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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重石落地

    “初儿,朕时日无多,人之将死,以往看不开的,放不下的,而今已然通透。若你愿意,就接你母妃去王府照料吧,起码她后半生可以过得舒心。沉雪交给你,大羽百姓交给衍儿,朕也就放心了。”羽帝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云意初的表情。

    四两拨千斤,好隐晦的提点,好亮堂的规劝,羽帝自始至终没有提一个“权”字,感动的语句后是他掩藏的帝王心术,云意初心湖凝结成万丈寒冰。如果他是他最重视、最在意的儿子,为何将他打拼一生的江山交给云意衍,为何此时心心念念替云意衍来摆平他这个麻烦?羽帝并非在诉说心中愧悔,而是用愧悔加重为自己辩驳的砝码。

    何必看得这么清?

    何必想得这么透?

    太累了……实在太累了……他也想骗过自己的心,可他做不到。

    若九分真情里参杂半分功利,半分驾驭之心,那么只会让九分真情都变得虚假。而云意初恰恰从小就在阴暗里摸爬滚打,论敏感他比高高在上的羽帝强出数倍,压抑的咆哮掩盖在平静如水的眼眸之下,云意初缓缓从怀中掏出金灿灿的虎符,中央铸着一个显字,当年始帝共打了十块纯金虎符,十块上分别用十位封疆大吏的封号铸印,他手指摩挲过显字尾端一横的收笔处,然后一步步走近羽帝,端正跪好,将虎符双手奉于羽帝。

    羽帝挑眉,眼中满是欣喜,但亦存着几丝试探与揣度。

    “初儿,你可是想通了?”

    云意初摇头:“有些命运从出生一刻起就已注定,儿臣只是累了,不想再争了,唯今只愿接母妃出宫,竭心照顾她,略尽作儿子的本分,望父皇体恤。”

    两人保持着僵直的姿势沉默许久,最终羽帝从云意初手中取过右半块虎符道:“左半符你留着,若你们兄弟齐心,一统三国都不是空谈妄想,朕的苦心你明白吗?”

    云意初落寞一笑:“请父皇一并收回,虎符在儿臣手中,永无合二为一之时,您了解儿臣,若要争便拼上性命去争,若放手绝不拖泥带水徒留牵绊。您不是说过,希望儿臣做个闲散王爷,逍遥终老么?”

    “唉……”羽帝长叹:“朕也知道你和衍儿从小就不对盘,罢了,朕不为难你,你能看透恩怨,朕心甚慰,远离权利,你会比朕、比衍儿活得快乐许多。”

    金牌离掌,手中一空的同时心底也有什么被掏空,继而又填满。云意初暗暗唏嘘,看透恩怨?彻底放手?不……作为父亲,他太不了解他的儿子,若真的重视,真的在意,怎会看不出他不过也是在试探,同时为今后的局落下第一子。

    父皇,儿臣让你安心渡过剩下的时间,没有挂碍,没有担忧地去往极乐净土,这是儿臣所能做出的最大限度让步,皇位属于大哥,大哥交托于我,云意衍没有坐上去的资格,为您,我便给他一年时间巩固权力又如何!隐匿锋芒,攻敌不备,置之死地而后生,可惜……父皇……这些不是您教给我的,而是大哥手把手带我学会的。

    云意初闭起双眼郑重叩拜,起身时他对早看傻眼的碧阙道:“碧姑姑,麻烦你收拾一下母妃的细软,今天就接你们回王府。”

    碧阙怔忪半晌才反应过来方才羽帝和云意初达成了怎样的协议,很多事她不懂,但今日这一场,分明是羽帝利用萧沉雪,诱导云意初做了一个事关一生的让步,她全身发寒,帝王心究竟长得什么样?萧沉雪被他害成这副样子,事隔经年,他没有关心过她,没有看过她一眼,却在需要的时候堂而皇之走进合曦殿说一个故事,利用她牵制他和她的儿子。

    “碧姑姑?”

    碧阙一惊,低头应道:“奴才这就去。”她不敢将心声吐露半字,一个奴才能左右羽帝什么?她惧怕羽帝,这份惧怕正是她能安然活着的依凭。萧沉雪不怕,所以与亲子生离,被禁足,被冷待,被逼疯,被抛弃。她曾立誓要侍奉萧沉雪一辈子,完成诺言首先得活着,而在宫中活下去的法宝就是管好自己的嘴,不多说一句话,更不能说逾越本分的话,哪怕再不平,再怨恨都要忍。

    待碧阙退开,云意初略作思量后开口道:“父皇,儿臣还有一事相求。”

    “喔?但讲无妨。”

    “请您放过楚笑幽!”

    羽帝眉心紧锁:“朕何时为难过她?”

    云意初深深吸气,没有么?一定要他出言不敬才能坦诚相待吗???

    “那么儿臣斗胆问您,将澹台沁横死嫁祸给儿臣的是谁?幕后操控叶荧惑的又是谁?”

    羽帝面上阴晴难定,他知道云意初直言问出,必然已想通了很多关节,半晌后羽帝释然一笑:“是朕。”

    云意初左手在袖中合握成拳,攥得死紧死紧,“只为将我和她分开?”

    “对,只要她离开你远远的,朕也没有多余的时间浪费在她身上,不过这是从前的想法。”

    云意初翘首等待羽帝继续说下去,而羽帝却收了话头,显然不想再谈。既然说开,云意初怎能不要个结果,事关笑幽安危,他不敢让步,“能否告诉儿臣,叶荧惑是何时依附于您的,您又怎么会接纳他,到如今被他暗害……”

    羽帝注视着云意初坚定的眼眸,无奈道:“算了,告诉你也无妨。”

    “儿臣谢过父皇。”

    ……

    “好吧……”羽帝略整理一下思路道:“叶荧惑投靠朕是在尧今灭国第五年,他为表示诚意,直接告诉朕他是尧今皇族后裔,等于表明他根本没有复国的念头。朕自然不会轻信,试探、调查他整整三年才开始让他办些小事,动用江湖人当然是见不得光的任务。这些不用赘述你也明白,你手下也有释音楼上官一脉之类的喽啰。”

    云意初不解:“他若一直规规矩矩,不求复国他求什么?父皇您说过,世上两种人不可信,过于贪婪者与全无所求者。”

    “他求平安,亦求些庇护。一月杀刺杀过好几位朝廷官员,甚至还有皇族,凭什么依旧横行却没人去清剿?朕身边有神侍,成王和星夜那边亦有类似的存在,即使不用,他的杀手再高强,能强得过几十万大军?他替朕办事,朕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顺手料理他惹的祸,对他来说已是莫大恩赐。”

    “这么说,父皇您一直都没有信任过他?”

    “恩,包括你和楚笑幽一事,你对神侍太熟悉,所以朕才交给叶荧惑来做,彼此利用而已。”

    云意初抿抿唇:“父皇……澹台沁……是您下令杀的吗?”

    “朕倒是想杀他,但从未对叶荧惑下令,一切都是叶荧惑自作主张,朕只要结果不看过程。”

    “父皇此话当真。”

    “这种小事,朕没必要瞒你。叶荧惑杀澹台沁大概只为私怨,顺道完成朕的交代,要楚笑幽离开你方法太多了,不见得非要杀人。不过叶荧惑此举倒是立竿见影!可惜你太过执着……”

    谈话间,云意初没有放过羽帝脸上每一丝变化,他缓缓吐气,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羽帝没有骗他,杀澹台沁果真只是叶荧惑一力而为。但……听羽帝话中隐含的意思,他不但知道澹台沁这个人,似乎还有些许过节,好奇怪!

    “父皇和澹台沁见过?”

    羽帝皱眉:“陈年往事,不提也罢。”他略作停顿,紧盯着云意初道:“初儿,放弃楚笑幽,她不适合你。”

    “为什么?就因为她是江湖女子?父皇莫非忘记了,母妃也来自江湖。”

    羽帝烦躁一挥手:“她和沉雪不同。”

    “儿臣不觉得哪里不同。”云意初有几分赌气,这分明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羽帝眸光闪动,太久太久他没看到过云意初颇带小孩子气息的一面了,他勾唇一笑,笑容里带着些许慈爱与无奈:“江湖永远不可能融于皇室,如果说从前是朕对她有偏见,更不想你重蹈朕的覆辙,而现在,朕很客观的告诉你,你不能娶她!因为她是上楚风族遗孤,你却是大羽皇族,若你娶她,华国会怎么看?星夜会怎么看?她会招来多少祸患你不懂吗!即便两国不敢明来,暗地里下手,她和你在一起,你难免受到波及,死士是查不出身份的,届时我们连为你报仇都不知该去找谁!破苍卷的诱惑太强,连叶荧惑那只蚂蚁都背主图谋,妄想借此复国,他早就知道楚笑幽身份的秘密,但他从未向朕回禀,直到秘密公开,传遍三国时朕才知晓,忙去信责问叶荧惑,而让朕中毒的就是叶荧惑送来的回信,那日朕太过急切,根本没想叶荧惑会下手害朕,面对破苍卷沉稳如朕都会失去冷静啊!”

    “父皇也想夺取破苍卷?”音落,云意初讪讪而笑,纯粹问了句废话。

    “自然。”

    “那么父皇清醒后为何毫无动作?”

    “一来楚笑幽行踪难定,二来贸然行事怕使你对朕的怨恨更深,三来……朕答应了风神医,在他心愿未了前不对楚笑幽出手,朕欠风神医太多,若非他赔上自己的性命,朕哪还有机会和你说这么多,来平息大羽灾难的隐患,初儿,很多强国一夜覆灭并非因为外敌侵略,而是亡自内斗啊!”

    云意初将最后几句话自动忽略,兵戈四起的内斗或许会导致亡国,但他绝不会单纯依赖于这么费力不讨好的方法,大羽绝无可能在他手上亡国。他将重点拉回到笑幽身上:“若风神医心愿了却,父皇会怎么对待笑幽?”

    羽帝打量云意初半晌语速极慢:“朕,还没想好,若朕活不到那一天,衍儿明白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