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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今天风儿甚是喧嚣(2)

    清晨,景炎早早便起床,尽管筛选赛过后,他想睡个懒觉好好休息,可一旦清醒,就很难在漠白那在唱死了都要爱一样的歇斯底里的呼噜声中睡去。

    他来到火房接了杯水喝,昨晚为了庆祝火羽客栈的七个少男少女全部晋级淘汰赛,掌柜下厨做了一顿大餐,女孩子们帮忙洗菜切菜,男孩子们负责砍柴烧火端盘子,一片其乐融融的氛围。

    十位房客全部到齐,难得平时宅在房里修炼的端睿也参与聚餐,他和龙也坐在一起默默吃菜,是饭桌上最沉默的两个人;龙坎和掌柜聊得眉开眼笑,这位妖族大能一点也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女孩子们凑在一起,小声谈论着各种话题;琦盛拉着景炎和漠白在一旁小酌,盘算着筛选赛时在临时街道的隐藏赌坊里,赢来的钱该怎么分账。

    单从出席的人来看,这个饭局的人员配置已经不下于一些小型的上流晚宴了。

    景炎揉了揉脑袋,昨晚在琦盛的忽悠下,他是第一次喝酒,实在不明白这玩意儿哪来那么大的吸引力,可能是自己还没到那个阶段吧。

    他忽然想起,自己以前好像问过琦盛喝酒有什么意思,琦盛当时好像回答说喝酒是真的没意思,他问琦盛那你怎么还每天都喝,琦盛只是消沉地说因为我找不到更有意思的事了。

    景炎算了算,云王会过后差不多就是端睿回归枳羚家族的日子了,可能这就是琦盛日日买醉的心结吧。

    不过晚宴上琦盛喝得倒是很开心,饭局还没结束就和漠白倒在一起,两个人的呼噜声一唱一和极其押韵。饭局结束后,景炎和端睿一人扛一个带回了客房。

    景炎其实并不觉得有什么好庆祝的,毕竟针对江伦的计划只能说是成功了一半,如果能在当时就把江伦打残,之后的淘汰赛就省事多了。不过看大家欢聚一堂的样子,他便不再去想这些烦心的事情。

    他从火房来到后院,打算从水缸里打一盆清水洗脸,正巧见到了掌柜。

    掌柜还是一如既往起得很早,他站在棚子旁边,那里挂着一个鸟笼,笼子里有一只橘红色的麻雀。

    掌柜满脸欣喜地给那只麻雀喂食,那只麻雀只是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对塞进来的食物爱理不理。

    景炎刚倒进口中的水一下子喷了出来,淋出一闪而过的彩虹。他愣在原地,手上的盆子掉在地上。

    掌柜转身,看到是景炎后,笑着说道:“景炎啊,你快来看,这是我很多年前养过的一只小鸟,原本我还以为它丢了,结果昨晚居然回来了!”

    就在昨晚,掌柜和琦盛喝了几杯小酒,老脸泛红地到后院醒酒的时候,天边飞来一只橘红色的小麻雀,落在他的肩头,歪着小脑袋冲他眨眼睛。掌柜抬起手让它落在自己的手指上,他揉了揉朦胧的双眼以为自己看错了,意识到这不是酒后幻觉后,他兴高采烈地回到房间翻出了一个鸟笼,橘红麻雀跳了几下便乖巧地蹦进笼子里。今晨他很早便下床,带着鸟笼到后院遛鸟。

    看着掌柜笑容可掬的样子,景炎眼中的震撼久久不能消散,他吞吞吐吐地说道:“那个……掌柜的……我……我饿了,饿得不行了,给我整点儿吃的呗。”

    掌柜瞅了景炎一眼,笑道:“行,等会儿就好。”

    说罢,他便捶了捶后腰,进了火房。

    景炎冲上去抓住鸟笼,四下张望了一圈后,小声说道:“四姐,你咋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橘红麻雀竟是口吐人言。

    “瞧你这话说得,我巴不得你来罩我呢。”景炎说道:“你咋在这里面呢?”

    “我住这儿啊,你忘了火羽客栈是我推荐给你的?”橘红麻雀的语气,就像是在说这是我的房间啊。

    景炎当然记得那张画得乱七八糟的简笔画地图,他还记得当初四姐推荐这间客栈给他的原因,是说掌柜是个好人。

    事实证明掌柜确实是个不错的老好人,不然景炎当初身无分文的时候,早就露宿街头了;不然漠白那么吵闹的人,怎么会对他言听计从;他之前不卖琦盛酒喝,琦盛那么一个酒鬼,也没有多说什么;店里那么多有身份有地位有实力的人,也都对他和和气气,没有丝毫的架子,这些都是品性使然。

    “你跟掌柜……”

    “怎么,想知道你姐当年的光辉事迹?”

    “是啊是啊。”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快点行不,不然掌柜就要出来了。”景炎催促道。

    “就以前啊,我有一次受了重伤,落难山野,被他当成普通的小麻雀给救了,我当时索性就保持原型,慢慢养伤。他后来搬到了玉都,开了这间客栈,之后我伤好了,就回家了。”橘红麻雀啄了啄翅膀上的羽毛,“说起来这间客栈的名字,还是因为我取的呢。”

    “你受重伤?啥时候的事儿啊,我都不知道。”景炎问道。

    “都多少年前了,那时候还没你呢。当时他也没这么老,这些年过去,头发都白了啊。”橘红麻雀在站杆上走来走去,“我还以为他已经不记得我了,没想到,连这鸟笼都还和当年一样啊。”

    景炎听了心里感觉很复杂,觉得这件事情如果让一个口水多的说书先生听了去,没准能够出品一个稀奇古怪的改编故事。

    “景炎,你做什么呢?”龙坎悄无声息地来到后院。

    景炎腰杆一僵,转回身,打哈哈笑道:“苍龙阁下,我……我逗鸟玩儿呢。”

    龙坎凝视着鸟笼中的橘红麻雀,拱手道:“这位是?”

    景炎意识到瞒不过去,只好介绍道:“这位是我四姐,名叫羽焰,来玉都看我。”

    他转向另一边,说道:“这位是……”

    橘红麻雀直接说道:“九头龙家族的苍龙嘛,在妖族狩殿司辰龙之位,我以前在腾龙国游玩的时候,听说过你的名号,幸会。”

    “原来是阁下养育了景炎这么多年,失敬,失敬。老夫代表九头龙家族,谢过阁下。”龙坎表面上彬彬有礼,心里却是十分复杂,这位名为羽焰,被景炎称为四姐的橘红麻雀,着实令他看不透,从气息上来看也不像是七羽鸟家族的妖,更不像是三眼孔雀家族的,但是能有如此修为的鸟禽类妖修,不是出身腾龙国那两个家族,还能是来自哪里?

    原本在他的意识里,收养景炎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好心人家。不然,要么在看到景炎龙化的姿态后,不会再敢收留这个身负异变的孩子;要么不会不尝试联系九头龙家族,毕竟九头龙家族的孩子也不是什么人都敢瞒着收养的。

    现在他才意识到,收养景炎的家庭,绝对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不,不。”景炎摇了摇手,澄清误会,“从小到大她只教我怎么玩儿,可没怎么养我。”

    橘红麻雀扑腾了几下翅膀,“你个忘恩负义的,忘了在家里我怎么罩你了么?”

    “哈?在家里就你欺负我,每次你闯祸,都是我背的锅。”景炎义愤填膺。

    橘红麻雀转了转小巧的脑袋,有些心虚道:“有……有嘛?”

    “老夫就不打扰阁下和景炎的久别重逢了,有机会再细聊。”龙坎哈哈一笑,心中则是重新审视景炎被收养这件事,他再次拱手后便离开了。

    “九头龙家族么……”橘红麻雀说道:“你怎么想的?之后跟他们走?”

    景炎耸了耸肩,“没办法啊,『白龙之鳞』在他们那儿,我不去也得去啊。”

    橘红麻雀叹了口气,“唉,孩子大了,跟着亲生的走了,心里就没有我们这些把你拉扯大的人了。”

    “哎呀,您别玩儿了,早饭想吃啥?”景炎问道。

    橘红麻雀眨了眨圆溜溜的小眼睛,“嗯……来块儿方面包吧……”

    “不加果酱?”

    “不加果酱。”

    一人一鸟异口同声。

    ……

    龙坎离开了火羽客栈,出门前,他找掌柜讨了一壶酒。

    在玉都的这段日子,龙坎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客栈里。一方面是为了看护客栈里小家伙们的安全,一方面他年轻的时候便来过玉都很多次,对这座庞大的城市没有什么新鲜感。

    除了在云端作为云王会筛选赛的观众,龙坎为数不多的几次出门,皆是事出有因。

    有一次是为了寻找老友,但未果。

    有一次是冬天。

    大部分时候,他最远的活动距离不过是客栈门口的茶坊。作为一位老龄宅男,他很少像今天一样,主动出门活动筋骨。

    因为他找到了,之前没有寻到的那位老友,而找到的方式,是他此前从未预料到的,也是至今不能理解的。

    龙坎走进一处酒坊,跨过脚边七零八落的酒坛子,到一张木桌前坐下。

    他对面的人已经喝得不省人事了,披头散发,通红脸上是一对朦胧的小眯眯眼。那人感受到有人来了,摇头晃脑地看了龙坎一眼,又脑袋失重栽了下去。

    龙坎叹了一口气,心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这家伙还是这番模样。

    他一挥手,一股水流从袖间游出,汇成一个水球包裹住醉汉的脑袋。

    醉汉骤醒,手忙脚乱搞不清楚状况,吞了几大口水之后,才拍散了水球淋了一身,使得原本就披头散发的他看起来更加落魄。

    醉汉透过打湿的头发,看清了眼前的蓝袍老者,刚刚的水球像是有魔力一般,带走了他所有的醉意。

    龙坎笑盈盈地看着醉汉,托他之福,龙坎有一套立竿见影的醒酒技巧,如果不是琦盛后期有所收敛,说不定也会享受到这个待遇。

    “你就不能换个方式!非得这样?”醉汉气急败坏地说道,刚说出口,一股反胃感涌了上来,抄起一个空酒坛哗啦呕吐。

    “我来到玉都之后就在找你,这么久都没有回复我的玉简讯息,你可真是好大的架子。”龙坎抚了抚胡须。

    如果漠白出现在此间,一定会惊得合不拢嘴,因为漠白认识木桌对面的这位醉汉。

    他是绝柳。

    “在那个战争不断的时代,想你当初只身镇守不动要塞,一手持剑,一手把酒,凭借一身出神入化的『饮酒剑诀』愈战愈勇,一时之间,竟使我腾龙国的万妖大军无法踏足玉皇国半步。”龙坎的眼睛里全是当初妖人大战的光辉岁月,好像那个时代又回来了。

    也正是眼前这个人,让当初年轻气傲、不可一世的龙坎第一次意识到,人类的灵道是多么变化多端层出不穷。

    “你嘴上是在夸我,还不是在夸你自己?当初还不是你的『千年潮汐』将不动要塞给淹了大半?”绝柳轻蔑一笑,意识清醒后坐正身体,双手环胸,商业互吹。

    龙坎看着和自己差不多岁数却风华正茂的绝柳,心生感慨。龙坎清楚地记得绝柳和自己是同辈中人,但是从很多年前的某个时间点开始,绝柳出现在他面前的相貌就完全没有变过,给他一种时间停滞的感觉。

    龙坎对此感到很不可思议,心想时间莫不是你亲娘。龙坎回忆起第一次见到绝柳时的景象,那时玉皇国举办了和云王会类似的活动,说起来人类对这种大会可真是情有独钟。只是那时大陆三国之间的关系还是十分紧张,因此当时并没有他国的参赛者崭露锋芒。龙坎认识绝柳的契机,是通过一张不远万里发往腾龙国的羊皮卷,羊皮卷上绘着绝柳的面容。

    绝柳是当时大会第一阶段诞生的种子选手。

    尽管他在大会初期,被当时同样年轻的老不死们打得极惨。

    而这次的云王会,龙坎在云端上提前知道了这次的种子名额花落谁家——有位玉庭大人物直接用灵道在羊皮卷上,现场绘出了五位种子的面容。

    想必这些羊皮卷也会像多年前一样,被复制成无数份,发往大陆的各个地方,告诉世人,这五位年轻人横空出世的消息。

    龙坎想到了客栈里的那个孩子,心想他和绝柳当年的遭遇倒是有些相似。

    谁也无法想到,当初在大会上粗鄙无礼的银剑少年,后来竟成为了玉皇国的八大将军之一。

    想必如今,同样没有人能想到,那个孩子,今后在玉庭,会面临怎样的狂风骤雨。

    龙坎的思绪回到了现在,他拿起一个酒坛,闻了闻便放了回去,摇了摇头,然后将从掌柜那里讨来的酒推到绝柳面前。

    绝柳挑眉,将坛子口的红布掀起一角,还没经过一个完整的呼吸,便惊叹道:“好酒!”

    “那是当然。”龙坎笑着抚了抚胡须。

    绝柳将酒坛子小心翼翼地扎好,藏到了酒坊的里屋,生怕自己意识不清醒的时候,把这么一坛好酒给糟蹋了。

    看着他略显猥琐的样子,龙坎再次摇了摇头,“谁能想到,昔日为玉皇国镇守边境的一代将军,居然成了整日寻醉度日的一介酒夫?”

    龙坎继续直言不讳,“又有谁能想到,这位将军,居然还不要脸地参加一群小辈们的大会,当真为老不尊,好不要脸。”

    绝柳丝毫不恼,笑着说道:“谁让我没你们那么显老。”

    龙坎没好气道:“你个老不羞,就不怕别人认出你来?”

    绝柳摇了摇头,眉宇之间竟是有些得意,“他们都不认识我。”

    龙坎不以为然,哪怕云端上那些新晋的权贵不认识你的东篱剑,老一辈的又不是瞎子,会察觉不到?他们不说,只是怕感到丢人而已。

    “你没事参加小辈们的赛事,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

    绝柳没有要回答的打算,看着面前这位容光焕发的老友,说道:“先不说我了,这次你来玉都,有什么好事发生么?”

    “此行确实收获颇丰。”龙坎捏着胡须的尖端,他想到了初日碰到的兰栅,想到了身披金鳞沐浴龙威的景炎,想到了拿浮光剑掠影剑砍柴的漠白,想到了客栈里的掌柜和笼子里的橘红麻雀。

    “不管你想做什么,之后淘汰赛,要是碰上了我这边的孩子们,你自己看着办。”龙坎说道。

    绝柳眉头蹙起,问道:“孩子……们?都有谁啊?”

    龙坎说道:“等淘汰赛的对阵图出来了,我指给你。”

    “看来你对圣遗物势在必得啊。”绝柳将耷拉下来的湿头发顺到后脑,“你很中意这些小辈。”

    龙坎的脸上出现满意之色,“我指点过他们一段时间,都是些有趣的孩子,潜力丝毫不逊当年的你我。”

    “知道了,知道了。”绝柳摆了摆手,“没其他事情的话,我要继续喝酒了,再不喝,我就要变老了。”

    龙坎瞥了一眼如山般堆起的空酒坛,说道:“许久没喝倒你亲自酿的酒了,不知道你的手艺退步了没有。”

    “你走之前,给你送一坛。”绝柳爽快道。

    龙坎点了点头,起身离开,出门前又回身道:“下次记得回我消息啊。”

    ……

    傍晚的时候,景炎来到火羽客栈的屋顶,坐在屋檐上能够看到远方西沉的太阳。

    玉都到处都是林立的亭台楼阁,显得楼与楼之间的道路很窄,像是一块大蛋糕被切成了很多块。

    火羽客栈位于城北比较偏的地方,因为远处林立的楼阁遮挡,这附近的居民很少能在家里的窗前看到完整的日出日落。

    但是火羽客栈的屋顶上有一个极巧妙的位置,从这个位置看,太阳升起和落下的地方,恰好没有被林立的亭台楼阁遮挡。流璃当初发现这个位置之后,拉着客栈的女孩子们看了好几次日出日落。后来新鲜感下去了,便很少有人再上来这里。

    “找我有事儿么?”扶苓也来到屋檐上坐下,她收到景炎的玉简传讯,便上来了。

    景炎拿出了鸟笼,里面是一只橘红色的麻雀。掌柜似乎是能听懂鸟语似的,橘红麻雀对他叫唤了几声,他便同意景炎带着橘红麻雀出来,着实让景炎大跌眼镜。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四姐。”景炎把鸟笼放到他和扶苓之间。

    扶苓看了看鸟笼,橘红麻雀冲她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她又看了看景炎,一头雾水地问道:“你说什么?”

    “我四姐啊,之前和你提到过的,小时候趁我睡觉,烧我眉毛那个。”景炎说道。

    “啊?你……你还好吧?”扶苓吓了一跳,她神色担忧地摸了摸景炎的额头,心想难不成和江伦战斗的时候头被打坏了?

    感受着额头的触感,景炎尽管心里有些欣悦,但还是苦笑一声,他看向鸟笼中的橘红麻雀,等待四姐亲口澄清。

    橘红麻雀欢快地叫了一声,像是在嘲笑景炎的傻样儿。

    扶苓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感觉景炎并没有发烧,但还是放心不下,说道:“要不要找苍龙前辈看看?”

    一道微风悄然吹过。

    “你就是扶苓么?”一个身影出现在扶苓的另一边,她伸出一只手,轻轻将扶苓的脸颊拨向自己这边,看着扶苓惊慌的眼睛,笑道:“真是一个可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