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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21】

    从市局大门出来,才发现天空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湿漉漉的地面倒映着城市那星星点点般辉煌的灯火;在车辙的反复碾压下,扭曲错位的倒影,将光怪陆离的世界倒扣在人们来往的脚下,让这围城中的牛马们产生那么一丝丝的错觉,认为终有一日,自己或许也有可能成为这个钢铁巨兽中的一个主宰。

    欧仲霖背靠在副驾座上,趁着等待红绿灯的空隙一字一句阅读手上的卷宗,又在车子启动后为防止晕眩闭目养神;大开的车窗送入习习细雨微风和城市喘息的尾气;向义昭难得地一路没怎么开口,只是随口说几句自己的家长里短,寻常琐事,吐槽一下三姑六婆,奇葩亲戚。就这么走走停停,他们随着粤港市第一个下班晚高峰,逆着向城市各角落发散开来的涛涛车流,进入龙中新区CBD的江滨公园大道路段。

    欧仲霖收起手中的案卷塞入手提包中,直起身子摸着有点酸痛的腰背,想着周末可得好好在健身房里出点汗,松松筋骨。正当车子停在一个红绿灯口,欧仲霖那双2.0的视力,隔着护栏车影和人影,无意中瞄见Amy和Erik二人一高一矮撑着伞,有说有笑地进入地铁口,他突然鬼使神差地开口道【小昭,你在前面路口把我放下就行,我走过去就几步路,你也没必要再拐弯掉头。】向义昭连忙说道【欧队,别介啊,这外面还下着雨呢,再说了我又不差这点时间,就把你送到停车库入口不是正好嘛。】欧仲霖只是摆摆手表示不碍事,向义昭也不再坚持,与欧仲霖道别后,便一打方向盘,小小的车身很快隐没在夜幕中。

    欧仲霖下车后并没有直接前往鑫禾大厦,而是在繁华拥堵的路口,驻足于西安名吃的连锁店门前,买了一份肉夹馍和凉皮套餐,然后腿脚便不受控制地径直走进了世纪环宇大厦的大厅,乘着直达电梯就来到了44层。钟表的指针逐渐走向六点半,这座写字楼内部还是灯火辉煌,人来人往;相较之下,位于44层的休息区和露天花园此时却显得格外静谧,另一半边用于出租的办公室也都大门紧闭。欧仲霖犹豫了下,还是推了推“爱唐灵性空间”的大门,发现门没锁,进入后看见内部套间的门也是半掩着,并且里面隐隐约约传来搬动座椅的声响。欧仲霖不做声,抬手叩叩门,一阵沉默后听得一声淡淡的男声说道,请进。

    欧仲霖是这周第三次踏入这间不大不小的办公室,对于里面的陈设他已经可以倒背如流脑内建模;此时一推门进入,他就瞧见安辰准备将那副盖满了一面墙的印刷画作复制品“TheLastJudgment”撤换下来,正踩着椅子伸着手在松动右上角最高位的卡扣。安辰见着欧仲霖也不惊讶,只是让他稍等片刻,自己手上的事情还有要一点时间。欧仲霖将手里的西安名吃在茶几上放下,便瞄见书桌上一份吃了一半的水煮三文鱼salad和原味酸奶,随意地开口问道【安老师,晚餐就吃这么点,等下不会饿嘛?我这里刚好买了楼下西安名吃的肉夹馍和凉皮,安老师要不要顺便来点?】安辰背对着他踩在椅子上,头也不回地答道【多谢欧队长关心;我不饿,也不爱吃油腻和辛辣的东西。欧队长在周五这个点登门拜访,不会只是为了装模做样地给我送点我根本不吃的东西吧?】

    和安辰打了三天交道,欧仲霖心里也大概摸清了安辰的脾性,对于没有直接利益往来的人,就是一副直来直往且不苟言笑的脸色。他便将本来过来要取车但在附近看见Amy和Erik二人,就顺便上来看看的缘由直接说了;安辰就这么默默听着也不回应,此时他刚好取下了墙上原本的挂画放在一旁,又小心翼翼地摊开了另一幅明显就是新到货的印刷品,对着墙壁的四角比划比划大小尺寸,又仔细看了看印刷的精细程度和色彩真实度,一切都满意之后,准备着手安装。

    欧仲霖坐在茶几旁斜眼看着那副新印刷品的图画内容,欣赏着安辰不紧不慢的动作,和灯影下他晃动的人影,懒懒地开口调侃道【哟,没想到安老师你还是NorthernRenaissance的爱好者嘛,这边才刚换下了HansMemling的LastJudgment,那边又要挂上VanEyck家两兄弟的GhentAltarpiece;安老师这是多久换一次室内装饰啊,这个大尺寸的精细复制印刷画,一副也不便宜吧?】刚才一直对欧仲霖爱答不理的安辰,听了这番话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头来,他站在椅子上,以平静的眼神居高临下地看着欧仲霖,也不回应。只要他不开口,那侧脸在柔和的暖光灯下就显得无比温和。

    安装完成后,安辰从椅子上踏下,拍拍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层,坐回书桌旁,挤压两下免洗洗手液,揉搓开后,继续解决刚才只吃了一半的晚餐,同时用眼神示意欧仲霖手上的外带要吃便吃,不必客气。欧仲霖拉开了书桌前的椅子就和安辰面对面坐着,安静地用餐;安辰一边咬着酸奶勺子,才随意地说道【整面墙正对着我的办公桌,一直看着同样的东西会造成视觉审美疲劳,我做这方面工作的要经常保持精神敏感度。所以我大概三个月会换一张心仪的画作。不过,我才是没想到欧队长竟然对西洋绘画有所涉猎,真是人不可貌相,看不出来啊。】

    欧仲霖大口啃着肉夹馍,不时配上几口凉皮缓解干涩的口感,安辰实在看不下去了,给他倒了杯白水解渴。欧仲霖咽下口中的食物,含糊地说道【欸,不敢说涉猎,有点家学渊源而已。我妈是个教美术的老师,小时候她老给我讲西方艺术史当睡前故事,久而久之的就印在脑海里了,所幸到现在还记得点。】安辰听后轻笑道【是嘛,那看来,不过欧队长应该还是遗传你父亲更多一些。】欧仲霖一听还觉得安辰连这都能看出来,自己确实更像家里那严格、严肃、又严谨的父亲,但他下一秒稍加回味就觉得这话不太对头,便回道【好呀,安老师,你这是鄙视我没有艺术细胞嘛?】

    安辰已经吃完最后一口,收拾好salad和酸奶盒子,一边说着【这都是欧队长你自己说的,我可什么都没有说。】便起身走到接待室将塑料盒子扔进门口的垃圾分类箱。安辰返回自己的书桌,看着还在对着那份多加辣的凉皮低头奋斗的欧仲霖,疑惑地开口道【欧队长,你今天晚上跑过来,不会就是为了在这儿蹭我的办公桌吃那油腻腻的晚餐吧?还是和你手上的案子有关系,对吧?】欧仲霖三下五除二吃完最后几口,潇洒地一抹嘴,有点油嘴滑舌地回道【安老师真是料事如神啊;我今天来确实是想请安老师指点迷津,希望安老师能不吝赐教。】

    在安辰将信将疑的目光下,欧仲霖反而嬉皮笑脸地说道【安老师,你也知道了我们警方这边逮了何洪威回去审讯,但结果不尽如人意,这何洪威是个硬茬儿不好对付。我们之前来安老师这边做了两次“咨询”,都大有收获,所以我就想到了安老师或许能帮得上忙。当然我肯定不能透露警方办案的细节,不过可以告诉你的是,我们警方有理由怀疑,除了王梅梅,何洪威之前可能还伤害过数个小孩子,甚至包括孤儿院的孩子。现在是想借安老师对何洪威的了解,再加上一点点的占卜,来刨析下何洪威一个社会精英,到底为什么会冒着失去一切的风险,做出如此出格的违法行为;这可能对破案和搜寻线索有所帮助。】

    安辰没想到从欧仲霖口中竟然得知何洪威如此阴暗的另一面,一时间还有点难以接受这样的人做了自己那么长时间的客户,他皱着眉头听完欧仲霖的要求,轻叹一口气,正色说道【欧队长,我们之前已经谈过这个问题了,我想你是对我们塔罗师的职业核心还有所误解。第一,我一个平头老百姓,并不想过多地涉及你们警方的事务,你们办案就该有办案的正常流程和方式方法。第二,就算你真的想从我这里汲取灵感,无论占卜什么样的问题,一般都会专注于案主自身的问题和境况,这样塔罗牌能链接到案主更深层次的自我意识,潜意识,和阴影。欧队长现在问一个与你自身并不相干的人和事,塔罗牌也不能给你足够准确的回答,那占卜的结果通常是无效且无意义的,仅仅是浪费你我的精力、时间、和金钱。】

    欧仲霖见安辰还要继续说教,连忙打断他,一股脑儿地将自己的想法吐露出来,好言好语地说道【安老师,你说的这些我都了解,也理解你作为职业塔罗师的顾虑。我们现在也是迫于时间压力,不得不找一些其他的途径来拓宽破案的思路。之前安老师那次占卜说得很对,线索其实都在我们眼皮底下,现在就是缺一个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退一步说,我既然能来这里向安老师提问,那就已经做好了一无所获的心理准备,所以安老师你也不要有负担。还有,我虽然是问关于何洪威的事,但也不是和我毫无关系;你看这王梅梅的案子不是还在我手上嘛,我可给上面立了军令状了,要是我们期限内破不了案,真的非常影响仕途啊。怎么样,安老师,今天就当是给我算个事业卦,或者是给我光明仕途的绊脚石化煞?当然了,我还是按规定价格支付咨询费,不过考虑到现在已经是周末下班时间,安老师如果要收取加班费加急费啥的,那也不是不行。】

    安辰没来得及开口拒绝,就被欧仲霖的一番说辞堵了个哑口无言;看看这欧队长的话术,短短几句话里,奉承有了,安慰有了,诉苦有了,激将也有了,就连钱财上也安排地明白。安辰心里想着,好你个欧仲霖,好话坏话都让你说了,那我还能说什么;你要算是吧,好啊,老子是职业的,总不能让人看扁了不是。安辰脸上又露出那种懒洋洋的,似笑非笑的表情,只不过这回更带了点冷笑和玩味,看得欧仲霖面上故作镇定,心里却有点发毛,想着自己刚才的一番话简直拿出十年功力,说得是滴水不漏;但殊不知哪句话里的哪个词,又不小心踩了面前这位的雷区。两人互不理会对方心中得小九九,只愿早完事早解脱。安辰深吸一口气,起身看着对面书架上几十副各式各样的卡牌,他的眼睛慢慢地从上到下扫过书架,终于停在一副铁盒上。他抽出那盒牌卡,轻轻晃着铁盒对欧仲霖说道【既然欧队长如此坚持,又如此慷慨大方,还是为人民服务,那我再推脱反而显得小气不识大义。】

    如同昨天临时给欧仲霖做的占卜一样,安辰还是抽出一张纸,快速简略地画了一个七张牌的牌阵,一边向他解释道【既然欧队长是要对何洪威的外在行为追根溯源,那我手上这副名叫LostHollowTarot的卡牌搭配上这个牌阵,正好适合做一些shadowwork(阴影工作)分析;看看何洪威的个人经历和性格特质,如何塑造他的心理状态,最终影响他的行为。】语毕安辰开始不紧不慢地在手中洗牌,眼睑低垂,神色专注地盯着面前的牌阵,随着他的动作,不断有一两张牌卡蹦出掉落在桌面,安辰优雅地将卡牌依次放在特定的牌阵位上,稍许,整个牌阵就被一张张卡牌填满。牌阵抽牌结果如下:

    1-核心困境(长期持续状态):NineofSwords(宝剑九)

    2-心理转变的起点(直接诱因):TowerReversed(高塔逆位)

    3-人格面具(Persona):KingofWandsReversed(权杖国王逆位),andSixofPentacles(星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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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外部/生理经历:FiveofPentacles(星币五),andQueenofCupsReversed(圣杯王后逆位)

    5-内部/心理经历:SixofCupsReversed(圣杯六逆位),andTreeofSwords(宝剑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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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阴影(Shadow):TenofSwordsReversed(宝剑十逆位),andSevenofCups(圣杯七)

    7-阴影下的执念(Obsession):Judgment(审判),andHangedOne(倒吊人)

    安辰看着牌面,无意识地轻咬着下嘴唇,双手紧握手里剩余的牌卡,微微歪着脑袋不做声。欧仲霖并没有出声催促,而是静静地等待安辰组织思路和语言。虽然欧仲霖看不懂,但通过安辰的表情,他也知道这占卜结果应该不好解读;而且这次不用安辰出言暗示,欧仲霖也能隐约感觉出抽牌的整体基调是沉重,压抑且悲哀的。

    时间在沉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在欧仲霖以为安辰是不是睁着眼睛睡着了的时候,安辰免去任何铺垫,没有任何过度地,突然开口解释道【这七张的牌阵中最重要的位置是头和尾,1,2,3号位置,以及6,7号位置。中间4号和5号两个位置的牌卡可以提供更多细节,但对牌阵整体解读不是必要的。其中1,2,3号位置的牌,直接揭示导致个人表象性格和行为的最可能因素;而6,7号位置的牌,则是揭示个人最不愿展现出来的一面,也就是阴影,在没有合理平衡和化解的情况下,这很有可能成为驱使个人采取异常行为的隐蔽因素。】安辰说着抬眼看了看面对面坐着的欧仲霖,他竟然也专注地盯着牌面,应该在试图理解和消化刚才的引导语。

    安辰见欧仲霖没有打断提问的意思,就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往下说道【从抽取牌面的整体来看,牌阵的七个位置中,两个位置出现三张大牌,2号的高塔逆位,以及7号的审判和倒吊人,而且分别落在整个牌阵的头和尾。依我看,导致何洪威现在这种性格和行为的源头,或者你可以理解为“原动力”,是在他的三观形成过程中,发生了极其刺激性的事件或被灌输了某种根深蒂固的思想。其中两张大牌,高塔和审判都是火元素,相似点在于他们都包涵了觉醒和重塑的意味,但高塔逆位更侧重于个人状态的不破不立,而审判更强调个人意识的净化升华;说明何洪威一直想通过某种行为和相对应的成果,来达成个人精神领域的升华,这种概念的源头很可能和他本身信仰基督教有关。而在牌阵最后一个位置上,抽牌的时候多掉出一张倒吊人,属于水元素;一般来说,倒吊人的出现意味着要接受之前行为所带来的结果和现状,或以某种方式逐步释放和缓解自己的负罪感,从而达到与自我和解,并完成自我救赎的境界。这张倒吊人的出现,让牌面整体变得更为复杂,不论何洪威心中所谓的执念和信仰是什么,审判和倒吊人这两张牌的能量相互牵制削弱,反而表明一面他在不断自我批判,甚至是自我厌恶和毁灭,而另一方面他又要通过这种自认为是精神“献祭”过程,来不断地自我惩罚,以求达到精神层面上的些许慰藉和安宁。】

    安辰说完后停下来,观察欧仲霖的反应,因为他太过安静而让安辰感到不适;欧仲霖此时正听得入神,安辰温和的声音突然消失让他重新抬起头,对上安辰询问的眼神,愣了一下,欧仲霖才意识到自己全程没有什么互动,连忙说道【安老师这一番话分析的太有道理了,不愧是少数能与何洪威长期沟通的人;我们是在何洪威的种种言行举止中感到不和谐和怪异,但又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经过安老师这么一说,真是豁然开朗。安老师,你说你的,不必停,也不必管我,尽管继续,继续。】

    安辰听着欧仲霖有点敷衍的奉承,内心白了一眼,只得接着说道【剩下的九张牌中,其中三张宝剑牌和三张圣杯牌,表明个人的复杂情感和执拗的思想方式在不断地共同作用,相互促进,这就容易造成何洪威心理上的矛盾不断扩大。宝剑牌中有两张分别是数字九和十,另一张则是数字三,从一个小的数字逐渐积累成两个最大的数字,说明何洪威的心理压力和结症一直未得到合理解决,反而在逐步扩大,最终不受他的自我意识控制,必定在某时某刻爆发出来。另一方面,两张圣杯牌分别是数字六和七,在灵数学里处于中间偏后的阶段,表明何洪威的情绪和情感一直徘徊在过去的某个时间段,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不过也可能是他自己不愿意抽离忘却;而另一张牌是圣杯王后逆位,应该指代他某种情感依赖的消失或者减弱,何洪威之前失去了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位女性长辈对他的保护和照顾。剩余三张牌,两张星币,一张权杖,他们对牌阵的整体影响比较小,基本就是对应何洪威的外在情况,我们等下再细说。】

    回顾完整体牌阵,安辰单独拿起四张牌卡,放在桌子的另一侧,接着说道【具体来看第一部分的拆解,也就是1,2,3号位置的这四张牌。何洪威在人生某一阶段,确切地说应该是童年,经历过家庭剧变并由此引发他性格和三观的推倒和重塑。之前欧队长提过,何洪威是个孤儿对吧,那我估计就是导致他成为的孤儿的事件。一般来说,高塔可以看成是打破某种原有状态、意料之外的巨大变化,那高塔牌逆位说明之前已有的一种秩序已经结束;本来从这个时间节点往后,何洪威应该得到解脱和释放,重获机会来调整并修复自我。但恰恰相反的是,这个节点发生的事件却成为导致他接下来承受的痛苦和挣扎的最大原因;因为下面紧跟着的一张牌是宝剑九,说明从此之后,他心里一直压着一块石头,夜不能寐,辗转反侧;表面看起来像个正常人,其实内里已经分崩离析,痛苦不堪,只是带着一张面具不断来掩饰自己的情绪,维持自己的体面,但每到夜深人静以及独处时,就是何洪威歇斯底里的崩溃时刻;不过第二天他还是要带上面具去面对周围的人事物,就是呈现出像3号位置牌面上的星币六和权杖国王逆位的状态。在外人看来,日常中他尽量地表现出慷慨和乐善好施的一面,甚至是一种带有施舍性质的、居高临下的恩赐;而且通常伴有很强烈的领导欲和控制欲,不过用力过度就是让人感觉不适的傲慢和自大,难以与拥有正常人格的个体和平相处。】

    安辰说到这,欧仲霖突然出声打断,他先肯定了安辰之前的推测,但又话锋一转,说道【安老师说的大致都符合何洪威的情况,他在七岁时父母双亡,之后被孤儿院收容。按着当年案卷上写的,他父亲平日酗酒家暴,他和他母亲相依为命。当日他父亲发酒疯精神失常,在酒中下药想带全家一起死;期间何洪威自己挣脱出来跑去求救,但他父亲精神错乱之下给他母亲灌酒导致他母亲被毒死,自己也中毒而亡。按理来说,何洪威摆脱了他那家暴的父亲,对他来说确实是再好不过的事,但这次事件同时让他失去母亲,我估计这可能是他一直无法释怀的原因。】

    安辰沉吟一阵,并没有接话;他将那四张牌卡放回原位,又拿起另外四张单独摆在桌面上,随后缓缓开口说道【原来是这样,这些具体细节我不太熟悉,如果欧队长这么说,那应该是吧。不过看看中间这几张将问题具象化的牌面,4号位置的两张牌,星币五和圣杯王后逆位,对应欧队长所说的,他受难的直观来源和客观因素,是物质的匮乏和情感的缺失,疾病、贫困、孤独、无助,加上他母亲离世带来不可磨灭的记忆,唯一的避风港和情感寄托不存在了,真是内外交困。不过我觉得矛盾的地方,是5号位置的两张牌,圣杯六逆位和宝剑三,从他内心和自身原因来看,他自始至终都在自我消耗,并一直沉湎于过去极少数的美好回忆中,一遍一遍地回味,就像是钝刀子割肉。如果真如欧队长所说,何洪威母亲的离世完全是当日的突发状况,何洪威那时才7岁,身体素质肯定不行,在他父亲面前根本没法反抗,自己能活下来已是万幸,所以救不了他母亲其实并不是他的错。还有这也小三十年过去了,随着身体成长和心智成熟,他应该意识到当年的事确实是不可抗力造成的,遗憾和痛心肯定还有,但事到如今他还在歉疚什么?又为什么会无法释怀?我所能给出的理解大概是幸存者的内疚,明明噩梦已经熬过去了,他的内心并没有成长,仍旧原地踏步。久而久之,他必定走向另一种极端,就是需要某种其他刺激,来让他保持那种间歇性的,短暂愉悦的状态。】

    这回轮到欧仲霖眉头紧锁,他试图理解安辰口中所指出的矛盾之处,好像抓住了什么,又好像漏掉了什么;一只似有似无的手不停地挠着他的心头,明明上前一步就可以握住,但灵感总是转瞬即逝,弄得他有点急躁。安辰见欧仲霖没啥反应,也不在意,他的手指移动到牌阵中的最后四张牌面上,继续完成自己的解读道【这个牌阵的最后一段,6号位置出现宝剑十逆位和圣杯七;说明对于潜意识深处的阴影,何洪威自己其实也想摆脱这种饮鸩止渴的恶性循环,但是每次他以为折磨将要结束了,自己已经战胜或压制住阴影以及自己负面欲望的时候,其他情绪或者刺激又会把他重新拉回到精神内耗和自我检讨中,最终导致他越陷越深,就有点像溺毙在幻境和梦魇中却不能自拔。而最后7号位置的审判和倒吊人,刚才已经大致解释过了;现在和前面两张牌放在一起看,我是觉得这么多年来,何洪威对于他母亲死亡的事实,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可过去的就是过去了,覆水难收。何洪威身上最大的矛盾点就在于,他总想着弥补或者纠正这根本不是由他造成的,也完全不可控的“错误”,但这不可能的任务只能让他自我折磨,所以他再也忍不了的时候,就必定会去找寻某种对外宣泄的方式来排解这种痛苦。】

    待终于完成全部解牌,安辰长舒一口气,补充道【虽然是分析何洪威的心理阴影,但今天这不是何洪威本人亲自来提问,所以抽牌结果肯定会有差异;或许他本人坐在这里一对一的探讨,抽牌和解牌都能给出更多的细节和诠释。】欧仲霖倒是不讲究到底是谁来,他熟练地掏出手机拍照,心里不断地回想着安辰所指出的几处不合理之处,觉得多多少少自己有点头绪了;眼看已经快七点半,欧仲霖自觉不早了,总占着人家周末时间也不太好,准备说些好听的,然后起身告辞。

    此时安辰突然开口问道【欧队长,这何洪威是不是有一定程度的躁郁症或者类似的表现?】看着欧仲霖一脸不明所以,安辰解释到他的推断仅是通过牌面,之前与何洪威的接触,以及很浅薄的一点心理学知常【首先说明,我不是专业的精神科医生或是心理医生,但我可从牌面上看出来,他的情绪长期处于极端的不稳定和压抑状态下,导致他要寻找某些途径来发泄自己的压力,就比如来我这里倾述,或者去教堂祷告等等;不过总归有一些情绪无论如何都排解不了,又被他长久抑制,待到达某个临界点时就会爆发出来。从我和他的接触中可以看出一点端倪,他一般掩饰地很好;在平常工作和人际占卜中,稍微说到点让他不愉快的情况或者不太满意的建议,他会有点突然准备发怒的反应,但肯定是在我这里碍着面子,他又能很快压下情绪掩盖过去。我不知道这些情况对你们有没有用,希望这次的占卜能够给破案带来一点点启发。】欧仲霖听后反倒笑了,他半支起身子,单手撑着脑袋,微微向前靠近,打趣道【安老师,这些东西真的都是你通过桌子上这几张纸看出来的?在此之前你不会已经偷偷做过关于何洪威的心理分析吧?还是用了什么催眠手段让何洪威与你和盘托出了?】

    安辰今天难得觉得欧仲霖稍微正经一点,既然人家态度良好,那自己能帮一点是一点,没想到临到头了,他嘴里吐出这么让人无语的问题;本就是周五傍晚,解牌耗费的精力的让安辰有点疲倦了,他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欧队长,我作为一名专业塔罗师,有自己的执业准则和基本素养;今天要不是你再三要求,我也不会再客户不知情的情况下,去做隐私程度这么高的shadowwork分析。还有,进行shadowwork的分析和个人情感疗愈,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以及后续的不断跟进,才能在一定时间范围内看出效果;除非很熟的客户真的有这方面的需求并且把价格给到位,我一般不接这种活,更不会没事自己看来玩。我既不是闲得无聊,对客户的私生活也没有兴趣。】

    看着欧仲霖一脸狐狸笑,安辰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欧仲霖只是在开玩笑,觉得自己急着解释反而显得太过看重此事了,一时间也放松下来;他靠着椅背,换了个平缓的语气说道【这次的解牌只是从我职业的角度给出的一种看法;不过,欧队长,你们刑警队内部难道没有相关的专业人士,或者聘请心理学专家吗?这种问题一般不是应该去询问他们吗?希望这种情况不要再有下一次了。】对于这个从未正视和认真接触过的新领域,欧仲霖才刚刚玩出点味道来,而且逗逗眼前这个人也有意思地很,哪能这么快就收手了,他又开始油腔滑调地打着圆场说道【安老师,你看啊,都周五这个点了,我们那儿能联系上的所有专家早已经下班了;虽然今天我是取车顺路来看看,这不是来都来了,赶早不如赶巧,正好能让安老师饭后用脑力劳动来消消食?再说了,我们那些专家,哪有安老师这里这么经济实惠又高效快捷?】

    安辰不想再与欧仲霖逞那口舌之快,准备打发了他,收拾收拾早点回家。欧仲霖倒是很自觉地提出付款的事项,安辰摆摆手,说是Amy不在,自己懒得管收费开票的事情,就免了。这下欧仲霖可不干了,他不容拒绝地拦着安辰正要收拾桌面的手腕,说道【欸,安老师,这可不行啊;刚才说好了的事,人民警察决不食言;党的纲要和精神教育我们,绝不可拿人民群众一针一线;既然Amy不在,拿就不走公账,算私人的进项,直接W信扫码怎样?我们接触这么几天也算是认识了,安老师方便加个联系方式嘛?】安辰看欧仲霖连掏钱都掏得一脸大义凌然上纲上线,也懒得和他掰扯,拿出手机让他扫码,还被顺带拿走了自己的电话和W信,心里觉得自己今年肯定是犯太岁,回头得找个老师傅也给自己好好看看。

    欧仲霖拿到自己想要的,心情大好,头顶上破案的阴云也散去大半;他拿起桌上的食物袋,起身准备离开;一转身,便正对着墙面上巨幅的GhentAltarpice,色彩鲜亮的多联画再次冲入他的眼底,看着上面形形色色的人物和场景,欧仲霖心中一动,眼光不知觉地移向旁边那副被换下来但是还未被卷起的TheLastJudgment,瞬间脑中灵光大现,好像醍醐灌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他僵住身子,就那么呆呆地站着不动。安辰正在低头清理桌面,感觉到欧仲霖停滞的身影和动作,不禁好奇地抬头,他看着欧仲霖高大的背影投下的阴影,却看不到欧仲霖的表情,只能伸着脖子询问道【欧队长,又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反正来都来了,咨询费也付了,不必客气,你尽管直说吧。】

    半晌,只听得欧仲霖有点呼吸急促又略带激动的声音从头上传来,他并不转身回头,只是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安老师,我记得你刚才的抽牌结果,最后有一张牌名叫“审判”对吧;那张牌和基督教中所提到的“最后的审判”,有什么关系嘛?】安辰一时间也不知道欧仲霖的疑问从何而来,但是看他好奇,又是自己的专业和兴趣所在,也忍不住给他科普道【哦,那张牌啊,我们现在广泛使用的RWS(莱德-维特-斯密斯)体系下的塔罗牌,大牌中“审判”这张牌的意义就是源自基督教中“最后的审判”的概念,旧约中提过,新约中的福音书和启示录中也有提及。就算是不信教的人也大概听过一点,反正故事大概就是耶稣受难后重生,带领天堂的大军再临人间战胜邪恶;战斗前天使吹起号角,死者从墓中被唤醒,接受最后的审判,好人的灵魂上天堂,恶人的灵魂下地狱。】

    不等安辰细想他为什么要问这个,欧仲霖又指着墙上那幅GhentAltarpiece,问道【那这副多联画中,中间祭坛上的羊羔又是何解呢?】安辰稍微思索了一下,缓缓说道【我记得这个在旧约中提过,一处是Exodus(出埃及记)中的Passover(逾越节),犹太人屠宰羊羔涂血于门,以便躲避天使对埃及人长子的报复击杀。还有一处是Leviticus中所描述的犹太节日赎罪日,这一天他们要举行献祭仪式,选两只山羊,一只作为净化祭品被宰杀,来代替所有犹太人对神的赎罪,而另一只则象征性地承载犹太人犯下的所有罪恶,被流放到野外,代表犹太人的罪恶被神移除。】随着描述,安辰也一同看向正对面的那副画,继续说道【而新约作为旧约中故事和预言的延续,在新约中,耶稣被称作LambofGod(神的羊羔);福音书里提到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处刑,以其血肉作为牺牲和代价带走了全人类的罪恶,也象征一种对神的终极献祭,和对世人的完美救赎,所以之后耶稣才能复活升天。】

    听着安辰用平缓的语速,柔和地述说着塔罗牌中牌面名字的来源,以及宗教画里象征符号的含义;他看欧仲霖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动也不做声,应该是思考与案件有关的事情,自己也不好打扰,就静静地做着手上的事,等待欧仲霖的反应。随着欧仲霖猛然回过神来,他转身大步跨回安辰的书桌边上,突然一个巨大的阴影就笼罩在安辰的上方,欧仲霖双手撑着书桌的边缘,俯下身子,深邃的眼神紧盯着安辰的面庞;安辰显然是被欧仲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他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后靠了靠,微微抬头,疑惑的眼神从镜片后透出,也迎上了欧仲霖审视的目光;两人之间气息流转,室内却一时静谧无声。

    过了半晌,待安辰忍不住皱眉要开口的时候,欧仲霖突然出声了,他周身那种豪迈的气场又回来了,脸上带着势在必得的笑容,说道【安老师,你果然有点东西,我现在真是有点佩服你的“业务水平”了;怎么样,真不考虑来做我们刑警队的外聘顾问吗?有钱不赚也不像安老师你的风格吧?】安辰一头雾水,一时间不知道这一出像玩笑似的戏码又是从何而起,抬着眼冷静地观察着欧仲霖的一举一动,双唇微张却不出声;欧仲霖倒也不急着要他的回答,只是恢复平常的姿态,直起身子,径直向外走去;当手搭上门把手时又停下脚步,又转过头来补充一句【安老师不是也想要反馈来复盘占卜结果吗?等我们手上这个案子破了,我一定带着结案报告好好登门道谢。GoodNight;Haveagoodweekend.】

    欧仲霖取完车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将车停靠在粤江边的江滨公园车道上;车窗玻璃全部摇下,他支着胳膊靠在窗边,迎面吹着江面上刮来的晚风,就着公园的路灯和车内昏暗的灯光,一页页读着何洪威父母双亡案的卷宗,以及萌萌收集到的其他相关资料。过了好一会儿,欧仲霖揉揉眉心,按压着微微酸痛的眼球,打通了一个人的电话【喂,请问是冯警官吗?我是市局刑警支队的欧仲霖,不好意思都这个点还打扰您。关于您当年在天HB区工作时经办的一个案子,现在有时间聊几句吗?对对对,就是何洪威父母的案子,之前我们队的萌萌已经跟您联系过了,我这里还有一些疑问想请教您。是是是,案卷和其他资料我都看过了;欸,没关系,您能记起多少就说多少,就随意讨论几个问题而已,您别放在心上,有没有结果我倒是无所谓。】得到对方的应答后,两人就这么一来一回地聊起了那个近三十年前的案子,试图重新开启那尘封的暗格。

    待欧仲霖放下电话,才发现他的手机电量已经告急;不知是这寒凉的晚风吹了太久,还是这个漫长的电话,让他感觉有点头疼。他在副驾前的储物盒翻找了了一阵,才掏出充电线接上手机;还没等他放下手机,电话铃声又不适时地响起,打破车内的沉默。看着屏幕上向义昭的名字不停闪烁,他只得接通电话,向义昭先是一阵嘘寒问暖,问他车取了没有,油加了没有,顺利到家了没有,然后才说到这通电话的意图。原来梁腾的父亲刚刚赶到市局,门卫找不到之前联系他的荣浩,电话就挂到向义昭的手机上来,现在不知道如何安排梁父。向义昭有点着急道【这个王梅梅案子现在啥定论都没有,加上失踪人口的案中案,何洪威又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这大叔就堵在市局门口,我能和他说什么?】

    欧仲霖听了倒是不急,安慰他道【小昭,你看看我们今晚谁在值班室,这么迟了,叫个人先带梁腾的父亲去附近招待所住一晚,买点吃食,好好安顿一下,费用当然算我们的。明天早上你再带他来局里谈谈,就把那个王梅梅U盘里找到的视频给他看,看他能不能认出视频里的小孩;其他的工作之后再说。】向义昭应承下来,听着欧仲霖语气不太对,又问道【欸,欧队,我在队里招待梁腾的父亲,那你明天呢?还来市局吗?】欧仲霖看看车外波光粼粼的江面,倒映着两岸闪耀的城市夜景,而暗流涌动的江面下像是匍匐着巨兽,随时可能冲出水面,打乱这片刻的平静。欧仲霖按下心中的万千思绪,叹了口气道【去,当然得去,不过我明天上午要先去一个地方确认点东西,等有结果了之后再和你联系。我先挂了,这周你也辛苦了,晚上早点休息吧。】

    欧仲霖不等那边回话,匆匆按掉电话,两手一摊,向后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缓缓地在脑中搜索着记忆碎片和丝丝线索,信息,对话,尽力将万千思绪都串联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夜晚江边的寒意袭来,欧仲霖猛地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才匆匆驱车返回江东区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