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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河上九原(第三段)

    “花不同,人也各异,花看人很陌生,人看花也非相亲故,人却将一腔说不出口的忧愁发泄在花上,谁又知晓,花本来是没有情感的。”唐佣静静的说着,他读过很多书,听过许多唐木公子的诗词歌赋。他懂得文人的高雅,也懂得经学的深奥,他这样的学问,一定能吸引很多自视清高的女人。

    “也是,那我不希望一个执着剑的人离我太近,谁也不喜欢一把陌生的剑在自己的身侧游走,还完全不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女人轻轻的瞥了下唐佣,也瞥了下他手中的剑,似乎在思考许多,又似乎在怀念着许多。

    “男人眼中的剑和女人眼中的花,难道不是一样东西吗?你都能接受一朵陌生的花,为何非要弃一把陌生的剑于不顾?”

    “唐家人?”女人的秋千停了下来,转过头,凝视着唐佣。

    “你认识这把剑?”唐佣静静的说道,他在江湖走了许久,已经不太介意有人认出这把剑了,反而有些欣喜。

    “听过,却没见过,不过这把剑和传说很像,可是持剑人却跟传说完全不同,所以你一定不是唐木公子。”

    “唐家川东的一名下人,唐佣。”

    “唐木公子能把象征身份的宝剑交由你,你一定不是个普通的下人,普通的下人,也没有你的才华和见解。具实而言,你是近两年来,我见过最有才学之人,你的剑是我平生见过最好的剑,也是最出名的剑。”女人轻轻的说着,目光开始被阳光温暖了一些,显得不再冷傲,不再刻薄。

    “承蒙抬爱,不过我只是一名普通的下人。”

    “好吧,普通下人,去给我取一桶水来,这梨树也该浇花了。”女人微微一笑,她的笑好美,在淡淡的阳光下,像一朵盛开的牡丹,唐佣深深的沉迷着,缓缓的走到一口青石砌成的井边,认真的打起来一桶水,认真的浇灌了那棵艳丽多姿的梨树。

    女孩子扑哧笑出声来,款款的说道:“唐家的男人都这么傻吗?梨花带雨,浇太多的水,就不担心将梨花浇哭了。”

    “会哭的女孩子一定比不会哭的女孩子更单纯,更容易安哄。”唐佣浅浅的说着,静静的看着站在花丛之外的女人,深深的说道:“一个会哭的女孩子总比一个不会哭的女孩子容易被人知道名字。你说呢?”唐佣笑了,女人也笑了。

    女人笑得很甜,很真实,她大约许久没有真实的笑过了,她真实的笑容真美,比任何颜色的花和任何时间的阳光都美那么许多,她细细的咬了下嘴唇,柔柔的说道:“凌叶,凋零的树叶,我希望每个见过我的人在秋天都会想起我,所以我取了这样忧伤的名字,此刻还是春天,但愿到秋天时,你还未忘记我。”

    “北方的秋天总会来的很快。”

    “北方的秋天也很短暂。”

    “我不喜欢在树叶凋零的时候想起你,我希望每路过一处美丽的地方,都会想起这个美丽的园子,这些花,和这个女人。”

    “花开花落,秋来秋往,人生短暂,你一定会在更美丽的地方迷失了自己。我这家园子只是个过客,秋去如烟。”

    “我在苏州去过一家和此处几乎一般的客栈,在客栈遇见过一个与你完全不同的女人,至今,我还在感谢她的救命之恩。”

    “可我并没有救过你的命。”

    “可你解释了救命的真谛。”唐佣顿了下,轻轻的问道:“你一定是去过苏州吧?”

    沉默,冷静的沉默,凌叶没有再说话,沉沉的低下头,微微皱了下眉头,走进了屋子,在远离窗台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她似乎想起了许多故事,但是此刻,她还在犹豫,是否要说出来,对这个初识的男人。

    唐佣轻轻地站着,距凌叶五尺的桌前,他要坐下,绝对没人反对,因为他的剑,但是他就站着,他是个本分的人,他习惯了这么多年的本分,他静静的看着凌叶,看着一位三十多岁,风韵最盛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已经不多了,唐佣不会再见到更多。他并不是好奇这个女人的秘密,他好奇的大约只是这个女人的身世,大凡世上的伪君子,都用过这样粗鄙的借口,但是唐佣却是真的。

    “你去苏州,听说过吴家吗?”凌叶突然慢慢的抬起头,轻轻地,若有若无的问着,他没有看唐佣,他看着窗外的园子,但是她确实对唐佣说的,却又像是自言自语,她是个神秘的女人。

    “苏州有很多吴家,每个地方都有很多吴家,我听过的,大约是最出名的一家罢了。如果是这个吴家,若我没听过,大约就不是江湖人了吧。”唐佣细心的回答着,他若有所思,他在猜测着。随后说道:“我只是听你的名字,很像是一种剑法。”

    “大约二十年前吧,太久了,我也记不太清,大约是暮春吧,大概是现在的季节,记得荷叶刚长出小角,花似乎已经凋谢殆尽,满地的飞红,人来人往的脚步,一场美丽的梦,太湖岸的柳,一个三五之年的女孩,穿过柳叶,穿过村庄,穿过豪门大户,穿过贫穷渔家。她大约许久没有吃过东西了,她大约从湖中来,她大约全族人只剩下她自己,她只是个衣着华丽的乞丐,但是她不光穿得不像是乞丐,大约长得更不像乞丐,那一双傲气的眼睛让她注定也当不了乞丐。她饿了,却没人愿意施舍她,这个世界似乎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施舍,她觉得每一个旁观着,等待施舍她的人,都只是妄图得到她处子之身的悍匪,她却必须要活下去,她坚持着,不过是想等待一个稍微看得过去的悍匪的施舍,至少让一个女孩子没有心理负担的那样一个人。然而这样的人却没有出现,夜,近了,四周已经失去了道貌岸然的行人,唯有的人类是围作一圈的一大帮地痞,他们不断的讪笑,不断的打量,不断地指指点点,她大约已经知道了命运,被这帮丑陋肮脏的禽兽一次次的占有后贱卖到城中廉价的妓院,换取一顿狂欢后的酒钱。但是她当时却没有想过反抗,她也没有力气反抗。她闭着眼睛,似乎感觉有人走近,她绝望的闭着眼睛,等待一场暴风雨的来临,但是暴风雨却似乎停下来了,骤然间停下来的,她只是感受到有许多温热的液体不停的贱到身上,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她不敢想象那是血,她害怕的想要痛哭,却哭不出声来,她早已失去了哭泣的力气,只有不争气的眼泪顺着眼角流淌着,她睁开眼时,在一个帅气的壮年男子怀中,他健硕的双臂轻轻的托着她,走得很慢,走得很远,走到一家庄园,隐秘的庄园,他一定不想让人看见他抱着一位小姑娘走在街上,所以他走的路都很僻静。庄园也很僻静,相当的僻静,他为女孩烧了一大桶热水,将她轻轻地放在桶里,在桶边的桌子上准备了许多点心和食物,然后轻轻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