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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狠话

    钓鱼有意思,坐在石墩上看别人钓鱼更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解兆新将拐杖放在一旁,身体向前倾斜,一只手放在腿上,一只手则轻轻握着虚抬着,似乎河边握着鱼竿的人不是徐铁匠而是自己。

    “不说别的,你这身体还挺结实的,要不跟我一起学打铁吧。”徐铁匠头也不回的笑着说道,“这才几天你就能自己下地了,再等两天是不是又能跟那汉子干一架了?”

    解兆新自己其实也挺疑惑,被那大汉踏过的胸口和结结实实的遭了重拳的部位正在迅速的变好,甚至他能感觉到淤积的血脉在那里化解。

    可是其他地方的伤害这几天却更疼了,特别是手臂上面,皮肤上的淤青正在消散,但是只要他稍微动一下,就会感到钻心的疼痛。“这些都不算什么。”解兆新听着祠堂那边听着的声音不禁想到。

    “谢谢徐先生。”解兆新站了起来向着徐铁匠鞠了一躬说道。

    那徐铁匠疑惑的转过头看了黑瘦少年一眼,说道:“我既不是教书先生,又不是村里那掉书袋的秀才,你叫我先生,不合适不合适。”说完他又转过头,继续看着水中羽毛。

    “嗯……谢谢徐叔叔。”解兆新想了想补充了一句。

    那徐铁匠干脆站了起来,手里的鱼竿扯动着水中的羽毛沉浮,“你这小子,我看起来有那么老么?我都还没结婚呢,你这混小子!重新说!”

    “那……谢谢徐哥?”

    “这还差不多。你真该学学怎么说话,真不知道你这小子是怎么长这么大的,我要像你这么会说话,肯定连饭都要不到一口。”徐铁匠一屁股坐下去,把鱼竿扯了上来检查钓饵。

    “你看看你,气得我这鱼食都抖掉了。”徐铁匠一边愤愤说道,一边又在鱼钩上挂了一只地龙。

    “徐哥,你是随身都带着黄连的吗?”解兆新走了过来,坐在徐铁匠身边。

    “白屈菜的毒又不是只有黄莲可以解。”徐铁匠朝地上扫了一眼,空着的那只手随手在地上扯了一朵小花,“白花神草了解一下?”

    “那我身上的伤?”解兆新问道。

    “你以为我是神仙?”徐铁匠没好气的说道,又把鱼竿扯了起来。鱼钩上面的地龙已经被咬去一大半了,只剩钩上小小的一节,这样的饵食能钓的上鱼就奇怪了。

    徐铁匠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又挂了一只地龙在钩上。

    直到这时,解兆新才发现徐铁匠用的鱼钩与村里其他人使用的鱼钩不太一样,那只鱼钩造型与普通的鱼钩大致相同,但在泛白的光亮中,却若隐若现的泛着一丝金光。

    看着徐铁匠笨拙的挂着地龙,解兆新终于忍不住的说道:“徐哥,这种地龙应该这样挂。”他从徐铁匠手里拿过鱼钩,熟练的用鱼钩顺着地龙的身子刺穿过去,剩下一截地龙悬在钩外,那半截地龙在不断晃动,想要让自己的身体从鱼钩里挤出来。

    “小家伙有一手啊!”徐铁匠赞叹到,“这要还是钓不上鱼怎么办?”

    “这个时候鱼一般在很深的地方,你要把羽毛往上拨一拨,扔远一点。”说着又将鱼线放了下来重新绑上羽毛。

    “就这样,你扔远一点。”解兆新放下鱼线,让徐铁匠自己自己甩鱼竿。

    徐铁匠有些兴奋,跃跃一试,他手持鱼竿往前一挥。

    “不是这样!”

    鱼钩上的坠子入水,却还是刚刚那个距离。

    “徐哥,你以前钓上过鱼吗?”解兆新问道。

    “你在跟我开玩笑,我可是江湖人称龙王愁的徐……”徐铁匠想要辩解什么,两人身后却传来一阵铃铛叮叮。

    “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颣。”

    “上德若谷,广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质真若渝;大白若辱,”

    “大方无隅,大器免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道隐无名。夫唯道,善贷且善成。”

    一个身着整洁道袍的老道人高声念着《道德经》里面的内容从他们身后缓缓经过,他的发髻上包裹着一抹金色道巾,诵经时神态肃穆,庄重的目视前方,手里的铃铛随着他的脚步而叮叮作响,而另一只手上倒斜着的拂尘则在微风中飘逸,颇有神仙气度。

    这老道人身边跟着一个穿着旧道袍的年轻道人,他往河边看了一眼,刚好与回过头的黑瘦少年对视。

    年轻道人向他们点点了头,但随后的动作却把徐铁匠气得够呛。

    他假装伸长脖子打量两人,又故意去看徐铁匠身前的鱼篓,见徐铁匠身前的鱼篓里还并没有上鱼,不自然的扯了扯嘴角像是在说抱歉,可那副有礼貌的模样却像是在嘲讽徐貊,转过头牵着骡子跟着老道人继续向前走去。

    “现在的小年轻,真是越来越没礼数了!”徐铁匠握着拳头,向地上啐了一口,转过头继续专心钓鱼。

    “徐哥,可别这么说,两位神仙会听到的。”解兆新有些担心。

    “没事,他们是方斗山上的道士,有点本事。”徐铁匠补充道:“但不多。”

    ……

    午后的方斗山依然非常清凉,甚至可以说有点冷。按照乌杨村的习俗,老人下葬清晨,早夭埋于午夜,而青年则在午后下葬,这一风俗已经通行了不知道多久,只不过方斗山空气好水也好,乌杨村里的人们普遍长寿,七八十岁还在地里干活上树摘毛桃的多的是,所以午后下葬的少之又少。

    冉齐鹏和李遥的棺木被众人从祠堂里抬了出来上了方斗山,棺木是借用的别人家的,因为谁都没想到两人会有这么一天。

    解兆新和众人一起吃过午饭后,就站在村口那颗乌青色的黄葛树下,与女人、孩子、老人们一起送别这两位同村人。

    恨他们欺负丹丹姐?有一些,可他们并未对丹丹姐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所以更多的还是将他们看成同村的人来看待。不说李遥,冉齐鹏是冉爷爷的孙子,而冉爷爷平日里对自己的关照远比同村的其他人更多。

    送葬队伍渐渐走远的送葬,之前在河边看到的那位老神仙昂首挺胸走在队伍前头,念念有词,而那个年轻一点的道长则走在后方冉齐鹏棺木旁边,不合时宜的牵着那头骡子,但手里多了一面招魂幡。

    身边的众人逐渐散开,解兆新也准备拄着拐杖回家,他的身体恢复得相当迅速,可是他不想让村里人感觉奇怪,因为他知道村里人是如何对待怪胎的。

    解兆新转过头,却看见一个狰狞的笑脸,坐在轮椅上的谭祥。

    “小螃蟹,你是怎么从那贼寇手里逃出来的呢?”谭祥说道。

    解兆新看了他一眼,准备拄拐离开。可是谭祥却已经熟练的操动着木质轮椅移到了解兆新的身旁。

    “难道那贼寇是你叫来的?”谭祥大声问道。声音吸引了正在离开的其他人注意,他们纷纷转过身来,一边小声的说着什么,一边对着解兆新指指点点。

    解兆新并不想理会这个无端的指责。只是拄着拐杖离开这里。

    “你要是心里没鬼那就说呀,你是怎么从那贼寇手里逃出来的!为什么我们三个人比你更高更壮还被那贼寇一下就给打倒,你这比螃蟹还瘦的人为啥能一点事都没有?”谭祥在他身后大喊着。

    可是解兆新已经走过了周围的人,只留下了独自发狂的谭祥。

    “一定要你变成一只死螃蟹。”逐渐散去的人群身后,谭祥仍旧狠狠的盯着解兆新的背影。

    中秋之后,天色比炎炎夏日黑得更早了。入夜之后,家家户户都已经吃过晚饭,有的人家已经熄灭了灯火,从村子背后的方斗山上去看,整个村子只有为数不多的人家还亮着灯火。

    这十来年的风调雨顺,以及梁王对百姓的爱护,乌杨村的人衣食已是不愁,但油灯这类的物品仍然是一项非常沉重的花销,所以在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时,村子里的人在这项花费上还是非常节省。

    解兆新早已经熄了灯火,坐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繁星点点,身边的祖洪杰坐在门槛上,正啃着一只鸡腿。

    “晚上祠堂那边的东西还挺好吃的,你为啥没去?”祖洪杰终于吃完手里的鸡腿,咬碎了骨头,吮吸着里面的髓汁。

    “今天出去逛了一圈,有点累了。”解兆新说道。

    “姐今天晚上也没去,是来你这边给你送饭了吧。”祖洪杰说道。

    “嗯,丹丹姐给我炖了一只鸡,知道你要来,就让我留只鸡腿给你。”

    “难怪,我说你怎么舍得杀鸡吃呢。”

    这个小院里,解兆新养了几只鸡,这几天都关在笼子里没有让它们出来在小院里活动。

    “小螃蟹,以后你想做什么呀?”祖洪杰问道。

    “嗯,在那边开一块自己的地出来,然后娶个小媳妇过日子。”解兆新坐在一根自己做的小板凳上,托着腮帮子说道。“不过,也不知道有没有姑娘愿意嫁给我的。”

    作为村里的外乡人,又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孤儿,虽然住在马爷爷在村里的老房,但无疑仍是村里处在最低层的那个人。娶一个本村的姑娘,很难,比帮别人家放牛、做农活更难。

    “娶个姑娘你就能进乌杨村的祠堂了,就是不知道你是进秦家谭家还是冉家的。”小胖墩想了想说道,“也算完成你的愿望了。”

    “那你以后想做什么呢?”解兆新问道。

    “我等再大一点就去投军,我听说梁王身边有位姓李的大人物,坐镇江东,羽扇纶巾,北蛮子就是因为他在所以才不敢渡江,我想为他效力。”

    “齐文哥还有几天才能回来……齐鹏哥人其实不坏,就是谭祥李遥这两人老是出些馊主意,当朋友的齐鹏哥没办法,只能跟着他们一起厮混。”

    这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互相说着自己未来想要的生活,说着同村的秀秀姑娘是多么的可人,说着村里的谭祥是多么的可恶,说着可怜的冉爷爷,直到明月挂在了半空。

    祖洪杰离开之后,解兆新仍旧坐在凳子上面,双腿挺直伸了个懒腰。他有些喜欢看同村的秀秀妹妹,虽然他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喜欢,但他也知道,自己配不上那个腼腆温顺的女孩,再过一两年,就会有家底殷实的其他少年向她娘提亲,带着她家不可能拒绝的聘礼,而自己仍然只是村里的外人,不同的只有那时便没有人家愿意给口饭了。

    解兆新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想去打听了解,他只知道是马爷爷带他来到这个村子,然后马爷爷又在他三四岁时离去,留下他一个人在村子里,吃了十年的百家饭才长到现在。

    忽然之间,解兆新心神一紧,似有什么东西从天上朝他袭来,不是似乎,就是!

    他往旁边滚开,然后双手撑在地上迅速站了起来。

    等解兆新站起来看到刚刚扑向自己那个人的时候,他没有丝毫迟疑,转身就往院门口狂奔而去。

    因为站在院子中央,踩碎他自己做的那张凳子的人,竟是李遥,今天下午,刚刚下葬入土的李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