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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争执

    “这是谁传来的消息?为何朝中半点风声都未曾听到?可信吗?做得准吗!”云意衍一叠声紧张得问。

    “若洗剑阁的消息都不实在,恐怕这世间就没有可信的了。”

    云意衍只觉一块巨石压下,他深吸一口气道:“我国使臣已经抵达华都,可见如父皇所料,成王这一次是早做了打算。”

    云意初冷笑:“换了我是他也坐不住。看起来他华国民富兵强,实则一直都活在星夜和我国的阴影下。”

    云意初的话,云意衍再明白不过:“的确,华国淡水资源不多,两大河川及其支流供养着全国百姓,而其源头一处在我国,一处在星夜,想将华国逼进绝路,只需要断其水源,可无论是我们还是星夜都不会这样做,成王难道未免杞人忧天。”

    “三国和平,我们当然不会。但哪一国不想一统天下?战是迟早的事,成王自知命脉掐在别人手里,怎能不先发制人?”

    云意衍自语道:“为什么不是星夜?”

    “因为我国只有一个未娶正妃的皇子,且这个皇子不识时务,即使我同意他也不会吃亏,羽、华联姻交好,遭殃的就是星夜。”云意初顿了顿望天道:“也或许他不过是恰巧选择了先对我们下手,而事实上他选对了,最近的流言想必已传进宫内,天都在帮他啊!”

    云意衍将信纸揉成一团:“可惜我不信天,我只信人定胜天!”

    云意初摇摇头,不知从哪里又变出一封信:“这是我入城前收到的,此刻口出狂言小心气跑了天赏的运气。”

    云意衍不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云意初挑眉示意:自己看。

    待读罢第二封信,云意衍的脸色却没有好看多少,疑惑的神情更加凝重:“他们既然已经在隐烽关四周集结,为什么不入关?又为什么不出兵?他们在等什么?”

    “我也不知道。”云意初遥望远处的一座凉亭,颇有些颓败地道:“六十万大军多耽搁一天就等于生生吃掉万两白银,在知道父皇中毒前,我便已拼命往回赶,原以为怎样都迟了,没想到成王却大方地给了我们喘息的时间。”

    云意衍又思想片刻,还是想不透敌方此举何意,但现在已容不得他一字一板慢慢琢磨。他转身,疾步沿来路返回,云意初知道他定是要立刻召集重臣共商退敌之策,勾唇一笑的同时,他出声凉凉道:“你远不及成王。”

    云意衍停住,回头望定云意初:“你亦不及,并非我们比他差,而是你和我为羽国打算前,还要防范着彼此,瑞王……六弟,若我诚心为从前的事郑重向你道歉,你可愿意接受?”

    云意初施施然转身,继续往御花园走:“小时候你打过我多少下,辱骂过我多少次,现在可还记得?”

    他是要和自己清算了么?云意衍不自觉地跟上去,比起紧急的军情,能否和云意初冰释更为重要。他没有答话,还记得少年时他曾不遗余力找云意初的麻烦,但每次欺负完其实并没有出了口怨气的感觉,反而心中满满都是莫名其妙的委屈,这样的时候他总会靠着母妃撒娇,当母妃察觉他的反常问起后,他又不肯说出为什么,便假称自己被云意初怎样怎样了……太多太多次,他早记不清数字,云意初不会小心眼地桩桩件件全刻在心里吧?

    两人沉默着一直走到金波池旁,碧水涟涟,偶尔几条顽皮大胆的鱼儿游到两人脚下,一派快乐自在的模样衬托着人类的疲惫。

    云意初的衣裳还没来得及换过,他直接席地而坐,然后用眼神询问云意衍:要不要一起?

    云意衍几乎是想都没想,挨着云意初盘膝而坐。

    “别怕,其实我自己也记不清次数,不会细细数着向你讨还,但瑶妃娘娘温柔浅笑着打得我满殿乱窜的一幕还是很清晰。”

    “不能怪母妃,是我每次都颠倒黑白,说你怎样欺负我,她最终忍无可忍才对你动了手。”话出口云意衍心下诧异,原来说出来也没有多难,可为什么当时他在殿门前听到里面云意初的哀号时,却怎样都不敢走进去承认自己说谎。

    云意初侧头望着他,冷声道:“或许她该谢谢你的谎言,否则怎么好给自己足够的理由整治她最恨的人。瑶妃恨我母妃深入骨髓,你则恨我恨得咬牙切齿,最终你们成功了,母妃被幽禁,我成了多余的存在,连一个最低贱的太监都可以随意踩我们母子几脚,按律是大不敬,但没人管没人问,就成了理所应当,更何况我们是炙手可热的瑶妃娘娘与金光闪耀的太子殿下眼中之钉,肉中之刺。”

    “母妃不是你想得那样,否则她不会是陪在父皇身边最久的女子。”

    “那是因为她把她的野心与丑陋藏得太好太妙!”

    “你这是低估父皇,他比你我看得都清楚。”

    云意初闻言微微有些激动:“看清楚又怎样?我母妃为什么心冷,为什么要带我离开,为什么闹得满宫不睦?大哥又是谁毒死的,谁在他死后得了好处?父皇的确看得清楚!却从来看不到自己的错!自己的不公!”

    云意衍人人称道的好脾气面对云意初的激动也破了功:“你呢,你和父皇不是一样?只看得到自己的伤,自己的痛,把错全归罪于别人。当初萧妃失势,我承认那时多踩上一脚是我错,很小人,很无耻。可从小到大,我何尝不是每一刻都活在你的阴影之下,萧妃未进宫前,最得宠的是我母妃,她爱父皇爱到卑微,爱到没有自我,然而父皇一趟出巡,什么都变了!那段日子她人前欢笑,人后却暗自垂泪,那样坚强的一个女子竟然会有那么多的眼泪!这还不是最坏的,后来你降世,你尚在襁褓中我已是记事的年纪。所有人把你捧上了天,以往得空还来抱抱我哄哄我的父皇,一颗心全扑在了你身上,我多少次躲在檐下,看着父皇对你笑,不唤你的名字而称呼‘朕的儿子’,他将你高高举过头顶,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快乐。”

    云意衍察觉到自己反常的情绪,停下来缓口气,遥望湖对岸尽量平静地回顾:“老师们都道我聪明,是天造之才,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是。暗地里,背着人躲在假山石中偷偷用功,以为够好够出众父皇就会回过头来看我一眼。可即便后来称赞再盛,甚至誉满上津,也只得父皇数句心不在焉地夸奖罢了。为什么宫里那么多兄弟我从未找过他们麻烦?在他人的愤恨加诸于你身上时,你可有想过是否自己先伤害了对方?你和萧妃失去了很多,但你们的出现却从我和母妃手中夺取了更多!父皇不是只属于你们母子,他亦是我的父亲,我母妃的夫君!”

    这是第一次云意衍对云意初说了如此多的话,云意初几次想打断他、反驳他,因惦记着现在他和他坐在一起的理由,强自忍着,待他说完了,云意初才挑眉道:“你这一席话任何人听了只会以为你在指责父皇,荣宠不是我和母妃争来的,相反我们从没去争过,要怪你该去怪那个给予的人。”

    云意衍怔了怔,片刻后他长叹一声道:“或许我心底最深处,也存着一份对父皇的怨吧,但他没有错,错的是你母妃。”

    云意初脸色有些阴沉,不善地望着云意衍等待他下面的话。

    “父皇深爱萧妃人尽皆知,他想多宠些,多爱些,多给些,多陪伴些无可厚非,他是天子,他亦是一个人。而你母妃明明身为妃子,却从来都不提醒父皇,不懂得拒绝,不克制自己的占有欲,放在民间,她没错,但放在皇家,这就是大错!直到有一天,父皇戏说将来要让你继承大统,她竟然也没有拒绝!此事我都能听说,更别论那些时刻在暗处盯着你们的眼睛了。所以,才有了宣芜亭之事。”

    云意初胸口不断起伏,周身的寒意再次四散,他挑眉问:“按你所说,本王和母妃后来的下场全是我们咎由自取的报应了?”

    “我没这样说。”

    “我却只听出这个意思!”

    “狭隘!”

    “我狭隘?!好!就算我狭隘。那么大哥呢?大哥也从你和瑶妃手里抢了父皇,抢了你们应得的?所以你善良的母妃亲手毒死了他!?你勉为其难地坐上了太子位?”

    两人貌似小孩子吵架般的争辩随着这句话嘎然而止,云意初暗骂自己这时候不该提此事,而云意衍却没有反驳,抿着唇一言不发。待彼此都缓过神,想起方才的口舌之争都觉得实在很没脸,很幼稚,半点皇子的气度都没有。云意衍率先表示歉意:“不说了,家长里短的,你我又不是女人。”

    云意初则挥了挥手,摆出休战的姿态。

    他们都有自己的理由,自己的认知,自己要守护的人和立场,多少年的是非曲直不是短短一席倾谈就能彼此理解,一笑泯去的。

    云意衍伸手拨了拨沁凉的湖水,自顾自地笑道:“奇怪,吵了一通却比小时候看你当着奴才的面儿丢人更畅快。”

    云意初望着云意衍和自己有三分相似的侧脸,转而望天道:“小时候的事,算了。”是的,算了,就此作罢。云意衍和瑶妃对他的伤害,他可以轻易说算了,但大哥的仇,他却永不会忘,迟早要讨回。这一点他清楚,云意衍也同样清楚,他们是靠近了一些,可不代表他们的立场从敌对转成兄弟。

    云意衍抱头仰躺下来,对于一名太子,幕天席地中可算是失仪的举动,或许是受了云意初不羁风格的影响,也或许是此时的气氛引导,多年来循规蹈矩的他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躺在了云意初身边。两人的关系能跨出一步,已大大在他预料之外,他不会奢求云意初立刻和他把酒言欢、亲密无间。慢慢来……他会证明他们其实本没有自相残杀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