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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个故事 下

    第一届故事大赛是荀老师组织的。

    荀老师不是本村人,知青下乡那年,荀老师来到了这个村子,当时还不是老师,只是跟着种庄稼,后来知青陆陆续续的都回城里了,唯独荀老师留了下来。后来又过了几年,附近几个村的娃娃多了,大家就合计着建个小学,地点就选在吴家庄村委边上的几件大瓦房,原因一来是因为吴家庄地处几个村中间,来回交通方便,二来是这边正好空着几件大瓦房,不漏雨不漏风,三来就是十里八乡都知道,吴家庄有个读过大学的荀老师。后来这个老师不仅教国文

    关于荀老师当时为什么留下来,他自己的说法是,自己本为东汉名仕荀彧的后人,世世代代住在城里,到了自己这一辈想换个生活方式,就主动申请下乡。来了吴家庄后发现此地物华天宝,风水似有潜龙在渊之势,在此定居必有伟业,就借贵宝地几件房子住着。但这个大家普遍是不信的,一来是听不懂,二来是这村子打秦始皇那年就有了,这么些年也没听过有谁飞黄腾达。

    有一次晚上,荀老师和易大头一起喝酒,估计是大头那瓶珍藏的茅台给荀老师喝开心了,醉醺醺的荀老师讲了个不一样的故事:

    “大头,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这个村子吗?”微黄的灯光照在脸上,荀老师觉得全身暖洋洋的。

    “好好喝酒,别又扯那些七里八瞎的文词儿”,易大头赶紧又给添了一杯酒,生怕对面这个老学究又扯上谁家祖坟的风水那套。

    “不不不,那都是其次,我觉得你们特别尊重我”,荀老师呡了一小口,推了推自己的钨框眼睛。

    “咋了,是给你们几个高材生修了大瓦房吗”,大头指的就是现在改小学的那几间大瓦房,当年听说城里要来一批大学生,村里建了三间大瓦房。大头亲自帮忙打的柱子做的梁。

    “因为你们都叫我荀老师,不想城里人,没什么文化,还都喜欢喊我苟老师,听起来像是喊野狗的”

    “为啥喊你狗老师呀?”易大头没听明白。

    “就是苟富贵勿相忘,苟富贵的苟呀,那些人没文化不认识荀字不说,还净瞎叫,还是你们纯粹,这么多年都尊称我荀老师,那些没文化的城里人就没法比。我和你说,我们荀氏一族得向上追溯到……”

    荀老师一边说着,易大头一边点头,时不时嗯两声表示认可,但实际上一句也没听明白。他甚至不知道荀字和苟字怎么写,只是好奇为啥荀老师突然骂张三德他爹张富贵是狗,想着要不要跟张三德回家说一声,让他爹带盒点心去跟老师赔个错。再后来两人喝大了,这事儿也都忘了。

    但总的来说,村里重视读书人是真的,而且是打心底里敬重,好像是骨子里面传下来的感情。

    这点荀老师也知道,所以总是想方设法的提高村里人的文化水平。一开始自愿教村里的小娃娃识字,后来是去了村里的学校教书,每个学科都教,教小朋友不过瘾,还得把村里没农活儿的人都拉上。再后来觉得单纯的学习没用,要多种多样的方法因材施教、寓教于乐。于是就有了六月这次的第一届吴家庄故事大赛。

    荀老师本意是大家能组织一下自己生活中的小故事,顺便可以鼓动村里的人多去看看书,了解下外面的世界,于是定了个主题不限,还要源于生活但高于生活。

    宣布要办故事大赛时,村里的人甚至都没明白是什么意思,解释了好久,老赵头儿问了句“就是让我们编瞎话儿呗?”

    “要源于生活,源于生活”荀老师又强调了一遍,“要从你们自身的生活出发编瞎话”。

    六月份比赛的这天,荀老师原计划是听完十个选手的故事再上去点评,结果才听了前两个,就彻底震惊了!他脑子中一瞬间划过三个问题:这@#是几个农村老头儿能想出来的故事!这@#是碳基生物能想出来的故事!这@#是三维空间是生物能想出来的故事!作为读书人,荀老对知识有着自己的理解,他认为知识应该是人类文明存在最优美的映射,就像小雨润过的石阶会留下青苔作为脚印、飞雁栖过的枝下会有落叶为其留念,文明存在过的时空会诞生对星空的解释,正如流星,纵然稍纵即逝,却又绚烂漫天。

    但今天,他震惊了,老赵头儿和吴叔用两个“源于生活”的故事告诉自己,乡土情怀也可以有极其后现代的表现方式。

    但荒诞的故事却又是如此真实,没错,人类的想象不是无尽的,眼睛能看见的、耳朵能听到的,脑袋才能想到。没有见过圆形的人对足球不可能有概念,正如这几个字都不怎么认得全的村民,怎么都不会想出这种超脱的故事。

    唯一的可能性只有一个。

    荀老慌了,作为织梦人,这种情况来的太过突然,简直是黑天鹅,而且毫无征兆。

    “现在必须搞清楚紊乱范围”,荀老厘了厘头绪,用一个慈祥的微笑暂时隐藏了内心的恐惧。他走到大头身边,轻轻拍了拍这位三号选手:

    “好啦大头,你先别讲了,我直接看看你们的稿子吧”,还没等大头反应过来,荀老一把夺过大头手里的故事稿,快速的读了一遍。

    大头的故事讲的是巡测员易牧在绝对零空间中抢修智脑的故事。

    荀老的嘴微微的抽动起来,他几乎没有办法掩饰自己慌张的情绪了。还剩七个人的讲稿,他一齐抢了过来:

    王木匠写的是泡茶时玻璃杯突然展开,把全村人闷在广场上出不去的故事。

    刘屠夫写的是自己杀猪时突然失忆,醒来时候拿着刀在追王木匠的故事。

    张医生写的是自己通过试验,发现全村被寄生虫感染植入意识的故事。

    雪姨写的是自己其实是一个骗子,要不停骗人才能活着的故事。

    谢老秃更绝了,写的全村人都不是人,其实只是电脑程序。

    ……

    荀老师看完了所有人的故事,内心也知道答案是什么了,那个自己最担心的答案还是来了。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所有人都叫到了广场中间,

    “一排一排的站着。”

    没有人产生异议,在场的百来号人好像收到了命令一样,自觉的排成了一个小方阵,整齐地站在荀老面前,第一排站着的是参赛的十个人。

    “我知道你是谁”,荀老摘下了眼镜,又恢复了往常那种平静,“站出来吧,站到最前面来”。

    一阵死一般的寂静之后,一个身影缓缓的穿过众人,站到了荀老的左侧。

    “你的手上没有老茧”,荀老师没有看他,闭着眼睛自顾自的说着,“鞋子上也没有土”。

    那人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双脚,没有否认。

    “大家讲的故事都是你的杰作,对吗?”

    那人没有否认,现在的场景没什么需要否认的。想要一个人操纵一个人的意识,可以依靠催眠;想要一个人操纵十个人的意识,可以依靠欺骗;但想要一个人操控几百个人的意识,却只有一种可能。

    智脑在设计之初就存在一定的纠错能力。程序只有是和非的概念,但几十兆亿个是是非非足以构成最复杂的结果。这种复杂的计算模式帮助智脑即使在某些判断组元被修改的情况下,也有可能通过另一种方式去修正。这是荀老在设计它的时候留下的最后一道锁,通过无数次学习、记忆、模拟才产生的系统习惯,也是属于机器本身的记忆。

    老乌头儿站在广场中央,用藏不住的笑容看着眼前这个被称为世上最聪明的人:“不可思议呀荀老,这种设计都被你做出来了,我原以为直接修改了智脑的硬件线路就可以影响它的判断结果,没想到你还留了这一手。”

    “你修改的是关于最基本的是非逻辑原件,对吗?”荀老还是没有转头,“在我设计的时候,为了防止智脑程序故意伤害人类,我为它写入了最高的四项逻辑,一是不允许映射的程序刻意伪造信息,这保证了映射人物不会表达错误的语言或情绪;二是不允许映射伤害作为样本的独立思维,这保证了他不会对主样本——也就是我——的思维程序造成干扰;三是不允许将非试验变量信息写入程序内,就是不会出现突破这个时代限制的任何超前信息;四是不允许映射的程序产生矛盾,即映射不会利用系统权限伤害系统本身”。

    荀老挤出一丝微笑,“所以这个世界中不会有人知道任何关于末世与地鼠计划的信息,不会有威胁人类生存的极端天气或灾害,不会有人违反规则驾驶低频机械载具进入拉各斯护盾禁区,不会有人对作为监测者的我说谎,就是这么简单”。

    “真是巧妙的程序”,乌德勒斯忍不住拍了拍手,“两百年以来,我们通过无数次方法攻击这个系统,想要修改这些逻辑,但没有一次成功,而且由于你设计的不欺骗规则,我们的每次行动都会被你第一时间监测到,我都差点放弃呢。”乌德勒斯已经布满皱纹的脸上充满了胜利者的微笑。作为黑曼巴的七大刺客之一,他也存在了两百多年。从他诞生之日起,就被赋予了一切最为先进的渗透技巧,也被赋予了唯一的存在价值:攻破智脑系统,瓦解地鼠计划。他原本计算需要一千五百年左右的时间,现在只用了两百年就达成了目标,何其的有幸、何其的光荣,他的笑容再也无法掩饰。

    荀老没有理会这副胜利者的微笑,依然自顾自的说着:“四十年前,智脑检测到十一号映射——就是王木匠——从边界带回来了硅环,一个长得像玻璃杯,但却能直接修改处理器电路结构的物品,而这是系统内不允许出现的。根据预设方案,他应该立刻向我报告,但他却没有任何信息反馈,那就是你们的第一次攻击是吧?”

    “没错,多谢你们织梦人执行者总是采取暴力方式纠正偏差程序,才让我有机会给你们的映射注射蠕虫,虽然不如你的智脑完善,但做些破坏还是够了”。

    “后来我发现,不仅是十一号没有反馈,这么些年来所有的映射都没有反馈,我猜你们应该掌握了能够瞒过智脑的跨空间感染技术了吧”

    “哈哈哈”,乌德勒斯笑得更大声了,“这是我们的机密,但看在你们马上就要消失的份儿上,我就给你展示一下吧”。

    乌德勒斯在手臂上按了几下,瞬间荀老的面前出现了一篇雪花形状的小晶片。晶片在空中像蜜蜂一样有规律的扭动,仿佛有生命一样。突然,晶片消失了,但荀老知道,那只是在一瞬间分裂为无数的微粒,它们依旧在有规律的扭动,只是太过微小到不能被电子显微镜观测到,因此在智脑面前也仿佛隐形。

    “原来如此”,荀老也笑了,“这就是你们的秘密呀,确实巧妙”,他伸出手在面前挥了挥,想抓住这些晶片,但却没有任何触觉,看起来是微小到能穿透身体的细胞。“通过这么小的微粒,直接在中央处理器的硬盘上修改通道,干扰智脑的逻辑语言,让它将原本认为“是“的情况改为认定为“非“,这样就直接绕开了我的最高逻辑”。荀老将手握了起来,但他并不清楚有没有真的握到它们,“可惜你带过来的这些小晶片好像不够,只能修改一小部分的处理器”

    “那也够了,不是也达成了今天的效果吗,不过还真有你的”,乌德勒斯又变回老乌头儿的神态,那一脸的笑容收敛了些,那些小晶片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组成了一个按钮的形状,“竟然能想到通过故事大赛这种方法,让映射以说谎话的方式讲出真实的故事,看起来还是低估你了。不过没关系,你们引以为傲的离子护盾已经彻底损坏,现在我只要按下它,这个世界就会瓦解,到时这个你们也就彻底没有机会了”

    老乌头儿慢慢的闭上了眼睛,按下了那个如宝石般闪耀着光芒的小按钮,尽情地享受着这一刻。

    “我赢了”

    ……

    ……

    ……

    老乌头儿不可思议的睁开了眼睛,他期待的画面没有出现,时间没有停止、世界也没有崩塌,一切如旧。片刻间,他好像也明白了什么。

    “我输在哪里了?”

    荀老没有说话,只是笑呵呵的看着前方,老乌头儿一转身,看见同样笑呵呵的易大头就站在自己身后,正像傻子一样看着自己。

    “怎么可能,我已经暂停了智脑,怎么还有映射能行动”

    易大头笑呵呵的眼神中透出一丝杀气:“乌爷爷,你听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句话吧”

    老乌头儿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你,你难道也是……”

    一道寒光闪过他的眼睛,下一刻,老乌头儿只觉得天地在旋转,眼睛里的画面渐渐的变成灰黑色。

    ……

    ……

    ……

    ……

    ……

    ……

    ……

    第一届故事大赛圆满结束,获胜者是易大头,他讲了自己和老李家的土狗大黄的一次感人肺腑的经历,收获了村民的一致好评,吴婶儿称赞他是铁汉柔情,王木匠也说这孩子看起来没心没肺,没想到也有这么细腻的情感。老乌头儿本来想夸夸他颇有树上春树的风格,可想了好久都没想出来这个人名该怎么念,最后就大喝了一声“讲的好!”

    边喊边鼓掌,手都拍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