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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面善

    静妃定定看着他的手。

    那是一双男人的手,黝黑,粗壮,掌心中不乏弯弓习武控缰练出来的硬茧。

    没有花哨的动作,那样坦然的伸向她,简单、明白、直接。

    那必将是一双充满力量的手,可以牵起一个女人的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让漫漫人生路不再冷清寂寞……

    她攥紧双拳,忽然一个侧身,迈步往前走,与他擦肩而过。

    布日固德顷刻间感觉犹如自高空失足,又好比是三九寒天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还是不行吗?

    放下了所有的顾虑,听凭心底最最真实的呐喊,说出了盘旋在心头多年的心里话。却原来——还是不行,只是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吗?

    “娜仁托娅!”

    布日固德闭了闭眼,心底的苦涩直达嗓子眼。

    静妃走了几步,便站住脚,“现在,人人都唤我‘静妃娘娘’。”静妃,她眼底浮上浓浓的自嘲,她那位好姑姑,费心巴拉的赐她这样一个名号,果然是用心良苦啊。这几年,她真的安静下来了,静静的居于侧宫,连宫门都不曾踏出过一步。谁来了谁做了皇后谁封了新妃,谁生了皇子谁有了公主,谁得了圣宠谁又受了冷落……都与她无关,她得安安静静的,她不能给任何人添麻烦。五年了,静妃的位号跟了她五年,宫里边,有哪个真的关心过她的喜乐?“布日固德,你知道从静妃到娜仁托娅,这距离有多远吗?”

    “只要有心,这世上没有跨不过去的坎儿。我满蒙女人不是裹小脚的汉女,律法条条写的清楚:夫妻不偕可以合离。皇家又如何?二十年前,太宗皇帝与我蒙古一位后妃性格不合,还不是恩准她回草原另嫁?本朝,皇太后也曾属意吏部拟旨,下嫁当时的摄政王多尔衮。”

    布日固德振作精神,语气坚定道:“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娜仁托娅,原谅我太过心急,急巴巴就把心里话合盘托出,希望你不要因此认为我轻浮。”

    “之所以说的这么直接,实在是因为,这些话压在我心里太久了。小的时候,当我第一次弄懂什么是夫妻,我就在心里告诉自己:长大了,布日固德要娶娜仁托娅做老婆,一辈子喜欢她,不惹她生气……男孩子喜欢女孩子,用不着挂在口头上,所以我一直没有说,后来——你被指给了皇帝,人人都说,你将来要做伟大的皇后,要做一国之母……我再也没机会告诉你我的心里话。”

    终于说出了一直想说的话,布日固德觉得莫名的松快。

    静妃这回没有回避他的眼睛,两个人相视一笑,并肩慢慢向前走去。

    “娜仁托娅,我们从儿时就是朋友,你想不想跟我在一起,眼下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

    布日固德偏过头,表情郑重而认真道:“你在皇宫过的不快乐,京城既然不能让你开心,就回草原去吧,那里是家,就算到最后我们仅仅是朋友,我也会尽力给你提供一个舒适的环境。”

    静妃轻声叹息:“皇宫,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人,”冰冷的城墙,冰冷的皇宫,和同样冰冷的人心,给予她的只有无尽的压抑和寂寞。良人,从来就不是可以托付的良人,从前不是,现在有了最爱的女人,更不可能属于她。一场京城之行,消磨了七年的美好光阴,留给她的,只有满心的伤,满身的疲惫。“真像做了一场荒诞无稽的梦,梦里穿了新嫁衣,过家家一样,连男人的脸都没看清……”

    她白担了一个皇后的名份,根本就从来没有名副其实过。从一开始,新婚之夜皇帝就拂袖而去。这是对一个女人最大的羞辱,何况那时候她自负美貌,自小被众人高高抬着捧着在一片赞颂声里长大。

    虽然是天之娇女,却还是做不了自己婚姻的主。嫁进皇家,她也曾经为此倾注了一个女孩子所有的憧憬,幻想美好如意的婚后生活……这一切都被现实打的粉碎。

    所以她同他针锋对麦芒,步步不让,她对他大声呵斥,责难讥嘲,不顾后果的想要刺伤他,就像他刺伤了她一样。

    很久以后,当她熟读诗书,当她真的可以平心静气的回头去审视那段歇斯底里的日子,她终于醒悟:他和她,也许是很相似的两个人,一样的骄傲,一样的敏感,一样的心性。相似的两个人,就像天雷地火,一交会,不是爱的刻骨铭心,就是恨的不共戴天。可惜的是,他们是后者。

    “如果,真的只是一场梦就好了。”她喃喃低语道。

    “现在你还很年轻,还可以从头开始,重新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你这些年没有白白抛费了时光,”布日固德安慰她:“你看,你学会了汉语,你读书习文,满腹经纶,不光是诗词曲赋,连佛学上都有深刻的研究。这些知识要跟着你一辈子的,很可能你一生都将因此受益非浅。”

    这算是她在这场失败的婚姻生活里得到的最好的收获。

    布日固德因此对她的喜欢有增无减。才貌双全的女孩子太少见了,娜仁托娅不但有天赋的美貌,而且非常聪明,难得她能定下心来,扎扎实实埋头书本中。“腹有诗书气自华”,现在的她比从前更漂亮,或许少了些张扬的肆无忌惮的美,却是多了一种娴雅的内敛的韵味。

    身边有个人鼓励的感觉真好,静妃终于向他坦诚:“我,不想再做静妃,我想回到草原上,回到从前……”

    西城区,巽亲王府。

    简亲王福晋博尔济吉特氏来串门子,钮祜禄氏在花园的正厅里待客。

    “昨儿伯奇福晋到寺里上香,路过我那儿,略坐了会儿。这不是听说你府里淘换来的名花开了么,我还说约着一起过来做客赏花,当时谈的好好的,今儿一早忙忙遣人来说不成了。儿媳昨天跌了一跤,请了大夫一瞧,却是有了身子,这一跌有点小产迹象,得卧床静养些日子,府里的一应事务得由她接手……”

    钮祜禄氏算算日子,“昨儿是十五,伯奇福晋又出门上香了?每逢初一十五,她一准得去庙里吃斋念佛,难为她坚持了这么多年,真是好毅力。我原先倒也琢磨着每月里挑个固定日子往庙里去,只坚持不下来。”

    “谁说不是呢,”博尔济吉特氏喝口茶,用手绢试了试嘴角,笑道:“咱们都是做母亲的人,给儿女祈福,心诚最是要紧,偏生府里琐事多,撂不开手,常兴被一些突然发生的事给绊住。不然,我也就给伯奇福晋做个伴去了。”

    似她们这些贵妇人聚一块,说的不外乎谁家又添个儿子,谁家的福晋庆生,谁家的老王爷做寿,哪家的女儿出嫁,哪家的世子纳妻,要随什么礼,有什么讲究忌讳……等等。

    两人说了半天闲话,博尔济吉特氏忽然想起一件有趣的,侧过身问:“哎,你听说没有?那个人……外面传的可热闹了。”她手指头往上指指。

    钮祜禄氏怔了一怔,立即反应过来,“宫里那位?”

    “还能有哪个?咱们可没话柄让人当茶余饭后的谈资。”

    “倒是听说了一些,就前两天,身边的丫头当个稀罕事,巴巴的特意跑来报告……我这边使人打听了那个叫董小宛的……唉,要不说这人嘴两张皮,越扯越邪乎。这都哪儿跟哪儿,根本搭不上,都没影的事儿,真不知道那些人怎么想出来的。”

    博尔吉吉特氏撇撇嘴:“人家这么传,怪得着哪个?还不是怨自个儿历史不清白,要我说,该着!天底下的好事总不能都被她占了……”

    说到宫里边,钮祜禄氏道:“我正寻思着,这两天抽个时间往宫里走一趟,陪皇太后说说话。您哪天得空?咱们一道去罢。”

    “眼下可是一年里头最热的日子,往年这时候,皇太后都得在南苑避暑,今年出了那些闹心事,倒是让皇太后烦心了。”博尔济吉特氏皱眉道:“皇帝要是拧起来,真真是让人没辙,您给说说,三阿哥哪点比不得那个只会爬连话都不会说的娃娃?满京城访一访,各家各府扒拉扒拉,真是再找不出第二个比三阿哥更懂事识大体的孩子了,这样的孩子生在皇家多不容易,他要是登了大宝,才是天下人的福气。那一个单靠嘴巴吹出来的能做数?说什么要亲自教养,别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将来出息成一个比他皇阿玛还不让人省心的……”

    说起来,巽亲王府跟佟家还是没出五服的亲戚。代善的母亲佟佳氏是佟图赖的姑姑,佟妃的亲姑奶奶。

    于情于理,巽亲王的立场和简亲王一致,都是三阿哥的支持者。

    钮祜禄氏虽不比博尔济吉特氏,对这些政治上的事特别上心,对三阿哥却还是比较关心的。当下就拉着简亲王福晋问起三阿哥的学业,以及佟妃的身体来。

    紫蔻端着厨房调治的几样消暑的冷点进来。

    博尔吉吉特氏抬头瞅了一眼,又瞅了一眼。等她退下后,随口问道:“那丫头是新来的?”

    钮祜禄氏笑笑:“婶子眼尖,是,刚来没两天。”发现她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奇怪道:“怎么,有什么不对?”

    “倒不是……我瞅着这丫头、似乎是有点面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