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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李仲虎

    没有人会莫名其妙的对你好,除非你有足够的价值。

    解兆新不知道这个道理应该怎么说,但却实实在在明白这个道理。

    那一日那位王府的老供奉将那只红脚隼交给他时对他是这样说的:“李先生念及你辛苦,因此借你神隼一用,但是此时追杀于我西梁利益不符,所以不管是典校卫还是西梁军都不会出手。”

    解兆新不明白为何追杀一个在西梁闹出天大祸事并且还随意屠杀百姓的人与西梁利益不符,难道西梁这些人守卫的,不是百姓也不是安宁?那一晚与郭开追寻公主,解兆新虽然心里有些被卷入事端的逆反,但也知道寻回公主便是守卫西梁的每一个人包括冉齐文、祖洪杰、欧阳复、玄通、方证还有王德福王辰露父女这些他认识的人,所以他答应了便义无反顾。

    可是……今后也许都不会再和典校卫有更多交集了。

    宋伊一只手捋了捋耳边的几根发丝,被柔软肌肤包裹得刚好的下颚在晨曦的红光中显得有些分明,让柔媚的宋伊平添了几分英气,红得发艳的嘴唇轻轻说道:“开哥本来是早要来看你的,可是南边有些动静,如今卫里又是极缺人手的,所以便让我替你转达他的谢意。”

    解兆新点点头,没有接过话来,这个好看得有些过分的女子再没有之前的趾高气扬和杀气腾腾,倒有些像祖丹丹对祖洪杰说话时的口气,柔柔糯糯的,倒是一时间让他不知如何作答。

    “我知道你肯定在记恨我们典校卫没有出手助你诛杀常曼。”宋伊凄然一笑,解兆新抬起头看向他,眼里带着一点寒意。

    可随即,宋伊接下来的话语竟也带有凄凉无力之感。

    “我又,何尝不是呢?”

    解兆新眼中寒意顿时消失,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一个红衣女子被常曼打飞了出去,那要以命换伤的决绝样子。

    似乎这个女子之前的眼神和他去追杀常曼时一样,似乎这个女子也有一份大仇未报,而且仇家也是那个叫常曼的人。

    “对不起,我没能留下他,我。”解兆新轻声说道,看向了远处的小河,才十几日没见,火热太阳就已经将这条小河晒得只剩下河床和几处浅浅的水塘了。

    “过程我都知道,其实当时不远处就有朱雀卫在附近。”宋伊开口打断了他。

    岂料解兆新听到这句话后眼睛里有一团火焰瞬间燃烧起来,巨大的杀机从他的眼睛里流泻出来直直笼罩住宋伊。

    宋伊像是没有感觉到这股杀意,继续说道:“这本来是我们最大的秘密的,虽然其实知道的人也应该不少了,当时北赫侦悬司的万里和李先生在忠州城见面,其中有一个前提便是,放任北赫谍子、死士离开西梁。”

    “非是我们不愿意出手,而是我们不能出手,其实我比你更想杀了那个人。”宋伊叹了一口气,背过身去面朝天子山的方向,似是想要寻找隐藏在树林山石之间的梁王府。

    “可是!西梁的典校卫不就是应该保护西梁的百姓吗?”解兆新愤怒并未完全退去,甚至尤有更甚。

    那边宋伊没有回头,仍然看着远方说道:“可是,如果我们出手了,北赫谍子的进攻重心就会放到西梁,我们在北赫面前就会像没穿衣服的妓女任人玩弄,北赫军队若是攻打大瑔,我西梁首当其冲,到时候死的百姓会更多。”

    宋伊平静的话语如同一只羽箭一般射进了解兆新的心里,可他随即便想起当初冉齐文在路上请教邱闵的一个问题,杀一人救百人和杀百人救一人该怎么选?

    这个问题是最开始出自前朝萧后对皇帝提的,当时皇帝的回答时杀一人救百人,因为这一百人能为他救下千人甚至万人。

    但是邱闵却回答道:“老夫在江湖这么久,见惯了那些所谓的侠之大者,也看多了那些自私自利的小人,有利益就会有争夺有厮杀,所以只有自己够强,想杀一人时就杀一人,想杀百人时就杀百人,或者干脆连着一百零一人也一起杀了干净,选择本就是给那些只能做选择的人选择的。”

    解兆新冷冷答道:“跟我什么关系?”

    宋伊愣了一下,笑了笑,随后黯然说道:“年轻真好。”她招了招手,附近有人牵了一匹白马来到这边。

    “我知道你不想要,就算是咱们典校卫为之前的事给你的报酬,咱一码归一码。”宋伊指了指那边的马说道。

    解兆新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经过宋伊身旁,从那边那人手里接过缰绳,那人满脸都是伤痕,带着斗笠不愿意和解兆新对视,当然解兆新也实在看不到那人真正容貌,因为那人真的太高了。

    白马上已经装好了马鞍,马鞍上还有一个蓝色包裹,解兆新翻身上马,拖着那蓝色包裹将其系在了背上,刚刚还孑然一身的他终于有一个包袱了。

    “里面是三十两银子和通关文牒,够你花一阵了。”祖丹丹在远处大声喊道。

    解兆新轻轻点了点头,拉了下马缰绳,那匹白马似是懂得主人心意,调转方向朝北边而去。马上的解兆新想了想,还是背着身子对身后的二人做了挥手的姿势,让这边的宋伊暗淡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些阳光。

    “余大哥,你觉得这个小家伙怎样?”宋伊走到那斗笠汉子身边问道。

    “心若磐石,只是还带有些许棱角,若是将来被世界打磨得广润圆滑,恐怕便会是那种最难对付的人了。”

    余擒虎,与郭开、隆晴皆是西梁典校卫一等卫,也是三位一等卫中唯一一位四境武人,负责南边所有的谍报工作,也负责查验玄武卫的所有情报,可谓是典校卫除李密炳之外的第二号人物。但是这位名身在外的一等卫却少有在卫署中露面,有人说他是潜伏在北赫皇庭,也有人说他在大瑔是实权武将,然而不知道的人只能胡乱猜测,知道的人不会说也不想说。

    余擒虎顿了顿后眉头皱着说道:“我看过他与常曼交手的抵报,常曼与徐语离开之后,朱雀卫就去那边找他,可却没有找到,还是一天之后罗汉寺的素全大师找到的,一天时间就能将一个三境武人的畏全部牵引出来,我知道素全大师有这个本事,可是。”余擒虎看着那少年远去的背影,停了下来,似乎在回想过去有没有见过这个少年。

    “他却没必要骗我们,我重新查了一遍,也问过了徐道府,这少年的师傅是一个五境武人,名叫邱闵,说是已经离开,但也有可能一直潜伏在暗处为其护道。”宋伊回答道,那一晚徐道府直接就问解兆新邱闵在哪儿,后来她们才知道原来这小子的师傅竟是那位传说中的巨剑客。

    余擒虎不置可否,仍然盯着少年离去的方向,直到这少年的背影终于消失。

    经过明达关时,解兆新就单是牵着马从东门进西门出,那紫丁楼已经开始动工修复,估计一时半会儿是不能再营业了,这栋楼的老板也算是遭了一场无妄之灾,不知道忠州那边会不会出钱补偿一二,毕竟造成大半座楼毁坏的人一个逃走一个消失,谁都会很气。

    解兆新牵着马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却也是没有注意紫丁楼附近一个身穿白衫的年轻公子正摇着扇子朝他看了过来,身边有位气质内敛呼吸绵长的老人在他身侧说着什么。

    不过最终他们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做。

    从西梁道去往北赫或是西掖,梁州城都是必经之路,这座城不算太大,面积不到忠州城的三分之一,但却矗立在两座大山之间的路上,地势易守难攻。想要从山上翻过也不是不无可能,只是左边的石马山和右边的竹丰山上有着大大小小的军寨上百。当初赵剡入西梁之后梁州境内匪患猖獗,将近十年的时间里梁王一直没有什么办法只能被动防御,后来李密炳带着当时还只是普通校尉的韩敬宗与李仲虎采取设寨对抗的方式,花了三年将十几处的山匪剿灭收编,而当时那些军寨和匪寨也成了梁州现在的重要防御力量之一,这一次这些军寨也成了挡住西掖牙孙部入侵奇兵。

    解兆新的白马在官道上小跑着引起烟尘,可他哒哒哒的马蹄声在官道上也并不算什么,梁州城作为西梁南北交易的毕竟之路,商贾众多,或许随便从官道上拉一个人出来,都是巨贾,西梁从来不反对商人对外通商,甚至王府还亲自下场支持入股某些商号出关经商,梁州有三绝:灯戏、年画、竹帘,这三样在北方极受欢迎,北边的达官显贵都以家中睡梁州竹席为荣,有的殷实门户更在夏天连椅子上都要放上竹席。

    有人曾算过一笔账,西梁道对外销售茶叶、瓷器、蜀锦、盐巴等每年大概有80万两,而从北方来的货物如香料、马匹、铁器等每年在西梁道境内却只有20万两,其中的利差基本可以覆盖十五万军马拱卫西梁道的军费饷银了。

    这是一地对一国的阳谋,也是为何靠近西梁道的牙孙不亲近西梁反而亲近北赫的原因之一,要是有一天自己国家的钱财、文化都变成西梁怎么办?自己的人口都跑去更安逸舒适的西梁道怎么办?到那个时候别说攻打西梁,很有可能就被尧刹尔和兀鲁斯给吞掉了。

    离梁州城十五里有一处酒肆集中的地方,名为捉芳亭,不少人都在这边摆上自家酿的特色酒酿和小吃,来往的商人和从城中出来去双桂堂烧香或者去百里竹海避暑的人多是聚在这里,因此捉芳亭倒也有一个小梁州的雅号。

    解兆新经过捉芳亭旁边的官道,正犹豫着是不是要去那边的酒肆给自己的酒壶装些酒再买些吃食,昨日在明达关买的干粮,两日就吃差不多了,如果出了西梁,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吃到东西。虽然解兆新自认为他精通捕猎钓鱼,但谁知道那边的环境如何好不好钓鱼捕猎呢?

    正当解兆新犹豫之时,有一个年轻人走到他的马前,这年轻人一身肃杀之气,不像是江湖厮杀出来的武人,而是那种在战场上搏命出来的杀气。最关键的是,这年轻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左右,解兆新却在这人身上感觉到了武道气机,至少是一个二境武人。

    解兆新全身上下做好应战准备,可那年轻人却只是向他拱手抱拳,然后指了指那边。那边一座凉亭里有一个中年汉子看见了解兆新瞧了过去,开心的挥挥手,示意他过去。

    解兆新心中计较,这里还未出西梁,应当无事。于是翻身下马,与那年轻人并肩走向亭子。待二人走进一看,他才看见这座最普通不过的四角凉亭,原来就是捉芳亭。

    亭中的中年男人一副富家翁的打扮,看见解兆新走进之后连忙迎了出来,亲热的用一只手拉着解兆新的手,另一只手还拍了拍眼前这个少年肩膀,他热情洋溢眼中满是赞叹说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真像李先生说的,一表人才啊。”

    解兆新想了想说道:“李先生应该不会这样说。”

    那中年男人脸上并无尴尬神色,反而更加热情拢过解兆新的肩膀,带他走进凉亭,周围有人立马从旁边端来蔬果点心。

    有一位穿着朴素的年轻姑娘在旁边偷偷瞧着捉芳亭内的几人,那富家翁打扮的中年男人坐下后便笑着朝那年轻姑娘招了招手,随后那年轻姑娘便从酒摊那边端了壶酒过来。

    中年男人对着解兆新说道:“这是咱们梁州盛产的柑橘酒,酒味不比忠州的酒水,但别有特色,你既然要出梁州,那就尝尝这家乡的味道吧。”

    他给解兆新倒上了一杯一只手递给解兆新,然后用另一只手又给自己倒上一杯不拘礼节的自己喝了起来。那年轻武人在旁边站着,警惕的看着解兆新,倒是让解兆新不敢去接那杯酒水,只是默默的看着那中年男人独自细品那杯橙黄色的酒水。

    见解兆新不动,中年男人笑着对那个姑娘说道:“小花,你说说你们这个酒水是怎么酿的,好叫这位公子知道酿造酒水的不易。”

    名叫小花的姑娘名字很土,但有着乡野女子独有的不羁豪放,她丝毫不怯场的说道:“咱们这柑橘酒,是冬季收下来到柑橘用糖腌渍半月发酵出来的,味道特别甘甜,咱们梁州这边生产柑橘、土柚,这些水果又不好卖,过去就有一位从西域那边过来的大人教了我们用这柑橘酿酒,如今这柑橘酒已是快要失传了,整个捉芳亭就三四家会酿,而这三四家里咱们家的柑橘酒是最好的。”

    小花一脸自豪,不过想到父亲只想把这柑橘酒的手艺传给整日瞎混日子的弟弟而不教给每天在摊上忙碌的自己,神情又有些落寞。

    解兆新看到这姑娘,倒是想起了还是孩子王的丹丹姐,便大方的举起那中年男人放在他面前柑橘酒一饮而尽,味道甘甜可口,酒味不算太浓,倒是让他喜欢。

    等到小花离开捉芳亭返回酒摊,那中年男人又给解兆新倒上了一杯柑橘酒,然后打了一个隐蔽手势,周围立即有人将捉芳亭围了起来。解兆新见状正要调动周身气机,只听那中年男人开口笑道:

    “不用紧张,我叫李仲虎,这个是我的孩子李鸦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