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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

    他的步伐有些急躁,蹿过去敲门。

    “谁呀?”这是母亲的声音,好久没有听到,比以前苍老了不少,没那么清亮,也没那么有底气了。

    这十来年,他们的生活过得怎么样?王檀嘴上说着不再刻意要求来自父母的亲情,其实内心深处,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真的冷血,不认父母。

    是他们先把他推远,远到他没有勇气回来,他们可曾后悔?可曾想他?

    等待开门的这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王檀想了很多。

    门终于开了,露出张老态龙钟的脸,王檀愣住,这是他妈?

    五官上还是能依稀辨认出母亲的影子,一头浓黑的头发此时已经全白,大而有神的眼睛此时眯着,嘴角细密的皱纹已经留下深深的纹路。

    他母亲,今年应该五十七岁,班上五十几岁的女同事什么样?保养的好的,脸上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有皱纹,就算疏于保养的,也仅是头发花白,身材发福,绝不会像他母亲一样,乍一看还以为已经快七十了。

    “妈。”王檀心里酸得难过,他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早点回来看看他们,就算他们不待见自己又如何,他们给了他两次生命,从不曾真正放弃过他,而他,居然狠心到十年都没好好回过家。

    “你怎么来了?”王妈妈认出王檀,脸色瞬间就变了,刚才还算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此时立刻变成个横眉冷对的尖刻老妇:“回来看看我们死了没吗?”

    她站在门口,根本没有让亲生儿子进去的意思,甚至连正眼都不想看他。

    “妈,听说爸身体不好?本来是想带女朋友回来给你们见见的,刚才听对门大娘说爸病了。”

    王妈妈这才发觉,儿子身后还站着个女人,她眼睛早就哭花了,不中用了,不戴眼镜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只能看出个轮廓,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站得挺直溜。

    有外人在,王妈妈也不想太不给儿子面子,以前她确实恨他,这一恨就是十年,心结越结越深,梗在心里,变成一根刺,每每回想,痛彻心扉,让她整夜整夜睡不着。

    老两口不知道度过了多少个以泪洗面的夜晚,这才让她很不想见到大儿子,因为一见到,心里更难过。

    那么优秀,那么懂事的小儿子,还没来得及长大,就早早地被从她身边夺走。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失去大儿子,可最终,死的是小儿子,而因为小儿子的死,大儿子居然得以生存了下来。

    只要一想到他的胸膛里跳动着的,是小儿子的心脏,她整个人就觉得不好了。

    为什么该死的没有死呢?不该死的却死了?

    无法面对,他们只能残忍地将儿子推远,互不相见,就不会那么难过。

    她以为老伴跟她的想法是一样的,直到前几天,老伴外出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跌倒在地,断了腿。

    躺在床上的老伴疼痛难忍,打了止疼药之后,迷迷糊糊间,叫出来的都是大儿子的名字,她回家给老伴收拾换洗衣服,居然在他的眼镜盒里,找到了王檀上大学时寄回家来的一寸照片,已经旧得褪了色,一看就知道是用手摩擦下去的。

    她这才知道,原来这么多年,与儿子断联,她是真心不想见,而老伴则是怕她伤心,想要安抚她的无奈之举,背地里,老伴想儿子想得发疯,所以才会在神志不清时,一遍又一遍呼唤着他。

    罢了,前尘往事,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自己心里的那根刺还是没下去,她不想与王檀做母子,也不能再阻挡老伴与儿子和好。

    毕竟当年,抱着小儿子浑身是血的身体,孤立无援的人是她,在心中早已经放弃了大儿子的,也是她。老伴一直在外拼命挣钱,就为了孩子。

    他们太难了,也老了,身体不行了,还不知道能有几年好活,何必为了自己的执拗与任性,断送掉老伴安享天伦的机会。

    至于小儿子,如果他在天有灵,肯定也不想看到父母为了他的死一直伤心,老年生活不得安宁。

    “进来吧。”她慢慢让开,放儿子和未来儿媳进门。

    “伯母您好,我叫郑亦樾,是王檀的女朋友,小小意思,不成敬意。”初次上门,郑亦樾也不知道买些什么,王檀在这方面提供不了任何参考,她只能买几样万金油型的礼品,肯定不会有错就对了。

    清一色医用保健品,适合各种体质的老年人,有没有效不知道,反正名气足够,肯定吃不坏人。

    “你有心了,坐吧,我去给你倒水。”王妈妈还是冷冷淡淡的,没有接过郑亦樾递来的礼物,也没给脸色看,对她来说,已经算不小的进步了。

    “谢谢伯母。”接过水,乖乖坐下,剩下的事就看王檀的了。

    “爸。”卧室的味道并不好闻,王檀进屋,看了眼躺在床上瘦脱了型的父亲,鼻子一酸,差点没落下泪来。

    这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男人,以前用他并不宽阔的肩膀,压榨自己的生命力,只为了爱与责任。

    王檀觉得他亏欠父亲良多,十年都没回来看望他老人家,着实不孝。

    王爸爸一直在半梦半醒间,骨折愈合过程中的麻痒疼痛让他有的时候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什么时候舒服点了,什么时候就抓空睡会。

    他隐约能听到屋外有动静,可能是哪个老邻居老朋友听说他摔伤,过来看望,眼睛勉强睁开个缝。

    他听到有人喊他爸。怕不是在做梦吧?

    这称呼多少年没听到了,连做梦都不敢,就怕勾起思子之情,在老伴面前露出马脚,又惹得她伤心。

    唉,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好好的两个儿子,已经没了一个,愣是把跟另一个的关系搞得那么僵,他们生了俩儿子,过得跟孤寡老人一样。

    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看看儿子。

    “爸。”见父亲只中嘴角抿一下,并没有睁眼的迹象,王檀忍不住又略提高了点声音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