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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高平陵之变(二)

    过了片刻,秀儿引着李胜进入了后堂,忙进到内间帮着去扶司马懿。

    李胜进得门来就闻到满屋子的药味,不敢伸手捂住鼻子,只好垂手肃立等待。只见司马懿在两个婢女的搀扶之下,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身后还掉落着一件衣衫,忙上前两步躬身下拜,道:“有劳太傅大人相迎,下官应当在榻前给太傅大人问安的,请太傅大人恕李胜不恭之罪。”他见司马懿并未回答,于是抬起头,见司马懿满头白发乱七八糟的,颌下的胡须粘粘在一起,两眼微合,胸前还有洒落的残粥,又见他出气多进气少,像是睡着了一般,紧忙堆起笑容又上前两步道:“两位公子都说太傅大人只是中风的旧病复发了,哪想到您的身体状况竟然这样糟糕。下官要回荆州上任,特来向太傅大人辞行,顺便聆听太傅大人的教诲。”

    司马懿像是才听到他的话,吃力地抬起头来,气喘吁吁地道:“如今陛下年幼,这匡助天子的重任今后就全要仰仗公昭了。老夫如今年老体弱,再加上旧病复发,不久就要去见先帝啦。以公昭之才却要屈就并州刺史,真是委屈李大人了。并州靠近胡地,要加强戒备,以防胡人趁势作乱啊。您这一去,恐怕我们不能再见面了。子元、子上德寡才薄,不堪大任,我将他兄弟二人托付于你,还望公昭在老夫死后加以照拂,可好啊?”

    李胜见司马懿将荆州听成了并州,当即提高了声音道:“太傅大人,下官是返乡忝任荆州刺史,不是并州。”

    司马懿好似还是没有听清,道:“你是刚刚由并州回来?”

    李胜又说了一遍:“是忝任荆州,不是并州。”

    这次司马懿才听清了,歉意地道:“老夫年老耳聋,思绪混乱,刚刚没听明白公昭的话。如今你能返回家乡任刺史,正好可以轰轰烈烈地大展德才,建立功勋。老夫自知这身体每况愈下,今天与公昭这一别,将是永别了。老夫想让子元和子上与公昭结为挚友兄弟,请公昭在任何情况下不要舍弃他们两个,老夫就算死也瞑目了。”说着,眼泪鼻涕簌簌而下。

    李胜道:“太傅请放宽心,李胜一直都在奉行您的教诲,但有所命,定当遵从。您好生休养,李胜这就告辞啦。”

    司马懿哽咽道:“请恕老夫不能相送了,秀儿,代老夫送李大人。”

    李胜忙道:“不敢劳烦太傅,不敢劳烦太傅。”说着施了一礼,转身跟着婢女去了。

    司马懿立时脱下了外衣,翻转过来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把,顺手将衣服丢出了屋外。转身进屋放出了司马炎。慕容雀儿忙捡起地下的长衫,披在了司马懿的肩上。

    司马炎在密道内听到司马懿这番表演,心下也是暗暗佩服。见衣柜移开,忙窜了出去。看正好看到慕容雀儿在给祖父披衣服。忙问道:“祖父,雀儿姐姐怎会在这里?你们,你们认识吗?”

    司马懿微笑不语,慕容雀儿用她那黄鹂般的声音,向司马炎道出了原委。

    原来她早起无聊,就在院中闲逛,正好遇到柏夫人给司马懿端粥,便央求柏夫人带她去拜见这位三国年间最富盛名的军师。二人一见后甚是投缘,司马懿很是感激她自幼便照顾司马炎,见她活泼可爱,又喜欢凑热闹,便让柏夫人为她准备了一套婢女的衣衫,参与了这决定司马氏命运的一次“辞行”。

    司马炎道:“祖父,那之后我们该怎么办呢?”

    司马懿道:“还有几天时间,这几日你白天便睡在我的屋内,晚上去查看曹爽探子的动静,只需留意他们的动向,不要打草惊蛇。如院外的一批撤了,你可出府十丈再行探查,切记不要远走,要一层一层地探查。每日向我报告所探得的情况。慕容姑娘不是要拜见你的母亲吗?这几天你伯父和父亲会非常忙,就让她陪着你的母亲吧。”

    这时婢女秀儿又来禀报道:“太尉蒋济大人求见太傅。”

    司马懿道:“有请!稍后你带慕容姑娘去元姬夫人处。”见婢女走后,又对司马炎微笑道:“你就留在屋外侍候,记得带好帽子。”

    李胜离开了太傅府后,让车驾绕了个大圈,才命御者驶向大将军府复命去了。

    曹爽与何晏、邓飏、丁谧此时正在府中等候,见李胜回来了,丁谧忙问道:“公昭辛苦了,那司马老贼有何动向?”

    李胜先是长叹了一声,然后皱眉道:“司马太傅的病况,要比我们想象得还要严重。”

    何晏眯起眼来问道:“公昭何以见得?”

    李胜道:“我和他说,我要去荆州上任,他却听成了并州,我一连说了三遍,他才听清楚。太傅的面容枯槁,眼中无神,说话时有气无力的,一代人杰已是行将就木。我观他现在是出气多进气少,生死恐怕只在旦夕之间了。”

    邓飏道:“司马老儿平生善于用计,公昭不会被他骗了吧。”

    李胜瞪了他一眼,道:“你骗一个我来看看。”又垂泪道:“司马太傅的身体,便是华佗在世也难挽救了,真是令人怆然。”

    曹爽道:“哎——司马太傅一生为了曹氏江山奔波忙碌,劳苦功高,此时身体已然这般模样,晚后无论什么军国大事还是宫闱小事就不必麻烦太傅了,让他老人家安度晚年吧。”说着四人哄然大笑。笑了一阵,曹爽又问李胜道:“公昭,司马师和司马昭那两个小子在干嘛啊?”

    李胜道:“下官此去并未看到他二人,估计是在官署里处理政务吧。司马太傅还将他兄弟二人托付于下官,拜托下官在他死后,对他二人多加照拂。”

    邓飏道:“司马仲达——一代枭雄,想不到死前却托孤于公昭,真是可悲!可叹!”

    丁谧眼中寒光一闪,道:“大将军说得极是,让司马老贼安度晚年吧。待他入土之后,我等定会好好照拂那兄弟二人的。免得旁人说他所托非人。是吧?李大人。”

    李胜怒视丁谧,刚要起身争执。曹爽忽道:“公昭,准备何时启程去荆州赴任呐?”

    李胜答道:“李胜这就回家收拾细软,变卖此地家当。定于下月中旬起行。”

    曹爽道:“来人,从府库中拿二十锭马蹄金,作为公昭路上的盘缠。”有下人应诺去了,不一会儿就端出一盘二十锭的马蹄金。

    李胜忙向曹爽施礼致谢道:“下官多谢大将军赏赐。”

    曹爽拍了拍李胜的肩头,道:“公昭乃是我信任之人,丁谧等人与公昭相同,我曹昭伯赏罚分明,只盼诸公能够摒弃嫌隙助我曹氏一族治理好这天下,日后灭蜀吞吴,还要多多仰仗各位。公昭此去荆州,正要代我了解吴地的情况。待到时机成熟之时,我当亲统大军,一举扫平吴境。”

    李胜等四人忙向曹爽施礼,齐声称颂“大将军英明!”阿谀谄媚之辞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曹爽坐在几后,笑眼如丝,手捻短须,这感觉飘飘然,如坐云端,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灭蜀吞吴,君临天下了。

    五日之后,司马炎在府外再也查不到曹爽探子的半点讯息了。他不敢松懈,又仔细探查了五日,确定方圆五十丈内,再无一个探子。司马炎心道:“我这整日被动探查,也不是个稳妥之计,还是亲自到大将军府走上一遭,看看曹爽下步有何打算,再向祖父禀报。”

    当晚,他穿好夜行衣,来到了院墙边,正要纵身出去,却看到一个硕大的人影由东厢房的房顶跃下,矫若狸猫,一看便是高手。他恐来人对祖父不利,当即两个起落返回到司马懿的卧室外,躲在黑暗处四下找寻。果然,那个硕大的身影向着司马懿的卧室而来,正要推门而入时,司马炎已如离弦之箭,伸指戳向那人腰间。那人虽未想到此刻有人偷袭,却也应变奇速,当即向左侧出一步,挥掌直攻司马炎的面门。掌力未至,一股热辣辣的掌风已经扑向了司马炎。司马炎脱口道:“烈风掌?”当即撤指后退,又道:“可是伯潜叔叔?”那人侧脸向他,司马炎借着月光仔细瞧看,正是司马燮。

    司马燮哈哈笑道:“我还道是谁,无声无息地给了老仆这一下子。原来是少爷回来啦。”

    司马炎忙摘下了蒙面的黑纱,不好意思地道:“我正要出去,却见伯潜叔叔入院,不明就里的情况下,还以为伯潜叔叔是曹爽派出的杀手。”

    司马燮奇道:“这么晚了,少爷要去哪里?”

    司马炎道:“这里不是讲话之所,伯潜叔叔这么晚来找祖父,定是有大事相告。我们进去说吧。”

    司马府上下,只有这二人进入司马懿卧室不用事先通报。二人关好门后,司马炎在卧室的屏风上敲了三下,低声道:“祖父,伯潜叔叔来了。”

    卧室内,司马懿答道:“你们进来吧!”

    二人听到“咔哒”一声轻响,知是司马懿已闭上了室内防御的机关,才敢快步入内。

    司马懿拥被坐在床上,笑着问道:“你们两个怎么遇上啦?”

    司马燮跪倒施礼道:“给太傅请安,伯潜入府之后,正好遇上少爷要出去,就一起来见太傅了。”

    司马懿道:“是老夫让安世这段时间每日探查府外曹爽探子的动向。方圆五十丈内已无曹爽的人,今天已是第六日了。老夫托伯潜的事都办妥了吗?”

    司马燮道:“幸不辱命。三千死士已分作五十批入城,都已在周边宅院内安顿好了。老仆曾逐一与他们见面,以《人遁》之术观之,这三千好手中无一人是贪生怕死卖主求荣之辈。况且太傅大人免去了他们的徭役,又教导他们武艺,足足照顾了他们十五年,他们对太傅大人感恩戴德,都甘愿为司马氏效死命。现在全军待命,只需太傅大人一声令下,不论是攻城拔寨,还是冲锋陷阵,这支奇兵必可为太傅大人办到。”

    司马懿欣慰地点头道:“大事若成,伯潜居功至伟。”

    司马燮道:“太傅说得哪里话来,老仆只是太傅帐下一卒。自掘子军解散后,承蒙太傅信任,我司马燮有生之年才能有望代兄弟们实现理想,什么功不功的,太傅但凡有命,司马燮水里水去,火里火去。”

    司马懿与司马燮对视着,一字一句地道:“正月初六,全军待命!”

    司马燮叩首道:“是!”抬起头后,又道:“太傅,老仆有一要事向您禀报。”

    司马懿道:“伯潜请讲。”

    司马燮道:“几日前老仆由新入城的兄弟处探得一个重要的讯息。曹爽近日花重金聘得一位身份显赫的高手作为随身的影卫。”

    司马炎插口问道:“什么是影卫?”

    司马燮笑道:“少爷今晚做的不就是影卫的差事么。”

    司马炎先是一愣,片刻后额头冷汗涔涔而下,道:“险些误了祖父大事。”

    二人紧忙追问原由。

    司马炎道:“我见这一连多日都寻不见曹爽探子的行迹,便想今晚夜探大将军府,探看曹爽下一步的动向。幸亏伯潜叔叔及时赶回才阻止了安世的莽撞行径。”

    司马燮道:“安世少爷说得正是,即便以少爷的武功胜得过此人,也必然会惊动曹爽,那太傅的全盘计划也就要落空了,况且,现下以少爷的修为也未必能够稳胜此人。”

    司马懿道:“看来天数还是站在我们一边的。伯潜,此人是谁?”

    司马燮道:“此人名叫张楚,字刺虎。乃是已故右将军,壮侯张儁乂的第四子。”

    司马懿大吃一惊,道:“什么?张郃的儿子?”

    司马炎不知此中原委,司马燮却非常清楚,抬头看了看司马懿的表情,只见司马懿已恢复了平静,目光深邃,向着他点了点头。

    司马燮接着道:“安世少爷有所不知。那是少爷出生前五年的事。蜀汉丞相诸葛武侯第四次出祁山伐魏。太傅大人受明皇帝之命统领张郃、郭淮、费曜等人前往迎击蜀军。两军在街亭经过一场大战,太傅大人夺下了街亭,诸葛武侯被迫退还祁山。此时,太傅大人命张郃追击,怎知蜀军在木门谷设下了伏兵,一时间万箭齐发,加之又是居高临下,张郃先是右膝中箭,落马后便在木门谷底被乱箭攒身而死。张郃死后,朝廷下令厚葬,赐谥号为壮侯,并让他的长子张雄继承了他的爵位。张儁乂自从官渡之战归顺了武皇帝后,为国征战多年,屡立战功,明皇帝先是分给他食邑,又封了他的四个儿子为列侯,又赐给他的小儿子张楚关内侯的爵位,可以说是君恩深重。张儁乂虽然为国战死沙场,但朝廷也算对得起他了。平日里,太傅大人对其遗孤也曾多有照拂。这张楚自幼便随其父习了一身的好武艺,后又得遇名师,一对虎爪手练得炉火纯青,等闲百十来人近不得身。老仆素闻张家凭借壮侯所获的赏赐,家资巨富,多年来从不过问朝政,按理来说张楚不会屑于曹爽那点金银,不知曹爽用了什么手段,哄得张楚做了他的影卫。死士中一位兄弟曾在张楚家中为仆,入城那天正好看到张楚远远跟在曹爽的车驾之后。那位兄弟留上了心,便跟了一段距离,见到了张楚腰间‘影卫’的令牌,才来告知老仆的。”

    司马懿叹了口气,道:“当时老夫求胜心切,确实想一鼓作气击溃蜀国的残兵,结果还是中了孔明之计,折了张儁乂这员大将。发兵追击之前,张郃确曾向老夫谏言,恐有伏兵,不可追击。怎奈当时老夫占了街亭之后,得意忘形,又急于想要生擒孔明,所以没有采纳张郃之谏,事后悔愧万分。看来曹爽这贼子定是利用此事,才说动了张楚。依老夫所见:这张楚家资富裕又武技高强,竟然会屈尊做了曹爽那蠢材的影卫。可见此子对老夫恨意之深,确有将司马氏连根拔起之心。”又盯着司马炎缓缓道:“老夫死前,这张刺虎恐怕只是观望待机;老夫死后,他或借助曹爽之势或仅凭一己之力定要司马家鸡犬不留的。”

    司马炎细细咀嚼司马懿的话,当下沉吟不语。

    司马懿和司马燮则是故意不说话,二人目光炯炯地看着司马炎。

    司马炎思索良久后,开口道:“祖父,起事当天,那张楚必会追随曹爽左右前去高平陵,而您则要先去武库后去禁宫。就请伯潜叔叔留守府内,照护家眷。我随祖父一同前往。祖父定鼎大局后,须紧闭城门,将伯父、父亲、郭太后都集中在宫内。外设伯父新换的禁军,中设三千死士,内由伯潜叔叔坐阵以防万一。安世则出城去追圣驾,以防曹爽他们狗急跳墙,如果他们挟天子已令群臣,则双方势必会呈分庭抗礼之势,那时变乱骤起,我司马氏的夺权自保却变成了分裂天下,是要成为逆臣而遭世人唾弃的。安世此去也设了上中下三策,请祖父为我一决。”

    司马懿目射奇光,捻须微笑道:“如何个上中下三策?”

    司马炎道:“这上策自是毙了张楚,生擒曹爽,安全送圣驾回宫;中策则是将张楚与曹爽杀死,安世擒了陛下,带回宫中;至于这下策嘛……”眼中寒光一闪,续道:“如果安世当真宰不得那张楚,则寻机刺了皇帝,远远逃开,再由祖父出面收拾残局,先将弑君之事推到曹爽头上,再另立新主,我司马氏方得保全。只有司马氏掌权了,才有望实现武皇帝和郭祭酒的理想。至于安世么?就做个浪际天涯的游侠好了。”说着咧嘴一笑。

    司马懿抚掌大笑道:“好个司马安世!年纪轻轻,能够处变不惊,临危不乱已是难得,可于短短数言间便定了大魏的走向,有理、有据、有节的同时还能有舍己为天下的可贵情操。武皇帝、郭祭酒,你们在天有灵,可见到后继有人否!?伯潜,你和无忌大人教出了个好徒弟啊!”

    司马燮豪气顿生,更有生逢明主之感,道:“老仆早就看出安世少爷非是池中之物,短短数年,已有王者的浩然之气,他日必会一飞冲天!老仆有生之年能再遇明主,深感上苍待我至厚矣。”说着便向司马炎拜了下去。

    司马炎紧忙搀扶,三人又议了一些细节,各自休息去了。

    转眼到了大年初一,洛阳城内一派过年的喜庆气象。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鞭炮之声此起彼伏,噼噼啪啪,响彻云霄。孩童们穿上新做的衣服,不理会还在簌簌飘落的雪花,走街串巷,嬉笑打闹。全城都洋溢着节日的喜庆,只有太傅府,在司马师、司马昭兄弟二人的营造下,非但没有过节的样子,府内上下一片愁云惨雾。昔日间熙熙攘攘的府门外,如今却是门可罗雀。两个家仆模样打扮的老卒,拄着扫帚正在打盹。

    一辆华贵的车辇远远地停在街口,车上的大将军曹爽,穿得雍容华贵,左手拿着暖炉,用右手撩起了车帘,斜睨了两个老卒一眼,鼻中哼了一声,道:“入宫——”只见六匹骏马拉着华贵的金根车上了御道,车子行出十数丈后,墙边闪出一个黑影,冷笑了一声,随着车辇去了。片刻后,车辇便穿过司马门,消失在了白雪之后。

    此时,太傅府临街侧一幢二楼的屋顶,不规则地落下了几大片雪。一头乌黑长发的司马炎,从屋顶爬起,纵身跃下。

    大年初六,皇帝去祭陵的车队,在曹爽兄弟和众亲信地前呼后拥下,浩浩荡荡地出了东阳门,向着洛阳城东南陆浑县的方向去了。

    子时已至,司马懿内穿软甲,外穿朝服,头戴高冠。威风凛凛地坐在正厅之中,司马师、司马昭则是一身戎装,手扶剑柄立于司马懿身后。司马师从容自若,眼内精光四射;司马昭则显得有点惴惴不安。

    司马懿向着司马燮道:“伯潜,半刻钟内叫所有死士在府门外集结待命。”

    司马燮抱拳称是,快步走至院中,点燃了早已安置好的号炮。“咚——”“嗒——”黑夜中一声巨响,惊碎了洛阳城居民的美梦。

    从司马府外,四面八方突然窜出了数千人,他们全部身着黑衣黑裤,右臂上套着一个三尺宽的木质盾牌,片刻间便在太傅府门外的街道上站成了一个长方阵。这些人虽来自四面八方,但集结时却井然有序,丝毫不乱,除了急切的脚步声外,再无其他声响。

    另一边的大将军府内,留守的士卒和家仆也被号炮的巨响惊醒,有人打开府门向声音来处瞧去,只见司马府外黑压压地站了一片人,却没有灯火,黑夜之中望去甚是诡秘。那人一声发喊,跌跌撞撞地奔回院中向值勤的长官禀报。

    大将军府今日值勤的府官名叫何玉,府内算上家奴仆役,共有二百余人。何玉忙命军卒点燃火把,四下里去叫人在院中集合。

    司马懿昂首阔步走出府门,只有司马师、司马昭二人手持火把,照得仅是司马懿一人。

    司马懿环视了众人一圈后,朗声说道:“大将军曹爽上欺天子,下压群臣,结党营私,祸国殃民。老臣奉郭太后诏令除贼护国。”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卷玉石为轴的诏令,在空中一举,旋即展开念道:“太后诏令!”

    三千死士忽然动作一致地单膝跪地,齐声轰然道:“奉令!”

    司马懿又念道:“大将军曹爽,承祖上功勋,蒙先帝托孤,身居高位,却不思为君分忧,为国效命。反而专权乱政,结党营私,以越制而上欺天子,运诡谋而下压群臣,鲸吞国储,暴敛民财。现今又挟持皇帝,以祭祀先帝为名,意图分裂国家。司马仲达,功勋卓著,素有贤名,四世耆宿,国之股肱。今奉哀家之诏令:清君侧,除国贼。诏所到处,令行禁止。凡助贼逞虐者,太傅可代哀家全权行事。”诏令念完,司马懿将诏令翻转,面向众人。众人抬首望去,只见密密麻麻的字迹,右下角盖着一方殷红的玺印。

    众人齐声道:“奉太后令,清君侧、除国贼!”如是三遍,声音震动屋瓦,远远传出。

    那边的大将军府内,总算召集了一百多个男丁。何玉命他们从府内私械库中取出弓弩,用长梯、木箱等搭在墙边,人人居高临下,又用重物封了府门,严阵以待。忽听太傅府那边众人齐喝:“奉太后令,清君侧、除国贼!”何玉大惊失色,忙向众人喊道:“司马老贼反了,大家严守府门和院落,跟老贼拼了!”又对手下一名伍长吩咐道:“趁司马老贼未能包围大将军府,你速速越墙而出,去请桓范大人给大将军送信。”那伍长领命去了。何玉又为守宅的军卒们打气道:“大将军一收到讯息,立即会回兵救援我们的。司马老贼想凭手中的几根烧火棍就攻入府来,那是做梦!”

    这边,司马懿将诏令交于身后的司马昭,朗声道:“王昶、司马燮何在?”

    二人抱拳高声答道:“在!”

    司马懿道:“率领家奴仆妇守卫府第。”又道:“司马师、司马昭何在?”

    二人将手中火把交给了王昶和司马燮后,抱拳高声答道:“在!”

    司马懿率领二人来至队伍靠武库方向的一侧。

    司马懿对众人高声喝道:“儿郎们,随老夫先取武库军械,而后入宫护驾。”

    众人轰然应诺,在司马师、司马昭二人的带领下,向武库飞奔而去。司马懿则昂首阔步跟在队伍后面。

    何玉此时在房顶见到人群黑压压地冲了过来,忙道:“举火!放箭!”

    司马氏的队伍无人举火,而何玉却安排每个弓弩手之间还要站上一人举火,不但忘掉了灯下黑的道理,反而为对方照了明。

    司马懿的私人兵团为此时此刻已经准备了数年,行进迅捷有序。大将军府的房顶、墙上、院内一支支的羽箭向他们射来,这些训练有素的死士根本不去理会张牙舞爪,高声喝骂的曹爽府军,只是斜举盾牌挡架,脚下则是丝毫不停。仅用了半刻钟,三千人便尽数穿过了大将军府,离开了弓弩的射程,竟连个受伤的都没有。

    司马炎跟在司马懿身侧,亲眼见证了这支私人兵团的高效。也终于理解了祖父为这一天所做的种种准备。他总不能让司马懿稳稳当当地走过大将军府,成为曹爽府兵的众矢之的。抬头一看,见那群蠢货有的愣愣发呆,有的四下张望,有的低头为弩弓填加箭矢。向着司马懿微微一笑道:“祖父,您捂住朝冠,我们过去。”不待司马懿回答,左臂环住他的腰间,右手中指扣了一枚石子,他将食指也扣在了拇指之后,足下运劲发力,凌空飞行一般滑过大将军府。何玉眼尖,忽然看到了一个黑衣人搂着司马懿在他面经过,司马懿好像还在向他招手。心中骂道:“司马老贼,你太他妈的嚣张了!”当即弯弓搭箭,一箭射向司马懿的脖颈。司马炎瞥见箭簇已射至了自己头侧,轻伸右臂,食指脱离拇指在箭杆上一弹,那支羽箭嗖地向上飞出,司马炎中指的石子接着向何玉射去。何玉正惊奇地看向那不可思议的羽箭,司马炎的石子又是来于火把不及照亮的区域,加之司马炎内力浑厚,指出石到。何玉毫无察觉之下,左眼便已被司马炎的石子射中,他大叫一声从屋顶跌落。曹爽府兵都看向何玉时,司马炎祖孙二人早已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过了大将军府后,司马懿整理了一下衣冠,迈步向武库走去,等他二人到了武库,那边的战斗已经结束,三千死士在武库门前列队,只见他们身披战甲,持戟悬剑,背背弩机,军容整肃。这时司马昭由后巷驱出了一辆马车。司马懿蹬车而立,向众军士道:“儿郎们,曹爽哪些兵痞家奴的实力不足一哂,现下我们武备充足,随老夫进宫护驾。”

    众军又是轰然应诺,司马懿一车当先,率队向司马门挺进。

    大将军府这边由于何玉受伤,顿时乱作一团。何玉用手捂住左眼,指缝间鲜血汩汩流下。他呻吟了一番,恨恨地道:“司马老贼倾巢而出,府内必然空虚,来啊!给我攻进太傅府,杀他个鸡犬不留!”这时手下一个十夫长道:“大人,您这伤……”何玉喝道:“昔日东郡太守夏侯惇大人,不也是左目被损,仍能奋勇杀敌,我这点伤算不得什么。司马老贼辱我太甚,要是不将他碎尸万段,难消我毁目之恨。”当下有人为他牵过战马,何玉提枪上马,向身后大吼一声,:“众兵卒随我来!”说着,催马摇枪向太傅府杀去。众人互相看了一眼,便随在何玉之后,大吼大叫地冲了出去。

    何玉刚到太傅府门外,便见到一个婢女正在门口堆雪人。被气得暴跳如雷,心道:“司马老贼固是阴险狡诈,就连这么一个婢女也敢这般作弄于我,简直欺人太甚!我先一枪戳死了她,再将她的尸首抛进府内,也叫老贼家的这些女眷尝尝爷爷的厉害。”双脚一磕马镫,拧枪便要刺那婢女。那婢女瞧都不瞧他一眼,忽然说道:“你受伤了,这般蠢笨,还是回去将养好了再来报仇吧。”

    何玉一听,险些被气炸了肺,怒吼一声,举枪便刺向那婢女的后心。耳中听道那婢女叹了口气,眼见枪尖就要刺中,那婢女忽地消失不见了,何玉这一枪便刺了个空。他忙揉揉右眼,马前除了一个胖大的雪人再无别物。忽听身后传来那婢女的声音,“我好心劝你,你倒要刺我?你这蠢蛋是活得不耐烦了吗?”何玉虽是曹爽府内的家将,好歹也是身居校尉之职,今夜不仅左目被毁,又连番遭到戏弄,胸中愤懑无以复加,当即一拨马头,挥枪向后横扫。岂知这一枪又没扫到,他调转马头后什么人也没见到。那婢女的声音又在马后响起,“既然你急着为主子开道,姑娘便成全了你。”话音刚落,何玉还待再次调转马头,刚一拉缰绳,就感脖颈上一凉,一个白影从身侧滑过,他刚想往白影去的方向看去,脖颈上突然鲜血狂喷,马头马身全被他的鲜血染红了。何玉身子一摘,坠下马去,直至身死,也没有看清那个婢女的面貌,更别说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了。

    何玉的尸体砸到地面之时,后面的兵卒刚刚气喘吁吁地赶到,他们看到何玉瞪着双眼,死相可怖,他的战马一身鲜血尚在滴滴嗒嗒地落往地下,何玉战马的后面则站着一个婢女背对着他们。主将身死,众兵卒面面相觑,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其中有名十夫长,是何玉本家的弟弟,见兄长被人杀了,一声大喝,挥剑便向那婢女砍去。那婢女忽地向前飘出丈许,兀自堆雪人去了。他正自发愣之际,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忽然出现在他面前。见那老汉一掌拍向自己的胸口,接着自己就向沙包一样被人丢向了九霄云外,在一股热浪之中口喷鲜血,还没来得及落地就此死了。

    出掌之人正是司马燮。这时,王昶手持长剑,指向众兵卒,大喝道:“太傅大人奉郭太后的诏令,清除国贼曹爽,只杀首恶,其余不问,尔等莫非想为此贼陪葬?”众兵卒见他二人这等威势,一声发喊,抛下兵器四散逃命去了。

    这边司马懿父子率领三千死士,已攻进了司马门。真是挡者披靡,他们穿过灵芝池,转眼杀到了永宁宫外。曹训、曹羲兄弟,在永宁宫附近布置了一千禁卫军。

    司马懿在宫外朗声道:“老臣奉郭太后诏令进宫护驾,谁人胆敢阻拦?”

    此时统领这一千禁军的将领是曹训的兄弟——曹议。只听曹议大声喝道:“大将军随同皇驾去拜祭先帝,司马太傅何以矫诏行此悖逆之事。难道不怕大将军诛灭你的九族么?”

    司马师在旁边低声道:“父亲,此人是曹真之弟曹彬的儿子,不能跟他在这耗着,须当立即杀之,禁军可降。”

    司马昭道:“他四周有层层禁军拱卫,杀之不易啊。”

    司马懿笑道:“子上好好看看,那曹议已然死了。”

    司马昭忙抬头向曹议望去,只见他忽然倒地。一柄长剑透胸而入,只余了一节剑柄在外面,不知从哪里来的长剑已将曹议钉死在了地上。

    司马昭见司马师也是一脸茫然之色,忙向司马懿问道:“父亲,您提前在这曹议身边伏下了人手吗?谁人杀死的他?”

    司马懿笑道:“回去问你的好儿子吧。”

    司马师忽然朗声道:“逆贼曹议已经伏诛!众禁军虽屈服于曹爽的淫威之下,围困永宁宫惊吓国母,此罪非轻,但终是区别于曹爽这首恶。众禁军马上放下兵器,原地跪下,向郭太后请罪。太后非是残忍好杀之人,司马太傅会代各位向郭太后求情的。只办首恶,不论其他。”又厉声喝道:“护卫军听令。”三千护卫齐声应诺,声震宫阙。“不跪地弃械者,一律就地格杀,再夷其三族。”三千护卫立时扇形撒开,将禁军围在中心,以戟杆敲地,齐声喝到:“跪地弃械者不杀!跪地弃械者不杀!”

    这一千禁军之中虽然有些曹训、曹羲的亲信,也不乏悍勇之徒,但见敌方兵力三倍于己且军容整肃,自己一方则是因主将被杀而士气低下,再坚持下去也是毫无胜算。不知是谁首先丢下了兵器,接着铿锵之声不绝,垂头丧气的禁军跪了一地。

    司马懿见大势已定,便即排众而出,昂首走到宫门前,双膝跪地行叩拜大礼后,朗声说道:“臣——司马懿,叩请太后圣安。”三千护军也齐齐单膝跪地,高呼:“叩请太后圣安!”

    此时,宫门大开,一个年长的宫女出来说道:“太后诏令司马太傅宫内叙话。”司马昭忙上前扶起父亲,司马懿携了两个儿子的手,共同进入了永宁宫。

    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司马懿父子处,司马炎迅速退到宫墙边隐去了身形,刚才正是他看到司马懿向他使眼色,当即从一名禁军手中夺下长剑运内力掷出,这才将曹议钉死了。就连曹议身边的亲卫也不知道他是何时被杀的、怎么被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