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大星记 » 第七章记录在案

第七章记录在案

    李年双手持一纸贴,撅着屁股躬身来到堂前。

    大声说道:

    “学生李年今日状告紫竹斋刘夫子,品行不端,学识浅薄,且颠倒黑白蒙害学堂童生…”

    李年再拜

    “学生今日奏请赵青天,革除刘夫子功名…”

    转头又对一旁记录案情的抄录官提醒道:

    “劳烦上官将学生所说都记录在案。”

    …

    县令姓赵,出自天水赵氏。

    赵县令玩味的看着堂下李年,刚才这小娃娃进来之时他便瞧见了,也是看着他对着赵大壮龇牙咧嘴的使眼色。

    这应该便是赵大壮的小儿子,年过六岁便取童生之名,素有小神童之称。

    对着右侧钱县丞使眼色,县丞这才过去将李年手中的帖子接了过来,转身时还深深看了一眼这稚子。

    一边翻阅,赵县令清了清嗓子,终于第一次发声缓缓说道:

    “小子,你可知学生状告老师是何罪过?”

    李年起身,腆着脸道::“嘿嘿,徒告其师,先杖三十。青天大老爷明鉴,小子可不是这刘夫子的学生,小子是东城学舍郭暨郭先生的得意弟子嘞,年后更是要参与三台书院小考,进书院念书嘞…劳烦上官记录在案…”

    抄录官黑脸,王婆卖瓜不记。

    不待赵县令讲话,一旁早就愤慨莫名的刘夫子却是忍不住跳了出来,颤抖指着李年大声呵斥:

    “黄口小儿,汝是何人,胆敢污蔑老夫…”

    大魏好队友

    李年默默为急不可耐跳出来的刘夫子点了一赞。

    就怕你不往枪口上撞。

    哼哼了两声,昂着小脑袋道:

    “哼,刘建仁,刘夫子,你今年五十有二,原本是前朝末年一家生子,而后进学,幸得我大魏立国,汝才有上进之路,生平五次参与本朝大考皆不得中,最后退而求其次,去往国子监得了个秀才名位,开设学堂之初,打着圣贤亦择良徒之名对来学童子挑肥拣瘦,当真是你家学堂朝南开,想学没钱别进来!岂不闻上古圣人有教无类?汝所立之束脩更是高出他人两成。名为授业,实则敛财,要我说呀,你老人家呀,不是教书的,倒像是个算账的…劳烦上官记录在案。”

    “你…你…你…”

    “我很好…”

    李年摆了摆小手,看也不看已经打摆子的刘夫子,对天拱手道:

    “陛下曾有诏,凡京都进学之蒙童,一应纸墨笔砚皆由户部拨款。呵呵,敢问刘夫子,你让吾家大哥等进学之人,皆自备笔墨纸砚,是何道理?你是准备吃了户部钱粮,再取一个小老婆?要我说,你上不能奉君之言,中不能提笔报国,下不能爱护弟子。真真是一个,不忠不义之辈,如此之辈,圣贤之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嘛?如此之辈,安敢误人子弟?…劳烦上官记录在案”

    言罢,沉醉中的李年摸了摸自己并不存在的胡子,一副忠君体国之相,

    赵县令瞅着这绿袍小儿故作大人模样,却是有些哭笑不得。

    白面讼师一个箭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刘夫子,对这李年厉声喝道:

    “既是本案涉事人员之家属,不可参与本案,此乃大魏律法文明记…”

    “汝是何人?”

    不待讼师说完,李年就给他噎了回去。

    “吾乃本案讼师…”

    “汝可忠君?”

    “自然忠君。”

    “汝可读圣贤书?”

    “自然读书。”

    “汝可明理?”

    “自然明理。”

    “汝可婚配?”

    “自然…”

    白面讼师生生止住,恼羞成怒道:

    “本讼师有无婚配,这与本案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我就是好奇…劳烦上官将以上记录在案。”

    “你…”

    …

    李年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脸,心中讥笑果然是单身狗,一掸袍袖。

    换上一脸正经:“我是状告刘建仁,与此案自然没关系。不过既然你说到我家大哥此事了,我却是要说两句公道话了…”

    ????!!!!

    中计了。

    白面讼师…

    “你既然忠君,为何要帮此违背圣训之辈?你既然读书明理,岂不知‘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尝无诲焉’。?此人可曾做到?”

    “岂不闻,子曰: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此人可曾做到?”

    一连五问,满堂皆惊。

    赵大壮虽然听不懂,却不妨碍他直呼好家伙,没见县令大人都站起来了嘛。

    赵建亦是有弟如此,夫复何求的模样。

    钱小年一众跑龙套的不敢置信。

    钱县丞也终于正视起来这个不过四尺高的小娃娃了。

    圣人的微言大义,振聋发聩。

    “这…这…”

    “这什么这,你这单身狗,说话倒是与刘夫子一般无二,此等人,汝还扶他作甚?”

    白面讼师一个激灵,下意识的松开了手。

    刘夫子面色灰暗,只觉得天旋地转。

    ‘五十年清誉,毁于一旦…’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人直挺挺的向后倒去,众人连忙躲闪。

    李年侧身让开,看着来到身侧惊慌失措的众童生,露出一副自认和善的笑容,问道:

    “汝是何人?”

    为首的钱小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倒地吐血的先生,好似眼前之人是洪水猛兽张开了血盆大口要吃人。

    众孩童尽皆大声哭喊起来。

    “哇哇哇,呜呜呜,爹,娘…我不告了,不告了…”

    …

    赵县令挥了挥手,命人将昏迷的刘夫子送去医馆,又命人把大哭的蒙童带出大堂,看着李年沉声说道:

    “刘夫子哪怕是品行颇有不正,你也不应该说此诛心之论,京都千余座学堂授业,他能是其中之一,必然是学问一途有可取之处,你不可以偏概全…”

    踱步至李年身旁,这时李年才发现,好家伙,这怕是身高八尺了吧。

    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赵县令缓缓又道:

    “须知,君子如玉,吾观汝言行颇为偏激,太过咄咄逼人,这不好…”

    李年很是狗腿得将脚踮起,方便赵县令摸头杀,嘴中却反驳着,

    “青天大老爷明鉴,此事不过是小儿之间玩闹,说白了就是人民内部矛盾,刘夫子明明就知道是何缘故,本就应该当机立断将此事处理清楚,却起了攀附县丞大人的龌龊心思,将此事闹到衙门来,学生若是以德报怨,那何以报德呢?”

    赵县令哑然失笑,笑骂道:

    “好一张利嘴,当真是得理不饶人,依你所见,此事当如何处置…”

    李年看了看一脸期盼神色的大哥,又瞅了瞅神色晦暗不明的钱县丞,嘿嘿笑道:

    “各打五十大板就是了,我大哥打人不对,钱县丞家公子又口出无心,既然都是童生,那就都抄一百遍圣人语录以做惩戒。至于这尚未婚配的讼师大人,在其位谋其政,并无过错。”

    躺枪的讼师重重的哼了一声。

    赵县令哈哈一笑,“加一条,你这小娃娃咆哮公堂,且字太难看,理应抄写十篇大字,交于本官查验。”

    一旁的钱县丞此时终于开口,幽幽问道:“那这砚台…”

    潜在的意思就是提醒赵县令,案子还没结呢…

    赵县令淡淡说道:“这小儿状纸中夹着购买砚台收单,钱县丞也识字,不妨自己去看…”

    钱县丞老脸一红,呐呐不语拱手退下。

    ……

    李年牵着自家老爹的手,临出门时与那讼师双眼对视,一大一小皆重哼一声,各自扬长而去。

    赵建怀里抱着失而复得的砚台却无开心之色,只是沮丧着胖脸不停的说,先生怎会如此害人。

    李年转头安慰道:

    “大哥,你先生不过是从犯,要害你的可不是他,他不过是起了攀附别人的龌龊心,而那从头到尾不吭气,最后说话之人才是真正的首恶,若不是咱们买砚台之时让店家开了这张单据,怕是有理也说不清的。”

    说着,扬了扬手里的纸张,让赵大壮放好,刚才他过来之时进屋就是为了找这东西,至于写的状词,不过就是一句话

    “恳请青天大老爷给学生半柱香时间,真相自明。”

    旁边还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一旁的赵大壮人虽憨厚老实,却是不傻的,迟疑问道:“儿子,你是说钱…”

    随即又自问自答起来

    “不应该啊,我不过是衙门小吏,钱县丞不至于与我过不去呀…”

    李年摇头,这憨憨爹,岂不知官场如战场,人家要弄你哪来这么多理由。

    “爹,你可能没有直接得罪他,或许是你得罪了与他相关之人呢?”

    “相关之人…相关之人…难不成是…”

    “是什么?”

    李年追问。

    “前日傍晚在朱雀大街的骑牛巷,有一伙人鬼鬼祟祟抬着一笨重之物进了巷子,还用雨布包裹着,我怕是歹人偷盗,所以就上前问话,我说打开,领头之人说此是永安当的货物,不宜开封,一来二去我和为首的就吵了起来,钱县丞当时正好从永安当出来,看见了就过来问话,最后钱县丞说永安当乃是皇商,应当放行,我也就放行了…”

    李年小眼珠滴溜一转,哈哈笑道,

    “爹没事,都过去了,今日之后钱县丞不会再找你麻烦的,今日我也算给他面子,只说刘夫子的过错,可半点没讲他们诬告之事,再说,今日赵县令与儿子这般亲近他也是看在眼里,利弊二字,这些做官的,最是明白不过…”

    赵大壮点头,他本就是个心宽之人,既然儿子都说于是,那就肯定无事,随手一提便将李年架在脖子上,

    “走回家吃饭,你们娘定然还在家哭鼻子呢…”

    李年和赵建哈哈大笑

    ………

    天色将暗,赵县令自县衙中缓缓走出,身旁跟着一人,正是那公堂之上默默无声的抄录官。

    “大人可是起了爱才之心?”

    “唔…你也看出来了?”赵县令沉吟。

    “大人不是让他来拜见大人吗?”

    “哈哈哈哈,这小娃娃才思敏捷,又精于世故,是个好苗子,不过就是年纪太小,还需打磨打磨…”

    “那钱县丞那边…”

    赵县令无所谓的摆摆手:

    “再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