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再见佳琪，自省（3）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慢慢地不再被人仰望和羡慕。有些事，我付出了很大的努力，还是没能做成。我开始有巨大的心理落差。但我还不肯承认，总是找各种理由来说服自己，不是我不行，而是我身边的环境，我接触的人太糟糕。糟糕的晋升制度，制约了我的发展，让我像井底的青蛙，只能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挣扎，似乎永远也没有出头之日。

    那些学历不如我、能力不如我却有裙带关系的，一个个都晋升了。他们基本上什么都不会，只会溜须拍马，胡乱指挥，却掌控着公司的发展方向。我劝说自己，要忍，做好自己的事就行。可我心底根本无法忍受，仿佛炮弹已经上膛，马上就要轰出来。我承受了很大的压力。

    现在，我好像顿悟了。只有在异国他乡，在这冰雪季节，我一个人在冷清的客厅里，才能坦诚面对自己。我没有刻意在他人眼中塑造自己君子的形象，但我的潜意识里，一直以君子来约束自己。我身边的人，也用这个标准来约束其他人。难道不是吗？

    他们的语气和眼神无一不在告诉你，这不符合那种能做事、能成事、有担当的人。本事小，脾气大。真正有本事的人，都是没脾气的。

    但我有脾气。我不喜欢这样，讨厌那样。我每天都在压抑着脾气，这才没有爆发。尽管我的形象温文尔雅，但我却觉得很压抑。我没有坦诚地面对自己，因为无法坦诚。在职场五六年，我甚至有些抑郁了。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我想，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也不能再一味压抑下去了，应该有所改变。于是，我决定出国找工作，在异国他乡重新开始。我要以完全不同的面貌来生活，至少不再压抑，做到每件事都坦诚。因为我想到，如果继续这么下去，继续压抑真性情，继续表现得像个谦谦君子，最后会变成伪君子，郁郁而终；要么会在某一天彻底爆发，将人生的不如意，归咎于外部环境。

    本来我可以将这些话讲给佳琪听，可她走了，我没了倾诉的对象。我跟佳琪一起住在这个居室里，从第一天起，就约定了我们之间的界限。佳琪讲了很多她过去的事，她为什么出国，来了这家公司。我却几乎什么都没说。其实没那么可怕，我把心中的失望和委屈都讲出来，又有什么大不了呢？谁没有情感需求呢？我像守着关乎生死的重大秘密，压抑着头脑中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对谁也没有说过。佳琪觉得我高冷，难以接近，但其实我只是不愿意将想法讲出来，不愿意被看作是软弱无能、心怀嫉妒的小人。

    君子从来不会显露软弱和负面情感。这是我深藏在潜意识里的想法。这个想法，如果不是佳琪离去，我再一次深受打击，一个人无力地躺在沙发上反省，我一直没能将之发现。

    伪君子。

    我头脑中冒出来这个词语。我不愿当小人。没人愿意承认自己是真小人。我也不愿意卷入到这种纠纷中去。我想，或许我需要一个不一样的环境，在这个环境里，人们的头脑中没有“君子”和“小人”的概念，不用为了这些概念而争个没完没了。出国是最快捷的办法。

    我来了兴致。我觉得应该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写下来。一旦写下来，就能通过整理和编辑，梳理成一篇条理清晰、言之有物的文章。然后呢？

    未经省视的人生不值得。

    好像是这么说的。至于是谁、什么时候说的，都无关紧要。这话在理。

    我起身走进卧室，打开电脑。这一次，我没有习惯性地沉浸到编程中去，而是试着写作。我要将刚才想到的事，特别是觉得压抑，快要抑郁了，以及伪君子和真小人之类，将这些事想清楚。我发现写作很难，是真的难。电视访谈节目中，李华说刚开始写作很难，只有尝试写作的，才知道他讲的是真话。

    如果要降低难度，就不要想太多，只管写，想到什么就写什么。且不管什么主题、遣词造句、逻辑关系之类。先写，再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