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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

    赵滟凝笑了起来,就着他低头的姿势,终于很顺利地就摸到了他的脑袋。

    只是现在的景元的脑袋,已经不是以前小小脑袋的手感了,总有种小猫咪变成了大脑斧的感觉。

    “赶紧的,洗洗澡,吃饭去了。”赵滟凝拍拍他的脑袋,就要将他推开。

    然而景元不撒手,她根本就推不动。

    “行了,行了,都长大了,怎么比小的时候还要黏人了。身上都是血腥气,赶紧松开。”

    景元这才听话地松开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果然,衣袍一角是被溅到了血渍,顿时就皱起了眉头。

    赵滟凝顺了顺被他蹭乱的头发,说道:“一会有人给你送热水,你自己先洗着,我去大宝屋里给你拿身衣服来。”

    在赵滟凝走到门口的时候,景元突然说:“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赵滟凝脚步一顿,没有回答,只是笑着回答:“不玩,你回来得刚刚好!”

    然后,她便跨过门槛,走了出去。

    在她身后,景元的脸色有些阴沉。

    今天,要是他再晚来一刻钟,只怕什么都完了。

    果然还是树大招风了。

    虽然赵滟凝说的是去大宝房里拿衣服,但其实她拿了衣服之后,是让大宝给送过来的。

    毕竟刚刚才经历了一场恶战,重伤垂危的都要好多个,所以连饭都来不及吃,她便被叫过去做手术去了。

    虽然只是一个晚上而已,但是因为太过惨烈,哪怕已经来了援兵,齐兵也已经撤退,但大家也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恍惚,连准备的盛宴,都没有心情享受。

    那些不幸牺牲的,都是身边的人,每一个都叫得出名字,回忆得起来和他们的点点滴滴,哪里可能做到一点波动都没有,然后没心没肺地去大吃大喝?

    再加上赵滟凝也没有露面,所以饭桌上的气氛很是沉闷。

    餐桌上,景元基本上只是动了动筷子,就借口远道回来,身体不舒服,起身离席了。

    以前景元还小的时候,除了赵滟凝,其他人都有些怕他,包括杨姨娘和邱大娘。

    现在他已经从一个小男孩变成了一个挺拔英俊的少年,皱着眉头的时候,看着真的有些凶。

    吃饭吃到一半就起身离席,其实是非常不礼貌的。大周是礼仪之邦,但景元毕竟是齐人,所以大家也都没有用周人的规矩礼仪来要求他。

    杨姨娘做为主人,还是出声问道:“要是不舒服的话,要不让心怡给你把把脉吧?别是伤着了。心怡也是大小姐收的徒弟,虽然医术比不上大小姐,但看看小病小痛是没问题的。”

    听杨姨娘提到自己,心怡连连忙起身,就要过来给景元把脉。

    “不用了。”景元冷淡地拒绝,然后冲杨姨娘点头为礼,转身便走。

    景元走了之后,餐厅的气氛更加沉重了。

    这一次,景元和他的师兄师姐们,毕竟是来救人的,在坐的都是受过他救命之恩的,这恩人连饭都不吃了,大家便有些坐立不安。

    杨姨娘招手叫来了赵滟兰,对着她耳语了几句,赵滟兰便急匆匆地离开了餐厅。

    今天人多,吃饭不是在平时用的小餐厅里,而是专门用作宴请宾客的阁楼。

    阁楼共分三楼,他们就在一楼的正厅中央,赵滟兰是直接从后门离开的,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一路跑到了赵滟凝的手术室,赵滟兰站在门外朝里面看,看到的就是血红的一片。

    手术室中,同时在进行好几台手术,大冷天里,赵滟凝和魏小怜、王晃都已经是满头的大汗了。

    刚刚才做完了一台手术的桂花,正洗着手呢,结果一抬头,就和门外的赵滟兰来了个四目相对。

    赵滟兰连忙将头缩了回来,然而没一会,桂花却自己走了出来。

    “三姑娘,你是来找师傅的吗?”

    赵滟兰点头:“我大姐是不是很忙啊?”

    桂花回头朝里面看了一眼,也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赵滟兰说道:“是姨娘找她有事。”

    “这样啊!”桂花说道,“你等一下啊!我去叫她过来。”

    桂花说着,就又重新穿上了新的手术服,戴上了手套,走到了赵滟凝身边:“师傅,接下来的我来,三姑娘来了,说是杨姨娘找你有事。”

    赵滟凝皱眉:“你都一天一夜没休息了,还能撑得住吗?”

    “能撑得住的。”桂花说,“你放心去忙吧!”

    赵滟凝回头看了眼门口,果然看到探出来一个脑袋的赵滟兰。

    她这才点点头:“那行吧!要是撑不住的话,不要勉强。这手术,哪怕是个小手术,也是容不得一丝大意的。”

    “弟子谨记师傅教诲。”

    赵滟凝换下了手术服后,快速地将自己身上清理了一遍,然后才走向赵滟兰:“姨娘这么急着找我,是什么事啊?”

    赵滟兰说:“刚刚吃饭的时候,景元哥哥说他不舒服,就回屋去了。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我们都看得出来,他是因为没有看到你,所以才不吃饭的。”

    赵滟凝失笑:“这孩子,难道吃饭还要喂吗?还我不在就不吃饭了。”

    赵滟兰说:“景元哥哥一直都很喜欢你,也只喜欢你,他今天刚回来,你却连给他接风洗尘都不露面,他肯定会不高兴的。”

    手术室离宴会楼不算太远,但赵滟凝才刚过从手术室出来,身上还带着血腥气,所以还是先回了一趟屋里,去洗漱了一番。

    同时,她让赵滟兰去厨房,让厨子重新开小灶,准备了几个酒菜。

    她洗澡完,换好了衣服出来的时候,那边的酒菜也准备好了。

    毕竟是在自己家里,要见的人,也是没有血缘关系却已经亲如一家的弟弟,所以赵滟凝穿得很随意,就一身半旧的蓝色袄裙,看着很是温婉居家。

    赵滟凝今年已经过了二十了,成为了别人嘴里的“老姑娘”。

    二十出头,换做现代,也就是刚刚大学毕业吧,才算得上是人生真正开始的时候,可是在这里,二十岁,都要被说成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

    没办法,谁让现在的人寿命普遍不长,连五十岁,都可以被称之为高寿了呢!

    赵滟凝提着食盒,再次走进了她给景元安排的院子。

    景元喜欢清净,所以给他安排的住处,是花园最角落出的一处山壁旁的院子。

    院子很大,尤其是靠近后山的那一块,赵滟凝特意留出了一大片空地,算是他的个人演武场。

    跟后院的空旷不同,前面院子布置得很精巧,栽种的也都是赵比较素雅的花卉。

    然而清净是清净,却也太过清冷了一些。

    赵滟凝一路走进来,一丁点声音都没有听到,就好像这里还不曾住进过来人来一样。

    穿过前院,赵滟凝走到卧室门前,正要敲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景元站在门口,安静地看着她,闪烁的眼神里,有那么些赵滟凝看不懂的情绪。

    赵滟凝咧嘴一笑,将手上的食盒往上提了提:“我刚刚忙完了,去厨房让人做了两个菜,听说你中午也没吃什么,就拿过来了,打算跟你一起吃。”

    也不等景元说话,赵滟凝就挤开他,走进了屋里去,然后将饭菜和碗筷都摆在了桌子上。

    景元看着门,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关上,跟着赵滟凝走回了桌子边。

    “过来坐啊!”赵滟凝瞥了他一眼,“才走了几年而已,就把自己当外人了。”

    “我……”景元哽咽了一下,“我是怕你生气。”

    “我生气?”赵滟凝又瞥了他一眼,眼里都是惊讶和好笑,“我生什么气啊?”

    “这些年,我一直没有回来,连信都没有寄一封。”

    这几句话,景元说得有些艰难,赵滟凝听得也收敛了笑容。

    其实这些年来,景元连信都不寄一封回来,说一点都不在意是假的。

    如果不是因为他是拜了殷九娘的大师兄为师,知道他在关外过得很好,也很安全,这几年来也够让她担心的。

    不是没有想过,或许自己真是救了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但是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吧,并不一定是你付出了多少就会有多少回报的。

    赵滟凝一直安慰自己,甚至努力让自己不要去想这事,可是现在被景元当面提起,再要她装作不在意,实在是有些难。

    赵滟凝没有急着说话,而是先盛了饭,将碗筷摆好了之后,才转身看着他,问道:“那为什么这四年来,你一直没有写信回来?这几年里,殷九娘一直往返关内关外,哪怕是让她带句话,也都不用浪费你多少时间吧?”

    “我不是没有写信。”景元说,“我只是写了之后,并没有让她带回来而已。”

    他说着,转身走到了旁边的高脚木几旁边,从上面拿下来一个紫檀木盒子,双手捧着,送到了赵滟凝的面前。

    当景元将盒子捧到自己面前的时候,赵滟凝其实已经猜到了这里面是什么。

    然而不知道,她却犹豫了,有些不敢接过来。

    或许,是因为这一刻景元看着她的眼神,实在是太过炙热了。

    也不是没有被人追求过,赵滟凝甚至不止一次听到过有人对她说“一见钟情”,但或许是天生对感情迟钝吧,也或许是因为她的物质条件和精神享受都已经足够了,所以对“爱情”这东西,其实也没有多少的期待,所以比起“迟钝”,她更多的是不甚在意和提不起兴趣。

    见赵滟凝不接,景元解释道:“这里面,都是我在离开之后给你写的信。有的时候是三五天一封,有的时候,是七八天一封。每次九师叔问我有没有信或者话要带给你的时候,我都要很努力才能摇头说‘没有’。”

    说到这里,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看着赵滟凝,似乎是等待她开口来问。

    然而,赵滟凝却什么都没有问,甚至都没有开口说话。

    说不上是不是不好意思,但她现在真的还没有想要怎么去面对接下来的事。

    她不问,但景元却想说:“从离开的第一天,我就想着要早些回来。之所以不寄信,不联系,就是不想让自己动摇决心,如此我才能只用四年的时间,就能出师下山。因为早点回来见你,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话是越说越明白了,赵滟凝突然勾唇一笑:“四年的时间,就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也算是师门第一人了。虽然你一句话都没有让九娘带回来过,但是你的情况,她却时常跟我提起,她说你就是几十年也难得一遇的天才,不只是你师傅,就连整个师门就当你当成珍宝一般对待。这才刚出师,也不想着去将师门发扬光大,就跑回来了,你师傅怕是要郁闷死了。”

    说到这个,景元的面上带上了几分愧疚:“是我让师傅失望了。”

    终于成功转移了景元的注意力之后,赵滟凝指了指桌上的酒菜:“先吃饭吧!我从昨天起基本上就没怎么吃东西,都快饿死了。”

    这下,景元再也顾不上那些风花雪月的事了,立马乖巧地在她对面坐下了。

    “来,尝尝这个。”赵滟凝说着,给他夹了一块香辣蟹,“你从小在北齐长大,这几年又都是待在关外,这螃蟹怕是也很难吃到。不过可惜回来得晚了些,要是再早个一个两个月,母蟹正肥着,现在也只能吃公蟹了。这是自家养的,虽然个头不大,但味道鲜美,你尝尝看。”

    看到这螃蟹,景元不禁想起小的时候跟着赵滟凝去捉鱼的事。

    那个时候的他,懵懵懂懂的,连明天该怎么过,是不是还能活着都不确定,如果不是被赵滟凝捡回来,只怕他早就死在了那个山脚旮旯里了。

    他也想过,自己对赵滟凝,是不是真的就是感激。

    然而重新回到鹿山,再次见到赵滟凝的一瞬间,他就确定了——他对赵滟凝有感激,但绝对不仅仅是感激。

    当初救他的,除了赵滟凝,还有大宝,还有整个赵家的人,甚至还有王晃。

    可是除了一个赵滟凝,哪怕是对将他背回来的大宝,他却是连个笑容都也挤不出来。

    出身皇家的他,其实本质是就是个薄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