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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无能

    “壬乙?”苏澜不解,她第一次听到这词,这大概不会是什么人名,想来多半又是哪个被乐坊隐瞒的秘密。

    “当世之修为,道行万万千千,为了统计方便,便由各国诸侯联合修订了一套等级,分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级,又历百年,基于现实考量,因甲乙丙三级,虽历百年而无一人能及,特奉为仙官,丁级百年难一遇,奉为特品,从癸到辛,阶内分甲乙等,由此,从最低的癸乙,上至戊级,分别对应九品至一品,我褚素为尚武之邦,有此品级者,须刻自身品级于腰牌之上,每月初可至当地官府,与朝廷同品官员食同样月俸…”

    那少年顿了顿,与身后一并起身的老者交换了下眼神,“…也就是说,此人位在壬乙,等同七品。”

    苏澜回想起那日她拿着夏诃子的腰牌,除了那“夏”字,背面还刻着辛甲…当时她着急找花魁,便忘了此事,现在想想,辛甲…四品!她捂住嘴,若七品已算高手,她想起乐坊兵乱那日那道弥天光柱,若她没记错,帝台之上禁用内力,而内力又是术法之媒介,那夏家小姐何其厉害,竟已能破此限制,逆天而为!

    怪不得夏诃子不屑与坊妓争辩…日月分明,清者自清,况且她才十七岁!可纵使是这样的高手,这坊墙也真是邪门,竟能生生将如此人物困死坊中…苏澜眼神黯淡下去。

    十七岁,四品,如此天妒之才,她不该死的。

    况且…眼前这二人?虽然她十二年被蒙骗了个明白,确实不知,可她没想到自己仅一句疑问,眼前这少年便完完整整把这常人应视作常识的东西给她讲了一遍,多少有些...?

    就像是能读人心意,那人转过脸俯视着苏澜,光从他的发肤刺下来,“何某礼数不到,未曾先行介绍,孤乃大褚平阳侯,这位大人乃是孤师——凉国公。”

    苏澜眨眨眼睛,反应了一下,突然记起礼数,慌忙想从床上爬起来,“不必多礼。”老者看出她的动作,开口打断了她,那声音不怒不威,却莫名让人不得不服从之,“姑娘有伤在身,静卧便可。”

    苏澜忙点头谢过凉国公,把被子扔开,速速端坐好,一时间见到两位大人物,让她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是民女不才,还劳烦侯爷费心讲解。”她连忙向平阳侯作揖。

    “姑娘谦虚了。”

    平阳侯何云轻?苏澜不敢直接正眼看着少年,他此时不是该被幽禁在聆星坊后的行宫里吗?

    那刻,她瞬间明白了。

    逢乐坊兵乱时,她不是没有怨恨过夏诃子,毕竟是因她逃了,才招致乐坊血洗之灾。

    这么大的动静,只身一人不管不顾的逃亡,虽然她比谁都盼着夏诃子脱身成功…换言说,是想让她用种更和平,无害的方式离开…当此事牵连自身,战火遮天,血流遍地,说到底,她的悲喜安危,又关坊妓何事?仅为一人,便陪葬百人,焚尽千数珍馐奇宝,虽然谁都明白,早在圣人遣罪人来此之时,沾了权欲的血,这杆刀尖顶着的天平,已不可能全身而退,多数坊妓大概也早窥见几分今日惨状,可那又怎样呢?浮萍美艳,莫能操纵水流,奇人何多,莫能左右王命,不敢怨恨圣人,便只得把满腔怒火寄托在离手边最近的那颗棋子身上。

    她怨她自私,怨她不计后果,殃及池鱼,虽然乐坊诸事,到底只是圣心裁决,可她怎是这样的人?君子不愿度人以小人之腹,可小人却常视人以奸邪。

    直到如今看到平阳侯本尊在此,她才幡然醒悟,愧疚着自嘲,笑气度之差别......

    他就是夏诃子要保护的人,她从来不曾想过要离开。

    “夏家小姐...”他似是有什么话难以说出口。

    “她,不在了吧......”

    “嗯。”

    “她说过有人来迎......”她已猜得原委,却还是失神着喃喃这句。

    鼻腔里酸涩难受,苏澜欲哭,虽落不下泪,可方有此打算,就听见何云轻的啜泣声,她不可置信的抬起头,但见何云轻一阵阵发抖,眼泪就要落下来。

    “侯爷…?”她瞪大眼睛。

    “昨日孤正于宫中读书,就听天上一声巨响,百尺高的光柱,砸碎了孤寄身之亭的穹顶,紧接着从光里走出两个人来…”他看了一眼邵宣,“邵伯伯接孤出宫…不…他本是来接夏小姐的,不想孤这废人却莫名顶了她的位置。”

    邵宣作揖,“吾辈愿为侯爷鞠躬尽瘁,仅此而已。”

    看着眼前这两位大人一唱一和,苏澜还在震惊,便冲进来一个靖奴——这靖奴来自万国焦侥国,那的人身高居然仅有一尺,因其身形矮小,是很在王公贵胄间受欢迎的玩耍性质的仆役,负责端茶倒水,整理书卷,侦查探报一类,聆星坊中亦有许多靖奴。

    “主公,侯爷,大成的离石先生求见,我说了您不见客……”

    话没说完,文献之就匆匆冲进来,看了眼邵宣,看了眼何云轻,又看了眼苏澜。

    “无妨。”邵宣道。

    湘帘翠幌,清池小山,花木掩映于朱栏曲楹间——如今裹着貂裘,站在这冰寒土地忆昔乐坊之景,恍若黄粱一梦…垂枣花帘,房栊幽静,清雅绝尘,水边伊人,若洛川神女,月波水榭,绮窗锦幕,亦不染纤埃,只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之景,如今终究是不可再见……

    何云清,邵宣,文献之这三人身着白衣,垂首站在凉国公府后一棵郁郁葱葱的青松之下,那里立着两块刚健古拙的石碑,不施雕饰彩画,正是夏家父女的碑塚——夏诃子已长眠在此,然夏烛金之墓仍无主。苏澜犹豫在旁,见何云轻点头示意,才连忙过去,站在文献之身侧。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何云轻眼中殷红未退,拿着几板纸钱,“夏家待我如子,奔走朝堂,然何某无能,困于颐园十数年,一举一动皆受人监视,竟不知夏大人枉死在上京...孤必将其遗体救出,昭雪夏家,葬于仕陵,受世人瞻仰。”

    何云清隐去眼底怒火,泛上几分深邃,“孤与你从小相伴而大,有悲同悲,有喜共喜,夏家是孤恩人,而今日何某以废人之躯,又让你救了一次…身陷囹圄,安心逃就是了…孤在那行宫里也不过是被囚禁了自由,何必以命救孤?”才说罢,却又红了眼。

    苏澜垂首默哀,不知是否是因为乐坊那日的非人折磨,自那之后,对万物都有了几分警惕,哪怕是现在这样专心祭奠的场合,却总觉得暗处有人在看。

    她止不住两眼四处追寻,直到突然对上邵宣复杂的目光,遂回神,不再分心。

    大概是自己想多了吧。

    她听过无数次凉国公的名号,少年得志,封狼居胥,几退巧那黑军于屏山之外,除其过人谋略胆识,他本人武功也属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高居当世第一,一手鸿若剑使的独步天下,这样的人,若真有连她这小小歌女都能察觉的到的异样,凉国公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思虑至今,何某之心,如槁木死灰。”他说的悲痛欲绝,“夏家于我父侯有恩,便是对我何家一家有恩,夏诃子...我俩从小相识,就像是我最重要的家人……”

    “掌事大人…掌事大人您不能进去!”

    众人正悲戚,循声看去,就见一队衣着华丽之人蛮横的冲进来,奈何那靖奴身形矮小,一路小跑着试图在旁劝阻,也最终无果。

    “这前脚才刚到,就有狗闻着味儿来了。”邵宣瞪着领头的高帽太监低声道。

    “卑职勾利,见过凉国公,平阳侯。”他看着邵宣,见对方对自己不理不睬,便继续满脸堆笑,“卑职代义父向您问好。”

    一个掌事,勾...义父?苏澜总觉得这宫人在哪听过。

    “看来我这先王亲封的凉国公,如今连个小小的掌事都可以不放在眼里了?”邵宣怒道,脸上明显添了几分不悦。

    “卑职有一军中故人,几年前有幸在安周见过您一面,亲眼看过您持一把陌刀演练,故人气盛,自认为武功高强,请试那大刀,似有百斤,他双手拿起来动几下还行,可那刀在您手上,哪怕只是单手都很轻松...江湖传言,凉国公力大能只手开城门,如若出手,对手必死,卑职对您...自是不敢怠慢。”

    “功夫只杀小人。”邵宣蹙眉,“敢问掌事大人不远千里从上京来我府上,所为何事?”

    “大人说笑了,卑职也只是从圣人之命,来探探侯爷的安危罢了,毕竟,聆星坊之乱,不告一声便连夜消失,可让圣人找的辛苦,圣人怎知侯爷是否是被贼人掠走,又或是...根本是策划了此事,尔后畏罪潜逃?”

    “那些守着侯爷的士兵,乃是直属圣人的禁军,可帝台外的士兵又是谁家的…这点想必掌事大人比我这老匹夫更清楚…不知掌事大人此举是在质疑老夫,还是在质疑圣人?”邵宣把须,“老夫不过是兵乱护主,才把侯爷暂时接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提防某些贼人的心思,再者,不知掌事大人所传是否真为王命。”

    “卑职哪儿敢置喙侯爷心事?”掌事提眉,挑衅一笑,“那夏家小姐似乎也在同一时间消失了呢。“

    勾利探头,瞥见几人身后夏氏父女的墓碑,“哎呀,这真是可惜了,我听说夏小姐年少有成,不过才十七岁就已摘至辛甲四品,要是生对了父亲,选对了主子,倒也不至于…不过大人还真是绕了个远,顺便把夏小姐也带出来了呢。”

    “圣人说的是囚禁,可不是死刑。”

    何云清咬牙,羞愧的盯着地面。

    勾利觉得此事说的差不多了,摸摸他那没毛儿的下巴。

    “也是,侯爷高居颐园,想来也和那罪臣毫无关系…啊,至于颐园宫人,如此玩忽职守,有辱我大褚威严,此刻已尽数押至永狱,那些有的没的,也是该打理打理了。”

    何云轻猛地抬头,攥拳道:“我这野侯,日夜读书养草,从未想过,从未想过......”

    “哈哈哈哈,侯爷不必担心,义父只是心系您的安危...康健与否,受没受惊,如今见您容光焕发,便知足。”他朝邵宣一拜,“素闻大人清正廉洁,公正无私,该不会因为大人与那罪臣夏烛金交好,便要淌这臭水,替他开罪吧。”

    邵宣额上暴起青筋,沉默不语,倘若自己今日不是凉国公,便早已将此摇尾乞怜的走狗碎尸万段。

    掌事毫不收敛,继续悠哉悠哉的乱看着,一眼瞅见连廊后的靶场,“唉呦,素闻君子重六艺,不愧是公侯之家,这靶场也修筑的非凡,不知侯爷可否赏脸与卑职一射?”

    他已走过去,取出一弓一箭。何云清与邵宣交换了下眼神,便随往,搭弓欲射,拇指却把在箭羽飞出的路径上,纵使用出浑身力气,也才勉强张了满弓...勾利一见,笑得合不拢嘴,“侯爷这箭法倒是新奇,想必侯爷贵体,区区箭羽,莫敢伤了您的手。”他伸手纠正好何云清的动作,后者则羞的满脸通红。

    “像我这样,像我这样…书读的多,就是学的快啊。”他笑着张弓向北一指,却突然想起了什么,把满弓放下,“凉国公果真气度非凡,不拘小节,卑职一介凡人,不敢在您的靶场射箭。”

    他把弓箭放下,眼睛扫视一圈。

    “哦…还有一事,方才卑职见过侯爷英姿才想起来。”他往后一偏头,立刻上来一个小太监,交给勾利一个锦盒。

    何云清眯起眼睛,总觉得此物眼熟。

    一个靖奴从掌事手里接过锦盒,交给何云清,他犹豫着打开一看,里面赫然躺着一块凝白的玉壁。

    在场的人都瞪大了眼睛,何云清气得止不住颤抖。

    “卑职来此,是来通知侯爷,大成义阳公主退婚之事,侯爷远在乡野,可能不知。”

    何云轻圆睁双眼,当下挤出泪来,那阉人差点没憋住笑来,嘲讽几句,遂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