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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故事

    中午休息时间,我上厕所回来,正遇上福大哥在业务区这一块聊天,人挺多,我凑过去,正在讨论现代年轻人是如何变得娇生惯养,亲情薄淡。原因是公司好几个年轻人都不打算回家过年,还有人说,只要给家里打钱就好了,这句话让很多身为家长的同事不能理解。

    那个常扎个低马尾,一副紫色框眼镜,嗓门最大的大姐说,“现在小孩就是过的太好了,家长太宠腻了。”

    另一年轻的大姐插嘴,“这跟生活水平有什么关系,是这个家庭教育不到位,都顾着挣钱,哎呦,把小孩一丢给学校就不管了。你看我儿子,在*小,三年级,家校合一教育,我真的庆幸,把小孩带在身边,在这边读书,那在农村可不敢想象。”

    旁边的人不插话,*小是这边最好的一个小学,听说入学条件挺高。

    “要我说啊,现在年轻是都有自己的想法,时代不一样,那说话方式也不一样,你不能用你那个年代去想这些年轻人。”经理刚吃饱,挺个大肚子进来。

    他一来,更热闹了,讨论声越来越多,音量越来越大,像菜市场。

    正巧李青山喊我去零食间开黑。

    小小的零食间,每个人都在手机屏幕里看世界。那个做业务的女孩子小翟也在,在泡咖啡,旁边是她要好的朋友。

    李青山说,“里面正在说你呢,可热闹。”

    小翟吧嗒一口咖啡,“说呗,我才不在乎。”

    对面正在打游戏的刘旭洋,头也不抬的说,“回什么家,疫情这么严重。”

    我说,“我家一整年就我妈一个人在家,我得回去陪陪,不然我也不想回家,跑来跑去,太麻烦。”

    “上号上号,”李青山已经上线,“我今年也不回,麻烦。”

    “我也一样。”小翟说。

    “我可跟你不一样,我虽然不回家,但是我会经常给我父母打电话,我就是觉得回家才几天又费劲又花钱,不值当。”

    这个小翟就是那个说,“回什么家,给他们打点钱就行了,尽尽义务。”的女孩子。李青山曾跟我说,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那么讨厌自己的父母,为什么这么大的年纪了,还不能理解他们的辛苦吗。他认为,这样的人,很不懂事,就像他读中专的时那样的心态。

    小翟喝完一杯水,语气略有悲伤,“我也很想像你们一样啊,可是我没有你们那么好的父母啊。”

    她降低了音量,像是自言自语,“我们家重男轻女,从小我就得什么都让着弟弟,他有的我没有,他犯错我挨打,我才出来工作两年,每个月还要给我弟弟卡里打两千。上个月公司不是推迟发了工资,他们就疯狂打电话问我,钱呢?我在深圳这么久,疫情这么严重,从来没有打电话问过我一句,过的好不好。换作你们,你们还能想回家吗?”

    她说着,带着哭腔,只有她身边那个要好的女孩子在安慰她,其余人打游戏,看小说,抽烟,各自在各自的世界寻找多巴胺。

    过了许久,准备上班的点,对面跟刘旭洋一起打游戏的周敬童,打完一把才回复她,“尽到自己的义务就好了,毕竟是一家人。”

    本来只是有些伤感,这一句话,直接让她眼泪破防。

    虽然都是年轻人,不见得大家都能相互理解,也是简单安慰一两句,就各自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

    过两日,我和李青山在楼顶,抽了根烟跟我说,他有一个妹妹。

    我说我知道,你说过几次。

    他说,“我还有一个小弟弟。”

    我有些惊讶,更惊讶的是,我所以为的那个妹妹,并不是未读书的小孩,而是19岁的脑瘫儿。

    他经常在楼顶抽烟,经常露出那种疲惫的神情,应该只有我见过,因为在人前,他总是一副不着调的样子。

    我说,“你要是信得过我,就别憋在心里,什么时候想说了,你就跟我说。”

    他看着我,示意我要不要抽烟,我拒绝了。

    我和杨子韩都要回去过年,李青山想年前一起出去玩一趟。因为疫情不能跑太远,但又不想太近,所以在某个双休的前一晚,我们一下班连夜打包行李去了一个广西的网红村,提前订了个民宿。一路上,核酸检测行程检查,一个没落下。头一个晚上,我们三打了个地铺,月光照进来,缓解了一路的疲惫,我们聊天,天南地北,凌晨三点。

    本以为,这会是我们三最美好的一段旅程,谁知第一天,杨子韩的女朋友秘密来访,想给他一个惊喜,却发现他不在租房里(她手里有他房间钥匙)。没有办法,他就收拾东西先回去哄了。

    李青山说,特别羡慕他们两,遇上了超级合拍的搭档。

    我说,我也是。

    就剩我们俩,大半天时间,逛了古村落,小吃巷,田野边看农人忙活,小溪里抓鱼……

    玩到半夜十二点才回去洗澡睡觉,睡前,他在阳台又抽了一根烟,又是一副忧愁的神情。

    “关灯了吗。”他抽完回来。

    “嗯,睡了,今天玩得还挺累的,可惜了杨子韩,这好山好水没看上。”

    “你知道吗,今天晚上有个阿姨在集市那里摆摊,炒板栗的。”他说。

    “没印象,怎么了。”

    他叹了一口气,“她长的有点像我妈,气质上,我妈以前也出过摊,是卖早餐的,后来吃不消了,就去工厂给人做一些杂活。”

    “别说了,再说,我也该想我妈了。”

    “给你讲讲我家的事吧,你不是挺好奇的吗。”他把双手背在脑袋下。

    “谁好奇了,爱说不说,不说我睡了。”

    他平静的跟我描述:

    初一的时候,我弟弟两岁。每周五,六点钟回到家,那小孩特烦,不买零食就闹,我特别讨厌他,有时候吧,心情好了就带一点;心情不好,回家我还的骂他一顿。他离家的那一周我没买,在路上就想着一会要怎么对付他。回到家里,没有看见他,老爸说送外公家了,我当时老开心了。

    那天,我妈在医院照顾小妹,听说是找到了好的医生,要住院一段时间。我也不懂,以为是能治好,有希望了。

    就这样,一周两周,第三周的时候,我妹妹已经回来了,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改善,依旧傻傻的。我问我妈,什么时候去领弟弟,她背过身,并没有搭理我。周天回学校那时,她给我了我50块钱,平时都是20多,她嘱咐我,要好好学习。

    回学校路上,我花了5块钱,在文具店买了一个伽罗,放在书包里。我当时想,等到周六我就去找他吧,顺便看看外公外婆。

    到了下周五,晚上吃晚饭时,我说“我明天去一趟外婆家,看看李仔毅。”

    我妈当时就甩筷子,啪的一声,嘴上说着不允许我去。

    我被吓了一跳,印象中我妈在哭,哭的很厉害,我爸在抽烟,小妹只在旁边呜咽。

    我知道发生了大事,但是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第二天,我还是跑出去了,早上7点半,我妈在做早饭。我趁机从小门出去,换乘两次公交车,走了两千米的泥路。

    去到的时候已经中午了,外公正闭着眼睛在门口晒太阳,我拿着袋子,里面是伽罗。

    我喊他,他没应,他耳背,听不到。

    舅舅刚好下工地回家吃午饭,我说,“舅,李仔毅呢。”

    他让我进门,说“出去玩了,跟村里小孩玩去了。”

    让我吃了个饭就赶紧回家。

    连我舅一家都在骗我。

    后来他赶着去上班,舅妈在忙活厨房,我把伽罗给他大儿子,让转交给李仔毅,就往村外走了。

    在附近的小卖铺,我进去买水。门口有几个大娘,我正在买东西,听到一个大娘说,我是哪一家的小孩,把我家小儿子卖了,换钱救女儿,那个女孩子都废了,还要来干什么,太傻了。

    你知道吧,我当时人都傻了,做梦一样,她们说什么我已经听不进去了,我也不记得我有没有买水。

    当时还挺淡定了,安静的回到家,睡了一觉,那段时间后发生的事,都像话外音,一点都不真实。她们如何跟我解释的,我都不记得了。

    我就知道,我弟弟被卖了,但是我妈坚称,没有卖,只是送了个好人家。

    之后吧……

    ……

    他停顿许久,貌似在哭,我没出声,我知道他声音沙哑了。

    平复之后,他继续说:

    后来几年,跟父母闹得很僵,不想读书了。

    初中毕业之后直接跑到广东打工,开学时,被几个亲戚绑回家,因为中考交了几门白卷,要读书只能读技校,所以送到一个封闭式中专。

    那个时候依旧叛逆,还谈了一个小太妹。我当时真的喜欢她,我跟她诉苦,告诉她我的事,结果她把我妹妹是脑瘫的事说出去了,我很多人嘲笑了。等到中专毕业后,我们就分手了。

    后来打了两年工,没有回过家。

    2018过年那一年我回去了,我发现父母都老了许多,他们都是不太会说话的人,我开始试着理解他们。最后我跟他们和解了,也承诺,以后会照顾好妹妹。

    我现在这个女朋友,刚认识的时候我就说了,她说,“你辛苦了。”然后我们就在一起了。她人真的很好。

    ……

    说完,他长长的叹一口气。

    我问,“你弟弟呢,还没有消息吗,其实去找的话,能找到的吧。”

    他又停顿许久,我自认为说错话了。

    “死了。”

    我没有说话,无措。

    他转过身,背对我,说“淹死了。”

    我并没有再问,即使有千个疑问。

    回程的那一天晚上,我给林正义打了一个电话,他的声音我竟然有些陌生,成熟男人的声音,在我印象中他还是个语音清脆的少年郎。我问他学习怎么样,将来工作有什么想法,他用简短的词汇回应,还好,看情况,再说吧,对话5分钟结束了。其实我本来的目的是,想要问问他过的好不好,有没有什么难处,需不需要帮忙,但是一开口,话题就变得板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