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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铁匠和秀才

    破损的院门已经无法修好,只能重新再装一扇。这对经常帮村里木工祖师傅干下手活的黑瘦少年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但现在的他却没有想着修这院门。

    他坐在院子上的阶梯上,双手紧紧捂着脸,似乎今晚的这一切只是梦境,然而手上的湿润告诉他,眼前的一切以及刚刚发生的事,是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现实。

    他想不通,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僵尸,也想不通为什么这个所谓的僵尸只对自己有兴趣,但他能想到或者说已经知道,村子里的人对像自己这样的异类有什么看法,将来会有什么动作。

    十岁那年,村子里的人放逐了王寡妇的独女,因为那个女孩掉到水里后,沉入水中足足半个时辰,被捞起来的时候除了有些疲惫,一点事情都没有。

    村子里的人没有对她们母女做什么过分的事,只是将那女孩带到了方斗山的深处,一处名为金蛇铺的地方。王寡妇至今仍在村里,可还不如死了,整日衣衫不整游荡在村子里,村里可怜她的妇人们有的时候会给她碗饭食,但更多的时候是冷嘲热讽。

    他不敢想象接下来村里人会对他做什么,他也不知道如果要走,应该去哪里。他从有记忆开始,就一直生活在这座村庄,生活在这片山下,生活在这条江的边上。

    即将面对的遭遇产生了不小焦虑,这让黑瘦少年丧失了往日的冷静,巨大的危机感如潮水般侵入了他的大脑,他抬起头,一片空白的看着院门外,那里有一个身穿灰色长衫,体型消瘦的年轻人站着,见解兆新向他看来,那年轻人深深作了一揖,转身离去……

    此时,村里的人们正聚在祠堂大院内外,村子里的人正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今晚的闹僵,大家四五成群,唯独李家父子黯然的坐在一旁。

    李福坐在地上,身边是自己的小儿子分开的尸体,现在已经用白布裹起来了,里长谭瑁不允许任何人打开白布,因为白布用弹了黑狗血的线压过,并且还塞进了不少糯米。

    “这僵......李遥必须赶快烧掉,即便现在头颅已经分开,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村子里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忽然用拐杖敲了敲地面高声说道,声音洪亮而有力,盖过了祠堂里纷杂的声音。

    众人逐渐停下了说话的声音,转过头来看着坐在众多牌位下的老人。老人眯着眼,长长的眉毛垂在瘦削的脸颊旁边,似有一些疲惫。

    李家大儿子说道:“老村长,我弟弟头都被打下来了,就算再活过来,也做不了什么了。”

    “不行,能活一次就能活第二次,你这是把我们全村人往火坑里推。如果有必要,我觉得要把冉家那小子也烧了。”

    “不就是李遥他们偷看过你家儿媳妇洗澡吗?这么记仇,死了都不放过?”一个中年男人说道,这句话引得祠堂里的人一起笑了起来。

    “冉齐鹏那混小子不也对你女儿动手动脚吗?我都看到了,在村边那树林边,冉齐鹏把手都伸到你那乖女儿衣服里面了!那肚兜,啧啧,怕是她娘过去用过的吧!”刚刚那人回怼道。

    “你这老不羞的,我要打死你!”

    “够了!”里长谭瑁说道,“现在还是争这些的时候吗?”

    谭瑁站在祠堂的牌位下面,烛火闪耀之中,这个身材并不雄武的男人显得异常高大,他弯腰对着老村长说道:“老冉叔,冉齐鹏的尸体要不要烧掉?”

    言外之意,李遥的尸体必须要烧,而且是今晚就烧。

    聪明人自然能懂,李福和李家大儿有些疑惑,李福问道:“里长,那我儿子呢?”

    谭瑁看了他一眼,并不答话,依旧弯着腰,似乎等待着老村长的答案,而那个冷峻的眼神,让李福有些懂了。

    老村长姓冉,叫冉崇垚,是冉崇林的亲弟弟,也就是冉齐鹏的二爷,冉家在乌杨村是大姓,比谭家人更多。

    挖出来尸体烧掉对一个家族来说是大事,江边的农村讲究入土为安,如今只有李遥一个人的尸体闹僵,刚刚去山上查看的人回来也说,冉齐鹏的坟包现在并没有出现什么异样,如今要烧,于情于理都有些不妥。

    冉崇垚没有答话,似乎跳过疲惫而睡了过去,可是村里的老人都知道,冉崇垚和冉崇林两兄弟的感情一直非常好,好到当年冉崇垚将媳妇让给了冉崇林,冉崇林将里长让给了冉崇垚。

    “烧吧。”众人身后一个声音传来过来,大家回头望过去,却是那喜欢在黄葛树下抽烟的冉崇林。

    他这一说话,直接让心存侥幸的李福哭了出来,没有声嘶力竭,只有无穷的苦痛。

    “儿呀!”

    呜呜的哭声有些渗人,但周围的人却并不在意,他们看着里长谭瑁站直了身子,眼里的目光打量着众人。

    里长是官吗?不是。但却是这个村子里最有实权的那个人,当然,也只有极少数的几个人知道,为什么乌杨村的里长为何不同。

    “最近这段时间,我们村子里出了好几件大事,今天晚上又闹僵了,这肯定是我们村子里出了灾星的缘故。”最终一个人挑起了话题,众人都将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因为他是乌杨里长,也是在座最有威望之人。

    “里长是说的那小螃蟹?”

    “谭祥几人遇到那贼寇非死即伤,而解兆新却能安然无恙的逃出来,还故意撑拐杖,这说明小螃蟹肯定与那贼寇有些关系。”

    “小螃蟹从小就比我那孙儿聪明,能逃出来很正常。”冉崇林说道,他心中微动,似乎明白了今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他不是没有见到谭祥看小螃蟹的那种眼神,但他真没想到,谭瑁会找机会来对付这个可怜少年。

    “冉爷爷,你是没看到,解兆新能一下就把那僵尸,不对是李遥的头给打下来,还只用一根木棍,普通孩子哪有这么生猛。”一个年轻人说着,将解兆新那根木棍拿了出来放在众人眼前,刚刚那会儿,他已经仔细研究过这根木棍了,除了比普通的棍子重一点,没有一点异样。

    众人纷纷凑了过来看那木棍。

    “解兆新虽然住在马家的院子,可终究不是我们村里土生土长的人,有什么心思我们也不知道,明天就把他带到金蛇铺去吧。”谭瑁对着两个一直沉默不语的中年人说道。

    “赶走还不够,咱们村出了灾星还得冲冲喜。”一个满头癞子的人提出了一个说法,他算是村子里半个风水先生,家家户户有什么红白喜事都会叫他去帮忙看看,“我看祖家那闺女和谭祥就不错。”

    谭瑁说道:“我家那娃的确一直喜欢丹丹,祖老哥,要不就委屈下丹丹?”

    祖梦谈站在人群里,本来没想到今晚这事还能扯到自家身上,刚刚还在想着怎么帮那黑瘦少年说话,去了金蛇铺的人,除了那两个人外就没有人能活着回来。

    这下突然牵扯到自己女儿,还要嫁给谭祥那混小子,先不说他已经残疾再也站也不起来,只说他平日的做派,就不是祖家能够接受的。

    “我觉得很好,里长,祖丹丹嫁给谭祥是高攀了。”

    “对,谭祥虽然现在不好,但一看面相就是大富大贵的主,祖家小妮子有这境遇,是祖家风水好,是不是啊,三叔?”

    那癞子头说道:“你说谭祥哪里不好?祖二哥,村里这几天一下出了这么多事,还闹了僵尸,必须得冲冲喜,你看,这门婚事你同意吗?”

    祖梦谈早已紧握双拳,心中正想着如何回话才能推掉这么婚事,不可能拿别家孩子去顶,但更不可能让自己的女儿嫁给那个废物,最终下定决心,直接拒绝。

    他正要开口,一个清朗的声音从祠堂院门外传来,声音极富有穿透力“我不同意。”

    祠堂院内的人有些讶异,而正对众人的谭瑁等人则眼神阴沉。

    来人灰色长衫,头上包着一张方巾,他一只手放在胸前,另一只手负在背后,他大踏步走进院内,身边的人逐渐散开为他让开道路。

    他走到人群前方,对着几位长辈行了一礼,然后转过身面对众人,“我不同意。”

    后半夜的月色已经有了凉意,在解兆新的小院里,一个男人扛着一把长剑走了进来,见解兆新还坐在那里,一脚就朝解兆新的屁股上踹了过去,手里还不忘拿着一个酒壶,喝了一大口酒后忽然说道。

    “小螃蟹,走!揍人去!”

    ……

    “冉齐文,你这后生,你说什么?”有人问道。

    冉齐文笑了笑说道:“我说,我不同意这么婚事。还有,前面的我不知道你们说了什么,我都不同意。”

    那问话的中年人被这一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脸色有些难看。但在场所有人中,脸色最难看的,还是里长谭瑁。

    “小文,你说你不同意,有什么理由吗?”坐在太师椅上一直闭幕养神的冉崇垚说道,很开心这个侄孙回到村子里。

    冉齐文转过身,向二爷爷作了一礼,举手投足之间全是书生风流。那书生做派放在这一村男人的眼里,不过是花架子,可那冉家后生说的话却让在场所有人有些惊讶。

    “我与丹丹,早已定下婚约,如今要我的妻子嫁给别人,是想抢我冉家媳妇吗?”冉齐文朗声对着祠堂内的人说着。

    冉崇垚笑了笑,本就对谭瑁他们今晚的做法有些不满,虽然哥哥冉崇林同意烧掉小鹏的尸体,但是欺负自家后辈,曾经的里长冉崇垚自然心里有气。

    “既然齐文与丹丹有了婚约,那就快些完婚吧。”谭瑁忽然说道,没有坚持。似乎真是只要村里能冲喜就好了。

    “爹,你答应我的!”祠堂门外的院子里,坐在轮椅上的谭祥说道。刚刚谭祥一直在院子里坐着,看到冉齐文来的时候他有些担心,如今听到爹这么说,心里更是着急。

    “闭嘴!”一直波澜不惊的谭瑁有了火气。

    冉齐文听着父子二人的对话,他小时候与弟弟跟谭祥本来要好,毕竟年龄相仿,可是有一天在河边,谭祥他们想要把正在钓鱼的小螃蟹推下河,被他阻止之后,就也不再一起玩了。后来冉齐文随村里的教书先生一起去了书院,也就更不碰不到面了。

    “里长,还不能完婚,再有一个多月就是乡试,我明天就得动身去往京城。”冉齐文说道。

    “小文,你要去考试了?好,好,好。”一直没吭声的冉崇林终于开了口。

    冉齐文走过去扶住了爷爷说道:“孙儿一定能考上举人,爷爷您就放心好了。”

    “好,好,好,如果这样,咱们村也算冲喜了。对吧,里长大人。”祖梦谈说道,说那里长的时候还故意加了个“大人”。此时的他对谭瑁一家算计自己女儿的事很不满,之前那三人把丹丹拉到树林里就已经让他十分火大,要不是两死一伤,祖梦谈肯定要找谭祥算账。

    “话是没错,可是,齐文即使中了举,最快也要三个月才有结果,如何给我们村冲喜。”刚刚那个癞子说道。

    “冲哥,你别生气,我没有什么私心,只是为村子考虑罢了。”谭瑁也转头对祖梦谈说道。

    “根本就不用冲喜!”一个声音从祠堂外传来,“你们出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