢快,宫离此时却很不好受。

    他从小就不是练武的根骨,因此见惯了父亲失望的眼神,对父亲是又惧又怕,但不管如何,他是尊敬父亲的。

    无极门不是一直都鲜花着锦的,一个门派延续得久了,就犹如一个朝代,总有由盛而衰的没落时代。

    十年前那场比武大会之前,曾经无比辉煌的无极门,也只是屈居末流,江湖人才辈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大有人在,连陆凛一个寂寂无名、不知来路的少年,都能在两招之内打败轩辕磊,后浪的实力可怕如斯,一不小心就能盖过无极门那点快要熄灭的薪火。

    是宫隐,一个人撑起了岌岌可危的无极门,并将涵虚掌发扬光大。

    如今无极门门徒成千上万,无极门威名遍布整个江湖,这其中,宫隐功不可没。

    人人都说无极门掌门宫隐行事磊落,且为人谦和、宠辱不惊,有君子风范。

    所谓的君子,竟暗中搜集各名门世家的武功秘籍吗?

    宫离有点幻灭,手上一个不稳,拿着的书竟掉在了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空间内犹如一声雷鸣,众人头皮皆是一炸。

    上面正在谈话的宫隐突然一顿,对面那人耳力不比他,疑惑地唤了声:“宫盟主?”

    宫隐却抬手制止住他,侧耳仔细辨认。

    宫离发出声响之后,众人都一下子愣在当场,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然而祸不单行,只见宫离突然身子一退,撞上了他背后那层博古架,伴随着木盈盈一声惊呼“别”,那架子摇摇晃晃,最终支撑不住,上面放着的东西纷纷坠落下来,噼里啪啦好大一声动静。

    宫隐顾不上还有旁人在场,当即拧开博古架上的机关,暗门打开,他迅速冲下石阶,映入眼帘的便是陆鹤轩一群人。

    他的右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

    “陆凛!”

    他几乎是从紧咬的牙关中念出了这两个字。

    掌风袭来,陆鹤轩在宫隐出掌的同时伸手推开平澜,同时侧身一避,宫隐的手掌擦着他的耳尖过去,他能感受到宫隐作为一宗之主的强劲实力。

    平澜提醒他:“陆兄,剑!”

    陆鹤轩心领神会,当即退到墙边,取下了属于他父亲的那把化春山。

    剑有灵气,得遇故人,在他手中颤动起来。

    陆鹤轩高声道:“宫盟主,打打杀杀不好,不如你来说说,我父亲的剑,为何在你这里?”

    宫隐的双眼像是要喷出火来,沉声道:“废话少说!”

    两人再次缠斗起来,可宫隐根本不是拿着剑的陆鹤轩的对手,一路打一路退,最后所有人都到了地面。

    书房中的那个神秘人早已不知去处,书房外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了不少人,除了无极门下弟子,各派掌门也在,想是为了三日后的武林大会,在无极门中做客,听到此处传来的动静赶来。

    木潇一看自己女儿又同陆凛混在了一处,顿时头疼不已,怒道:“盈盈,你在做什么?还不过来!”

    木盈盈两股战战,心虚不已,方才她好似知道了一向令她敬仰的宫伯父似乎另有一副面目,此时她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秉持的正邪观有些崩塌。

    自古正邪不两立,两者之间隔着一道天堑,她父亲和师父他们那一群名门正派,脸上都是一副同仇敌忾的表情,或执剑,或掌着拂尘,与陆鹤轩划开一道泾渭分明的距离。

    她父亲还在连声唤她过去。

    可她若是走过去了,就是选择了正道吗?

    正道究竟是要靠她父母师门教她的那样来走,还是按照她亲眼所见的来走呢?

    在那一刻,初涉江湖没多久的木盈盈,做出了决定。

    她抽出腰间那常常拿来吓唬宫离的九节鞭,上面缀着的铃铛发出清脆声响,眼泪不受控制地流落下来,她咬着下唇道:“爹,师父,对不起,我要听从自己的本心,陆魔……陆鹤轩他是个好人。”

    “混账!”

    木潇怒骂一声,拔出自己的佩剑:“今日不劳各位出手,木潇这就清理门户。”

    木盈盈扬起鞭子迎战,只是她哪里是木潇的对手。同尘师太心疼徒儿,见木潇完全没有放水的意思,只得加入战局阻拦木潇一二。

    场面开始混乱起来。

    各大掌门及无极门弟子倾巢而出,全都冲着陆鹤轩而去,他横剑一扫,此招名为“千层雪”,由他父亲所创,取的是剑气激起千层雪的意境。

    化春山随着他父亲走南闯北,历经百战,带着积年的威压和凛冽的剑气袭面而来,掀起一阵人仰马翻。

    众人被他逼倒在地,脑中不约而同闪过同一个念头,那便是陆凛如今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竟然就有了以一敌百的势头!

    坊间说书人常喜欢说些力战群雄的场面来赢得掌声,但实际上以一敌百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一个人或许可以在三四个人,乃至七八个人的拳脚中周旋,但若是成百上千,便绝不可能。因为人的目力、耳力以及精力总有极限,一个人只有一双眼睛、一对拳头,总有看不见、听不见的时候,甚至是看见了听见了,双手双脚却被别人缠住,抽不开身来应付眼皮底下的威胁。

    再退一万步说,就算勉强应付得来,可全身的精力,总有穷竭之时。

    如若真有这种以一当百的存在,会引起江湖中人的忌惮,诸如当年的魔僧寂空,后继者了虚,抑或是陆凛的父亲陆无名。

    所以说,丹佛三十六手才如此吸引人,又如此令人惧怕。

    但无论如何,好不容易平静了十年的中原武林,再也经不起那样一场浩劫,所有人在那一刻都下了死手,今日绝不能让陆凛从无极门逃脱,不然假以时日,他必成大器。

    平澜在一旁看着,只觉得陆鹤轩越来越吃力,身上也渐渐带了伤,染红了衣衫。

    刀剑割在他身上,像是划在了她自己身上一样,她不敢高声尖叫惹他分心,只能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眨也不敢眨,整个人急得宛若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突然,她余光里闪过宫离的身影。

    宫离正垂头丧气地站在一旁,许是还未从暗道里的打击中回过神来,有些心不在焉。

    平澜就趁着他走神之际,一瘸一拐地悄悄走到他身旁。

    “别动。”

    宫离恍惚之间,感到喉间一凉。

    平澜袖间那柄黄金小刀就抵着他的喉咙,她带着歉意道:“对不住了,宫兄,我也是没有办法。”

    宫离吞了吞唾沫,不知说什么好。

    只听平澜一声大喊:“宫盟主!”

    混战中的宫隐停下来,循声看去,就看见宫离被一个女人拿刀比着脖子。

    那一刻,他仿佛也被人掐住了脖颈一样,呼吸猛地一窒。

    陆鹤轩也注意到了平澜那声高呼,待看清发生了什么,脑中首先闪过的,却是她怎么又做这些危险的事情了。

    他此时已经力竭,握剑太久,虎口都在发麻,四肢百骸的疼痛感像狂风掀浪似的袭来,他喘着粗气,将最后一名无极门弟子踢翻在地,随后迅速地跳到平澜身边,执剑守着她,像一匹风雪中的孤狼。

    木盈盈看见此幕,不由得大怒:“阮平澜,你在做什么!”

    她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将过往对陆鹤轩的成见抛下,忘记师门对她从小的谆谆教诲,结果转头阮平澜就绑架了她的未婚夫,在她脸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木盈盈有一种被背叛的愤怒感,恨不得将阮平澜拆骨入腹。

    平澜暂且顾不得这些,她身高不及宫离,挟持他微微有些吃力,需要踮起脚,但饶是这么狼狈的姿势,她的表情依然是镇定的。

    只听她扬声道:“所以我爹爹总说,人蠢就要多读点书,你们这些个江湖草莽,总是动不动就喊打喊杀,权当脖子上的那物件是个摆设。”

    她一言既出,成功挑起公愤,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甚至有人问道:“姑娘,你是何人?”

    “我?”平澜道,“一个局外人。”

    她仰头对宫离道:“不好意思啊宫兄,能不能麻烦你头低一点,我的手好酸。”

    宫离配合地低下了头。

    陆鹤轩瞥她一眼,眼神中带着责怪,又有些无可奈何的宠意。

    他从平澜手中接过了宫离,看到她拿着的那把黄金小刀时,眉峰挑了挑。

    不用扣住宫离了,平澜顿时轻松了许多,她看着这一群所谓的正人君子,背着双手道:“不知各位可曾注意到,陆凛手中,拿的是何人的剑?”

    众人先前并未注意,听平澜说了,这才凝神去看,一看就不得了,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窃窃私语:

    “若我没看错,那是化春山?”

    “兄台你没看错,就是那人的佩剑,多年前陆无名正是凭此剑一战成名,错不了。”

    “可这化春山不是传闻自陆无名死后,被祁门拿去熔了吗?”

    “陆凛是从哪里弄来的这剑?”

    宫隐见状,大声怒斥道:“休想转移话题,还不快些放了我儿!姑娘,我见你年纪轻轻,可别被皮相迷了眼睛,做出与人同流合污的事情来。”

    这话就是在说她被陆鹤轩皮相所惑,有意包庇他了。

    平澜笑道:“多谢宫盟主夸赞,小女子从小便自知生就一番花容月貌,每每对镜自赏,都觉得这世上再无比我更美貌之人,也断断不会去迷恋旁人皮相。”

    宫隐嗤道:“脸皮倒挺厚。”

    平澜夸张地捂住胸口退后一步:“哇,我好受伤,一向清风朗月,有君子风范的宫大盟主,怎能说出这样伤女子自尊的话来?”

    宫隐:“……”

    众人的神色顿时微妙起来。

    平澜清清嗓子,继续道:“我也能理解,毕竟行走江湖,人前人后,不能只是一副面孔,不过——”

    她狡黠一笑,双眸灵动又清澈,可知她所说的“花容月貌”四个字并不是口说无凭。

    众人只听她轻笑道:“我也是没想到,宫盟主人后的嘴脸,竟是如此丑陋,令人作呕。”

    3

    平澜一语出口,众人哗然。

    宫隐这些年在江湖上的声誉很好,平澜此刻“出言不逊”,顿时有人谴责道:“姑娘,休得含血喷人,宫盟主的品德我们大家都有目共睹,岂容你在此放肆!”

    这句话渐渐引起了多数人的附和,平澜不发一语,静静听他们说完后,目光巡视一番,精准地落在最先出言反驳的那人身上。

    那是个短小精悍的男人,头发统统梳了起来,在头顶扎成一个小髻,因发量过少,发丝熨帖着头皮,显得稍稍有些滑稽。

    平澜与他对视,颔首微笑道:“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那人冷哼一声:“我乃荆州惊鸿堂第十一代传人,全有谅,你待怎的?”

    平澜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我不怎样,只是你与你兄长一母同胞,后来却因为觊觎嫂子美貌,又妒忌你兄长堂主之位,竟弑兄夺妻。午夜梦回之时,你可曾梦到过你兄长冤魂索命?”

    全有谅面目涨红,青筋暴起,磕磕巴巴地呵斥道:“胡……胡言乱语!”

    这副形容,毫无说服力。

    一时间,众人看向全有谅的眼神,纷纷透出一股厌恶。

    站在他身边的人甚至还走开了几步,仿佛恨不得立刻与这种伤风败俗的小人划清界限。

    有一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甚至忍不住道:“全堂主,没想到你竟是这种人。”

    平澜扑哧一笑:“试问这位是不是云中鹤前辈?”

    那男子负手道:“正是在下,你为何发笑?”

    平澜老实道:“不为何,只是想到前辈确实不能理解全堂主夺人之妻的喜好,毕竟女子在前辈眼中,不过是一个珐琅花瓶,哪有世间男子更值得品鉴。”

    这便是在说堂堂云中鹤是一个……断袖了?

    众人震惊之余,又有些得知他人隐私的兴奋感,一群人低着头交换了无数个暧昧的眼风,窃窃私语之声不绝于耳,犹如夏日蝉鸣。

    云中鹤呆立当场,一张俊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宫隐沉声道:“够了,姑娘,不知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毫无根据的话,但无极门中,容不得你如此放肆!”

    平澜疑惑道:“宫盟主何出此言,这些逸闻,我可都是从你的密室中看到的呀。

    “盟主书房之下,竟有一处密室!小女子偶然进入到里面,发现各类江湖秘闻、武侠秘笈,其中藏书之丰,恐怕连少林藏经阁都望尘莫及。”

    若平澜先说出这些话,众人必然不会信,但平澜鬼就鬼在,她先是说出了全有谅和云中鹤的秘密,观之二人反应,众人对她的八分疑虑,硬生生只降到三分了。

    云中鹤更是恼羞成怒,转向宫隐质问:“宫盟主,她说的可是真的?”

    “假的。”

    平澜笑道:“是真是假,你下去一看便知。”

    宫隐不经意地与某人对视了一眼,随后道:“哼,本座书房中确实有一密室,但那不过是用来练功罢了,绝没有你所说的什么藏书!本座清者自清,本不欲与你一小姑娘计较,但为安各位同门的心,众位不妨移步下去一瞧,届时本座清白自可分明,只是密室狭小,各位可派一名代表下去。”

    云中鹤一马当先道:“我去!”

    全有谅随即也道:“我也去!”

    两人打的同一个算盘,若真如平澜所说,宫隐密室中有各类江湖秘闻,他们下去见了,首先便是要销毁自己的。

    平澜笑得越发娇俏。

    “请。”

    片刻后,两人上来,云中鹤的白玉洞箫直冲平澜而来。

    “黄毛丫头,竟敢骗我!”

    平澜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听见全有谅在耳边大喊:“什么都没有!下面什么也没有!这丫头是诳咱们的!”

    她忽然愣住了。

    陆鹤轩放开手中的宫离,出剑隔开云中鹤的洞箫,随后搂住平澜的腰,脚下一跃而起,抱着平澜往山下跑去。

    身后传来宫隐的大喊:“全力缉拿陆凛!”

    两人来到山脚下,果然看见岸边泊了一条竹筏,是宫离给他们预备好的。

    陆鹤轩砍断绑着竹筏的绳子,两人上了竹筏,陆鹤轩撑船,船顺风而行,不出片刻就将身后那些人甩出老远。

    平澜还处在震惊之中,她本来胸有成竹今日能洗刷掉陆鹤轩多年以来蒙受的冤屈,然而那满屋子的证据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她低着头喃喃:“怎么会这样?”

    陆鹤轩撑着船看向远处,有些担心等下会被守湖的老人给绊住,若真如此,恐怕自己就无法带着平澜安全逃出去。

    说来讽刺,好像平澜只要跟他在一起,就没有不逃亡的时候。

    他垂眸看她一眼,见她表情颇为落寞,他素来见惯了她慧黠灵动的样子,乍然看她这样垂头丧气,心中很是不舒服。可心思百转千回,到最后脱口而出的,还是只有一句干巴巴的“无事”。

    平澜托着下巴忧愁道:“真的无事吗?陆兄,方才只差一步,你就可以沉冤得雪了。”

    这大起大落的,换作旁人,早就指天骂娘了。

    陆鹤轩却见怪不怪,在他看来,能不能洗掉污名,恐怕还比不得现在让平澜重展笑颜更让他在意……

    这两人心思各异,一时无话。

    划船至岸边,陆鹤轩发现那守湖的老者,竟诡异地瘫倒在地,他上前去探了一下老者的鼻息,发现老者只是昏厥,并无大碍。

    似乎有人在帮他们,陆鹤轩脑中冒出这个想法。

    但他在江湖树敌颇多,谁还会来帮他?

    他懒怠惯了,想不通的事情便抛之脑后,带着平澜赶去宫离所说的橘林。

    到了橘林,果然看见王小二牵了匹马车在林中等候。

    陆鹤轩带着平澜走过去,问的第一句话便是:“师父呢?”

    王小二道:“还在桃花坞里呢,是宫少主写信叫我来接应你们。”

    陆鹤轩点点头,突然间眉头一皱。

    与此同时,平澜正掀开马车帘子,却意外触到了一个冰凉的物事,吓得她当即“啊”了一声。

    陆鹤轩立即将她往身后一拉。

    “请问阁下有事?”他对着帘子冷声问道。

    平澜一愣,看向那道帘子。

    片刻后,帘子那边传来一声轻笑,激起了平澜一身的鸡皮疙瘩。

    王小二一头雾水:“车里有人吗?我怎么不知道?”

    “你若是知道了,也不至于只能做个跑堂。”车内那人揶揄道。

    声音很是耳熟,平澜正在推测是谁,就看见一只苍白修长的手自马车中伸出,挑起了那道帘子。

    一张同样苍白的脸撞入眼帘。

    修眉俊眼,像是用画笔精心勾勒而成,俊是俊,但衬着这水鬼似的病态肤色,总让人觉得有些阴冷。

    是个熟人,天香楼里留下一命的祁玉。

    王小二一见到祁玉,就忍不住牙关都打起战来,母亲惨死的那一幕还犹在眼前。

    祁玉披着一身皮毛斗篷,还未到最冷的时节,他却好似十分惧寒一样,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

    他见了王小二这没出息的样子,嗤笑道:“怎么,要找我报仇吗?”

    王小二抖得更加厉害。

    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显然是瞧不起王小二这样没种的人,眼眸一转,落在陆鹤轩身上,笑盈盈道:“陆凛,别来无恙啊。”

    陆鹤轩沉默地看着他。

    “你杀不了我。”

    祁玉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弯着腰走出马车,陆鹤轩立即将平澜拉到身后。

    祁玉走下马车,将斗篷拉紧了点,看了看灰暗的天空,低叹道:“真冷啊,是要下雨了吧。”

    陆鹤轩不知道他在发哪门子疯,只警戒地盯着他。

    平澜就躲在陆鹤轩身后,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好奇地打量着祁玉。

    这副保护心上人的蠢样子,对他来说,是那么的熟悉,曾几何时,祁门中那个懦弱温暾的少年,也是这么伸开双手,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挡在自己青梅的身前。

    “别紧张,”祁玉微笑道,“今日我来,不过是来凑一回你被各大世家讨伐的热闹,痛打落水狗。哈哈哈哈哈,果然狼狈。”

    平澜听了此话,从陆鹤轩身后探出头来,问道:“你也在场?”

    “并不,我只是有很多双眼睛而已。”

    “宫隐密室里那些秘笈和书信,是你拿走了?”

    祁玉道:“我可没那闲工夫下去。”

    平澜一想也是,方才不过半个时辰的事,祁玉怎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不动声色地搬空那间密室呢?况且,他又有什么理由这样做呢?

    但话又说回来,宫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所有的事情犹如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平澜觉得自己脑袋都要想破了,正暗自和自己较劲之时,肩膀却被陆鹤轩拍了一下。

    她回过神:“什么?”

    “上车。”

    平澜一看,才发现祁玉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他走了?”

    “嗯。”

    陆鹤轩扶她上了马车,自己坐在车辕上驾车。

    身后传来平澜的声音,隔了一道帘子,她的声音听着有些模糊。

    “他怎么就走了?我以为他是要和你拼命。”

    陆鹤轩只说:“不知道。”

    身边的王小二心不在焉,差点从马车上掉下去,陆鹤轩见状赶紧扯了他一把,见他还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不禁皱眉道:“你进去。”

    王小二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嗯?什么?”

    “进去。”

    王小二愣愣地点头:“好的。”

    他弯腰走进马车。

    平澜见他这副样子,担忧地问:“小二哥,你怎么了?没事吧?”

    王小二却突然笑了出来:“我没事,我好得很。”

    平澜觉得他有些奇怪,眼下却没心思管。她从刚才起,就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拄着下巴沉思良久,忽然灵光一闪。

    “下去!”

    车外的陆鹤轩听见她这一句,问道:“你要下去做什么?”

    平澜喜形于色:“不是我要下去,是方才祁玉说他‘没那闲工夫下去’。”

    她掀起车帘探出半个身子,兴奋得连眼睛都像染上了光彩。

    “陆兄,你想想,我并未说那密室是在书房下面,只说了宫隐书房中有个密室,那祁玉怎么知道的?而且他好像对我的话颇不怀疑,云中鹤他们听到我的话,第一反应都是怀疑,祁玉却不是,就好像……就好像他知道我说的是真的一样。”

    她激动地一拉陆鹤轩胳膊:“陆兄,我们快回头去找祁玉,我怀疑祁玉和我们一样,也发现了宫隐密室中的秘密,如果有他做证的话……”

    “不必。”陆鹤轩打断她。

    平澜正在兴头上,听到陆鹤轩这么一句话,顿时十分不解:“为什么?你难道不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吗?”

    天空乌云滚滚,片刻后真如祁玉所说,洒起了细雨。

    陆鹤轩的表情在晦暗的天色里看不分明,低沉的嗓音犹如一把上好的古琴。

    “不想。”

    不必、不想。

    这人来来回回话就这么几句,平澜觉得自己快要被他这副凡事无所谓的态度弄疯。

    “为何不想?难道你不想在太阳下行走?不想游历九州,没有任何人追杀?不想洗掉武林加诸在你和你父亲身上的恶名?不想……不想娶个贤良妻子,和她生儿育女,和和美美过一辈子吗?”

    前面陆鹤轩都是静静听着,直到听到那个“贤良妻子”,才有意无意地瞥了她一眼。

    平澜被他这一眼看得莫名心虚,磕巴道:“怎……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陆鹤轩避而不答,只道:“下雨了,进去。”

    平澜:“……”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她快要气疯了。

    胸间一片气血翻涌,喉间突然冒出一阵腥甜,她倏地弯腰,咳出一口血来。

    平澜愣愣地看着自己呕出来的那一摊黑血,那颜色黑中透着暗红,像是哪一年番邦进贡给她皇叔的朱果。

    “哇!不是吧,”她惊叹道,“陆兄,我真的被你气吐血了。”

    “住嘴!阮平澜!”

    陆鹤轩放开缰绳,伸手接住她软倒下来的身子。

    平澜的视线已经越来越模糊,只能依稀瞧见他眉间焦急的神色,是罕见地慌了手脚。

    眼前光线渐渐缩成一个小点,随后这个光点又消失于无形,她最终堕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陆兄,”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十分镇定,但微微颤抖的声音,却泄露了她此时内心的惧意,“我看不见了。”

    陆鹤轩狠狠愣住,慌忙去看她的眼睛,却发现那曾经清澈如秋水,仿佛汇集了世间所有灵气的慧黠双眸,此时看着,竟一片死寂。

    4

    祁玉只身走在野道上,雨丝摇落,打湿了他的鬓发和细细的眉眼,衬得肤色苍白如鬼魅,看着更像是从水里捞起来的。

    可他却浑然不觉,径自在泥泞的山道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银鼠皮斗篷的滚边垂在脚侧,溅上了点泥水,他细瘦的十指伸出,将斗篷裹得更紧了点儿。

    是真的冷啊。

    荆州不似交州地处岭南,四季如春,这里似乎只有夏冬两个季节,过了夏就是入冬,让人措手不及。

    这里的冷也不似北方的冷。北风呼啸,打在脸上宛若刀割,是皮肉之痛,可南方的风犹如细密牛毛针刺入全身,见缝就钻,骨子里都能感受到那一股湿冷。

    而他为了将自己变成一颗移动的毒药,每日浸泡药浴,各种穿肠毒药更是当糖丸似的吃,阎王殿怕是都打了好几个来回,身子骨已经被自己弄得宛若一副摇摇欲坠的架子,一根稻草都能压垮,想来也快到强弩之末了。

    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祁玉嘴角未弯,像是预料到了一样,施施然转身,刚好对上陆鹤轩的剑尖。

    他一手半抱着平澜,眼底蕴含风暴,山雨欲来:“解药。”

    祁玉笑道:“我这时候是不是应该哭着说‘什么解药,我什么都不知道’?”

    剑尖刺入祁玉喉间皮肤,沁出几颗暗红的血珠来。

    陆鹤轩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解药。”

    祁玉看着这样的他,突然发出一阵长笑,笑着笑着又咳了起来,眼角竟不自觉溢出了泪,他若无其事地伸手揩去。

    剑术登峰造极又怎样?陆凛这一辈子,注定要败在下毒这种阴私手段上,而巧妙的是,祁门没有教会他祁玉别的什么,就教会了他毒理。

    他本意是毒杀陆凛,但当陆凛身后时常跟着的那女人掀起门帘时,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鬼使神差地碰了一下那女人细白的手。

    就这一下,足够要了她的性命。

    杀了陆凛只是痛快一时,但若杀了他放在心尖尖上护着的人,才是真的令他生不如死。

    这种滋味他尝了十年,也是时候让陆凛来痛他所痛。

    他光是想想,就觉得血液都沸腾了,他现在就算是死,怕是也不会心存遗憾。

    但若让黄土之下的林飞鸾知道他此时心中所想,应该要骂他冷血了吧。

    她打小就心善,连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可在这样的世道上,心善并没有什么用处!

    所以,冷血一点没有什么不好,这世上冷血的人都活得好,活得久……

    他终于停下大笑。

    “解药?”他摇摇头,“没有解药,说实话我都不知道她中的什么毒,兴许是逍遥散,兴许是曼陀罗,断肠草也有可能,也许还有牵机?”

    他笑着吐出一个个毒药的名字,每说一个,陆鹤轩的眉眼就冷上一分。

    “那你便去死吧。”陆鹤轩冷冷道。

    “不劳烦你动手。”

    话音刚落,他就呕出一口黑血,随后竟像支撑不住似的,倒在了地上,侧脸贴着地,沾上了雨后的湿泥,终于看着不像个冷冰冰的假人了。

    “怎么会这样,还不到我……”他失神喃喃着。

    突然,他反应过来,目光凝向一直缩在一旁的王小二:“好小子,是你动的手脚吧?”

    王小二打着摆子道:“是……是……是我做的。”

    “哈,你也算有种一回了!只是我很好奇,你是什么时候下的毒?我竟然都未曾发觉。”

    “不……不是毒。”王小二颤抖着,一向老实巴交的脸上,却隐隐透出一股畅快来,“是蛊。”

    祁玉走时,王小二趁机偷偷将蛊虫放进了他的袖子。

    那蛊是药王谷阿蛮的心头肉,养了许多年,前阵子他和阿蛮吵架,为了报复,他将蛊虫偷了出来,没想到今日竟派上了用场。

    “蛊?”祁玉的五脏六腑开始隐隐作痛,好似真的有一条蛊虫在顺着他的心脉一路啃噬,这让他涣散的眼神稍稍聚焦了些。

    王小二道:“没错,是蛊虫。这是死蛊,和活蛊不同,一旦进入人体,吸了人血就会加快繁殖,不出一日,你的身体里就会变成一个虫窝,你会在痛苦中,遭万虫啃食而死。”

    “是吗?万虫啃食,这么惨?”祁玉哈哈大笑,自嘲道,“没想到,我最后,竟是死在了你小子手上。”

    平澜此时五感尽失,听力刚刚恢复了些,就听到祁玉的这句话,连忙问道:“祁玉,你看到了宫隐的那些秘密,是不是!”

    祁玉用尽仅剩的力气翻了个身,由侧躺变成仰躺在地:“看到了又怎样?既然我都快死了,也不妨告诉你们,我之所以能找到你,不过是他宫隐给了我消息而已。他为了那破玄经,我为了报仇,各取所需。他苦心经营十数年,生的儿子却是个废物点心,百年后无极门还是要拱手让给别人!哼,有什么意义?”

    平澜难以置信道:“你知道?你既然看到过,那为何还要死缠陆兄不放?你应该知道,祁门那些人,不是他杀的。”

    “我早就说过,祁门与我无关。”

    是了,祁玉自始至终也没说要给祁门报仇,他所在意的只有一个林飞鸾罢了。

    平澜喃喃道:“可是,林飞鸾,不是陆兄所杀,是祁门门主所杀。”

    祁玉嗤道:“你以为我不知道?”

    “那你为何……”

    为何?

    因为就算他知道祁征鸿才是那个刽子手又怎样?祁征鸿已经死了。

    这世间最大的遗憾,莫过于大仇尚未得报,仇人却已命丧黄泉。

    而且追根究底,林飞鸾之所以会被杀,不过是祁征鸿胆小如鼠,为了祈求陆凛的原谅,用了林飞鸾姐弟俩的性命,去换祁门一大家子的性命而已。

    因此陆凛其人,才是最后的凶手。

    但若仔细想想,难道陆凛就不无辜吗?他不过是一时侠义心起,救了一个被恶人欺凌的弱女子,之后所有的事情,就如自山顶滚落的山石,自有它命定的轨迹,陆凛也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态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总之,万般皆是命罢了……

    他投靠弦月神教之后,很多个不能入眠的晚上,都会枕着胳膊躺在沙丘上看星辰。

    大漠的夜晚那么冷,凉意让他内心翻涌的恨意稍微平息了些,脑子冷静下来,他也会想,陆凛真的有错吗?

    陆凛不无辜吗?

    或许吧!或许陆凛是真的无辜,但他这么多年的恨意,总要找一个宣泄口。

    祁征鸿已经死了,他总得要有一个仇人,让他恨不得剥其皮,啖其肉!

    不然,那么多个椎心泣血的寂寂长夜,他要如何度过?

    若没了那股恨意,没了他的弯弯的余生,他又要如何度过?

    漫漫红尘,大家都是可怜人。

    他突然想提起嘴角笑一下,就像他惯常做的那样,三分散漫笑意,眼中却不带任何感情,然而体内的蛊虫开始躁动不安,一阵没顶的疼意袭上心肺。

    祁玉以为他吃过那么多穿肠毒药,对疼痛早就有了耐受性,却不料万虫啃食的滋味竟这般难忍,叫他这种吃惯了苦的人,都忍不住皱了眉,五官开始扭曲。

    化春山的剑尖,就在此时,轻巧地划破了他的喉咙。

    是陆鹤轩,给了他最后一个痛快。

    祁玉张了张嘴,吐出一句“多谢了”。

    声音太小,也不知陆鹤轩听没听见。

    绣花针一样细的雨丝自空中飘摇落下,祁玉仰躺在污泥里,突然记起,林飞鸾死的时候,仿佛也是这么一个阴雨霏霏的秋日。

    那一年,他被派去姑苏办事,临走前想看她一眼,于是溜进她家院墙,彼时她正在自家小院中晾晒被子。一连多日的阴雨让被子也变得潮湿,她秀致的柳叶眉微微蹙起,显然是愁坏了。

    他就是在这时候悄悄溜到她身边,轻轻拍了她肩膀一下。

    她被吓得狂抚胸口,见了是他,嗔骂道:“要死啊!”

    可面容俊秀的青年只是摸着鼻头傻笑。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他们二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青梅竹马,互生情意,只等来年春日,百花盛开的时候,他就迎她进门,从此琴瑟和鸣地过一辈子。

    但谁能想到,林飞鸾的一辈子,竟那样短暂。

    他从姑苏快马加鞭赶回来,见到的却是她和她弟弟的尸身,尸首分离,掉在祁门祠堂一地的死人堆里,他找她的身子都花了很久。

    没人知道那个雨夜里,他是什么心情。

    他拿着针线,抖着手将怀中分离的尸首仔细缝好,但他针线活不是很好,缝出来的针脚颇不齐整,白线已被血染得黑红,看上去像一条丑陋的蜈蚣,趴伏在林飞鸾雪白的脖颈间。

    青年捂着脸,痛哭流涕,混乱地说了一遍又一遍的“对不起”。

    然而那个面容清秀,唇边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女子,却再也不能睁开她那双清凌的眼眸,笑着对他说一句:“润初,没关系。”

    5

    “阮平澜!”

    平澜原是半倚靠在陆鹤轩身上,此时竟支撑不住了,脱力地往地上滑去。

    陆鹤轩抱住她,失声喊出了她的名字。

    平澜躺在他的怀中,皱了皱好看的眉毛,还有心情调侃道:“陆兄啊陆兄,我其实顶讨厌你叫我全名啦。”

    陆鹤轩的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平澜的眼前依旧一片黑暗,她伸出手,想要大着胆子摸一摸陆鹤轩的脸,却摸了个空。

    她心中正觉得遗憾的时候,陆鹤轩捉住了她冰凉的手,放在了自己脸上。

    平澜一寸寸抚过他流畅的下颌、瘦削的脸颊、英气的剑眉,想要把他的样子永久地刻在心上。

    “闷葫芦一个,也不知道我喜欢你什么。”

    陆鹤轩如鲠在喉:“你……”

    平澜笑了笑:“没错,我喜欢你。或许你不记得了,但十五年前,你在玉门关外曾救了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长成了大姑娘,心心念念的都是找到当年救了她的那个人。现在,她找到啦!”

    她的眼角、鼻子、耳朵里开始流出暗红的血来,蜿蜒遍布在她雪白的脸颊上,又被雨丝冲淡了痕迹。

    平澜咽下喉间那股腥甜,艰难道:“陆……陆兄,我……我快死了。”

    “住口!”陆鹤轩斥道,“你会好的!我会找到药医治你的!”

    “其实……”身后突然传来王小二的声音。

    陆鹤轩猛地回头:“其实什么?”

    王小二被他通红的双眼吓到,声音不自觉小了下来:“其实……东家你手中,现在就有药啊。”

    陆鹤轩一愣,怀中的那瓶血,好像突然发起烫来。

    确实,他是有解药的,这世间最后一份,解百毒之血。

    “我……”

    他难得地迟疑了起来。

    和叶逊这十年来的点点滴滴一幕幕划过他的脑海。高烧昏迷时,是叶逊扒开脏乱的柴堆,把他背回家;他手筋脚筋皆断,像个废人似的躺在床上养伤,是叶逊整晚整晚地守在他的床前;听闻自己爹娘的死讯,他疯了似的嘶吼哭号,是叶逊安抚住他,发誓一定会将他爹娘尸身带回给他。

    叶逊睁着一双被毒药迷瞎的眼睛,背着陆无名夫妇的尸身回来时,他跌下床,少年那副比谁都直、从来都只跪天跪父母的双膝一弯,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师父……”

    自那天起,叶逊就成了他的师父。

    叶逊总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陆鹤轩从来嗤之以鼻,但其实,在他内心,是承认这句话的。

    于他而言,叶逊不仅仅是他的恩师,更是陆无名死后,他的第二个父亲,叶逊带他走出晦暗的过往,给了他第二次生命。

    吾儿,生死乃人生常态,不必伤怀,凡事尽力而为,若有朝一日,吾儿坟前祭拜……

    “不!不行的!”他脱口而出,“师父他……”

    话外之意,尽在不言中了。

    三人一致沉默起来,天地间只剩下风雨潇潇的声音。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平澜打破了沉默。

    “陆兄,我只有一个问题。”

    陆鹤轩垂着眼睫,不敢抬眼看她,似乎她问他什么问题,他都答不上来。

    “那支笛子,是削给我的吗?”

    陆鹤轩一怔,点了点头,突然又反应过来平澜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只得嘶哑着嗓子道:“是给你的。”

    那一日桃花树下,她的笛声那样清越动听,夜晚失眠时,他特地出来寻了棵挺拔的青竹,劈来做了一支笛子,被他藏在怀中许久。若不是那天宫离误打误撞地抽了出来,他怕是这辈子都没机会给她。

    她终于忍不住哭出来:“我就知道,陆……陆兄,再唤我一声吧。”

    “阮平澜……”

    “不,你知道不是这样叫。”

    “阿澜。”

    “你叫我什么?”

    “阿澜。”

    平澜露出一个笑来,她脸上斑驳的血迹已被雨水洗去,无根之水,很是干净,像是能洗去这世间所有污秽。

    气息越来越微弱,眼皮也仿佛有千斤重,控制不住地往下坠。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陆鹤轩,有你这一句,足以慰我平生了。”

    语罢,眼皮骤然合上,盖住了她那双美丽的眼眸,那只抚在陆鹤轩脸上的手,也无力地垂在了泥土里。

    那样白净如羊脂玉的手,跌落在泥泞里,宛若一朵泥潭中盛开的茉莉花,无端刺痛了陆鹤轩的双眸。

    “对不起……”

    这句迟迟才说出的道歉,平澜却是听不到了。她的思绪越飘越远,越过重重高山,落在了万里之外的雍王府里,那里有当年经她母亲一手设计的花圃和湖心小筑,朱墙黛瓦,庭院深深,还有一心一意盼着她回家的父亲。

    她突然萌生出一些悔意,自己是为什么要来这江湖走一遭,把父亲留在了金陵城呢?

    耳边似乎传来了一阵马蹄声,自天边而来,很不真切,应该是死前的一场幻梦吧……

    王小二瘫坐在地上,惊恐地看着前方,哆嗦道:“东东东东……东家!他们……他们追来了!”

    无人回应他。他凝神看去,陆鹤轩正抱着不知是死是活的平澜发愣,脸上表情呆呆的,像是连眼珠都不会转动了。

    王小二快哭出来了:“东家,你回一回神啊,这正是要命的关头!”

    不远处的宫隐领着一大群人,他身后的云中鹤冷哼一声:“哼!陆凛,快把那姑娘交出来!我今日定要好好教她,什么叫作好歹!”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似有千军万马,连脚下土地都在隐隐震动。

    在场的所有人,除了陆鹤轩,都侧目看去,见一列金甲侍卫骑着高头大马,疾驰而来。

    众人正不明就里之时,一位披着鹤氅,俊美无俦,看不出具体年岁的男子翻身下马,身后侍卫连忙上前一步,为他撑着纸伞。

    男子挥开纸伞,目光落在云中鹤身上,先是扯出一个笑,可虽是在笑,却让人遍体生寒,随后又道:“请问是哪位能人,要来教本王的女儿啊?”

    云中鹤无端缩了脖子。

    有人大着胆子问:“请问阁下是?”

    立即有侍卫呵斥道:“大胆!雍王凌驾至此,还不速速行礼!”

    雍王?

    众人一时间面面相觑,这雍王,怎么会来这儿?

    宫隐率先跪下,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跪了下来。

    “参见雍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雍王爷浑然不理,走到陆鹤轩身前。

    陆鹤轩依然是一副茫然不知世事的样子,只知道抱着平澜,活像一棵傍着平澜生长的老树。

    “你就是陆凛?唔,都长这么大了?”

    陆鹤轩睫毛一颤,懵懵懂懂地抬起头来,看着雍王爷。

    雍王爷边看着他,边伸出长指不紧不慢地解着自己大氅的系带。

    “嗯,生得不错,难怪能迷了这丫头。”

    陆鹤轩眨了眨眼。

    雍王爷将鹤氅盖在平澜身上,弯腰预备去抱她,却不料陆鹤轩突然抱紧平澜一扭:“不给你。”

    雍王爷被他这幼稚的举止弄得一愣,随后好笑道:“把她给我,我是这丫头的父亲。”顿了顿,又道,“我能医好她。”

    陆鹤轩道:“不用你医,我医好了她,现在,我只要等她醒来就可以了。”

    雍王爷这下意外了:“哦?你医好了她?”他打量陆鹤轩许久,才道,“那你也要把她给我,她要回家了。”

    “回家?”

    “对,回家。”雍王爷点点头,“她不像你,四海漂泊,无父无母。”

    陆鹤轩身子猛地一颤。

    “她是有家的,家里有松软的被子、美味的饭菜,我儿在外面野太久了,是时候回家了。

    “现在,把她给我吧。”

    陆鹤轩低头去看怀中的平澜,看她沾满尘泥的裙袂,看她凌乱的发丝和失血的唇色。

    美依旧是美的,只是他觉得,平澜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她应该是穿着纤尘不染的宫裙,插着满头珠翠,抹着金陵城中最时兴的口脂,无事就赏赏花荡荡秋千,领着婢女摇着团扇去赴一场又一场春日宴的贵族女子。

    紧扣的十指颓然松开,他低着头,任雍王爷躬身将怀中女子抱走。

    直到身后传来侍卫整齐的高呼:“恭迎北宁郡主回府。”

    陆鹤轩还是低垂着头,怀中空荡荡的,他好像失去了什么无比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