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星大会
道不清一路上想了很多。
最终，跟着众人来到了一处广场。
这里视野很开阔，倒确实适合观星。
广场中央是一个祭坛，略高于周围。
此时，广场上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众人刚到这里，今日来过的那个黑衣人便迎了上来。
“各位，上生星君等候多时了。”
男子此时身穿星袍，黑色中有着几分白点，乍一看去，正对应着天上的星辰，倒是挺应景的。
仔细看去，周围的所有教徒几乎都穿着一身星袍。
男子引着众人穿过人群，来到了广场的最中央。
其他教徒离这里都有一定的距离，祭坛下，坐着寥寥几人，应当便是此处的掌权者了。
男子走上前去，对着一个背影恭敬道：“星君，他们来了。”
“嗯。”
道不清眉头一挑，这声音，是个女子？
那上生星君起身，走到众人面前，对魏宁儿道：“宁儿，欢迎你前来。”
随后又分别与众人打招呼。
走到道不清身前时，道不清才发现，这个上生星君不仅是个女子，还是个极美的女子。
一身星袍，但比起普通的黑底白点，她的这一身，底色偏紫，显得更加高贵，显示出她最高掌权者的地位。
一头本该尽是乌黑的长发，不知为何，鬓角处的两缕头发，却是银白色。
深情淡漠，倒是与念楚歌有几分相似，只不过念楚歌是清冷中带着些温柔，她则是从眼神深处透露着一股冷漠。
上生星君脸上带着客套的笑，道：“阁下的伤势可好了？”
道不清受宠若惊的回道：“多谢星君关心，已经无碍了。”
上生星君笑道：“诸位都是我仙灵教的班底，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随后，便带着众人坐回了座位。
道不清心里疑惑，我……我还没加入仙灵教吧？她这话什么意思？
魏宁儿恰好坐在上生星君旁边，应当是其刻意安排。
上生星君拿来一碟糖糕，道：“宁儿，尝尝这糕点，很甜的哦。”
魏宁儿接过碟子，没心没肺道：“谢谢星君。”
上生星君嗔道：“宁儿，还叫什么星君，叫我无乐姐姐就好了，”
“额……好吧，无乐姐姐。”
郁无乐这才笑看着魏宁儿慢慢吃起那碟糕点。
对方偏对魏宁儿如此热情，可见，人在江湖，若是有个一技之长，人人都拿你当上宾，可你若无才无德，便只能成为棋盘上的棋子，就如下面站着的教徒一般。
……
忽然，一道荧光升入天空，轰然炸开。
众人纷纷抬头看去，唯独郁无乐依旧淡然，头也不抬，低声道：“祭星大会，开始了。”
祭坛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黑袍人，此时，他双手泛着荧光。
口中大喝：“上仙临凡，点化真灵。凡我教者，共享长生！”
随后，双掌向上一推，手中的光点便飞向空中，两团光点彼此交缠，却又互不相容，互相环绕着上升。
升到了一定的高度后，两团光点骤然扩散，随着一声爆炸。
光团彼此融合，在空中组成了一副巨大的星象图。
底下的教徒们皆一脸狂热的看着，仿佛在注目天下最圣洁的东西。
道不清神色怪异，这不是，江湖骗子的手段么？
他也有类似的手段，只不过做不到如此精细罢了，对方能复原出一副星象图来，骗骗这些愚民，倒确实是足够了。
道不清无意间瞥了一眼郁无乐，似乎被她察觉到了什么，郁无乐扭过头来，道不清连忙学着那些教徒的样子，目不转睛的看着天上的星象图。
郁无乐没有发现什么，便回过头去。
道不清暗道一声好险。
这人如此强的洞察力，实力肯定不会弱。
他这些年来走江湖，虽说没有见过真正的高手，但多少还是有些见识的。
只是不知道，念楚歌与她相比如何。
祭坛上，黑袍人已经开始了他的演讲。
“上仙最忠实的信徒啊，你们可知，这个世界的真相？”
“这个世界，本是一片虚无，那时，世上什么都没有，就连时间也不存在。”
“而就是这样一片混沌下，诞生了一位至高无上的神灵。她就是这个天下的母亲－－斗姆元君！”
“她看到这片世界什么都没有，她感到生气，孤独。”
“于是，她花费亿万年的时光，创造了这片星空。”
“最忠实的信徒啊，请你们抬头看看，这天空中的星星到底有多少颗？”
“这个答案是－－无穷尽！”
“而在元君创造的这片星空中，我们的世界也应运而生。后来不知又过了多少时光，我们的祖先出现了。”
“那时，世上一片黑暗，没有光亮，我们的祖先为了生存苦苦挣扎。”
“元君不忍她的孩子受难，便说，这个世界应该有光，于是，太阳诞生了。”
“我们的祖先也因此看到了这个世界。”
“可是，每当到了夜晚，这个世界还是会陷入黑暗。”
“于是，月亮诞生了。”
“从此，天地运转有序，我们的祖先幸福的生活在这片土地上。”
“斗姆元君也因创造这片星空，而陷入了沉眠。”
“不知过了多久，元君创造的星空中，诞生了一颗灾星。灾星生来便会带来灾难，如今，灾星降生到了我们的世界，我们的世界，马上就要被毁灭啦！”
黑袍人语气强烈的喊道。
教徒们瞬间被感染，高声喊着：“除灾星，救天下！除灾星，救天下！”
郁无乐默默看着这一切，嘴角轻轻勾起，教徒们的反应，她很满意。
黑袍人这时，语气寂寥道：“诸位可知，这灾星是何许人？”
“他正是当今后坤的皇帝，君莫离！”
此话一出，道不清眉心狂跳，之前的猜测成真了，仙灵教真的是要乱国！
即便如此，教徒们眼中狂热丝毫不减，大有现在就冲进皇宫除掉皇帝的架势。
黑袍人叹了口气，道：“可惜，似我等明智之人实在太少，如今天下，皆被那灾星蛊惑。”
“但好在，元君经过万年的沉睡，已然苏醒，她如今也降生此地，创立仙灵教，便是为了拯救天下。”
这次，教徒们都乱做一团。
“祭使大人，元君现在身在何处？”
黑袍人笑道：“诸位听我一言，元君虽然下凡点化我等，但她因为创造星空，如今法力尽失，正在京城同那些狗官们周旋。”
“所以，诸位，为了天下，尔等应该点化那些愚民，让他们早日知道世界真相，如此才能铲除灾星，还天下一个太平！”
教徒们纷纷大喊：“除灾星，救天下！除灾星，救天下！”
黑袍人看着教徒，隐晦的笑着。
这个效果很好啊，现在是该再加一把火了。
“诸位，我教的背后是创世神斗姆元君，若是各位在铲除灾星时死去，也大可不必担心。”
“忠实的信徒啊，抬头看看那些天上的星辰，它们都是无主之物。”
“我们死后，便会到那些星星上去，成为那颗星辰的主人，从此以后，星辰不陨，凡身不死。”
“所以，忠实的信徒啊，大可不必畏惧死亡，对仙灵教徒来说，死亡，只是长生的第一步！”
男子越说越激动，越发狂热起来。
底下的众教徒皆是双目泛红，眼含痴狂。
“上仙临凡，点化真灵。凡我教者，共享长生！”
……
教徒们一遍遍呼喊口号，整齐划一，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可他们却又是活生生的人，是愚民，是信徒！
仿佛一坛被黑墨浸染的清水，一旦染上，便再也不能分离了。
从此以后，不论仙灵教存在与否，这些信徒的思想，都已脱离了这个世界。
若是将这坛被污染的浊水倒入大海，自然不会有什么影响，可若是倒入河流，倒入池塘，甚至倒入水坑呢？
就算一坛污水不够，但如果这样的污水不止一坛呢？
这些教徒便是那被污染的浊水，
一旦面世，便会如新型瘟疫般迅速扩散。
从最初的水坑，不断扩大，直至污染掉整片大海！
这，就是仙灵教的目的，从基层开始，慢慢腐蚀掉整个后坤。
到最后，整片大海都被污染，后坤也就瓦解了。
当然，这只是最理想的状态，却是不可能发生在现实的，毕竟，朝廷的人也不是吃干饭的，若真如此轻易就能瓦解一个国家，仙灵教也不至于如此躲躲藏藏。
可即便不会达到这种程度，仙灵教的影响力也足以搅混后坤的这塘水。
到最后就算是篡国也未必不可能。
……
道不清冷眼看着那些教徒，这一生的心情从未有一刻，似此时这般沉重。
原本他以为，仙灵教就算前景可观，可到底成不了气候。
但如今，对方这样的洗脑能力，只要继续在暗中潜藏，发展，而后，等待一个时机，届时，他们所做的一切准备，积蓄的所有力量，一朝爆发！
难以想象，究竟会给这个国家造成多大的动荡！
而对道不清他们而言，要考虑的不是未来可能出现的乱世。
摆在眼下的，是他们该作何选择。
这里是仙灵教分舵，事关重大，既然他们误打误撞闯入这里，那么对方从一开始就不可能让他们离开。
如今，更是将篡国的目的暴露给他们，无疑是直接给出了两个选择。
要么加入仙灵教，死在叛乱的路上。
要么拒绝加入，现在就死在这上千教徒手中。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选择！
若是之前，尚且还有与之周旋的可能，可参加了这场祭星大会，那便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对方以这种最温和的方式，表露出的，却是最强硬的态度。
仙灵教不可能放他们走，一旦放他们走，仙灵教就有可能暴露，届时便是灭顶之灾。
所以他们只能留在这里，这是仙灵教的底线。
怪不得一开始，郁无乐便是那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原来，她早就打定主意，在今晚和他们摊牌。
所以接下来该怎样选择？
不论是否加入仙灵教，到最后都是死路一条。
或许可以假意加入仙灵教，之后伺机逃脱，但仙灵教难道就是傻子吗？
这套蛊惑人心的说辞骗骗愚民也就罢了，若他们真想光靠这套教义就控制天下，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对付聪明人，仙灵教该怎样保证他们的忠诚度？服毒？还是其他手段？
不，仙灵教看重的就是魏宁儿的医术，又怎么确定他们的毒不会被解？
所以，他们有另一种方法来控制机密人员，这种方法，可能远比洗脑或服毒要更可怕。
一旦答应，便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地，不答应，凭他们五人，又如何对抗此地的上千教徒！
道不清感觉脑子里乱成一团，死活想不出破局之法。
之前中毒濒死时，他尚能安然接受，可如今做起选择，却是分外艰难。
可真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啊。
道不清此时心中怅然间，竟不由得想起君莫行给他的一块腰牌。
当时君莫行说“拿着这块牌子，皇帝也得给你几分面子。”
就是不知道，对这群皇帝都不放在眼里的家伙，有没有用了。
……
此时，教徒们席地而坐，跟随祭使共同仰望星空。
郁无乐笑着问向魏宁儿：“宁儿，你觉得今天这场大会怎么样呀？”
魏宁儿眼神有些恍惚，显然是还沉浸在方才的演讲之中。
陶燕儿见此心头一紧，她本来就是接受过刺客教育的人，心比钢坚，方才的那些话根本不可能影响到她。
薛槐从小学习儒学，更不会信那些怪力乱神。
道不清与念楚歌也都是聪明人，只有魏宁儿涉世未深，最容易受到蛊惑。
看她的状态，难道是……
魏宁儿想了想，眼神恢复清明，道：“故事很好听呀。”
闻言，陶燕儿暗自松了口气，还好，她也没有受到影响。
郁无乐听后，眼睛微眯，自言自语道：“只是故事么？”
接着，郁无乐语气中又带上了一丝蛊惑的意味。
“那留在这里，天天给你讲故事好不好呀。”
魏宁儿皱了皱眉，像是在心中将什么做了比较一般，犹豫了会才说道：“还是姐姐的故事更好听，我要听姐姐讲故事。”
郁无乐似乎没想到会是这种答案，又问道：“那你姐姐讲的是什么故事呢？”
魏宁儿兴奋道：“姐姐的故事可刺激了，是杀……呜呜。”
陶燕儿连忙捂住了魏宁儿的嘴，带着一丝歉意，对郁无乐道：“都是乱编的东西，小孩子胡言乱语，星君见谅。”
郁无乐笑了笑，神情莫名。
“怎么会呢，况且，小孩子说的东西，不见得就是假的。”
“祭星大会还没有结束，诸位再看一会儿吧。”
说罢，郁无乐径自闭上了眼睛。
只是最后一句话，在道不清听来，却有几分深意。
再看一会儿？
潜意思是看完就该做选择了？
另一边，魏宁儿小声跟陶燕儿道：“姐姐，我不是小孩子了。”
陶燕儿无奈的附和道：“对对，宁儿长大了。”
心里却还是忍不住叹道，果然是个孩子，到现在还看不清形势。
……
道不清默默观察着周围，普通信徒有上千人。
而在祭坛之下，除去他们，共有6人。
上生星君郁无乐无疑是其中最强的，然后是之前的引路男子，虽然有资格站在这里，但目前充当的是跑路打杂的角色，甚至连座位都没有，应当不是厉害的人物。
剩下的五人，分别是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一对孪生兄弟，还有一人，全身藏在黑袍之下，很不引人注目，从其娇小的身形判断，应当是个女子，在其手腕处还戴着一串铃铛。
这些人实力如何，尚不知道。
这时，念楚歌突然对道不清眨了眨眼。
道不清隐晦的朝念楚歌偏了偏头，念楚歌小声道：“这六人里，郁无乐武功应当不弱于我。那个读书的和引路的，没有从他们身上感受到外泄的气机，要么是普通人，要么是返璞归真的大前辈。那对孪生兄弟都是二流货色。穿黑袍的那个有点奇怪，察觉不出她的底细。”
念楚歌真是瞌睡了送枕头，刚才还不知道这些人的实力，但现在情况就明朗多了。
往好的方面去想的话，郁无乐便是对方最强的了，中年文士和引路的那个也不太可能是绝世高手，假定那个黑袍人也不是很强，对方能打的就只有那对孪生兄弟了。
而己方的阵容，念楚歌是绝对的战力担当，陶燕儿应当有些武功，但究竟什么水准也说不定。
而剩下的三人，他们的实力就毫无争议了。
道不清轻功好，见势不妙可以撒丫子跑。
魏宁儿医术高，己方有人受伤可以及时补血。
而薛槐，嗯……他就是个拖油瓶好吧。
或者，他可以去和对方讲道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服对方放了他们。
分析完毕，就算是最好的情况，他们也打不过对面。
没办法，己方阵容三个辅助，完全打不了啊。
等等，己方还有一个战力。
－－小白！
好歹也是个神兽，追着老虎跑的存在，总不会太拉胯吧。
加上小白的话，他们的胜算就大了。
可对面还有一千教徒呢，他们从哪找一千人？
想了这么多，还是没办法。
唉，死局，破不了。
道不清揉了揉额头，不由悲观的想着，干脆还是放弃算了。
摇了摇头，又暗自给自己打气。
冷静，冷静！
武力比不过，还可以走文的。
当下他们的目的是从这里全身而退，但他们知道了仙灵教的秘密，所以仙灵教不可能让他们走。
这样，两方的目的就发生了冲突。
最终的结果便只有两个，要么他们走，要么他们死，两者只能发生一个，貌似是对立事件。
但其实不然，如果将其当做互斥事件，那一定还有其他的选择。
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选择。
不要将选择当成抛硬币，不是正面，就是反面。
而要将其当成掷骰子，最终的结果，有更多的未知性。
其实从他们踏入这里的那一刻，仙灵教便注定不会放他们走了。
祭星大会只是强逼他们做出选择，是否加入仙灵教。
对他们而言，仙灵教是一定不能加入的，一旦加入仙灵教，就是踏上了一条不归路，迟早要完。
所以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在拒绝加入仙灵教的同时，保得一时平安，再做打算。
这就相当于将一枚硬币抛下，最终的结果既不在正，也不在反。
硬币直立的概率很小，但并非没有可能。
道不清如今便要把握这其中的平衡，走出第三条路来。
这个平衡在什么地方？
道不清细细思量。
就像一个胖子和一个瘦子玩跷跷板，要想保持平衡，那么瘦子一定要增加自己的体重。
如今的仙灵教就是那个胖子，而他们要想与之保持平衡，那就要增加自身的筹码。
他们怕的是对方的实力，而对方怕的是什么呢？
对了！是隐蔽性！
现在还不是仙灵教暴露的时机，如果杀了他们，这里就会暴露，那么对方一定会投鼠忌器。
这，就是平衡所在！
双方相互忌惮，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在两种极端中，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
这，就是第三条路！
那么，他们有这个筹码么？
很显然，并没有。
但是，也可以有。
将一瓶毒药和一只猫放在一个箱子，这瓶毒药有一半的可能会泄露，那么猫也有一半的可能被毒死。
但是在没有打开箱子前，人们并不知道猫究竟有没有死。
就像他们的筹码一样。
他们活着，那仙灵教就不会知道他们死后会发生什么。
而要想验证这个可能，那便要杀死他们，但，仙灵教会冒着暴露的风险去验证这个可能吗？
若是假的，他们并不会得利，可若是真的，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也便功亏一篑了。
那么，他们宁可先留他们一命，也不敢冒险杀死他们来验证这个对他们毫无好处的可能。
这样一来，道不清的目的也便达到了。
他们的筹码就像箱子里的猫，并不是透明的，对方要想不顾一切，揭开筹码，便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很显然，现在的仙灵教，并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如今，是他道不清给仙灵教出的选择，而且，只有这一个选项。
他们必须答应！
那么接下来，就要让对方认为，他们有这个筹码了。
只要仙灵教敢杀他们，那么仙灵教也会暴露在阳光之下。
他们的筹码并不是透明的，始终被一团迷雾包围。
只要对方没有驱散迷雾的勇气，即使他们手中没有任何筹码，但依然能起到威慑的作用。
实际上，他们也并没有那个筹码。
但是，也可以有。
有时候，恐惧的来源并不是危险本身，而是驱散黑暗后可能出现的未知。
道不清顿时有种拨云见雾的感觉，眉心也不由舒展开来。
那么如何让对方对自己的筹码深信不疑或是有一点点怀疑呢？
那自然是骗了。
这不巧了，专业对口了。
……
最终，跟着众人来到了一处广场。
这里视野很开阔，倒确实适合观星。
广场中央是一个祭坛，略高于周围。
此时，广场上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众人刚到这里，今日来过的那个黑衣人便迎了上来。
“各位，上生星君等候多时了。”
男子此时身穿星袍，黑色中有着几分白点，乍一看去，正对应着天上的星辰，倒是挺应景的。
仔细看去，周围的所有教徒几乎都穿着一身星袍。
男子引着众人穿过人群，来到了广场的最中央。
其他教徒离这里都有一定的距离，祭坛下，坐着寥寥几人，应当便是此处的掌权者了。
男子走上前去，对着一个背影恭敬道：“星君，他们来了。”
“嗯。”
道不清眉头一挑，这声音，是个女子？
那上生星君起身，走到众人面前，对魏宁儿道：“宁儿，欢迎你前来。”
随后又分别与众人打招呼。
走到道不清身前时，道不清才发现，这个上生星君不仅是个女子，还是个极美的女子。
一身星袍，但比起普通的黑底白点，她的这一身，底色偏紫，显得更加高贵，显示出她最高掌权者的地位。
一头本该尽是乌黑的长发，不知为何，鬓角处的两缕头发，却是银白色。
深情淡漠，倒是与念楚歌有几分相似，只不过念楚歌是清冷中带着些温柔，她则是从眼神深处透露着一股冷漠。
上生星君脸上带着客套的笑，道：“阁下的伤势可好了？”
道不清受宠若惊的回道：“多谢星君关心，已经无碍了。”
上生星君笑道：“诸位都是我仙灵教的班底，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随后，便带着众人坐回了座位。
道不清心里疑惑，我……我还没加入仙灵教吧？她这话什么意思？
魏宁儿恰好坐在上生星君旁边，应当是其刻意安排。
上生星君拿来一碟糖糕，道：“宁儿，尝尝这糕点，很甜的哦。”
魏宁儿接过碟子，没心没肺道：“谢谢星君。”
上生星君嗔道：“宁儿，还叫什么星君，叫我无乐姐姐就好了，”
“额……好吧，无乐姐姐。”
郁无乐这才笑看着魏宁儿慢慢吃起那碟糕点。
对方偏对魏宁儿如此热情，可见，人在江湖，若是有个一技之长，人人都拿你当上宾，可你若无才无德，便只能成为棋盘上的棋子，就如下面站着的教徒一般。
……
忽然，一道荧光升入天空，轰然炸开。
众人纷纷抬头看去，唯独郁无乐依旧淡然，头也不抬，低声道：“祭星大会，开始了。”
祭坛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黑袍人，此时，他双手泛着荧光。
口中大喝：“上仙临凡，点化真灵。凡我教者，共享长生！”
随后，双掌向上一推，手中的光点便飞向空中，两团光点彼此交缠，却又互不相容，互相环绕着上升。
升到了一定的高度后，两团光点骤然扩散，随着一声爆炸。
光团彼此融合，在空中组成了一副巨大的星象图。
底下的教徒们皆一脸狂热的看着，仿佛在注目天下最圣洁的东西。
道不清神色怪异，这不是，江湖骗子的手段么？
他也有类似的手段，只不过做不到如此精细罢了，对方能复原出一副星象图来，骗骗这些愚民，倒确实是足够了。
道不清无意间瞥了一眼郁无乐，似乎被她察觉到了什么，郁无乐扭过头来，道不清连忙学着那些教徒的样子，目不转睛的看着天上的星象图。
郁无乐没有发现什么，便回过头去。
道不清暗道一声好险。
这人如此强的洞察力，实力肯定不会弱。
他这些年来走江湖，虽说没有见过真正的高手，但多少还是有些见识的。
只是不知道，念楚歌与她相比如何。
祭坛上，黑袍人已经开始了他的演讲。
“上仙最忠实的信徒啊，你们可知，这个世界的真相？”
“这个世界，本是一片虚无，那时，世上什么都没有，就连时间也不存在。”
“而就是这样一片混沌下，诞生了一位至高无上的神灵。她就是这个天下的母亲－－斗姆元君！”
“她看到这片世界什么都没有，她感到生气，孤独。”
“于是，她花费亿万年的时光，创造了这片星空。”
“最忠实的信徒啊，请你们抬头看看，这天空中的星星到底有多少颗？”
“这个答案是－－无穷尽！”
“而在元君创造的这片星空中，我们的世界也应运而生。后来不知又过了多少时光，我们的祖先出现了。”
“那时，世上一片黑暗，没有光亮，我们的祖先为了生存苦苦挣扎。”
“元君不忍她的孩子受难，便说，这个世界应该有光，于是，太阳诞生了。”
“我们的祖先也因此看到了这个世界。”
“可是，每当到了夜晚，这个世界还是会陷入黑暗。”
“于是，月亮诞生了。”
“从此，天地运转有序，我们的祖先幸福的生活在这片土地上。”
“斗姆元君也因创造这片星空，而陷入了沉眠。”
“不知过了多久，元君创造的星空中，诞生了一颗灾星。灾星生来便会带来灾难，如今，灾星降生到了我们的世界，我们的世界，马上就要被毁灭啦！”
黑袍人语气强烈的喊道。
教徒们瞬间被感染，高声喊着：“除灾星，救天下！除灾星，救天下！”
郁无乐默默看着这一切，嘴角轻轻勾起，教徒们的反应，她很满意。
黑袍人这时，语气寂寥道：“诸位可知，这灾星是何许人？”
“他正是当今后坤的皇帝，君莫离！”
此话一出，道不清眉心狂跳，之前的猜测成真了，仙灵教真的是要乱国！
即便如此，教徒们眼中狂热丝毫不减，大有现在就冲进皇宫除掉皇帝的架势。
黑袍人叹了口气，道：“可惜，似我等明智之人实在太少，如今天下，皆被那灾星蛊惑。”
“但好在，元君经过万年的沉睡，已然苏醒，她如今也降生此地，创立仙灵教，便是为了拯救天下。”
这次，教徒们都乱做一团。
“祭使大人，元君现在身在何处？”
黑袍人笑道：“诸位听我一言，元君虽然下凡点化我等，但她因为创造星空，如今法力尽失，正在京城同那些狗官们周旋。”
“所以，诸位，为了天下，尔等应该点化那些愚民，让他们早日知道世界真相，如此才能铲除灾星，还天下一个太平！”
教徒们纷纷大喊：“除灾星，救天下！除灾星，救天下！”
黑袍人看着教徒，隐晦的笑着。
这个效果很好啊，现在是该再加一把火了。
“诸位，我教的背后是创世神斗姆元君，若是各位在铲除灾星时死去，也大可不必担心。”
“忠实的信徒啊，抬头看看那些天上的星辰，它们都是无主之物。”
“我们死后，便会到那些星星上去，成为那颗星辰的主人，从此以后，星辰不陨，凡身不死。”
“所以，忠实的信徒啊，大可不必畏惧死亡，对仙灵教徒来说，死亡，只是长生的第一步！”
男子越说越激动，越发狂热起来。
底下的众教徒皆是双目泛红，眼含痴狂。
“上仙临凡，点化真灵。凡我教者，共享长生！”
……
教徒们一遍遍呼喊口号，整齐划一，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可他们却又是活生生的人，是愚民，是信徒！
仿佛一坛被黑墨浸染的清水，一旦染上，便再也不能分离了。
从此以后，不论仙灵教存在与否，这些信徒的思想，都已脱离了这个世界。
若是将这坛被污染的浊水倒入大海，自然不会有什么影响，可若是倒入河流，倒入池塘，甚至倒入水坑呢？
就算一坛污水不够，但如果这样的污水不止一坛呢？
这些教徒便是那被污染的浊水，
一旦面世，便会如新型瘟疫般迅速扩散。
从最初的水坑，不断扩大，直至污染掉整片大海！
这，就是仙灵教的目的，从基层开始，慢慢腐蚀掉整个后坤。
到最后，整片大海都被污染，后坤也就瓦解了。
当然，这只是最理想的状态，却是不可能发生在现实的，毕竟，朝廷的人也不是吃干饭的，若真如此轻易就能瓦解一个国家，仙灵教也不至于如此躲躲藏藏。
可即便不会达到这种程度，仙灵教的影响力也足以搅混后坤的这塘水。
到最后就算是篡国也未必不可能。
……
道不清冷眼看着那些教徒，这一生的心情从未有一刻，似此时这般沉重。
原本他以为，仙灵教就算前景可观，可到底成不了气候。
但如今，对方这样的洗脑能力，只要继续在暗中潜藏，发展，而后，等待一个时机，届时，他们所做的一切准备，积蓄的所有力量，一朝爆发！
难以想象，究竟会给这个国家造成多大的动荡！
而对道不清他们而言，要考虑的不是未来可能出现的乱世。
摆在眼下的，是他们该作何选择。
这里是仙灵教分舵，事关重大，既然他们误打误撞闯入这里，那么对方从一开始就不可能让他们离开。
如今，更是将篡国的目的暴露给他们，无疑是直接给出了两个选择。
要么加入仙灵教，死在叛乱的路上。
要么拒绝加入，现在就死在这上千教徒手中。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选择！
若是之前，尚且还有与之周旋的可能，可参加了这场祭星大会，那便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对方以这种最温和的方式，表露出的，却是最强硬的态度。
仙灵教不可能放他们走，一旦放他们走，仙灵教就有可能暴露，届时便是灭顶之灾。
所以他们只能留在这里，这是仙灵教的底线。
怪不得一开始，郁无乐便是那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原来，她早就打定主意，在今晚和他们摊牌。
所以接下来该怎样选择？
不论是否加入仙灵教，到最后都是死路一条。
或许可以假意加入仙灵教，之后伺机逃脱，但仙灵教难道就是傻子吗？
这套蛊惑人心的说辞骗骗愚民也就罢了，若他们真想光靠这套教义就控制天下，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对付聪明人，仙灵教该怎样保证他们的忠诚度？服毒？还是其他手段？
不，仙灵教看重的就是魏宁儿的医术，又怎么确定他们的毒不会被解？
所以，他们有另一种方法来控制机密人员，这种方法，可能远比洗脑或服毒要更可怕。
一旦答应，便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地，不答应，凭他们五人，又如何对抗此地的上千教徒！
道不清感觉脑子里乱成一团，死活想不出破局之法。
之前中毒濒死时，他尚能安然接受，可如今做起选择，却是分外艰难。
可真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啊。
道不清此时心中怅然间，竟不由得想起君莫行给他的一块腰牌。
当时君莫行说“拿着这块牌子，皇帝也得给你几分面子。”
就是不知道，对这群皇帝都不放在眼里的家伙，有没有用了。
……
此时，教徒们席地而坐，跟随祭使共同仰望星空。
郁无乐笑着问向魏宁儿：“宁儿，你觉得今天这场大会怎么样呀？”
魏宁儿眼神有些恍惚，显然是还沉浸在方才的演讲之中。
陶燕儿见此心头一紧，她本来就是接受过刺客教育的人，心比钢坚，方才的那些话根本不可能影响到她。
薛槐从小学习儒学，更不会信那些怪力乱神。
道不清与念楚歌也都是聪明人，只有魏宁儿涉世未深，最容易受到蛊惑。
看她的状态，难道是……
魏宁儿想了想，眼神恢复清明，道：“故事很好听呀。”
闻言，陶燕儿暗自松了口气，还好，她也没有受到影响。
郁无乐听后，眼睛微眯，自言自语道：“只是故事么？”
接着，郁无乐语气中又带上了一丝蛊惑的意味。
“那留在这里，天天给你讲故事好不好呀。”
魏宁儿皱了皱眉，像是在心中将什么做了比较一般，犹豫了会才说道：“还是姐姐的故事更好听，我要听姐姐讲故事。”
郁无乐似乎没想到会是这种答案，又问道：“那你姐姐讲的是什么故事呢？”
魏宁儿兴奋道：“姐姐的故事可刺激了，是杀……呜呜。”
陶燕儿连忙捂住了魏宁儿的嘴，带着一丝歉意，对郁无乐道：“都是乱编的东西，小孩子胡言乱语，星君见谅。”
郁无乐笑了笑，神情莫名。
“怎么会呢，况且，小孩子说的东西，不见得就是假的。”
“祭星大会还没有结束，诸位再看一会儿吧。”
说罢，郁无乐径自闭上了眼睛。
只是最后一句话，在道不清听来，却有几分深意。
再看一会儿？
潜意思是看完就该做选择了？
另一边，魏宁儿小声跟陶燕儿道：“姐姐，我不是小孩子了。”
陶燕儿无奈的附和道：“对对，宁儿长大了。”
心里却还是忍不住叹道，果然是个孩子，到现在还看不清形势。
……
道不清默默观察着周围，普通信徒有上千人。
而在祭坛之下，除去他们，共有6人。
上生星君郁无乐无疑是其中最强的，然后是之前的引路男子，虽然有资格站在这里，但目前充当的是跑路打杂的角色，甚至连座位都没有，应当不是厉害的人物。
剩下的五人，分别是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一对孪生兄弟，还有一人，全身藏在黑袍之下，很不引人注目，从其娇小的身形判断，应当是个女子，在其手腕处还戴着一串铃铛。
这些人实力如何，尚不知道。
这时，念楚歌突然对道不清眨了眨眼。
道不清隐晦的朝念楚歌偏了偏头，念楚歌小声道：“这六人里，郁无乐武功应当不弱于我。那个读书的和引路的，没有从他们身上感受到外泄的气机，要么是普通人，要么是返璞归真的大前辈。那对孪生兄弟都是二流货色。穿黑袍的那个有点奇怪，察觉不出她的底细。”
念楚歌真是瞌睡了送枕头，刚才还不知道这些人的实力，但现在情况就明朗多了。
往好的方面去想的话，郁无乐便是对方最强的了，中年文士和引路的那个也不太可能是绝世高手，假定那个黑袍人也不是很强，对方能打的就只有那对孪生兄弟了。
而己方的阵容，念楚歌是绝对的战力担当，陶燕儿应当有些武功，但究竟什么水准也说不定。
而剩下的三人，他们的实力就毫无争议了。
道不清轻功好，见势不妙可以撒丫子跑。
魏宁儿医术高，己方有人受伤可以及时补血。
而薛槐，嗯……他就是个拖油瓶好吧。
或者，他可以去和对方讲道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服对方放了他们。
分析完毕，就算是最好的情况，他们也打不过对面。
没办法，己方阵容三个辅助，完全打不了啊。
等等，己方还有一个战力。
－－小白！
好歹也是个神兽，追着老虎跑的存在，总不会太拉胯吧。
加上小白的话，他们的胜算就大了。
可对面还有一千教徒呢，他们从哪找一千人？
想了这么多，还是没办法。
唉，死局，破不了。
道不清揉了揉额头，不由悲观的想着，干脆还是放弃算了。
摇了摇头，又暗自给自己打气。
冷静，冷静！
武力比不过，还可以走文的。
当下他们的目的是从这里全身而退，但他们知道了仙灵教的秘密，所以仙灵教不可能让他们走。
这样，两方的目的就发生了冲突。
最终的结果便只有两个，要么他们走，要么他们死，两者只能发生一个，貌似是对立事件。
但其实不然，如果将其当做互斥事件，那一定还有其他的选择。
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选择。
不要将选择当成抛硬币，不是正面，就是反面。
而要将其当成掷骰子，最终的结果，有更多的未知性。
其实从他们踏入这里的那一刻，仙灵教便注定不会放他们走了。
祭星大会只是强逼他们做出选择，是否加入仙灵教。
对他们而言，仙灵教是一定不能加入的，一旦加入仙灵教，就是踏上了一条不归路，迟早要完。
所以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在拒绝加入仙灵教的同时，保得一时平安，再做打算。
这就相当于将一枚硬币抛下，最终的结果既不在正，也不在反。
硬币直立的概率很小，但并非没有可能。
道不清如今便要把握这其中的平衡，走出第三条路来。
这个平衡在什么地方？
道不清细细思量。
就像一个胖子和一个瘦子玩跷跷板，要想保持平衡，那么瘦子一定要增加自己的体重。
如今的仙灵教就是那个胖子，而他们要想与之保持平衡，那就要增加自身的筹码。
他们怕的是对方的实力，而对方怕的是什么呢？
对了！是隐蔽性！
现在还不是仙灵教暴露的时机，如果杀了他们，这里就会暴露，那么对方一定会投鼠忌器。
这，就是平衡所在！
双方相互忌惮，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在两种极端中，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
这，就是第三条路！
那么，他们有这个筹码么？
很显然，并没有。
但是，也可以有。
将一瓶毒药和一只猫放在一个箱子，这瓶毒药有一半的可能会泄露，那么猫也有一半的可能被毒死。
但是在没有打开箱子前，人们并不知道猫究竟有没有死。
就像他们的筹码一样。
他们活着，那仙灵教就不会知道他们死后会发生什么。
而要想验证这个可能，那便要杀死他们，但，仙灵教会冒着暴露的风险去验证这个可能吗？
若是假的，他们并不会得利，可若是真的，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也便功亏一篑了。
那么，他们宁可先留他们一命，也不敢冒险杀死他们来验证这个对他们毫无好处的可能。
这样一来，道不清的目的也便达到了。
他们的筹码就像箱子里的猫，并不是透明的，对方要想不顾一切，揭开筹码，便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很显然，现在的仙灵教，并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如今，是他道不清给仙灵教出的选择，而且，只有这一个选项。
他们必须答应！
那么接下来，就要让对方认为，他们有这个筹码了。
只要仙灵教敢杀他们，那么仙灵教也会暴露在阳光之下。
他们的筹码并不是透明的，始终被一团迷雾包围。
只要对方没有驱散迷雾的勇气，即使他们手中没有任何筹码，但依然能起到威慑的作用。
实际上，他们也并没有那个筹码。
但是，也可以有。
有时候，恐惧的来源并不是危险本身，而是驱散黑暗后可能出现的未知。
道不清顿时有种拨云见雾的感觉，眉心也不由舒展开来。
那么如何让对方对自己的筹码深信不疑或是有一点点怀疑呢？
那自然是骗了。
这不巧了，专业对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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