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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向下穿过繁琐的螺旋楼梯,来到古堡中最辉煌的宫殿脚下,渺小得像只蚂蚁。平日里,朔夜的兄弟二人与各色血影贵族蛰居于此,而今夜,玖言倒是觉得这半透明的大门像只贪婪的大嘴,吞噬霜雪领上下的一切阴谋诡计。穿过残月奇迹“屏障”构成的鲜血薄膜,白色呼啸被阻绝在女孩的身后,她脚下的毛毯也从雪白渐变为朱红。大厅用十二根左右对称的六角星形骨柱支撑,荧火、珠宝、服饰上的光辉好灿烂,让玖言的泪眼有些隐隐作痛。

    贵族们互相说着令人生厌的客套话,仆族倒也不至于被遗弃在角落,能参加父亲晚宴的血光之影,要不是家里有宵月及其以上的超凡,要不就是自己已经跨入宵月。就算是仆族,讨好也来不及呀。

    但是,玖言不喜欢这么做,《狂猎兽徒》扉页的第一句便是“强者总是独行”,况且,就算她有心交友,也没人会给她任何面子。混血儿在霜雪领的待遇,一直都不怎么好。

    在她的童年岁月里,朔夜与赭夜结成的联盟与夤夜陷入苦战,直至朔夜伯爵壹统霜雪。如今,三脉血光之影中幸存于世皇家血脉也只剩下八人,如果把玖言和疯老头朔夜·伊利斯算上,皇族的总和才堪堪超出十指之数。

    她自门扉处携走血酒盛得半满的金纹高脚杯,熟练地驼起背、低下头,无言地避开所有来宾,抵达宽敞宫殿的另一端。霜玻璃前人迹罕至,数把单人份的桌与椅摆放于此,只有零星的几位贵族在独自品尝血酒、欣赏平生种牲畜演奏出的悠扬琴曲。

    玖言在履平荷叶裙后上座,安静地抿上一口上好的平生种之血,细致地观望起人群中的每一个人。

    渊夜临翼神圣教堂书库的管理员“夤夜·海森格林”在离她最近的阴影里沉思,深邃地望进摇曳蓝火里。他是皇家十人中唯二的第三辈,但岁月没能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就和这大厅里所有的血光之影一样,他的年龄永远停留在24岁的韶华。总在借书时与其碰面的玖言,对这位“朽爵”唯一的印象便是“沉默寡言”,他总是抱着陈旧的大部头,读得津津有味,其中的几部,玖言也看过。

    有那么几个瞬间,玖言能看出他的温柔与智慧,即使他不是那么乐于表现;

    而他的孙女“朔夜·米娅”,此刻正蹲坐在祖父的身旁,意兴盎然逗弄着一只三头火犬。其实,要论不争气,这位嗣爵比玖言还要更盛,听说米娅软弱得连剑都握不稳,总嫌咏唱后手心诞生的冰矛太冷,甚至还同情朔夜古堡内,身为牲畜、早已被奴性灭绝了人性的平生种,但她并没有像玖言那样遭到大部分血影的反感。说到底,区分血光之影高低贵贱的重大标准,还是血统的纯正与否啊。

    有时玖言真的很羡慕她的堂妹,只需享受、而不必忍受血影的永恒时光;

    “行者”兵团的总指挥“朔夜·德尔纳”,正被他的手下们簇拥着,玖言隐约可以从无数对龙角的谄媚中,窥见他巍峨的身影。为哥哥忙活一整年,终于能在这时候纵情狂欢,德尔纳的心情不可谓不高涨。虽然玖言不愿亲自去问叔叔,但她问过书本——兵团的职责在于平定内乱、与抗战外敌。她想,总指挥肯定非常值得巴结。

    但她绝不会去巴结他的,因为玖言认为,德尔纳只是个没有任何主见的傀儡;

    仆族“霸王·莱耶”来自24年前的苍白之城,现如今,包括饮食在内,连打扮也和一般的血光之影毫无区别。玖言真佩服这个叛徒,他究竟为何抛弃纸醉金迷的贵族生活,来到从前最唾弃的恶魔老巢之中?母亲什么都愿意告诉她,但只要谈到苍白之城的种种,便会成为只会沉默的木偶人,她自然也不可能知道太多有关他的事。

    但她依然听过那流言——他对任何人都不会心慈手软,就是曾经的亲人也是一样;

    玖言的母亲、“舞者”的领袖“赭夜·范娜”脸上的笑容甚是虚假,这点和她的妹妹、平生种牲畜主“赭夜·汉娜”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们肩并肩在嬉笑,一齐应付慕名而来的各路血影贵族。母亲爱趁着空闲时左顾右盼,好像在寻找着什么,玖言的嘴角勾起一抹甜蜜的笑。但姨母似乎并不像她那般甜蜜,望向朔夜伯爵的眼神中有份无言的涩楚...

    “姊妹”啊,多么美好的字眼,玖言显然无福消受;

    圣堂众“学者”的教主、“夤夜·朱狄”抱着一卷上古时代撰写的羊皮纸,同年幼的血光之影传颂炎龙“渊夜临翼”的轶事。她的背后是一座栩栩如生的炎龙塑像,祂有着夜紫色的鳞甲和山羊的脑袋,两对龙角王霸之气冲天,一双蝠翼展翅时有如极夜降临,单根骨尾棱角分明,锋利得能吹毛短发。这便是渊夜临翼的大致造型,正是祂创造出血影这个龙血种。据说,直至今天,祂仍然沉睡于此地以北的挟月之巅...

    说到最后,朱狄早已热泪盈眶,玖言根本无法理解,如果信仰真的有用,哪会有她的存在呢;

    她的义父“朔夜·瑟尔纳”正在半米的紫色高台上做着激情澎湃的演讲,台下的众人脸上洋溢着痴狂。玖言这位名义上的父亲,忽悠起手下来一直都很得心应手,但显然谈不上是善待自己的子女,在他头上暴扣绿帽的玖言暂且不提,他对她好才怪呢,就是他的亲生儿子,也被伯爵父亲调教得性格古怪。玖言听见他当着大家的面,向血光之影的神祇渊夜临翼宣誓:“深夜降临,我便会出兵攻打、并夺下苍白之城。”有个不懂事的年轻血影在这时候插嘴,转眼间便香消玉殒。

    作为霜雪领的众爵之爵,他无疑是自古以来最成功的血影君王;

    最后,玖言的目光在同母异父的哥哥身侧停滞。“朔夜·疾尔”的周边形成一道血影真空,他的身体正随意耷拉在窗边的暝木黑椅之上,一只脚后跟抵着椅刃、一只脚尖踩着桌角,双手共缠一把骨制刺剑。玖言见他见得最多的地方,便是那块露天的剑场,除此以外,就是书中的沙场。别看他是个嗣爵,其实早已活过一个世纪。

    但这些都不重要,因为他那双吞吐冷焰的血瞳,正凝望着玖言。

    彼时,二人四目相对,疾尔渐升起意兴盎然之笑。

    她心生惧意,余光瞟到醉醺醺人影潜动,下意识地转过头,想起塔礼和他说过的那句话。等到再相望,嗣爵早就不见踪影。“他就和我一样,正在观察所有人。”玖言在心中默默记下,可惜没有时间多想。因为,众多血影正朝她走来,头上生着纯血们特有的两对龙角,双眼也都是血影特有的血瞳,衣着华丽,外套“行者”兵团的紫底蓝边披风,与塔礼所属的驻者对应,象征是“伯爵之剑”。

    “你就是那个人尽皆知的混血吧。”男人翘着鼻子、趾高气扬地啐出这番话。

    玖言在心里默念:“别逃避。”便坚强地起身,右手顺时针行过上半身,打出的响指有如涧泉般清脆。食指与大拇指平行,前者的背面缓缓滑过唇齿之间。“沉默是金”,这是血影贵族之间的见面礼。玖言没忘记,但对方很显然已因血酒,将其抛于九霄云外。

    “初识,赭夜·玖言。先生您可真是洞见秋毫。”“不能着急”,她继续想。

    “也罢,我只是好奇,祂明晰后将作何感想?”玖言知道他说的是谁,是所有血光之影的造物主,炎龙“渊夜临翼”。

    “《狂猎兽徒》中有一句名言,‘至尊傲于海纳百川’,不知您可曾听说?”“你当然没听说过”,玖言默默替他作答。除她以外,多半没有血影会静下心来看平生种所书写的自传。

    “这是自然。”他撒谎的时候连眼睛都不会飘一下,玖言客观地认为这值得她学习。“但我“霍比顿”从不自诩为至尊。”霍比顿无奈地摆摆手,回首相望,嬉笑声四起。

    “这点上,鄙人倒是与阁下的坦荡绝无二致。”玖言嫣然莞尔。“只可惜小女子之事常与愿违,如若随雪弃生的楔粼花,实属是涩楚间,才迫不得已学会的诟如不闻。”“口舌就像极光之剑,看准时机突刺,一剑封喉。”,她在心中默念《诸王》的序言。

    “那可真是可喜可贺。”霍比顿不屑地抿抿嘴,没招呼他的部下,旋身作走。“再会,希冀令堂清者自清。”贵族们匆忙跟上主人,机灵得没说一句话。“话别,亦恳愿阁下酌古斟今。”她答得游刃有余,心中情绪不再像从前那般存粹。

    “同流合污吗...”恍惚之间,呢喃已久蛰于心底。

    ——《血光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