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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黑白已分

    “叶荧惑,我输了。如果你想知道破苍卷在哪儿,至少让我输得明白!”

    两人隔着铁栏杆,一个中毒瘫软在石床上,一个重伤坐在灰色石砖上,但彼此眼光却是互不相让。

    “如果能杀了你,我倒不介意让你死得明白,可惜我答应了离儿,留你一条性命。”

    笑幽闻言望向叶离,唇角渐渐勾起弧度,眼中轻蔑的笑意一闪而过,叶离只觉得她的眼光就好似淬了巨毒的匕首,竟然让他生出想逃的冲动。笑幽转而继续与叶荧惑对视:“叶荧惑,你是不敢说,还是不好意思说,呵呵,不如我替你说好了。”

    叶荧惑饶有兴味地看着笑幽道:“老夫也想听听你能猜到多少,不过在那之前——”他冲习阮打了个眼色,“不得不委屈你受些苦了。”

    习阮开了小门的锁,从怀中抽出一只绸布包,里面插着一排排的金针,少说也有百来支。因为知道笑幽全无法抗能力,所以习阮靠近石床时几乎没有防备,笑幽看着习阮的面具,手指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想看看我是谁?不巧现在的你也只能用全身力气动动手指了。”

    成熟妩媚的女子嗓音如此陌生,笑幽略一怔的间歇,习阮抽出三根金针同时插入笑幽太溪、昆仑、三阴交穴,尖锐的刺痛直通心腹,笑幽咬牙强忍着一动不动,疼痛从足踝一路蔓延到腰际,习阮出手如电,转眼间已下了三十余针。

    笑幽忍耐着,一瞬不瞬地盯着习阮孩童般纤小的双手,她默默估算着距离,不断对自己说:还差一点,忍住……就快了……不能动……不能让她发觉我可以动……机会只有一次!

    习阮的手一寸寸上移,翻转,落针,当她的手举在至阳穴上方一瞬,笑幽将所有力量凝聚在右臂,冲那张恐怖的面具挥了过去。

    青铜与石砖相触,整间牢房回荡着余音,接着是空白的静谧,数秒后习阮与叶荧惑才反应过来笑幽做了什么,叶荧惑的眉心拧成一个“川”字,习阮则怒视着笑幽,恨不得一掌将之拍死。

    笑幽支起上半身,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与陈苦儿一般无二的面孔,唇边的笑逐渐扩散,竹心果然没有骗她……

    习阮退开两步冲叶荧惑跪下道:“属下该死!”

    叶荧惑烦躁地摆摆手:“继续!”三十多针,每一针都不离人体一百零八处要穴,楚笑幽竟然毫不挣扎,莫说习阮没有防备,连他都始料未及,罢了罢了,反正楚笑幽一辈子也逃不出他的手心。

    习阮一脸懊丧,起身恨恨注视着笑幽,笑幽无视一步步逼近的习阮,以及那夹在指缝间闪亮的金针,她重又将视线锁定叶荧惑,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这一局你布得足够久,我好想看看,当你发现处心积虑的谋划全是一场空时会有怎样精彩的表情。”

    叶荧惑沉默片刻笑道:“我有得是方法撬开你的嘴。”

    她相信叶荧惑能找出不下百种的方法来折磨她,只是他能撬开澈今洞里非人力所能及的机关么?她轻笑出声,闭目平躺。

    “你笑什么?”

    笑幽没有答他,缓缓道:“我认出叶离是在风白居,那时他虽然没有看到我容貌,但已清楚知道我是洗剑阁颇为重要的人物,我可以看出,他对我丝毫没有兴趣,相比之下他对云意初倒更为在意。绸城三试,这样一个对我和洗剑阁都没有兴趣的人突然出现在招亲大会上,我诧异却没深思。现在想来,我被卷卷和球球在大街上缠住时与叶离的巧遇也是人为。叶荧惑,你的计划就是从那时开始布置的吧?”

    叶荧惑挑挑眉,一言不发,事实上笑幽也没打算等候他的回答,她停了停继续道:“三试前两关没有水分,最后一关时,负责暗中帮助叶离的人终于沉不住气,不论云意初还是项允都是万中选一的人物,而我对叶离又没有十分特殊的好感,所以他们安排了一场刺杀,打残项允,牵制云意初,不露痕迹地单留叶离一人保护在我身边,最后演一出英雄救美。不可否认,很老套的计策,却是每一个女子都会轻易被打动的招术。”

    “接着叶离重伤,隐退多年,已为一月杀所用的风不留在最佳时机出现,将叶离的伤势说得凶险无比,闭关疗伤,劫后重生,一来是为你的计谋遮掩,二来是让我对叶离的感情更加稳定。其实叶离根本没有生命危险,你和一月杀联手,却决不会狠心到拿自己儿子的性命开玩笑,风不留唱做俱佳,风一样来,风一样去,没有留给我半点看出破绽的机会。”

    “你既然确定了我的身份,那么十一年前我是被澹台沁救走的想必你也清楚,你忌惮澹台沁的厉害,怕眼看入笼的鸟儿拍拍翅膀飞走,所以你在我到达碧海城一心待嫁时,杀了澹台沁。”笑幽伸手从怀中摸出那块刻着一字的令牌道:“你没有亲自出手,而是将这件事委托给了一月杀,我确定那时你还没有打算暴露本来面目,因此你要将自己藏得天衣无缝!你找了一只替罪羔羊,嫁祸云意初,蒙蔽我和洗剑阁所有人。恐怕当时下手也是专门等到云意初与澹台沁碰面之后吧!”

    这会儿笑幽周身要穴已经插了七十二支金针,针针尽没入皮肤,她深吸了几口气来缓解疼痛,“你利用洗剑阁上下对我的关心,把澹台沁身亡的消息瞒得死死的,千算万算,你算漏了竹心,也算漏了我是不顾什么礼仪廉耻的女子,花堂之上,我弃婚而走,众目睽睽之下你说不得,拦不得,为了那张小心铸造君子假面你只能暗忍。安葬澹台沁后,我亲自追查凶手,掉进了你一早安排好的陷阱里。”

    笑幽倏然睁开眼睛,扫了一眼习阮道:“真假苦儿的确绝妙!风不留的杰作竟然连苦儿的亲生父亲都分辨不出。更妙的是,这个侏儒明明蛇蝎心肠却还能保留着一双不谙世事、纯净无暇的眼睛。”

    侏儒二字是习阮的死穴,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直言不讳地道出,气得她胸口不断剧烈起伏,若不是碍着笑幽还有用,一旁又有叶荧惑的威慑,她会立刻让笑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此时封穴已闭,她退回到栅栏外,只能不甘地看着笑幽因为痛苦而颤抖的身体,以发泄心中的愤恨。

    “我到达盘羲城后,真苦儿身亡,假苦儿脱身,如果不是我无意中曾看到两个苦儿唯一的不同处,也就没有义庄大火了。你怕夜长梦多,放下身段,放下面子派叶离来寻我,可笑我这个傻瓜还以为你们父子有着比蓝天都广阔的心胸!我醒悟得不算太迟,却败在低估了你,错信了人,白萨尔塔门倒戈相向,是受一月杀那位尧今国四皇子殿下之命,对是不对?”

    “叶荧惑,再完美的计谋都会有瑕疵,竹心的示警是我窥破你心思的契机。”

    她竟然能猜到这样的程度,叶荧惑朗声而笑,笑到一半却被一阵低咳打断,他喘匀气息微笑道:“所谓瑕疵不过是几个意外,一是阮儿手臂上没有被点去的朱砂痣,二是你和云意初的碰面,三是阮儿烧了义庄却没料到有人能冲进大火抱出陈苦儿的尸体。这些其实都无关紧要,如果不是云意初递消息给你,你恐怕用尽半生都查不到我身上来。云意初也不是凭一己之力参透,而是我门下出了个吃里扒外的叛徒。”

    叶荧惑这番话等同于默认了笑幽的叙述,此刻笑幽除了恨与怒之外更多的是释然,幸好她那一剑没有挥落,幸好她与萧浮冰定下了半年之约……

    那个笨蛋为什么不解释,为什么不反驳?

    她仿佛看到云意初一脸不屑地说:解释你会听吗?

    原来不止她了解他,他对她也是一样……

    她心底泛起一片柔软,她那样误会他,仇视他,甚至拿剑指着他,他却从始至终没有放弃她……易地而处,她恐怕早冷了心飘然远隐。但身在这样的处境,他们是否还能有相见的一天已然成了未知数。

    晚了吗?

    不,还不晚,金针困住她的行动,封了她的武功,但至少她还活着!

    她还没有输尽,除了生命她还握着叶荧惑拼了老命都想得到的秘密。

    确定了真正的仇人,心头结亦解,疼痛让她恨不得立即睡去,她用力咬了一下唇,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

    “叶荧惑,反正该知道的我差不多都知道了,现下周身要穴全部被封,几乎与废人无异,你不介意多回答我几个问题吧?”

    叶荧惑没有应承也没有拒绝,淡淡道:“请讲。”

    笑幽径直问道:“第一,一月杀和你联手的条件是什么?或者你们根本不是联手,而是从属关系?”

    “第二,你是何时知道我上楚风族的身世,又是谁给你的消息?”

    “第三,洗剑阁的所在以及暗主的名姓是谁出卖的?”

    “第四,你一届江湖草莽,为什么要谋取破苍卷,莫非你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第五,从最初到现在,你的这些计谋他是不知情地被你利用,还是一直心知肚明地在演戏?”最后一问,笑幽的视线射向叶离,而叶离一脸茫然,仿佛根本没听到笑幽的声音般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短短一天之内,叶离触摸到太多无法接受的事实,先是自己的身世、父亲的秘密,现在他又亲耳听到了澹台沁之死的真相,一切都是父亲精心算计步步操控,绸城三试的忐忑,玄机楼遇袭时的险境,地下密室中疗伤的几日折磨,以为自己活不了多久的恐惧,劫后余生的狂喜,现在看来是那么可笑!因着这些算计,他当初对笑幽说的每一句话,两人在一起的每一刻都似乎成了谎言,只有他自己知道,在笑幽一身嫁衣决绝离开之前,他对她的感情虽称不上爱,但每一点每一滴都是真切的。

    没错,他最后选择了遵循父命舍弃笑幽,但父亲凭什么肯定他会妥协?若没有十一前的欺骗,没有莫倪的死,没有难堪的婚礼,没有云意初,他必然夹在父亲和笑幽之间挣扎痛苦,一直疼爱他的父亲,怎么舍得亲手推他入两难境地!!!

    他后退几步,将身体全部重量倚在密牢的墙壁上,他知道一份私情与复国大计、凛然大义比起来简直渺小到可以忽略,他尽量站在叶荧惑的角度去考虑,最了解他的人不是他自己,而是父亲吧……正因为父亲知道他最后的选择,所以……

    他可以包容,可以理解,但为什么会这样疲惫与低落……

    “呵呵”,叶荧惑轻笑反问笑幽:“楚姑娘想必认定老夫就是杀死澹台沁的罪魁祸首了吧?”

    笑幽闻言蹙眉:“不是么?”

    叶荧惑摇摇头道:“你所述的事实并不完全,首先老夫知道澹台沁不可小视,但他还不足以让我忌惮,杀他本没有必要,最终一月杀出手是因为有人买了他的人头。不妨再告诉你,出卖洗剑阁与买去澹台沁性命的是同一人,若非他的价码太诱人,一月杀也不会倾巢而出作这笔棘手的买卖。”

    笑幽的脸色越来越沉,她逼视叶荧惑:“此话当真?”

    “自然,若老夫诓你甘受五雷轰顶。”

    古人对誓言是极其重视的,即便是叶荧惑也不会随便拿来玩笑,笑幽清明的思绪再一次陷入混乱。

    叶荧惑望着笑幽高深莫测地一笑道:“其实这是老夫今天坐在这里的关键,若楚姑娘交出破苍卷,我可以从一月杀手中将此人索来,奉于你面前,你大仇得报,我得到需要的东西,岂非两全其美?还是你要受尽百般苦楚后,才愿意同我作这和平交易,未免太过愚蠢。”

    笑幽沉默许久后终于道:“至少你要先告诉我此人是谁,否则我凭什么相信你?”

    叶荧惑闻言不急不躁地缓缓起身道:“楚姑娘还是好好想想吧,生意人讲究的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你交出破苍卷我自然会信守承诺。”话落叶荧惑转身欲走,当他看到叶离一副被抽了魂魄的模样微微摇头道:“对了,忘记你的最后一问,在你逃婚前,离儿对所有计划都是不知情的,不过在去盘羲城寻你时,他已经知晓了莫倪死于谁手,这样说你该明白了吧。”

    叶荧惑说得已经很直白,她怎么会不明白,半真半假的叶离,无论是前面的真,还是后来的假都脱离不了一个词——目的。真时,他为父命接近她,对她好。假时,他为报复来寻她,诱骗她来到碧海城。她望着随叶荧惑离开的白色身影,叶离和她究竟谁更悲哀呢?不需要分出高下,今日过后,他和她之间的羁绊尽数斩断,无爱亦无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