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赴约
穿过人来人往的街道，马车朝着黄昏城的北城驶去。
沿途的佣兵和帮派成员认出这是克罗德家族的车队，纷纷避让开，目光闪烁。
偶尔也会有几个醉鬼拎不清轻重，叫嚣着挡在路上，其下场往往都是被驾车的女仆一鞭子抽飞出去老远，或者在马蹄的踩踏下哀嚎。
坐在车厢里的亚骨几人彼此对视，面露惊讶。
并非是因为这些身材娇弱的女仆居然拥有如此身手，而是因为她们面对这座城市居民的态度。
尊卑有序，不留情面。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怀疑自己是否来到了另一处隶属军的军营。
“切，不过是个女人，居然这么高调！”
马车离开后，人群中，一位搂着半裸流女的佣兵不屑道。
他身材壮硕，面貌粗犷，一扇宽刀背在身后，显得极为有力。
“嘿嘿，少说两句，人家再怎么说也是骁骑贵族，你一个小人物还不够她碾死的。”
瞎了一只眼睛的老人冲佣兵嘿嘿一笑，指了指渐渐远去的马车。
身为黄昏城里入行最久的情报贩子，老乔治丝毫不怕得罪这家伙：
“不信，就去试试。”
“老瞎子的提议不赖，这可是难得的热闹。”
有人开始起哄。
“萨曼，别怂，去给那位女爵大人一点颜色瞧瞧！”
“在黄昏城里干掉一位克罗德......想想都觉得刺激。”
“她可是嫡系出身，身手不差。”
“终归不过是个女人。”
“萨曼胆子没那么大，别指望这个胆小鬼了......”
“嘿嘿，萨曼，有人说你胆小呢......”
人群中传来不怀好意的嘲笑声。
佣兵搂着流女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他又不傻，在这个节骨眼上，敢找帝国骁骑的麻烦，基本与找死无异。
众人发出愉快的嘘声，各自散去。
街道很快又恢复了原来的热闹模样。
车厢里，白幽几人默默观察着这一幕，神情若有所思。
...
半小时后，车队停在了一栋明亮的宅邸大门前。
“欢迎回来，小姐。”
一众女仆站成两排夹道迎接，最前方，则站着一位年轻的女仆长。
欢迎之语便是出自女仆长之口。
看见蕾拉的一瞬间，蒂娅薇儿悄然松了口气，这段时间以来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
“我回来了。”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蕾拉。”
女仆长微微躬身：
“职责所在。”
蒂娅薇儿洒然一笑。
也只有在这位女士身边，她才真正有安全感。
见蒂娅薇儿身后并没有本家护卫跟随，蕾拉显然意识到什么，语气有些责怪：
“您这次行动过于冒险了。”
蒂娅薇儿无奈摊手：
“没办法，不冒险，根本赢不了。”
“更何况，我也不是完全没收获。”
她朝身后挥挥手：
“介绍一下，白幽，我在北境招募的部下，还有这支小队。”
白幽拎着军旅袋走到女爵身后，朝那位银发银瞳的女仆长点头致意。
而跟在身后的亚骨等人则微微张着嘴巴。
原因无他，不知何时，蒂娅薇儿已经卸去伪装，金色长发披落，剑纹军装下，露出了凹凸有致的女子体态。
“老大，你看见没，战督大人原来是女的欸......”
亚骨瞪大眼睛，用手肘捅了捅白幽的后腰。
白幽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他腹部的伤还没好。
但他并未多说什么，毕竟，如果不是蒂娅薇儿自己表露身份，他也看不破那层伪装。
多兰银跟蓝萤草两人面面相觑，她们曾一路护卫蒂娅薇儿踏入那处危险之地，但那时的大骑士阁下，无论是喉结、体态，抑或是行动时无意间流露出的发力方式，都毫无疑问是位男性。
‘鱼柴’杰兰特倒是表现得比较淡定，除了一开始的诧异之外，很快就挂上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
倒不是事先有所察觉，而是他懒得在这种事上费心思。
就在众人惊讶的同时，被称为蕾拉的女仆长也在观察众人，银色眸子里透出审视意味。
她这双银色的精灵之眸，能看到许多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视野里，有一片幻象在几人身后蔓延开。
血腥，狂乱，森林，遍布碎铁的草地，刀刃与残肢，行走于死亡边缘的黑暗，夹杂着北境的阴冷水汽......
幻象只持续了短短的几秒钟，蕾拉那双银色眼眸微微一缩。
薇儿的眼光跟她母亲一样好，除了些许灵魂的残缺外，这支小队确实不错。
气息内敛，深沉而肃杀。
最左侧的银发女孩跟那个小个子男孩应该是弓箭手，他们右臂以及后肩的魂光格外清晰，并且，自从走下马车后，二者的视线都会隐晦地瞥向街尾。
那里有一座很高的钟楼。
另一个年纪稍大的女孩沉稳而安静，虽然腰间挎着长刀，但真正擅长的，应该是藏在军服下的鞭刃。
至于剩下两人，格外瘦削的那个平平无奇，看不出什么特长，魂光却在几人中最为明亮。
至于最后那个名为白幽的少年......
蕾拉的视线在白幽身上稍稍停顿了一下，眼神略显凝重。
刚刚那些幻象，很大部分都是从他身上‘具现’而来。
而且......
她皱了皱眉，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让开了道路：
“小姐，诸位，晚宴已经备好。”
这是一种认可。
蒂娅薇儿见此满意地点点头，率先走进宅邸的大门。
她知道，这位女士已经接纳了这支护卫队。
“诸位，先好好休整，具体的事情，我们明天再细说。”
她朝身后摆摆手，示意所有人放轻松。
管家对几人做出‘请’的手势。
有女仆走上前，接过一行人的行李。
白幽等人对视一眼，纷纷跟上。
这份新工作，貌似待遇不坏。
等到所有人都走入宅邸后，蕾拉看着那个拥有苍蓝眼眸的少年背影，睫毛微动。
银色的瞳孔里隐约有微光闪烁。
“残缺到这种程度的灵魂么......”
她微微皱眉，神情若有所思。
...
...
北境，黑龙堡垒。
老军需官慢悠悠地走出营地的铁门，抬头看了眼头顶的厚重阴云，朝着集镇踱步过去。
坚硬而平整的道路两旁，积雪的厚度直奔腰间。
“那小子走的还真是时候啊。”
老人家唏嘘。
这样的大雪，放在往年，就是一场避无可避的天灾。
幸好大雪来临前，帝国第七方面军接管了这里，有结界师的庇护，这鬼地方少死了不少人。
一路上慢悠悠的走着，身旁偶尔会有马车驶过，车厢里传来鲜活的嬉闹声。
那些是遣返退伍的奴隶兵。
每当这时候，老军需官就会看着马车渐渐跑远，浑浊的老眼里投去莫名的视线。
“嘿，小兔崽子们，祝你们好运。”
他呵出一口热气，黑色的帝国军服在这片雪地里分外显眼。
不多时，老人家便晃悠到了集镇上。
跟年轻士兵说的一样，这地方还是这么热闹。
他看了看人声喧哗的酒馆，犹豫了一下，转身走进街边一间不起眼的棚户。
“要十斤干肉，再来两只处理好的鹰头隼。”
正在大锅前褪毛的壮汉闻言抬头，看见那身黑色军服后立马笑容满面：
“大人您稍等，小的这就给您处理。”
老军需官环顾四周，壮汉很有眼色地递来一个小马扎。
“嘿嘿，大人您别嫌弃，咱这儿就这条件。”
老人家点点头，坐下来后，从军大衣里掏出一根香烟，点着吞吐起来。
不久前被第七方面军团收编后，老汉德依旧被任命为军需官，手中这玩意儿，是往日里见不到的配给品。
没有烟枪劲儿大，但味道却跟几十年前一样。
“呼——”
老军需官吐出一口烟雾，转头笑呵呵问道：
“最近这有什么新鲜事儿没？”
壮汉从锅里捞起一只处理好的鹰头隼放架子上沥干，听见军官老爷发问，赶忙回答道：
“嘿，这大冷天的，咱们这种小地方，哪有啥新鲜事！”
“弗雷德那些地痞今年老实的很，一天天就在那边酒馆里吹牛喝酒，还算安生。”
“真要说的话，今年集镇封锁的早，柯安德还有迭戈这两位大金主都没来得及走，那些个姑娘们也没法儿离开，您懂得，总有小伙子按捺不住......”
“但大冬天的，姑娘们也没法一直做生意，偶尔也有不方便的时候。”
“柯安德跟迭戈这两位生意人可不愿意看见自己的姑娘们被这些穷鬼玩坏，就一直在控制姑娘们接客的数量。”
“嘿嘿，也不知道是不是为这事儿，前两天有人在后街打了一场，不知道谁放了把火，烧了七八间老屋。”
“听说闹事的被黑甲骑士当场枭首，开旅馆的嘎多老爷都快气疯了。”
壮汉一边褪毛一边说着，提及那些姑娘时语气透出几分向往。
老军需官听的津津有味。
“不过倒也有些奇怪。”
“奇怪？”
“是啊，大人您可能不知道，嘎多老爷那几间老屋可都是上好的砖石房，按理说烧不起来才是，更何况这种天气。”
老军需官吐雾的动作微微一顿，不露声色接话道：
“或许这火灾本就蓄谋已久，斗殴不过是借口，战场上，这种掩人耳目的手段可不算少。”
“啊，您说的对，像您这样的军官老爷都是有见识的，我们这些小人物可想不到那里去......”
壮汉发自内心地恭维起来。
在这些军官老爷面前，多说几句好听的，总归不是坏事。
只是他没注意到，身前，老兵油子的注意力早已不在这边。
那双浑浊的老眼看向人来人往的后街，似乎有些凝重。
“希望是老头子我想多了吧......”
老军需官吐出一口烟圈，饱经风霜的脸上无喜无悲。
...
...
提着十多斤的肉食，老军需官在一旁的石头上磕掉军靴上的雪泥，然后敲开了萨兰斯教堂的大门。
开门的是一个小姑娘，六七岁大的样子，英气十足，看向他的眼神毫无畏惧，甚至还带着一丝审视。
“老爷爷，您有事吗？”
米露瞪大眼睛，上下打量着身前一身黑色军服的老人。
她知道穿着这身衣服的都是大人物，但她并不打算让开门。
除了大哥哥，她没见过这些打仗的大人物会来教堂做好事。
老汉德有些诧异。
但他还是提了提手里的礼物，咧嘴一笑：
“小家伙，修女在家吗？”
......
几分钟后，教堂后院的厨房内，弥夏看着桌上满满一袋的金币，一时间有些愣神。
“这些......是白委托您送来的？”
老军需官将碗中的热汤一饮而尽，笑呵呵地婉拒了想要再给他添一勺的小姑娘。
他一脸正色地看着修女，认真道：
“前线基地歼灭战役之前，那小子就交代好了。”
“要是他回不来，就把他的薪金送到这里。”
“好消息是，这小子一直很争气；坏消息是，战争之后调令来的太快，又不得不让老头子我跑一趟。”
弥夏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站起身来，双手合十，躬身行了一礼。
“有劳您费心了。”
她知道，眼前的老人家与白幽的关系应该很好，否则这笔钱，根本不会送来这里。
整整八十枚金币，足够教堂一整年的开销，放在哪里都是一笔令人心动的财富！
老军需官摆摆手：
“多大点事儿。”
老人家搓了搓手，一碗热汤下肚，再加上旁边火炉散发的温度，僵硬的身体渐渐变得暖洋洋的。
他看着对面温婉的年轻修女，忽然道：
“艾琳特那小家伙......听白说，这里有她的坟墓？”
弥夏闻言一愣：
“您还认识艾琳特？”
“嗨，当初就是那小家伙把白领到我跟前来的！”
“那时候，他才这么高。”
老军需官用手比划了一下，下意识就想掏出一根烟来絮叨絮叨。
只不过想起来此时身处萨兰斯教堂，他又讪讪地把伸进口袋的手抽出来。
老人家朝四周扫了一眼，忽然话锋一转：
“萨兰斯教会也不容易，如果不是当初在城里庇护了那几万名少女，你们也不会被赶到这种鬼地方立像传教。”
老军需官自顾自说着，余光却在观察修女的表情。
“艾琳特那小姑娘，也是当时的受害者。”
此言一出，弥夏的眼里闪过一丝异样。
良久，她才放开合十的双手，轻声道：
“您也知道......白要去做什么，对吗。”
显然，修女对某些事并非一无所知。
老军需官满是皱纹的脸上此时露出真切的笑意。
“修女阁下，我想去看看那片墓园。”
弥夏有些迟疑地看着对面的老兵，最终点了点头。
......
午饭是在教堂的厨房里解决的。
两碗粟米粥，外加一块炖的软烂的野猪肉，喷香扑鼻。
孩子们吃的满嘴流油，小小的教堂内一片欢声笑语。
老军需官看着吃的欢快的孩子们，脸上忍不住露出慈祥的笑容。
“听那个叫米露的小家伙说，白每次来，也都会带一些肉食？”
弥夏正在给卡米拉擦拭嘴边的油渍，闻言点头：
“他确实会带不少，孩子们都很期待他过来。”
老人家砸吧砸吧嘴，啧啧两声：
“那小子可从来没给我带点礼物，倒是经常跑我那里蹭吃蹭喝。”
说起这个，他脸上露出莫名的笑意。
弥夏倒不知该如何接话了，白幽并不曾跟她讲过在军营的事，他总是一副平静的样子。
“别在意，开个玩笑，只不过......刚才在墓园说的那些，修女阁下还得多上心。”
“虽然有第七方面军压着，但是以防万一，还得多留意。”
“毕竟，上一次有这种兆头，是在血狮之乱爆发前。”
弥夏神情严肃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十分感谢您能告诉我这些。”
老军需官点头，往嘴里送了口粟米粥，不再言语。
回程前，教堂门口。
弥夏带着孩子们出门相送。
老人家转头看了看她身后的教堂，又看了看簇拥在她身边的一众孩童，忽然感慨道：
“其实，如果只是一条命的话，那小子已经还的差不多了对吧？”
弥夏一愣，不知如何作答。
老人家也并未给她回答的机会，转身自顾自道：
“可是七万多少女的性命，这样的罪孽，又得还到什么时候去？”
背负已死之人所背负的，那小子，真不知道该说他是有魄力，还是说死脑筋......
老人家摇摇头，脚步轻快地离开了这里。
弥夏站在教堂门前，目送那位自称‘圣诗汉德’的老军需官渐渐走远。
耳畔，分不清男女的失真声音缭绕，传达出不知是遗憾还是惋惜的情绪。
良久......
“您说的对，吾主。”
修女低声道，眸子里倒映出一座模糊的城市，隐约可见其中的灯火辉煌。
“新生，应当降临了。”
她朝着老人家离开的方向躬身行了一礼，一束阳光破开云层落在她身上，仿佛一尊圣洁的神像。
沿途的佣兵和帮派成员认出这是克罗德家族的车队，纷纷避让开，目光闪烁。
偶尔也会有几个醉鬼拎不清轻重，叫嚣着挡在路上，其下场往往都是被驾车的女仆一鞭子抽飞出去老远，或者在马蹄的踩踏下哀嚎。
坐在车厢里的亚骨几人彼此对视，面露惊讶。
并非是因为这些身材娇弱的女仆居然拥有如此身手，而是因为她们面对这座城市居民的态度。
尊卑有序，不留情面。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怀疑自己是否来到了另一处隶属军的军营。
“切，不过是个女人，居然这么高调！”
马车离开后，人群中，一位搂着半裸流女的佣兵不屑道。
他身材壮硕，面貌粗犷，一扇宽刀背在身后，显得极为有力。
“嘿嘿，少说两句，人家再怎么说也是骁骑贵族，你一个小人物还不够她碾死的。”
瞎了一只眼睛的老人冲佣兵嘿嘿一笑，指了指渐渐远去的马车。
身为黄昏城里入行最久的情报贩子，老乔治丝毫不怕得罪这家伙：
“不信，就去试试。”
“老瞎子的提议不赖，这可是难得的热闹。”
有人开始起哄。
“萨曼，别怂，去给那位女爵大人一点颜色瞧瞧！”
“在黄昏城里干掉一位克罗德......想想都觉得刺激。”
“她可是嫡系出身，身手不差。”
“终归不过是个女人。”
“萨曼胆子没那么大，别指望这个胆小鬼了......”
“嘿嘿，萨曼，有人说你胆小呢......”
人群中传来不怀好意的嘲笑声。
佣兵搂着流女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他又不傻，在这个节骨眼上，敢找帝国骁骑的麻烦，基本与找死无异。
众人发出愉快的嘘声，各自散去。
街道很快又恢复了原来的热闹模样。
车厢里，白幽几人默默观察着这一幕，神情若有所思。
...
半小时后，车队停在了一栋明亮的宅邸大门前。
“欢迎回来，小姐。”
一众女仆站成两排夹道迎接，最前方，则站着一位年轻的女仆长。
欢迎之语便是出自女仆长之口。
看见蕾拉的一瞬间，蒂娅薇儿悄然松了口气，这段时间以来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
“我回来了。”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蕾拉。”
女仆长微微躬身：
“职责所在。”
蒂娅薇儿洒然一笑。
也只有在这位女士身边，她才真正有安全感。
见蒂娅薇儿身后并没有本家护卫跟随，蕾拉显然意识到什么，语气有些责怪：
“您这次行动过于冒险了。”
蒂娅薇儿无奈摊手：
“没办法，不冒险，根本赢不了。”
“更何况，我也不是完全没收获。”
她朝身后挥挥手：
“介绍一下，白幽，我在北境招募的部下，还有这支小队。”
白幽拎着军旅袋走到女爵身后，朝那位银发银瞳的女仆长点头致意。
而跟在身后的亚骨等人则微微张着嘴巴。
原因无他，不知何时，蒂娅薇儿已经卸去伪装，金色长发披落，剑纹军装下，露出了凹凸有致的女子体态。
“老大，你看见没，战督大人原来是女的欸......”
亚骨瞪大眼睛，用手肘捅了捅白幽的后腰。
白幽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他腹部的伤还没好。
但他并未多说什么，毕竟，如果不是蒂娅薇儿自己表露身份，他也看不破那层伪装。
多兰银跟蓝萤草两人面面相觑，她们曾一路护卫蒂娅薇儿踏入那处危险之地，但那时的大骑士阁下，无论是喉结、体态，抑或是行动时无意间流露出的发力方式，都毫无疑问是位男性。
‘鱼柴’杰兰特倒是表现得比较淡定，除了一开始的诧异之外，很快就挂上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
倒不是事先有所察觉，而是他懒得在这种事上费心思。
就在众人惊讶的同时，被称为蕾拉的女仆长也在观察众人，银色眸子里透出审视意味。
她这双银色的精灵之眸，能看到许多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视野里，有一片幻象在几人身后蔓延开。
血腥，狂乱，森林，遍布碎铁的草地，刀刃与残肢，行走于死亡边缘的黑暗，夹杂着北境的阴冷水汽......
幻象只持续了短短的几秒钟，蕾拉那双银色眼眸微微一缩。
薇儿的眼光跟她母亲一样好，除了些许灵魂的残缺外，这支小队确实不错。
气息内敛，深沉而肃杀。
最左侧的银发女孩跟那个小个子男孩应该是弓箭手，他们右臂以及后肩的魂光格外清晰，并且，自从走下马车后，二者的视线都会隐晦地瞥向街尾。
那里有一座很高的钟楼。
另一个年纪稍大的女孩沉稳而安静，虽然腰间挎着长刀，但真正擅长的，应该是藏在军服下的鞭刃。
至于剩下两人，格外瘦削的那个平平无奇，看不出什么特长，魂光却在几人中最为明亮。
至于最后那个名为白幽的少年......
蕾拉的视线在白幽身上稍稍停顿了一下，眼神略显凝重。
刚刚那些幻象，很大部分都是从他身上‘具现’而来。
而且......
她皱了皱眉，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让开了道路：
“小姐，诸位，晚宴已经备好。”
这是一种认可。
蒂娅薇儿见此满意地点点头，率先走进宅邸的大门。
她知道，这位女士已经接纳了这支护卫队。
“诸位，先好好休整，具体的事情，我们明天再细说。”
她朝身后摆摆手，示意所有人放轻松。
管家对几人做出‘请’的手势。
有女仆走上前，接过一行人的行李。
白幽等人对视一眼，纷纷跟上。
这份新工作，貌似待遇不坏。
等到所有人都走入宅邸后，蕾拉看着那个拥有苍蓝眼眸的少年背影，睫毛微动。
银色的瞳孔里隐约有微光闪烁。
“残缺到这种程度的灵魂么......”
她微微皱眉，神情若有所思。
...
...
北境，黑龙堡垒。
老军需官慢悠悠地走出营地的铁门，抬头看了眼头顶的厚重阴云，朝着集镇踱步过去。
坚硬而平整的道路两旁，积雪的厚度直奔腰间。
“那小子走的还真是时候啊。”
老人家唏嘘。
这样的大雪，放在往年，就是一场避无可避的天灾。
幸好大雪来临前，帝国第七方面军接管了这里，有结界师的庇护，这鬼地方少死了不少人。
一路上慢悠悠的走着，身旁偶尔会有马车驶过，车厢里传来鲜活的嬉闹声。
那些是遣返退伍的奴隶兵。
每当这时候，老军需官就会看着马车渐渐跑远，浑浊的老眼里投去莫名的视线。
“嘿，小兔崽子们，祝你们好运。”
他呵出一口热气，黑色的帝国军服在这片雪地里分外显眼。
不多时，老人家便晃悠到了集镇上。
跟年轻士兵说的一样，这地方还是这么热闹。
他看了看人声喧哗的酒馆，犹豫了一下，转身走进街边一间不起眼的棚户。
“要十斤干肉，再来两只处理好的鹰头隼。”
正在大锅前褪毛的壮汉闻言抬头，看见那身黑色军服后立马笑容满面：
“大人您稍等，小的这就给您处理。”
老军需官环顾四周，壮汉很有眼色地递来一个小马扎。
“嘿嘿，大人您别嫌弃，咱这儿就这条件。”
老人家点点头，坐下来后，从军大衣里掏出一根香烟，点着吞吐起来。
不久前被第七方面军团收编后，老汉德依旧被任命为军需官，手中这玩意儿，是往日里见不到的配给品。
没有烟枪劲儿大，但味道却跟几十年前一样。
“呼——”
老军需官吐出一口烟雾，转头笑呵呵问道：
“最近这有什么新鲜事儿没？”
壮汉从锅里捞起一只处理好的鹰头隼放架子上沥干，听见军官老爷发问，赶忙回答道：
“嘿，这大冷天的，咱们这种小地方，哪有啥新鲜事！”
“弗雷德那些地痞今年老实的很，一天天就在那边酒馆里吹牛喝酒，还算安生。”
“真要说的话，今年集镇封锁的早，柯安德还有迭戈这两位大金主都没来得及走，那些个姑娘们也没法儿离开，您懂得，总有小伙子按捺不住......”
“但大冬天的，姑娘们也没法一直做生意，偶尔也有不方便的时候。”
“柯安德跟迭戈这两位生意人可不愿意看见自己的姑娘们被这些穷鬼玩坏，就一直在控制姑娘们接客的数量。”
“嘿嘿，也不知道是不是为这事儿，前两天有人在后街打了一场，不知道谁放了把火，烧了七八间老屋。”
“听说闹事的被黑甲骑士当场枭首，开旅馆的嘎多老爷都快气疯了。”
壮汉一边褪毛一边说着，提及那些姑娘时语气透出几分向往。
老军需官听的津津有味。
“不过倒也有些奇怪。”
“奇怪？”
“是啊，大人您可能不知道，嘎多老爷那几间老屋可都是上好的砖石房，按理说烧不起来才是，更何况这种天气。”
老军需官吐雾的动作微微一顿，不露声色接话道：
“或许这火灾本就蓄谋已久，斗殴不过是借口，战场上，这种掩人耳目的手段可不算少。”
“啊，您说的对，像您这样的军官老爷都是有见识的，我们这些小人物可想不到那里去......”
壮汉发自内心地恭维起来。
在这些军官老爷面前，多说几句好听的，总归不是坏事。
只是他没注意到，身前，老兵油子的注意力早已不在这边。
那双浑浊的老眼看向人来人往的后街，似乎有些凝重。
“希望是老头子我想多了吧......”
老军需官吐出一口烟圈，饱经风霜的脸上无喜无悲。
...
...
提着十多斤的肉食，老军需官在一旁的石头上磕掉军靴上的雪泥，然后敲开了萨兰斯教堂的大门。
开门的是一个小姑娘，六七岁大的样子，英气十足，看向他的眼神毫无畏惧，甚至还带着一丝审视。
“老爷爷，您有事吗？”
米露瞪大眼睛，上下打量着身前一身黑色军服的老人。
她知道穿着这身衣服的都是大人物，但她并不打算让开门。
除了大哥哥，她没见过这些打仗的大人物会来教堂做好事。
老汉德有些诧异。
但他还是提了提手里的礼物，咧嘴一笑：
“小家伙，修女在家吗？”
......
几分钟后，教堂后院的厨房内，弥夏看着桌上满满一袋的金币，一时间有些愣神。
“这些......是白委托您送来的？”
老军需官将碗中的热汤一饮而尽，笑呵呵地婉拒了想要再给他添一勺的小姑娘。
他一脸正色地看着修女，认真道：
“前线基地歼灭战役之前，那小子就交代好了。”
“要是他回不来，就把他的薪金送到这里。”
“好消息是，这小子一直很争气；坏消息是，战争之后调令来的太快，又不得不让老头子我跑一趟。”
弥夏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站起身来，双手合十，躬身行了一礼。
“有劳您费心了。”
她知道，眼前的老人家与白幽的关系应该很好，否则这笔钱，根本不会送来这里。
整整八十枚金币，足够教堂一整年的开销，放在哪里都是一笔令人心动的财富！
老军需官摆摆手：
“多大点事儿。”
老人家搓了搓手，一碗热汤下肚，再加上旁边火炉散发的温度，僵硬的身体渐渐变得暖洋洋的。
他看着对面温婉的年轻修女，忽然道：
“艾琳特那小家伙......听白说，这里有她的坟墓？”
弥夏闻言一愣：
“您还认识艾琳特？”
“嗨，当初就是那小家伙把白领到我跟前来的！”
“那时候，他才这么高。”
老军需官用手比划了一下，下意识就想掏出一根烟来絮叨絮叨。
只不过想起来此时身处萨兰斯教堂，他又讪讪地把伸进口袋的手抽出来。
老人家朝四周扫了一眼，忽然话锋一转：
“萨兰斯教会也不容易，如果不是当初在城里庇护了那几万名少女，你们也不会被赶到这种鬼地方立像传教。”
老军需官自顾自说着，余光却在观察修女的表情。
“艾琳特那小姑娘，也是当时的受害者。”
此言一出，弥夏的眼里闪过一丝异样。
良久，她才放开合十的双手，轻声道：
“您也知道......白要去做什么，对吗。”
显然，修女对某些事并非一无所知。
老军需官满是皱纹的脸上此时露出真切的笑意。
“修女阁下，我想去看看那片墓园。”
弥夏有些迟疑地看着对面的老兵，最终点了点头。
......
午饭是在教堂的厨房里解决的。
两碗粟米粥，外加一块炖的软烂的野猪肉，喷香扑鼻。
孩子们吃的满嘴流油，小小的教堂内一片欢声笑语。
老军需官看着吃的欢快的孩子们，脸上忍不住露出慈祥的笑容。
“听那个叫米露的小家伙说，白每次来，也都会带一些肉食？”
弥夏正在给卡米拉擦拭嘴边的油渍，闻言点头：
“他确实会带不少，孩子们都很期待他过来。”
老人家砸吧砸吧嘴，啧啧两声：
“那小子可从来没给我带点礼物，倒是经常跑我那里蹭吃蹭喝。”
说起这个，他脸上露出莫名的笑意。
弥夏倒不知该如何接话了，白幽并不曾跟她讲过在军营的事，他总是一副平静的样子。
“别在意，开个玩笑，只不过......刚才在墓园说的那些，修女阁下还得多上心。”
“虽然有第七方面军压着，但是以防万一，还得多留意。”
“毕竟，上一次有这种兆头，是在血狮之乱爆发前。”
弥夏神情严肃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十分感谢您能告诉我这些。”
老军需官点头，往嘴里送了口粟米粥，不再言语。
回程前，教堂门口。
弥夏带着孩子们出门相送。
老人家转头看了看她身后的教堂，又看了看簇拥在她身边的一众孩童，忽然感慨道：
“其实，如果只是一条命的话，那小子已经还的差不多了对吧？”
弥夏一愣，不知如何作答。
老人家也并未给她回答的机会，转身自顾自道：
“可是七万多少女的性命，这样的罪孽，又得还到什么时候去？”
背负已死之人所背负的，那小子，真不知道该说他是有魄力，还是说死脑筋......
老人家摇摇头，脚步轻快地离开了这里。
弥夏站在教堂门前，目送那位自称‘圣诗汉德’的老军需官渐渐走远。
耳畔，分不清男女的失真声音缭绕，传达出不知是遗憾还是惋惜的情绪。
良久......
“您说的对，吾主。”
修女低声道，眸子里倒映出一座模糊的城市，隐约可见其中的灯火辉煌。
“新生，应当降临了。”
她朝着老人家离开的方向躬身行了一礼，一束阳光破开云层落在她身上，仿佛一尊圣洁的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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