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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老爹的威严一如既往的让人抬不起头。

    自从把陈济棠他们送走之后,老爹便立刻把我拉进书房,中间就连让我喝口水的功夫都没给。

    “你方才和那个陈家小子聊过了?”

    “是。”

    老爹眉头微微一皱,我的心也随之一颤。

    不会辅仁兄已经被老爹拉入黑名单了吧?不会吧?我看他之前还挺鼓励我和陈济棠多走动来着啊。

    “那二郎是如何看鲁东之事的?”

    “王寿奎所率之师虽师出有名,但鱼龙混杂不成气候。虽人众但心异,加之急功冒进,故当无所作为不成大器。”

    “二郎何以见得义军鱼龙混杂?”

    “王寿奎所帅亲从,无非同乡者,尽事从农桑而非军伍,虽勇武但不通谋略兵法。而周会等叛将虽贪生怕死但从官入仕,与王寿奎等出生卑微者不同,故二者必有间隙。所以现在义军虽披荆斩棘一路高歌猛进,但内在实则隐患重重。”

    “嗯······那二郎觉得为何义军和叛将间必定有间隙呢?纵使出身不同,然一方为官府压迫,另一方则被朝廷背信弃义,如此一来两者目的相同又怎能不会携手共进呢?”

    “二郎觉得不会。”我如是说道。

    刚一说完我明显觉得老爹的双眼一亮,便继续向下说。

    “以王寿奎为例。此人原先不过乾阳县一名农夫,虽义气忠孝但所结交之人也不过同事农桑者。此类人,同受官府压迫,对朝廷多有不满,因同仇敌忾才能屡战屡胜。但是,他们出身低微并不通文墨,只能上阵杀敌而不懂谋略策算,所以尽管能攻城却不能守城。义军所到之处便开仓放粮接济百姓,无论罪责便斩杀当地官长。此举按理来说应当是善举,但并非所有为官者皆是贪官污吏,其中不乏能谋善断为民请安的好官干吏。不过,王寿奎却不懂得珍惜人才反而无论对错一律处斩以泄私愤,便会让守城的官吏、博学的先生不愿为王寿奎效力。故此,王寿奎虽能攻城拔寨,但身边近从皆为武夫白丁,自然无法守城守业。

    义军此前连战连胜,就连兵家重地济州也被轻松收入囊中。军中将士故此骄纵,据说已经在济州城中闹出不少事来,而王寿奎却无动于衷默许了军士的荒唐。此一来,不仅让义军当下管理越加混乱、骄纵气盛行,还会让义军此前积攒下的良好口碑被摧毁,不得民心。此外,骄兵悍将古往今来多败亡,此时义军气焰嚣张跋扈未等粮饷筹备妥当便准备西下,东都为我大齐要地,此前朝廷吃了亏,现在必然做足了准备,义军长途跋涉还需接连攻克延边要点关隘才能抵达洛邑。到时候朝廷养精蓄锐而义军疲劳乏困,便是无力回天了。

    此外,正如二郎之前所说,义军与大齐叛将间有水火不容之势。义军大肆砍杀朝廷官吏,周会等虽已投降但必然会有所忌惮,所以周会必然不会全心全意为王寿奎卖命。到时候一旦义军在西进中吃了败仗,内部一旦涣散,那周会为了自保就一定会有所行为。说不定义军便可不攻而自破。”

    “不错,二郎所说的不错。”

    刘桓点了点头,十分赞同儿子的想法。

    现在义军对外宣称有七万大军。其实刘桓估算过,义军的组成部分为三:第一,从乾阳县一同起义后收拢的四千至五千人,这部分人是王寿奎的亲信部队,作战能力虽然不清楚但是忠诚度还是比较可信的;第二,鲁东各郡县相呼应的起义军,拢共合在一起约有万人。除了真心归顺于王寿奎的之外,其余都是自成体系的,与王寿奎更像合作加盟的关系,所以这一部分军士并不是完全听令于王寿奎;第三,是齐军的降将。这些军队加上济州的守军约一万人,再合上其他零零散散的降兵可能一共不到一万五千人,这些人对于王寿奎的态度就更不用说了。

    所以估算下来,义军总和约为三万多人。相对于他们号称的人数,只占不到五成。当然,如果算上后勤劳役可能确实能达到五、六万人。但不过劳役并没有什么战斗力,所以要算义军的即战力,就只有三万多人。

    三万人的军队还大部分是步兵,义军中绝大部分骑兵都是降将所领。毕竟鲁东地区并不产马,所以义军无从获得战马,如果仅靠抢夺也远远够不上数。据刘桓所知,义军轻骑约有两千至三千人,重骑约三百至五百人。但是这些人王寿奎能不能使唤得动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那这三万人该如何前进呢?

    如果要控制洛邑,就必须沿河而下进豫中。鲁东至豫中地缘辽阔,平原居多,如果朝廷想快刀斩乱麻其实只需要将义军少战马这个弱点死死抓住,便可以直接靠野战将义军封锁合围。

    除了从陆路进攻外,从济州至豫中还可以走水路。但是河水辽阔湍急,义军并没有足够的战船,也没有成熟的水战经验,更没有懂水战的将领。如果王寿奎愿意多花点时间经营济州,加急制造战船训练水师,说不定还有搞头。但是看王寿奎如此急迫的态度,看来是已经放弃走水路这个选项了。

    有意思的是,即便知道鲁东义军势头正盛,张燧并没有打消下江南的旅程,反倒是改了行程绕了一圈继续东下。在这个时候皇帝不坐镇稳定军心,反而抛下子民将士去享乐,这叫将士们如何做想?

    所以豫中的守军是否会竭尽全力地组织防守,把义军西进的道路堵死?刘桓想这大抵是不可能的。但是齐军的军事优势不容小瞧,即便斗志不盛但也好歹是正规军,且战马充足、后勤兵粮有所保障,所以义军能否继续高歌猛进还是个未知数。

    而义军如果顺利入豫中,占据殷州就可以逼近汜水关。只要义军能击溃汜武关的守军,就摧毁了洛邑的门户,随后便可直入洛邑。

    但是话说的好听,实际操作起来却复杂的多。汜武关关隘险阻,依雄山巍水,自古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易守难攻。即便是精锐冲击此关,也多损兵折将。只要关内守军死守,耗也能耗死义军。

    所以刘桓和儿子的想法一样:当王寿奎急不可耐地想要挺进洛邑的时候,他就已经输了。

    王寿奎是个怎样的人?不过粗人而已。虽然有传闻他“身高八尺,力壮如牛”,但也不过是有勇无谋的莽夫。就这一个多月内,义军所到之处是抢豪绅,斩官吏,尽管替百姓除了口恶气,但也无疑深深触动了另外一部分人的利益。

    而现在,王寿奎不懂兵法谋略的劣势越发明显。就以他现在的兵力和内部的矛盾来看,想要顺利拿下殷州是不太可能的,就更不要提汜武关这样的险阻之地。

    不出刘桓所料的话,即便义军攻下殷州也必然会损兵折将,到时候如果再贸然出击汜武关,那就一定是有去无回了。

    所以说到目前为止,二郎的想法都比较出色。虽然还没打过仗,但是分析的到头头是道。

    刘桓心中又欢喜又担忧。即高兴二郎才能不错悟性很好,又担心现在的二郎只能纸上谈兵。所以从军之事是万万也拖不得的了。

    况且就以当下的情况来看,无论是突厥还是薛钏,都该结束了。

    “那二郎是怎么看李进阮的?你阿兄和陈家那小子应该都和你谈过了吧?”

    “回阿爷,正是。李进阮此人好大喜功,追名图利,手段狠辣到就连同僚都敢下狠手以绝后患。但是心思比较缜密,总是能尽可能不露出马脚。但是现欲取之,必先予之,只能让李进阮不断放大心中的欲望,才能让他原形毕露,我们才能一击必胜。”

    “哼,这一点二郎就错了。”老爹笑了笑,“李进阮脑袋灵光是没错,但是还没好到把一切都做的天衣无缝。你和那个陈家小子打的什么算盘我能不知道?李进阮和朝廷怎么想的我又岂会一概不知?只是时机不对,我杀不了他。”

    老爹的表情很从容。但是我却有些胆寒,如此悠哉地竟然是在说一个人的生死,还真不是什么一般人能做到的。

    “二郎以为军中有关李进阮通敌的传言是从哪里传来的?这几年来我在这江州藏了不知多少暗线,他李进阮明里暗里做的那些勾当早就够他死几回的了。可是之所以不杀他,不过是时机未到。现在圣人对我们有所猜忌,如果我们先斩后奏恐怕会落得个私用重刑的罪头,说不定再有人添油加醋反倒是让我们脱不了干系。所以之前几次我都试着向朝廷送过折子,但是无一例外都被那个庄峦给拦下来了,所以想先奏后斩?哼,恐怕和之前落得一个下场。李进阮是朝廷的人,是朝廷放在我们身边的一把刀······”

    “所以阿爷不动李进阮,就是因为无论如何朝廷都会想尽办法保住李进阮吗?因为李进阮就是一个诱饵,一旦我们上了钩无论对错与否,我们都只能像被鱼钩箍住的鱼一样任人宰割。”

    动了李进阮,朝廷就会想方设法套一个罪名在我们身上,即便罪不至死但也一定会顺势夺了兵权扣回临安;不动李进阮,就等于在我们头顶装了一个摄像头,时刻得提防着免得被恶心。

    “没错。李进阮也好,顾祝同也好,胡承也好······这些人不过都是朝廷的诱饵而已。其实陈家那小子之前想要借刀杀人并没什么错。就像现在顾祝同身死一样,如果李进阮是因为事故而死,只要把手脚做干净些倒也不失为一个良机。但是那小子还是漏算了一点,那就是——人心。”

    老爹微微一顿,接着说道:“二郎或许不知道,陈昇将军以前可不完全是靠沙场拼搏得来的军功。当年陈将军就是靠情报和暗桩策反了凉都守将,故此齐军才可以不费一兵一卒战取凉都。所以陈家那小子也算是沾了他阿爷的光,而为父之所以能掌握这么多信息,也都多亏了和陈将军合作。陈家那小子私自安插在李进阮身边的那个人,唯利是图,谁给钱多给谁干活,像这样的人根本没必要随随便便更改门庭,只不过是两边来回混点好处,不能委以重任。而这次事件泄密的主谋其实是那个杨旅帅身边的人。那个人无父无母,也未成家,身边没有亲近之人。像这种人无牵挂伴身便会形成两个极端,要不然极忠,要不然极奸。不然就是为大义而活,不然就是为自己而活。像田福(告密者)那种人正好是第二种,了无牵挂所以自私自利一切以自我为中心,是万万不会铤而走险为他人承担风险的,所以他选择了告密,这也就是为什么李进阮能够反杀。陈家那小子算了半天漏算了这一点,而且手脚做的也不干净,竟然敢堂而皇之地将驻地换防,简直胡闹。”

    有关于陈昇将军的事情我今日还是第一次听说,关于后面的内容虽然此前没能证实但也猜的大差不差。不过陈昇为何会和我们站在同一战线呢?包括陈济棠,虽然不排除我和他相处的相当舒服,但如此亲近是不是也另有企图?我不想以最恶的态度揣测别人,但······

    “我知道顾祝同和李进阮素来不合,所以我便通过顾祝同身边的暗桩,故意让他在顾祝同面前吐露风声。如此一来顾祝同知道了李进阮在军中闹出的事情,便会借机向朝廷上报,更会以此要挟李进阮。当然他如此行事并非真的想扳倒李进阮,不过是从中获利而已。”

    “但是顾祝同没想到的是,李进阮竟然会胆大包天直接杀了他······”

    “正是。二郎所说的不错,‘现欲取之,必先与之’,李进阮已经有飘飘然的势头,即便现在不杀顾祝同,未来也一定会动手的,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现在李进阮还告病在家看风头,但只要见没人追责便一定会欣喜若狂。顾祝同一死,想必李进阮心中出了一口恶气,未来行事只会越来越猖狂······而我们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小人谋而不和······两者都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侵害别人。所以顾祝同是必死的。老爹故意挑起两方的矛盾,让双方为了自己的利益而相互残杀······即便一时风平浪静,最后的结局也一定会撕破脸。

    “李进阮我们现在是杀不得的。当务之急是要将突厥和安南之事提上日程,所以,二郎······”

    “二郎在。”

    “再休整一天,后日就进军营里做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