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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十年照看

    徐貊坐在门已破损的院门里,认真对付着一只肥鸡,偶尔一根根吮吸自己的手指,然后拿起酒壶往嘴里灌上一口酒。

    坐在他对面的解兆新小口小口的吃着米饭,只是偶尔夹一块汤碗里的配菜,他还在思考着在做饭时,徐貊对他说的话。

    “小螃蟹,我大你快二十岁,按道理,你的确应该叫我一声叔。可你知道为什么我一定要让你叫我哥不?”

    “徐哥?”

    “我来村子的时候,你才四岁,那个时候你坐在田边在村子外说想要跟大人一样割稻子,于是我送了你一把镰刀,还记得吗?”

    解兆新从腰间掏出那把黑镰刀递给徐貊,从昨晚院里遭遇僵尸或者说老道人操纵的傀儡袭击之后,解兆新就决定将这把镰刀随身带在身上。

    “你有没有奇怪,为什么这把镰刀用了十年,依旧没有变钝?可能有时候你会想着去磨一下,但你发现,这把镰刀根本就不需要磨?”徐貊把玩着镰刀,看着解兆新熟练的杀鸡、烫鸡毛说道。

    “徐哥,这把镰刀很不一般。跟村里人用的不一样,虽然你卖给他们的也挺耐用,但十年都不需要打磨,村里也就只有我这一把了。”解兆新回答道。

    “你难道不觉得,我这打铁技术,来这边远村里打铁是不是有些屈才?”

    “嗯,有一点。”

    “才一点!小螃蟹,你可以呀!跟村子里那群白痴一样学会狗眼看人低了!”徐貊故作惊讶,但解兆新知道他没有恶意。

    解兆新蹲在院里,发现自己正抬着头看着站在前面的徐铁匠,又无奈的低下头。

    “我是收到马老头的信才来这个村子里的。”

    “马老头?”解兆新再次抬起头来疑惑的看着徐貊,眼里散发出一阵光芒。

    “你早就知道有些不对了是吧?就是把你从路边捡回家的马老头。”

    一个老人的样子浮现在解兆新的脑海中,虽然因为当时年纪太小,对他的记忆并不多也不深刻,但他知道,那个老人曾经抱着他挨家挨户的敲门,后来只有祖家媳妇,也就是祖洪杰和祖丹丹的母亲愿意喂他。

    小时候祖洪杰常拿这件事来逗他,说他抢了自己的奶喝,直到几年前祖家媳妇得了重病死去,祖洪杰再也没有说过这事,只是对自己这个好朋友更好。

    “老马十年前给我写了一封信,让我从云溪来这个村子,替他在这里守你十年。”

    “老马头这辈子没要求过我这个当徒弟的做过什么,收到这封信时我还以为在开玩笑,可一想又不太对,不知道哪里不对,赶来这小破村子一看,狗日的老马头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你这还穿开裆裤的小屁孩了。”

    “马爷爷他,是在一个清晨离开的。”解兆新可能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天早上,“他当时教我扎马步,告诉我每天都拿出两个时辰来练习,教完以后说他要出去逛一逛,然后他就再也没回来了。”

    解兆新忽然有些悲伤,那个老人在自己面前总是那样严格,可是他知道,这个老人为自己付出了很多很多。他没告诉徐貊,当他扎完马步,煮好面条做好早饭等马爷爷回来,那顿早饭让一个四岁的孩子足足等了两天。

    “你别叫马爷爷,差辈了不是?”徐貊说道,“他教过你扎马步,肯定也教了你怎么呼吸。”

    “嗯,他教过我怎么在干活时调整呼吸,也教过我怎么呼吸睡得更香不做梦。”

    “那就得勒,你叫我哥没错,准确的说应该叫我一声师兄。”

    徐貊后来又给解兆新讲了一些事,等到饭菜做好,就没再说这个事了,只是不停哀叹好可惜,没能早点兄弟相认,不然早就能吃上这么好吃的饭菜了。

    “好吃是好吃,就是鸡有点瘦了。”徐貊说道,“不过也对,你自己都吃不上什么饭,还有什么余粮来喂鸡。”

    解兆新今天穿着新做的短打衣服,是祖丹丹拿祖洪杰的旧衣改制而成,他早已放下碗筷,此时的他终于丢掉了作为一个少年存在的最后幼稚,因为他忽然想明白一个最简单的道理,自己想要活下去。

    “我走了!我估计你也要走了!”徐貊从小桌边站了起来,拿起了自己的葫芦塞给也站起身来的解兆新。

    徐貊看着解兆新疑惑的神情,笑了笑说道:“这个村子太小,留不住你的。等你再大一点,就知道有时候就要跟过去的自己告别,如果实在是难过,可以喝喝酒。”

    “走了!”徐貊大摇大摆的走出小院,“来时是客,去时是客,生时是客,死时是客!”

    解兆新收起葫芦,准备收拾碗筷,刚捡起碗筷拿到小院准备清洗,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忽然就站在了小院门口,面色平静的看着解兆新。

    一股熟悉的烟味传来过来,解兆新笑着朝站在院门的书生点了点头,然后朝他身后望去。

    一个老人正从小院外走了进来,手里的杆烟正被他握在手里。

    ……

    一个黑瘦少年挑着一根扁担跟着一个书生,走在方斗山中,前往忠州城赶考。

    方斗山形似方斗,传说是玉帝飞升前为了不让大妖伤害百姓,抛出手里的玉斗镇住大妖,那玉斗压住大妖,最终与大妖一起形成了方斗山。

    月明星稀,二人穿梭在方斗山的小路上。小路在松林之间,路上已经落满松针,这几天没有下雨,人踩在上面传出阵阵响声。

    冉崇林和冉齐文两人早上来到解兆新的小院,请解兆新作为书童陪着即将赶考的冉齐文一同去忠州城。

    二人一路无话,事实上冉齐文也在路上问过那天在树林里发生的细节,只是被解兆新用话搪塞过去。

    冉齐文其实也对解兆新颇为照顾,教过没有读过书的少年识字,只是因为自己课业繁忙教的不多。

    “前面就是九蔸台,今晚就在那里休息吧。”冉齐文转过身对解兆新说道。有些好奇的看着挑着扁担的解兆新,其实他一直在等解兆新提出要休息,因为各种鬼神小说里都是这样写的,书生的书童总是想要休息。

    而且,这个黑瘦的少年不过才十三四岁,哪有那么好的体力挑着行李一路上山走这么远。

    冉齐文指着山中半腰处的一处地势平坦的位置,等他们走到这平台时,解兆新才发现这里是一个特别平的山坳,三面都是直挺挺的峭壁,只有一面面朝群山。这里似乎是一个皇帝的龙椅,背后的峭壁是龙椅的靠背,而下面的群山则是俯着身子听候训话的臣子。

    站在九蔸台向山下望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解兆新感觉到一股力量从腹部涌出,可等他想要更加细致去感受这股力量时,他却发现这股力量又消失不见了。

    “解兆新,走那么久你不累,快来生火。”冉齐文向九蔸台更深一点的地方走过去。

    解兆新挑起扁担随着冉齐文走过一块大石,没想到这里有一座规模不小的山神庙,当然也只是相对其他山神庙来说规模不小,低矮的围墙早已经出现了垮塌的地方,有意思的是,在这院子里基本没有什么灰尘,因为这山里也没什么灰尘。

    他随冉齐文进了庙里,祝台上的山神像早已不知道去哪里了,庙堂的中央还有其他过路人生火的痕迹。

    解兆新找到了藏在门后的干柴,应该是之前留宿这里的人找到留下的。柴是松枝,很容易燃烧,可有个缺点,就是不禁烧。

    升起火后解兆新就对冉齐文说道:“齐文哥,你先休息休息,我出去一趟。”

    冉齐文找到一把旧扫把,正在用这个扫把打扫出一块干净的地方,听到解兆新的话后瞧了过来询问道:“你,你要去哪儿?”

    解兆新有些疑惑的看着这个平日里一身正气的书生大哥,疑惑的眼神让冉齐文有些挂不住脸,脸色有些微红。

    解兆新平静的说道:“齐文哥我去找些柴火,这点柴火烧不过夜的。”虽然语气平静,可眼里的促狭已经告诉冉齐文,曾经跟着自己到处跑的黑瘦男孩已经长成了一个有自己想法的黑瘦少年。

    “你去吧,我看看书,早去早回。”冉齐文在扁担里找到一盏油灯,拿出了一本书。

    解兆新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等他走出庙外,正准备看书的冉齐文听到解兆新在外面说道:“齐文哥,别怕,我就在附近。”

    本来只想在附近捡一些枝条回来当柴火的解兆新发现,这一块似乎被刀劈开的山上平台附近,真是一棵树都没有,更别说松枝了。所以他只能往来路走去,那有一片很大的松树林。

    天上一片云朵缓缓飘过,遮住了洁白的弦月,九蔸台附近的山林逐渐变得黑暗起来。

    解兆新目力极好,黑夜几乎对他没有造成任何影响。这黑瘦少年走到平台边缘,忽然发现远方的一处山间背后,有些许亮光,他想着,也许那里就是乌杨村,没想到中午出门后已经走了这么远了,离家乡这么远了。

    忽然间,一股悲伤的情绪涌上心头,因为他想起了祖洪杰,祖丹丹,祖叔叔,冉爷爷还有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师兄徐铁匠,哦,对了,徐铁匠大概已经走了。

    解兆新想到了在河边钓到鱼时的快乐,也想到了在农田里的插秧埋苗,还想到了帮着村里人操办的红白事,村里人?还能叫村里人吗?那些人最后看自己的眼神,或是冷漠,或是仇视,仿佛最近发生的事都是因为他才发生的,可这些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他几乎就要流下眼泪,可是眼泪到眼眶时,就被他生生顶了回去,因为在月光还能照到的路上,他看到有一个人影正在缓缓上山。月光之下,那人的面容有些模糊,或者说他本来就很模糊,但解兆新清清楚楚的看到,上山那人影,少了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