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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卷 14 归乡(2)

    话落,孟良守朝着白瑜福身一揖,取出一物交与白瑜道:“如今既已了却诸事,在下便该兑现承诺。业已听闻先生不求财帛功名,只索等价之物以为偿,想来先生也知,这婴面为我族落根之时,宗内福寿者亲眷取鬼美人生蛹缫丝茧化编制数几十载方成,是宗族长辈对晚辈的祝福,是为吉祥,是扶春族人的气运,此番我将此物赠予先生以示报答,祈愿先生早日达成所愿。莫要如我一般,追悔莫及。”正是孟良守的婴面。

    白瑜接过婴面,对着孟良守亦是一揖,算是谢过。随即道:“此前公有疑问,扶春为何地,鄙人思索一番,于公所思存异。”

    孟良守以手示意道:“先生可讲。”

    白瑜道:“扶春应是神的是神的善念罢。“

    孟良守闻言却不做纠缠只道:“先知也曾这样说过。”然不消片刻又自言自语道:“大约也是吧。”

    随后孟良守行向金善,另将一物交与金善,却是另一方婴面,道:“这婴面本是阿幸赠予尾生之物,却于涝洪时损毁,为尾生留存。只是今时这婴面于地君而言已成妄念,徒留于此,毫无意义,且婴面有损,视为不详,还与阿幸断然是不能了,不若将此物留与公子,可做他用。”

    金善正是变扭,问道:“我要这作甚?”

    孟良守道:“此前谈及辉金,金公子诸多向往,只是扶春暂闭,辉金无路,届时金公子可将此物溶于水中,岁及甲子,得蛹丝,寻得绣娘出纺,必得辉金。”

    闻言金善大惊道:“一个甲子?届时本公子早已白发枯骨,如何要得这价者千金锦?”

    孟良守道:“此婴面需得宗亲缫丝茧化编制数几十载方成,欲得蛹丝,谈何容易?”言说至此,却见孟良守突然笑道:“且金公子与在下具是同源,一缕亡魂得以规避轮回,何愁岁月不待?”

    金善闻言登时顾不得此间变扭,大惊道:“你如何得知?何时得知?”

    孟良守略微思索道:“此前已做猜测,想来是这两日从不曾见公子饮水进食罢。”

    说来真是不公平,为何孟良守与自己同时向天借命之辈,他却可以毫无顾忌饮食,自己却不行,他也想知道那黄米饭是何滋味。

    至此金善亦是不由揶揄道:“你既已知,何须等那婴面融丝?不若你我日后鬼市再见,何愁不来辉金锦?”

    孟良守便也道:“既如此,承君之言。”便算是同金善许下承诺,旦及转念,孟良守又道:“在下赠公子,原是做他意。”

    金善疑问道:“何意?”

    孟良守此时福身一揖,正色道:“日间承蒙公子挂怀照顾,及今时那碗郘米饭。”

    闻言金善却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又不好做表面,也是一揖,便快速收了那婴面,揣进怀中,不做他言。

    如今依次话别,便是真正诸事了却,孟良守行至庄兰生处,虽只有半日相处,亦是一揖,却听闻庄兰生言辞凶历道:“你既以识得这其间众多因由,舍了婴面,何故舍弃半生劳苦,还要回那扶春,是舍不得那长生?”

    孟良守却是闻言一笑。

    说来不可思议,此去很多年,具体多少年孟良守自己也不记得了,他只知道时间很久,久到他不曾仔细去看扶春全貌,却还是在不知不觉中什么都似明白了一般。亦明白了先知的用心良苦。

    神给予族人无尽的时间。这世间唯有时间可以消除业果,给人宽恕。

    孟良守道:“昨夜,我曾向桥姬询问,自我身故,父亲待如何。却得知我父曾入水救我,不料反误性命。与我同入不净世,不过所行道路不同,也算是父子缘分已尽。”

    “彼时年幼,因一时责难而愤然自尽,全然不顾后果,今时我亦身为人父,亦曾经历丧子丧妻之痛,才知父亲只是不知如何对待我罢了,并非鄙薄于我,身为人子,枉顾父母,是我无知罢。一如今时,我离乡二十载,父母岂不是诸般牵肠挂肚,夙兴夜寐,具是担忧?百余载情分,我若只顾自我解脱而弃父母阿幸于不顾,同过去又有何区别。”

    他总是要回去的,去看看他的父母,宽慰他们,也要告知阿幸,尾生已收到她的信。纵然物是人非。

    他总要回去的,回到扶春,寻找他的胭脂。

    有些事孟良守不曾言明,只怀揣在心底,柔软到不舍得人触碰。

    他还未来得及告知胭脂,初来不愿,多番拒绝与她结亲,只因他较她年长太多,老夫少妻,唯恐误她年华。且他辈出自扶春,出世十载,自知于人有异,不敢私自行事,恐牵连旁人。原以为此生注定飘零,却得天怜悯,与她成亲,得六载陪伴,建室立家,生儿育女,安稳这些年岁,已是大幸,如何能怨怪于她,唯恐爱护不及。竟不知让胭脂悔恨如此,是他的过错。

    经历此间种种,孟良守已知有些话若是不曾言明,心中牵挂的那人也是不知的,正是因为爱之切,才生忧患,聆尝妄念。若是得见胭脂,他会将他的一切悉数告知,但愿来得及,但愿胭脂不曾怨怪于他。

    应是来得及的,孟良守如此告知自己。他的胭脂说,她会在扶春等他。等他归乡。

    孟良守转身,步入迷雾之中,那之后,是他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