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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诱杀

    林大生拖着佝偻的身躯,绕过街头的盯梢,慢慢的走在街边的小路上,他用手反反复复的从口袋里摸索着,看样子是想拿出点钱又或是想掏出一只香烟,可偏偏这两样东西此刻的他全都没有了。看着无尽的黑夜,滂沱大雨击打在他身上,他仰天大笑,笑累了又依偎在路边的已经打烊的商铺门前,也许真的印证了老李的那一句话:“怕是疯了。”

    黑夜里突然出现一束微弱的光,林妙才瘦弱的身体在大雨中穿梭着,看着远处屹立在雨中的霓虹灯牌,他加快了脚步,这是他第二次来到牌馆,只能靠着牌馆这与周边格格不入的招牌寻觅着自己的后爸。

    “嘿,嘿。”

    路边传来一阵阵诡异的笑容,听得林妙才后背发凉,可是胆大的他还是拿着手电照了过去,这声音虽然令他厌恶同时也让他无比熟悉。

    “后爸,你怎么坐在这里。”林妙才举着手电筒缓缓地走到林大生跟前。

    “嘿,嘿。”此时的林大生好像神经刺痛一般,硬撑着身子,嘴角咧的老高,依然发着这滑稽的声音。

    怕是又喝多了,这是林妙才的第一反应,可紧接着他也发现了不对劲,因为看见了林大生被撕扯破烂的衣服以及手臂上小腿上淤青的痕迹。

    “走吧,咱们回家。”林妙才试图拉起又瘫坐在地上的后爸,可是魔怔了的人身子好像与酒鬼无异,他试了几次还是无法将其扶起。

    此时此刻,他才真正的反应过来这人已经疯了,他紧张的环顾四周,在确认四周没人看见他们俩之后,在兜里掏出了一只金镯子。

    “后爸,你看看这是什么。”林妙才拿起金镯子在大生的眼前晃了晃。

    “金…金子。快给我。”此时的林大生眼睛已经被揍肿,他鼓起像蛤蟆一样的眼睛,在一条眯缝里看见了这发着金光的东西,身体竟然得到了力量似的,双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可是他的背依旧佝偻。

    林妙才用手电筒照在金镯子上,这镯子在黑夜中发着淡淡的金光,他拿着镯子在前面走,林大生在后面紧紧的跟着。两个人一前一后像极了马戏团里耍猴的杂技表演。

    “快,快,给我。你小子怎么这么坏。”林大生嘴里嘟囔着。

    听到这话,林妙才先是惊了一下,他本以为已经疯了的后爸却好像又说出了这么正常的语言,他拿起伞,手里紧攥着金镯子把林大生搂了过来。

    “走,咱们回家,妈还在家里等你呢。”

    “你…”

    “你…给我,这是我的金镯子。”林大生歪着嘴吞吞吐吐的说着。

    “你跟着我,到了家我就给你。”林妙才凑在林大生的耳边安慰着说。

    趁着林妙才不注意,林大生挺起身来,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林妙才,‘呼’的一个巴掌打了过去,这好像是他用自己最后的力气,奋力一击,在寂静的雨夜中这一巴掌显得格外的沉闷又响亮,打完之后还大叫了一句:“把我的金镯子给我!”

    林妙才用冰冷的手摸了一下自己滚烫的脸颊,眼里顿时显露出不是十六岁少年该有的杀气,他的目光好像洞穿了黑夜,后槽牙在耳垂下悚然鼓起,两只眼睛四处寻觅着好似在寻找着什么猎物,再确认四下无人之后,他又显露出温和的面庞用着自己仅存的耐心对着林大生说:“走吧,跟我回家就把这镯子给你。”

    “金镯子,金镯子。”林大生听到这话之后像个小孩听到了什么好的允诺一样兴奋的笑着。

    听到这话之后,林妙才打着伞,在雨中伫立了一会,看了一眼躲在伞下佝偻着背嘴里不停念叨着金镯子的后爸,好像酝酿好了什么似的,‘砰’的一声把伞收起,把金镯子套在手腕上,抓住伞把,接着示意林大生抓住伞尖,牵着他。

    林妙才走在前面,偶尔也会瞥一眼身后的林大生,林大生的身子已经非常虚弱且神志不清的样子也愈发明显,他害怕大生的吵闹被别人看见,但又不敢走的太快,丢失了这次机会以后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终于到了另一个路口,林妙才停下脚步望着身上,看着田边有些人家还有一些灯光,他估摸时间可能不太够了,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母亲带着自己去卖菜的小路上,手电筒忽闪忽闪的灯光,照着模糊不清的泥路,可是这条小路不比的大路,在这深邃的黑夜里没有了人家便没有一丝生气,更多的时候是凭借着那日的记忆在摸索着前进的路。

    一路上被雨水冲的倒下的荆棘把林妙才的小腿割得生疼,可他已经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把雨伞收回了腋下,伸过手去牵着林大生就往镇子上走。

    大雨之下,万物都好像在安静的祈祷着雨水停下,隐隐约约的只能听见林大生一个人喃喃自语。

    半夜两点,古林寺钟声响起,厚重的木头被风刮起庙里的大钟下。

    “咚,咚,咚。”每一下都在叩击着林妙才的心弦。

    忽然头顶有几只乌鸦落下,停在包子铺的屋檐之下,胡乱的哀鸣起来。

    这一刻林妙才好像一瞬间被拉到了自己的梦境,他一边走脑海里不断的想逃离,他开始推算起将来会发生的事情,刹那间他好像看见了,看见门上的锈锁被风吹动叩击着木门,颤颤巍巍的发出咚咚声响,踏过门槛,走到院子里,屋檐上的乌鸦“啊,啊”的叫着,低下头,斑驳的树影映照着自己瘦弱的身子,月光下仿佛有无数个身影在身边徘徊。

    但是此刻他下定决心要冲破自己的梦境,用这个雨夜给他的机会完成自己对母亲的承诺,他一手死死地拉着林大生,另外一只手在前面挥舞着,好像在驱赶什么,身上的雨衣被自己的手臂拉开一道口子,雨水从脖颈里灌进他的后背,一瞬间的清凉透彻他的心扉,眼前梦境也消失不见。

    “终于到了。”林妙才轻轻的呼出一口气,之前跟着顾棠走了半个小时的路,在驱赶了自己的第一重梦魇之后只拉着林大生居然只花了半个小时便到了。

    他脱下鞋子,用鞋带把鞋子捆在自己的手上,看了一眼远处的工棚,自从新闻播完矿洞坍塌事件之后,这里的警卫便撤走了,不远处的矿棚边上一只灯泡发着微弱的光在风中摇来摇去。异常冷静的他,观察完周围的环境之后,他拉着林大生来到了矿洞边上,自己踩着旁边的杂草前行,取下手里的金镯子,套在伞上顶在前面,已经彻底疯癫的林大生冲上前去,就像以前地主欺骗驴子拉磨一样,金镯子就在林大生眼前却始终够不到。

    两人调换了位置,靠着伞上的镯子,林大生在前面给林妙才踩出了一条道路,他走在林大生走过的脚印上,引诱着自己的后爸到了矿洞前,他闭上眼睛始终无法直视自己的罪行,好像在寻求刚刚被赶走的梦魇帮助,最后他睁开双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把把林大生推下了矿洞。

    无比黑暗深邃的矿洞里,传出林大生的几声惨叫,接着周围的空气变得寂静,林妙才取下镯子带在手上,撑开雨伞,注视着下面的矿洞,在林大生下去之后矿洞里只有雨水堆积的声音,此时梦境再一次袭来,梦魇一次又一次的冲击着林妙才,他痛苦的对着梦魇问道:“难道我做错了吗?”

    那梦里的场景把他从梦里与现实反反复复的拉扯着,碧绿色的水,凄厉的惨叫,一眼看不到底的深潭。他直愣愣的站在矿洞旁,摇摇头,又点点头,一会儿否定自己,一会儿又摈弃之前的否定默许自己,忽然一道闪电,击碎了林妙才的梦魇,巨大的雷鸣声把他从梦境里抽离出来,不远处矿棚里的大狗开始狂吠,林妙才一瞬间变得清醒,他不能把自己的梦想葬送在这里,更不能把自己的人生与已经殒命的林大生陪葬。他顺着脚印走了回去,来时的脚印被雨水冲刷过后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但手电筒微弱光照着还是能依稀的看见,走过那一段松软的矿土,他双脚踏在了草地上穿上自己的鞋子之后,心里好像突然找到了梦里的微光,像梦里一样林妙才穿过那束微光,便开始狂奔起来,他心里已经不再盘算任何事情,此刻的心在黑夜的雨下仿佛变得异常纯净,他感觉得到自己的母亲还有小妹都从林大生被推下去的瞬间得到解脱,但是自己的心好像又迎来了新的梦魇。

    在雨夜中,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在山路上,田野间,古林寺旁,狂奔过去,任凭雨滴击打出怎样的水花,自己只是埋头奔跑,好像势必要跑过自己已经逝去的灵魂,在没有呐喊的狂奔之中,夜,显得格外的宁静,黎明来的也格外宁静。

    林妙才没有回家,而是径直去了顾棠家里,翻过顾棠家低矮的篱笆,来到了顾棠的屋子前,轻轻的叩击着他卧房窗户。

    没见着屋里头有反应,林妙才侧着身子隔着门缝呼唤起来:“肥棠,肥棠。”

    “这才几点,谁呀,这会来敲门。”顾棠揉了揉眼睛,慢慢的拉开房门,看到了门外已经被淋得通透的妙才顿时瞪大了眼睛。

    “拦在门口干嘛,快让我进去,雨淋我一身,冷死了。”林妙才一把推开睡意朦胧的顾棠走进屋子去。

    顾棠抬起自己的夜光手表,看了看时间,对着坐在地上的林妙才说道:“这个时间,三点钟,大哥你在干什么,要不是我半夜起来想上厕所,你不得在外头坐一晚上?”说罢,提起裤子就往茅房里走去。

    林妙才一把拉住顾棠说:“上完茅房,给我从灶房里拿一盆炭火过来。”

    “你要干嘛?”

    “你没看见啊,淋透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的,我明天怎么去上课。”林妙才指了指自己的衣服,接着说道:“等会给我拿一条你的裤衩给我,下面也湿透了,衣服贴在身上太难受了。”

    “你事真多,别拉着我,我要尿出来了。”

    顾棠挣开林妙才的手着急的朝着茅厕跑去,方便完了之后,到了灶房翻出捂在煤灰里的炭火,往旁边的烤火盆子里铲了一盆,又往里面加了一些干柴,等着有些明火,忙的弯下腰端着进了卧房。

    “你赶紧开点窗户。”顾棠把火盆撂在地上说道。

    “你别急,我先把衣服脱了,太凉了。”林妙才接过他的新裤衩回应道。

    天空中雷鸣不断,一道道的闪光映照在林妙才瘦骨嶙峋的背上,凸起的肋骨映衬着白色的光影,在一闪一闪之间显得格外骇人。

    “这大晚上的,你还没说你干嘛去了呢。”顾棠一下子翻滚到床上,把两个枕头叠在一起,靠着床头。

    “我把林大生杀了。”林妙才穿着大了一号的裤衩蹲在火盆边上搓着手冷淡的说。

    “你说什么?”顾棠的睡意被这一句彻底吓没了,直直的坐了起来瞪着林妙才,想再确认一遍,“你把你刚刚说的再说一遍。”

    “杀人了,我把林大生杀了。”林妙才的语气变得稍微沉重了一点,可能他还没意识到杀人是什么概念,自己面临什么。

    “我只知道你后爸一直打你,有时候你做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噩梦都是拜他所赐,但是你就这么冷不丁的把他杀了,你有为你的将来考虑过吗?你知道杀人是多大的罪吗?”

    “罪?你指的什么罪,就算有罪也是我一个人犯的罪,跟你无关,跟我妈也无关,跟小妹也无关。”林妙才站了起来坐在顾棠边上,双手撑着膝盖缓缓地说道。

    “我看你,是被热血冲昏了头脑,但是以你这么聪明的脑子,绝不会简简单单的把他杀了,这件事你可以不跟别人说,但是既然你在这里跟我坦白了,我必须要知道真相。”顾棠搂着林妙才的肩膀说道。

    熬了一夜的林妙才,眼里充满了血丝,轻轻的说道:“我有点累了。”便依靠在顾棠的床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