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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翻译

    老周今天的气色挺好,顾高搀他起来坐在门上晒太阳。

    男哑巴老范和女哑巴王老婆子,不知啥时候已经重归于好。

    毕竟他们在这院里知音难觅呀,他们俩彼此,至少在语言交流上,都是对方的唯一。

    俩人坐在一根长凳子上,一起晒着太阳,嗯嗯啊啊地说着这世上相当难懂的语言,满脸都是藏不住的快乐。

    王老婆子上午经常要去集上拾点破烂创收,老范一般尽量全程陪同。

    如果实在去不了,老范也会殷勤地在王老婆子归来时,走出院子好几百米地前去迎接她。

    他会一把接过一捆破烂,颤颤巍巍地扛在自己肩上。

    虽然老范的腿脚有小儿麻痹后遗症,自己行走尚且不便,但丝毫也阻止不了老范做个有责任有担当的好男人。

    王老婆子总是眉开眼笑地跟在老范身后,时不时地拿着一张小帕子,给老范擦擦并不存在的汗水。

    俩人经常共度下午的美好时光,眯着眼晒着太阳,嗯啊嗯啊开心的笑声传遍了全院。

    顾高常常是羡慕嫉妒恨的干瞪着眼望着他们。

    隔壁的老胡头经常凑上前去,呆头呆脑地在他们身边站了一下午,硬是一句也没听懂。

    他心里也充满了羡慕嫉妒恨,但又有什么毛线用呢?

    老范今年六十一,王老婆子七十了。

    老了老了,俩人晚年相识,惺惺相惜,没曾想竟能在敬老院里觅得知音,演绎一场旷世的姐弟之恋?

    老周仰躺在一把竹椅里,轻轻闭上双眼,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静静地,似乎在聆听着老范和王老婆子的儿女情长。

    这天光真好,入夏了,门口的树上该有蝉鸣了。

    这时,一辆黑色的小轿车驶到大门上,有人高声叫道:“老范,有人看你来了!”

    老范惊讶地站起来,顺着月洞门的甬道向大门望去。

    果然,小轿车上下来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子,穿着卡其色的长风衣,娉婷袅娜地向他走来。

    老范不知所措地呆立着,生怕王老婆子又要吃醋误会。

    他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又坚定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嗯,恁是俺心上的唯一……

    那女子穿着的高跟鞋有节奏地叩击着甬道的水泥地面,优雅极了。

    老人们都看直了眼,怎么也想不通这么漂亮的美人儿,为什么要找老范,而不是找自己。

    高跟鞋声停在了老范面前,年轻女子亲热地伸出纤纤玉手,想要去握住老范粗粝的大手。

    老范赶紧把手藏在了背后,不肯相握,一是怕王老婆子吃醋,二也有些自卑。

    “舅舅”,年轻女子轻轻地叫道,抿着嘴想笑老范的窘态,“俺是东东的媳妇呀!”

    老范和王老婆子竟同时长吁了口气,都放松地相视而笑。

    东东是老范的外甥,是老范唯一的姐姐的儿子,一家人都住在市里。

    老范激动地一把抓住外甥媳妇的手,啊呜啊呜地嚷嚷个不停。

    王老婆子一看老范外甥媳妇一脸茫然,赶紧想要帮老范解说几句,也连比带划地啊嗯嗯啊个不停。

    年轻女子面对着两个热情的哑巴,更加茫然无措了。

    谁来帮忙翻译呢?

    混子想到方一梅是个有学问的人,没准能听懂,赶紧来找方一梅。

    方一梅哭笑不得,她在大学里可没学哑语这一科目。

    不过她胆肥呀。

    大一时,她有一天去四道口附近的邮政所寄信。

    正在排队买邮票呢,前面正好有个老外要寄东西,营业员听不懂。

    大家看见一梅胸前的校徽,便一把把她抓壮丁似的推到了老外面前。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人高马大的老外就急切地对着她,一阵叽里呱啦呜里哇啦的外语大轰炸。

    一梅一听老外讲的不是英语呀,立马就懵了。怎么办呢?

    她看着营业员、老外和围观吃瓜群众热切的眼神,毫无退路。

    那可是在伟大首都大BJ呀,作为一名大学生,她怎么能不负责任地,轻易说出“听不懂”三个字呢?

    她可不能丢祖国的脸,丟广大人民群众的脸,丢自己学校的脸呀!

    虽然听不懂,但她急中生智,决定“以毒攻毒”,以洋人之道还击洋人之身,为国争光,从容撤退。

    她略一思忖,镇定地对着老外也是一阵叽里呱啦。

    老外一脸茫然。

    她又换了一种“语种”,呜哩哇啦一通,老外仍摇头。

    再来:“哩哩啦啦……”

    老外只会摇头。

    “哩哩啰啰……”

    老外一脸懵逼。

    谁听得懂呢?那纯粹是方一梅自己现场发明胡诌的“外语”,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啥意思。

    最后,她装着无奈地对所有人说:“我用了五种外文和他交流,他都听不懂。抱歉啊,我只会五种外语……”

    意思是听不懂可不怨我方某人啊。

    在大家钦佩和崇拜的目光中,她优雅地撤退了。

    今天的哑语翻译,也只好勉为其难地试一试了。

    老范嗯啊啊呜地说个不停,方一梅完全听不懂。

    她只能察言观色地相机去揣测老范的心思。

    老范终于安静下来,直直地看着方一梅,看的她心里有点发毛。

    方一梅艰难地硬起头皮翻译,自作主张地胡说:“俺姐身体还好吧?姐夫呢,该退休了吧,恁和东东生了几个娃?”

    她咽了下口水,继续胡乱猜想着翻译:“俺想俺姐啦,她咋不来看看俺?”

    老范外甥媳妇一一回答:“俺娘身体还中,俺爹退休几年了。俺和东东就一个毛蛋。俺娘也想恁呀,特地叫俺来看看舅舅。俺娘说今年春节来接恁去俺家过年。”

    老范外甥媳妇又问:“俺舅,恁在这里习惯不?吃的咋样?铺的盖的干净不?冬天冷不冷?”

    老范啰啰嗦嗦地说个不停。

    一梅替他做这些问答题:“俺在这里几年了,三顿吃的都匀实,院里每年都发新被子、新衣服。冬天穿着新袄,暖和的很。”

    老范竟然连连点头,肯定了方一梅的答案正确。

    “走,车里是俺娘给您捎的东西,咱去拿下来吧。”

    老范外甥媳妇亲昵地拉着老范的手,向大门上的小轿车走去。

    老人们簇拥着老范,觉得今天的老范又帅气又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