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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镖师

    这一趟从乌杨走出方斗山,前前后后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虽然这其中也有解兆新练拳之后经常晕倒的缘故,但诺达一个方斗山脉,山与山之间并未连成一片,光是不停劈路之后的下山再上山有时就得花上一整天的时间。

    好在离二月初的春闱还有一段时间,冉齐文也常常在路上拿出典籍温习,用他老师的话来说,科举制艺谁都会,能在规矩范围之内展现自己的思想和底蕴者,就是最后的胜者。

    有很多读书人是书呆子,但没有一个举人会是书呆子,能将看到的山山水水都转变为自己的心胸气度,那才是真正的读书人。

    一路行来,冉齐文也会在解兆新醒的时候教他一些简单的汉字,学了百来个汉字之后,解兆新发现自己的名字最难写,三个都不是常用字。

    解兆新其实不太愿意学这些东西,不过老人邱闵和书生冉齐文都说将来讨生活能用得着,也便安心认真学起来,在冉齐文的文化课,解兆新再一次展现出了他的天赋,学东西极快,记忆力极好。

    三人从一簇干枯的四月红里钻了出来,终于走上了这条山间的大道上。说是大道,其实也就只能过一架马车而已。

    三人走了一阵,眼见天色不早,解兆新就照顾着老人和冉齐文两人在路边找了一块树荫之地停了下来,升起篝火。已是近冬时节,天气却不是很冷,只是这荒郊野岭温度骤降,解兆新本想先看下树枝搭个小棚,这活却被冉齐文接了过去。

    只能往来路那边的密林里去打些回来,又走了一里来路给水壶里灌好山泉水就提着一只野兔往回走了。

    还没走出密林上那驿路,就看到一伙都带着武器的人护着两架马车在这条路上行着。

    队伍里为首一人约莫四十来岁,中等身材,袖子明显比常人宽大不少,但在行走间也能隐约能看到其中鼓起的肌肉。

    走在马车旁边的一个女子让解兆新有些移不开双眼了。

    那姑娘和祖丹丹年纪相仿,大约着也是十八九岁的年纪,只是她身上浑身散发的光芒却与祖丹丹大相径庭。一双长腿穿着红靴,轻盈的步子像那七月微风中摇曳的莲花,一席雪白裘子下盖着粉丝长裙,让她那白皙的脸蛋上总泛起若隐若现的桃花。

    这是解兆新出村之后看到第一个女子。

    他们围在中间的马车上有几个暗红色的大箱子,马车上插着一支小旗,上书友福镖局四字。

    解兆新只认识那个福字,暗自感叹还是多认些字才行。警惕心让他准备等这伙人走远再跟上去,可这山下多是落叶木,随便一走便是地上的枝叶梭梭作响。

    那一伙人里走在马车后的一个年轻人回头朝这边看了一眼,看见了忽然出现的解兆新,顿时如临大敌,大喊一声:“大哥你看那边飞过去的是不是山上的鹧鸪鸟哟?”

    原来这年轻人见到解兆新误以为是山里剪径劫匪,说了那走镖的暗语黑话。

    十几人的队伍瞬间停了下来,没有拔刀,手却都一起放在了刀把附近,马车后的三人顺着那年轻人手指方向看向解兆新,马车前的几人则分散在马车周围,有意无意的看着四周。

    那为首的中年人与那身着白裘粉群的女子走到那年轻人身边,听了那年轻人的话,都转过头看着忽然出现在路边的解兆新。

    解兆新见众人的目光都朝自己看来,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两步,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只能说道:“干嘛?”

    那少女听到这话一脸冷漠,也没答话,解兆新却被这冷漠表情给瞬间惊醒,因为那眼神和村里那些嫌弃自己的妇人真的如出一辙。

    那领头的中年汉子大声说道:“当家的辛苦,在下友福镖局副镖头胡亮帆,路过贵宝地,吃碗主人家的饭可否?”

    这胡亮帆说的是走镖暗语,在这种路上遇到响马,先自报家门,看对方是否买个面子。而那句吃碗主人家的饭更是大有讲究。

    镖师护镖走遍天下是家乡,说是靠雇主们养活,其实根本上还是靠这些拦路打劫的山匪们讨生活,假如没有这些山匪,雇主为何不自己运送货物还要雇人护镖?所以有时山匪下山拦镖,就会先说:“穿谁家的衣?吃谁家的饭?”而镖师自然也回答:“穿朋友家的衣,吃朋友家的饭。”这个朋友自然也就是拦路之人了。

    这胡镖头见解兆新这少年怀里抱着葫芦水壶,左手提着一只野兔,腰间别着一把黑色镰刀,看起来只是农人打扮,可是腿上绑腿和衣服里匕首模样的印子,让他也不敢确定,只能先开口询问。

    解兆新哪懂这些,还以为这些人要抢他打的兔子,把兔子往身后藏了藏,又退了两步。

    那胡镖头见状,心里松了一口气,但又不敢确定,只能继续说道:“合吾的朋友,点子不弱,今朝放过,回来时给带些土特产可好?”

    解兆新这时更是一句都听不懂了。

    胡镖头确信这少年不是贼人,但稳重起见,眼神示意队伍先走,自己殿后。马车缓缓行动之后,那胡镖头对着解兆新抱拳行礼,见到解兆新仍然没有任何动作之后,才跟上队伍一同离去。

    这抱拳行礼是这胡镖头的最后一次试探。江湖儿女之间的行礼往往抱拳,但抱拳这动作很像被套上木枷,所以匪寇之间行礼往往是手锤胸口,若是谁对着山匪抱拳,那无疑是祝他早日被捕,流放砍头,因而山上匪寇最是忌讳,他们往往只需要点头致意即可。胡亮帆这最后一次试探也是有些风险。

    当时胡亮帆看到解兆新的眼里只有诧异,并未什么怨恨或者怒气,就确信这少年不是歹人。也许是惊弓之鸟了,这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怎么可能是那劫匪。不过为了保守起见,跟上队伍之后,那胡镖头还是在队伍的末尾。

    最开始发现解兆新那年轻人回过头来看了解兆新一眼,咧嘴一笑,解兆新遥遥看到报之一笑。

    而那少女注意到了年轻人的动作,也是转过头来,解兆新也对之一笑,结果那少女便转过头去,让解兆新不知所措。

    解兆新三人吃过那只野兔,又将最后剩的干粮拿了出来就着汤汁吃下。其实这么多天过去,这些干粮早已变得坚硬如铁,冉齐文咬下一块放到嘴里,再喝一口水后才会慢慢咽下。

    解兆新见老人吃这馒头如平常就问道:“邱爷爷,难道练好了功夫还能吃石头不成。”

    老人爽朗笑道:“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天下就没有书生了,都去学武了。”

    冉齐文听闻也觉得颇有意思,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拿起一本山水游记借着火光读起来。

    秀才不出门,怎知天下事?光读圣贤典籍,只能懂那书本上的道理,读这些山河大川、风土人情才能对一个国家形成基本的理解,要不然一个夫子只见过他所看过的高城大楼,又怎么治理好在田间劳作的百姓,又怎能对边关情势有一个具体了解?边关奏报上的一句此地易守难攻,或许在他们脑海里便只是平原上难以打下的高楼。一朝君主一辈子住在皇城中,那这朝估计也就离覆灭不远了。

    老人瞥了一眼冉齐文所读之书,暗自点头,这辈子最烦也最恨那些之乎者也的读书人,杀人都不用拳头,仅凭一张嘴就行。

    大瑔开国以来对这些圣贤道理尊敬是尊敬,却并没有将其视为治国理政之必须良方,前朝那些大臣谁不是说话引经据典,依旧劝不好那宋成帝潜心治国,反而让他越发反感号称愿做商纣第二。

    火光映射之间,老人烤火的双手忽然缩了回来,止住了准备练拳的解兆新,说道:“前面有些动静,我们去看看。”

    解兆新一脸疑惑,这人迹罕至的驿路,除了之前遇到的那伙人外,走了一整天就没看见用两条腿走了的动物,他转过头看向冉齐文。

    冉齐文说道:“自然是傍晚看到的那队镖师。”

    解兆新看向老人,问道:“邱爷爷,你怎么知道前面有动静的。”

    老人站起来说道:“我拳脚不利落了,耳朵却还算好使。”

    冉齐文看了一眼老人,没有多说什么。再好的耳力也不可能听到那么远的动静,冉齐文的先生曾言,圣人处一地,可分毫毕现,如此来看,老人虽不是圣人也是差不离了。那夜徐貊似乎也说过,都快走出方斗山了,感觉到九蔸台有动静又折回来了。

    解兆新也站起来,说道:“可是我们过去了,齐文哥怎么办?”

    冉齐文笑着说道:“无妨。”

    话音未落,老人便扯着解兆新顺着驿路狂奔而去,他能感觉到那边的动静,自然也能感觉到这边的动静,三四里的路程一会儿就能到。

    等解兆新二人走后,冉齐文还保持着那拿书本的动作,淡淡说了句:“操!”

    此时树林深处传来一阵不合时宜的咕咕声,另一边又是一阵索索声,冉齐文放下那本山水游记,往火堆里加了一大捧柴火,又拿出一本文圣录语,大声读了起来,声音之大,撼动了整个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