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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我是许自深

    “哐当。”

    杯盏交错间,徐达看着面前一桌子的酒菜,对着许自深说道:“饿坏了吧,快吃。”

    “嘿嘿。”许自深抱着一根猪蹄憨笑一声。

    “该死的中书给我派了个破差事,折腾了一天,一粒米都没进肚。”

    许自深这几年来从一个干瘦的小卒,成长为了一名精壮的小卒。

    这其中功劳得归功于侍郎每月给配的五十两银子,有时还会超出,所以徐达的饭食也比其余犯人的要丰盛许多,每次用饭时间,许自深都被徐达拉着一起用饭,中书,理事这些人便都当没看见似的。

    许自深咽下一大口肉,呜声道:“这个饿字是最难熬的,我这辈子就为了这一口饭活着,从小就饿的发慌,心里慌,长大了还是怕饿,人到死就为了这一碗饭,没饭吃了,人也就死了。”

    徐达坐他对面,看着这个认的学生吃饭,那如饿死鬼投胎的样子,徐达却也不觉得好笑,只感受到悲哀,独属于这个时代的悲哀。

    “吃饱了。”许自深放下猪蹄,去拿挂在墙边的帕子擦了擦嘴,这是徐达教他的,做人,得懂礼义廉耻,他以前都是要么不擦,要么就是用舌头舔干净或者说袖子一抹了事。

    “刚才呀,你陪着我吃了我这辈子最后一顿饭。”

    许自深本还笑着的脸突然一滞,他猛的转头看着徐达,徐达也默默地看着他。

    刑部门口,侍郎带着几个侍卫慢慢向着徐达的牢房走来。

    几个狱卒在一旁窃窃私语,“侍郎大人这是要提谁啊?”

    “你没看方向吗,那方向就一个人住着,徐达!徐鬼!杀人如麻的徐鬼!”

    “和佩韘关系很好的那个死囚?”

    “对啊,看他们感情那么深,这下佩韘以后可就难过咯。”

    屋内,徐达看着许自深慢慢说道:“十三年了,我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我得谢谢你,是你,让我在这牢里找到了一丝存在的证明。”

    他指了指墙角搭起来的一摞摞书。

    “我,我不知道是今天晚上…”许自深很愧疚,极度的烦躁之下,许自深下意识的把他刚刚吃饭用的碗从桌上一下子打飞,那碗在落地的一瞬间便啪的一声在地上碎裂开来。

    “一顿饭有什么好计较的,五谷杂粮,鸡鸭鱼肉,这些东西对活人,远比对死人重要得多,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一个马上要上路的人,多吃那一口粮食,在这世上也就多那一份牵挂。”

    “那,那大哥,你有没有…”

    “你刚才叫我什么?”徐达打断许自深的话头。

    “大,大哥。”许自深慢慢说道,这是这九年来他第一次对徐达这样说话,他以往都叫先生的,不敢对徐达有丝毫的不敬。

    “大哥,大哥,也好,你既然管我叫大哥,那就说明你拿我当兄弟,那你也帮我一个忙。”徐达喃喃一声,然后指着许自深说道。

    “啊?好。”许自深忙答道。

    徐达站到许自深身前,伸手理了理他的衣领,看着许自深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有一个女人,在泣凤楼挂头牌,艺名叫做端霞,为我吃过苦,也替我遭过罪,她是我在这监牢里最后的念想,你替我把她赎出来,好好安顿下来,行吗?”

    “…”许自深想说话,但不知道说什么,嘴巴一张一合。

    “老市街口有一家棺材铺,到那儿提我的名字,他们会把端霞的赎金交给你,记住了吗?”

    许自深心里堵着一口气,他难受,说不出话来,于是只得重重的点了下头。

    “徐达,时候到了。”门外,侍郎的声音传来。

    “等我一会儿。”徐达向着门外说了一声。

    转而又看着瘫坐在椅子上的许自深说:“佩韘啊,我是被人陷害的,所以在我死后,我一定会化身从深渊地狱爬出的厉鬼,去找我的仇人讨债去,到时候,你也许可以帮我的忙。”

    许自深张了张嘴:“那,那以后谁给你送饭哪?”

    他眼里泛着泪光,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身份上来讲,他是一个狱卒,徐达是一名死囚,他们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这么深厚的感情,谁也说不清楚。

    “你呀,我会托梦给你。”徐达看着许自深不由得笑了笑。

    他站好身子整理衣裳,似在对自己说,又像在告诉许自深:“这人啊,死的时候不说什么风风光光,但至少得求一个干干净净,坦坦荡荡。”

    他看了这小小的佩韘一眼,却再也不想多说什么,推开牢门,走了出去,去迎接死亡,也是迎接新生。

    许自深慢慢走出牢房看着徐达的背影,几个狱卒围了上来,拉着他“走啊,走啊,佩韘,去看热闹去。”

    “我打赌,来刑部这么些年,你一定是第一次看砍头。”

    “诶,我说,这又不是砍你的头,你至于这么伤心吗。”

    “对啊,你要真难过你去替他挨刀啊。”

    “哈哈哈,对啊佩韘。”

    徐达转过头来,侍郎也随之停下。

    许自深有一种莫名的气堵在胸口,身上不知一股哪里来的力气,他猛的一拳将身边的那名狱卒打倒在地,他骑在那人身上双手用力掐着那人的脖子大声喊道。

    “别再叫我佩韘!我有名字!我是许自深!叫我!许!自!深!”

    他咬牙切齿的将拳头一次次的的打在那人脸上。

    徐达看着这一幕,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因为他知道从今天起,佩韘将不再是佩韘。

    中书号令其他狱卒将许自深拉开,许自深踉踉跄跄的站在原地,看着徐达的身影慢慢远去。

    他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转头朝着牢房跑去。

    校场,或者说处刑场,一个人头缓缓落地。

    来迟的许自深手里捧着的碗,啪地一声摔在地上。

    他往那儿慢慢走去。

    “喂,我在这儿呢。”一个声音传来。

    他猛地看过去,发丝散开的徐达被捆缚着双手在行刑台的最左边和侍郎站在一起笑眯眯的看着他,人之将死,徐达原本整洁的长发也披散开了。

    台上加上他有两个死囚犯,刚刚被砍的是其中一个。

    许自深乞求般的看了一眼侍郎,侍郎挥了挥手示意刽子手且慢。

    他从地上裂开的碎片中挑了一块大的,拣起落在地上已经沾上灰尘的鸡腿,用袖子揩了揩,放到碎碗上。

    端到徐达面前,他献宝般将鸡腿递上去。

    “留个念想。”

    徐达看了他一眼,然后猛地一口咬下带灰的鸡腿,似要将骨头也嚼碎咽下去。

    他口中含糊不清,支支吾吾的说着什么:“泥,尼赖坎喔透。”

    “什么?”许自深将耳朵凑过去。

    “他说想让你来砍他的头。”许自深回头看去,侍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旁边是理事,理事的手中则倒提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大刀。

    “你是他在这儿这么久唯一的朋友,他想让你送他上路,倒也无可厚非。”

    “拿着。”

    理事把刀递上来,许自深摇了摇头往后退。

    “这是侍郎大人的命令!”

    “我不会用刀,我砍不中,我鸡都没杀过….”

    “那就多砍两刀,总有砍中脖子的时候。”

    “为什么选我啊,侍郎大人!我不是刽子手啊!”许自深对着侍郎叫道。

    一旁的理事忙骂道:“你别忘了,你爹在几十年前还没你的时候就是这京都有名的刽子手,是这行当里的这个!他砍过的头,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你可别给你爹丢人!”

    他竖着一根大拇指。

    “再说了,这徐达和你交情不浅,他临死了就这么一个要求,你也不能不够朋友,别让那帮家伙瞧不起你。”

    说罢,他便将刀塞在许自深的手里,退回了侍郎的身边。

    许自深看了看理事说的那帮家伙,那个被他一拳打倒现在仍然嘴角流血的家伙。

    他又看了看手中的刀,啪地一声将刀丢到地上。

    引来那群狱卒的哄然大笑,以及谩骂嘲讽。

    徐达见状看了一眼侍郎,吐掉口中的碎骨,起身对着理事说了一句,“老杨,我来劝劝他。”

    他走到许自深的面前,因为双手被捆缚在身后,他只能用肩膀碰了碰许自深。

    “年瑞,别忘了我跟你说的,你要什么都不敢做,那你就永远都成不了人,做不了事,你要是今天拿不起这把刀,那你这辈子就永远是女人戴在手上的那枚佩韘,佩韘这名字很好听吗?”

    “你应该是弯弓搭箭的那枚佩韘,而不是只能在家里做针线活的佩韘。”

    “算大哥求你,你来动手,别让那群人杀我,你下手,哥哥心里踏实。”

    许自深看了那群人一眼,摇了摇头看着徐达:“大哥,我不敢,我真不行,我怕砍偏了你受罪,我们是兄弟,我不能让你受这个罪。”

    “这书上不也说了吗,这人,是会成长的,你第一刀没中,那第二刀就会中,多砍几刀,你就砍得中了,你这戴佩韘的手,有一天也能成就大事啊。”

    “而且,既然我们是兄弟,那你就更应该拿起这把刀了,我跪在那里,他们连对我拔刀的勇气都没有,你指望他们能一刀给我个痛快吗?”

    “你别忘了,你还要帮我的忙,别让我失望。”徐达用肩膀撞了撞许自深,又走了回去,几个侍卫又推着另一个长发死囚上校场来行刑,与迈向斩首台的徐达交错而过。

    许自深看了一眼离去的徐达,又看了一眼侍郎,看了看那群揶揄着讲话的狱卒们,最后又看了看手中的斩首刀,脑中回响着徐达说过的话。

    “我叫徐达,一个死囚。”

    “戴佩韘的手,有一天也能成就大事。”

    “你不是佩韘,你是许自深,是一个男人。”

    “以后别让他们叫你佩韘了。”

    徐达,侍郎,刽子手,理事,狱卒,以及他爹的身影浮现在他的脑海。

    无数张脸不断重合,最后慢慢变成了一张脸。

    那个人叫许自深,是许年瑞,不是佩韘。

    拿起这把刀,站上那个台,从今天起,他将不再是佩韘。

    他提着刀站在重新跪在斩首台上的徐达身后,他的旁边是另外一个长跪不起的死囚,两个人都深深的埋着头,另一个刽子手将和他一并送徐达他们上路。

    “啪!”

    侍郎丢出手中的斩字牌,许自深手上高举起大刀,他闭眼挥下,也许是遗传自他父亲,或许也是那把大砍刀磨得太过锋利的原因,手上只感受到了一丝阻力,然后他也随之栽倒了下去。

    “噗!”的一声,头颅落地,那是许自深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

    是不敢面对,也是逃避,于是他昏了过去,也许从今天开始徐达这个名字这辈子也不会和他再有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