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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简单爱

    富兴在父亲房间呆的时间不长,回到北屋时神态却显得很疲惫。

    还不到十点钟,没搬回来前这个时间两人要么在外头参加聚会活动,要么在家相对小酌或放个大片看,而在这里,为了不耽误老人休息,他们只能躺在床上,睡不着就说说话聊聊天。

    “爸怎么样,同意去医院了么?”敏娜问。

    “还是说活得没意思没奔头,说不想去医院受那一刀的苦。”富兴的声音透着满满的无力感。

    “爸才六十多,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态呢?如果之前是刚听说自己有可能得了那样的病,一下适应不来,这几天也该恢复了。这都几天了,他这个状态真不太对劲儿,要么咱们给爸找个心理医生看看?”敏娜说。

    “再好的心理医生也没用,爸是有心结。”富兴轻叹了口气,“爸说富强欣欣总没信儿,我们又都只知道忙事业,和他同龄的都抱孙子了,他和我妈却只有干羡慕的份儿。他还说我和富强没儿没女的他真到了那天也闭不上眼,说没有孙子孙女他看不看病活不活的也没意义……”

    敏娜没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富兴所转述的公公的意思很明白,富强夫妻俩想要却一直没有,二老就只能把希望放在他们身上了。

    没有孙子孙女看不看病都没有意义,也就是说他们同意要孩子了,给出承诺了,公公就可以配合治疗了。

    这些话并不出乎敏娜的意料,几天里婆婆已经多次表达出同样的意思,只是没把话挑明。

    现在终于是从公公的嘴里,把话和他们亲生儿子说清楚直白了。

    敏娜不表态,她想听听富兴的想法。

    富兴说完和父亲的对话,就没再出声,两人同时沉默,室内安静得呼吸可闻。

    过了半晌,富兴终于忍不住打破静谧。

    他先咳了一声,声音里还是有些干涩:“要不我们……”

    敏娜的声音插进来,她的嗓音在静夜里听起来有些清冷:“你是想说,要不我们就满足老人的心愿是吗?就像当初为了奶奶我们违背过一次约定,现在为了父亲应该再违背一次?”

    敏娜向来是很不失分寸很有教养的,哪怕是在她情绪激动的时候,哪怕是他们夫妻两个人独处的时候。

    就像现在,她说的“奶奶”和“父亲”,而不是“你奶奶”“你父亲”。

    可那的确是富兴的奶奶,他们也的确是为了富兴的奶奶违反过一次两人间的约定。

    敏娜和富兴相恋之初就对他坦言——我要的爱就是单纯的爱,和家、和房子车子、和身份财产、和孩子和婚姻都没有关系,我要的只是两人真心相爱,为了爱在一起,没有其他,也不受其他任何因素的干扰限制。

    富兴经过慎重考虑后郑重地答应了她。他们两个约定,不结婚不要孩子,不涉及双方家庭财产以及任何别的因素,只凭着爱,走完这一生。

    当然,如果中途某一个人不爱了,那么就和平分手,不恨不勉强不遗憾。

    那时富兴对敏娜还不够了解,只是被她深深吸引并为之着迷,在他的理解里敏娜不结婚不要孩子不涉及其他的这些条件,应该是源于她那优渥的环境和自由的灵魂。

    后来渐渐的,富兴对敏娜有了更深的了解。

    不结婚不要孩子,不只是她不想有羁绊以及骨子里的高傲使然,更是她成长过程中形成的一种本能恐惧。

    敏娜从小没有母亲,又被父亲娇养着,她的经历几乎和所有“正常女人”都不同。

    她觉得自己无法应对一个正常家庭里夫家林林总总的琐碎,无法妥善处理和公婆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她不会像正常妻子一样照顾丈夫,她连正常夫妻间的相处模式都没见过,她甚至一点儿也不知道如何做一个母亲。

    不结婚生子,是她对自己的不自信,也是她的一种自我保护。

    她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她承受不了一段失败的婚姻,她无法去面对自己是一个不合格的儿媳、一个不合格的母亲这样的现实。

    然而,她还是和富兴领了结婚证。

    为了不让富兴为难,为了富兴奶奶不会带着遗憾离开人世。

    她已经退让了一次,富兴难道要再一次要求她,要她再妥协再退让一回?

    富兴开不了这个口。

    生孩子和结婚还不是一回事,结婚从形式上是领一张登记证回来,其实还是他们两个生活在一起,并没有实质上的变化。

    而生子,敏娜要怀胎十月一遭分娩,要照顾孩子从婴儿到小学中学大学,要为他的学业工作前途婚姻操心,那是一辈子的事。

    为了自己的父母,要求敏娜改变一生的规划和固有的生活模式?

    在富兴思考的时候,敏娜也在思考。

    她想的和富兴想的不是一回事,她想的是公公今天提出的要求,以及婆婆这几天对自己刻意的明示暗示。

    她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

    公公突发病症,很有可能是不治之症,这个时候急着要孙子而不是急着去看病,这很反常不是吗?

    如果公公真的得的是那个病,而且像婆婆那天说的癌细胞已经扩散,那就算是自己和富兴现在答应备孕,公公还等得到那一天吗?

    就算公公本人心态反常,婆婆平日里也是个极有主见极有办法的,这些天也不见她如何劝公公去就诊,反倒和自己说起孩子的事来倒是兴致满满,没完没了的。

    有两回给她看表弟家孩子视频时,婆婆还笑得特别开心,好像完全把公公病重的事忘了一般。

    细细想来,这一切好像都露着种古怪。

    身边的富兴又长长叹了口气:“挺晚了,睡吧,明天早上我还有会。”

    终于还是没有说出来,没有直接对她提出那个要求。

    可敏娜却并不觉得轻松,富兴叹的那口气好似卡在她的胸口,闷闷的。

    “我去下卫生间。”敏娜起身,披上床头的长款家居服,开门走出去。

    小客卫就在北屋旁边,敏娜开门出来迈出几步手搭在墙壁上的灯开关上。

    却没按下去。

    客厅窗帘晚上只拉里头的细纱薄帘,窗外的月光洒进来,朦朦的一层亮。

    借着月光敏娜看见一个人影闪进公婆的房门,看方向是从厨房过来的,那人手里还端着一盘东西。

    是婆婆。

    敏娜收回开灯的手,放轻脚步走进厨房。

    打开冰箱门,晚饭时剩下的半条鱼不见了。

    伸手摸摸灶台上的炒锅,还是温热的,凑过去闻了闻,里头有红烧鱼带着糖醋味儿的香气。

    敏娜悄然走到公婆卧室前,侧头把耳朵贴在门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