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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人

    “哦,原来他死了呀。”店家脸上还挂着标标准准的讪笑,随后便立即反应过来,富态的身子向后连连退了好几步,声音也陡然加重,“什,什,什么…你是说,他死了?”

    店家一脸不可思议,这向公子与常公子一直是店中的常客,两人感情甚好,一直有说有笑的,平素最爱店中百年藏酒女儿红,常公子虽面相野蛮了些,但对人一向温和,从来未见与店里的其他客官红过眼。

    这常公子这到底是得罪了哪家王公权贵的公子小姐,才能让这平时一直谦逊的自己年纪轻轻便失了一条命?

    也难怪向公子今日与平时判若两人,以前看他那打扮模样还以为他是个个稳重的书生,要去参加科举呢!本盘算着两人常来做客,等他飞黄腾达之日,自己的店铺说不定也能沾一沾光,现如今,沾光没沾上,闷气倒是惹来了不少!

         不过这常公子确实可惜,还真是自然永恒,人事无常啊。

    店家不禁扼腕而叹。

    “你先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向询单手拿过店家的女儿红,向后摆了摆手,一脸漠然道。

    “好嘞。”他喏喏地点头,转身便回到了自家的后院。

    整个酒馆瞬间空了下来,萧隐冷哼了一声,抬起酒便坐在平素所做的靠窗的位置。

    他轻轻地倒了一小杯,手拿起杯子细细地酌,一小口,一小口,慢慢悠悠地喝了几盅。

    视线渐渐移至窗外,几只燕子叽叽喳喳地叫着,外面的风景似与那日无甚区别。

    杯酒下肚,却被呛了一下,涌到火辣辣的喉咙里。

    “平时温和的酒,竟然这般辛辣。”他自言自语,余光瞄了一眼对面空空如也的座子。

    一番奇怪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他举起那坛女儿红,却未向杯中倒去,而是举起整个坛子,咕噜咕噜,任由其下肚。

    一滴不剩,嘴角都是酒水,空气里也氤氲着一股绝妙的酒香,他定定地看着对面的空气,像是在耍酒疯,又像小孩子般耍赖道,“你怎么不劝我一杯杯喝了?难道不是你说的,叫我不要喝太急,会伤身体吗?”

    说到深处,他一急,将碗一甩,砸到对面的椅子上。

    他静静地等着, 好像等着等着对面的空气便能说话似的。

    无言,沉寂,只有向询因愤怒而发出的深深地厚重的喘气声。

    “来人!给爷上酒!”他一只脚踏在了上好的老榆木制作的旧桌子,蛮横地冲里面喊了一声,手也胡乱地比划着。

    “来了来了!”店家从后院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屁颠屁颠地又拿了一坛更沉的女儿红。

    向询斜蹩了一眼,淡淡道,“换一坛。”

    “向公子,这真的已经是是本店最陈的酒了,这可还是我死去的爷爷埋下的。”店家十分为难,向询正在气头上,借他十万个胆子,他也断然不敢撒谎。

    “我能闻得出!”他皱了皱头,声音加大了几分,又陡然微的几乎不可闻,“只是我以后,再也不会喝女儿红了。”

    低垂着眸子,不用去看那表情,都能感受到那几近冷库般的心冷与落寞。

    “是,是,”店家听的真切,原来是因为兄弟情深,吓得自己的七分魂都飞出了四分,他连连点头哈腰道,“我这就给您换。”

    山珍海味已经陆陆续续地上桌,新的酒藏也拿了过来。

    他打开封布,冷笑道“确实不习惯。”

    “这酒烈,您需慢慢喝。”店家善意提醒。

    “烈吗?”他绕有兴味,冷笑又浓了几分。

    “烈,一般人喝三杯便招架不住了,”店家上前拍着马屁,“不过向公子的酒量小的一向了解,三杯绝对不成问题。”

    “那如果我都喝了呢?”

    “都,都喝啊…”店家尴尬地笑着 “都喝些许会醉…”

    这酒,都喝得睡个几天几夜吧,但店家也不敢照实说。

    向询不再搭理他,自顾自地,喝起酒来。

    一行伙计上过饭菜便急急忙忙地退了回去,店家见这向公子视他若旁人,也知趣地一溜小跑回到后院。

    向询猛地喝了一大口,果然更辣,也更痛快。

    “常大哥,我对不起你。”已喝的微醺,酒入了愁肠,化作眼角一颗清泪。

    “我…我真的对不起你…我就应该冲上去,我后悔了…”他嘟嘟囔囔的,完全没有刚刚来时那要把房顶都掀起来的气势。

    他的心中满是悔恨,一遍遍地道歉:对不起,那日我就不应该让你陪我去埋伏,我该自己去的。

    我也不该先回去报信,让你孤零零的一个人冰冷地躺在那。

    那日,你应该有很大可能赢过那王爷府的小厮,若不是有人突然指点,他怎么可能突然通透了般,招招连胜,令你惨死在那人剑下!

    那群人里,除了慕容轩有那本事,能看出门道,还能有谁?

    真正杀你的,就是他慕容轩!

    我只恨自己力量太薄弱,又怕无人为你报仇,所以…我逃了出来。

    但你放心,安家大小姐那个草包中了我们兆麟独有的噬魂散,就在刚刚,我们九个堂主全部的功力,都通过她之手,打到慕容轩的身上。

    所以你便安息吧,他慕容轩,必死!

    他的眼底深的吓人,凌乱的头发也张牙舞爪般地四散着。

    从此之后,便再也没人陪他喝酒吃肉了。

    他口中的常大哥,叫常清,对他而言,情同自己的亲哥哥。

    常清是他十岁那年所认识的知己,说来奇怪,性格格格不入的两人竟一见如故。

    常清完全不像他的名字,小时候长得就不像是好惹的人,长大之后更是胡子拉碴,一副山贼的横气。

    而向询则一个书生模样,平时少言寡语,两人站在一块,让人感觉完全不搭边。

    常清是有原则的人,只要别人不主动冒犯,他绝不主动挑事,但只要其他八个堂主稍有羞辱向询的意思,常清就会第一个站出来为他打抱不平。

    久而久之,便没人敢欺负向询了。向询的叔父向问天在他没懂事时就将兆麟的家仇国恨挂在嘴边,时时警戒。

    他也确实哼哈地应着,但他从未亲身经历过战乱,也不能体会他叔父的执拗,更不喜欢叔父强加给他的情感和仇恨。

    可惜他从小就是在自己喜怒无常的叔父身边长大,世上也只有这唯一的亲人,他怕自己的叔父,却敢怒不敢言。

    所以每当叔父交给他什么任务,他都是哼哈故作应承,装作一脸冷酷杀手的模样。但私下,他都是又偷偷找别的手下去做,他不知自己的叔父有没有发现,叔父也不曾提过。

    所以,他从来不曾与他们交过手,也不曾目睹过什么血腥场面。

    向询不得不承认,他从来都未感觉到他与慕容轩一族是有深仇大恨的。

    因为时间太过久远,因为他不曾亲身经历过。

    他只想好好读书,做个平淡而坦然的人。

    而那天,叔父一脸正色地将自己和常清叫到一起,要让他俩共同去羌柳城和皇城交界作伏击,还刻意强调向询必须亲自去,而常清,负责打头阵。

    向询百般恳求,解释自己如何不想去见杀戮,也不想让常清冒险,但向问天却板上钉钉般,怎么也不肯答应,临走时还声色俱厉地抛下一句话,“你不亲自体会到, 你是不会上心的!”

    向询无奈,但向问天特意派人跟了他俩,他只得乖乖地去皇城和羌柳城交界。

    当晚,两人伏在高高的杨树上,常清跟他抱怨这两天总堂主忙着搬家,把自己累得够呛,还说明天一定要睡个足足的觉,两人再去馆子小酌一杯。

    向询笑着答应。

    当马车声渐渐清晰时,向询有些害怕,常清还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

      那天晚上,常清确实是第一个拔的剑,就像向问天要求的一样。

    可向询没想到,他那一去,便再未回来。

    他倒下的那一刻,向询死死地握住拳头。

    常清倒下后,还向着向询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嘴角努力地张着,分明就是有话要对他说。

    他永远都不会猜到,他说的只一个字,“跑。”

    那血腥的场景历历在目,他张合的嘴角也如在面前,向询的眸子寒得有些骇人。

    慕容轩,你真是死不足惜!

    他紧握着拳头,像发了狠般,重重捶打在桌子上。

    桌子上的碗盘都震了几震。

    他夹了一大块的羊肉,一口一口地向嘴里塞着,眼泪就不知不觉就留了下来。

    他胡乱地擦了擦,想起儿时常清总会一边嘲笑他爱哭鬼,一边去打猎请他吃烤羊肉。

    他不再动筷,越想越觉不甘,甚至想亲手去宰了那个奄奄一息不多时便会断气的慕容轩。

    恨不得吸其髓食其骨。

    现在的他,终于理解以往感觉偏执到可怕的叔父了,他无妻,无子,只有仇恨。

    一日比一日增多的仇恨。

    小时候,他常常看到叔父明明没有缘由,却怒气冲天地将拳头捶在树干上,哪怕手都是血,也似乎满不在乎。

    向家灭门之仇离他更加真切,仇恨未报,他心里怎么会容得下其它。

    叔父每天的日子,定是比现在的自己还要难熬。

    他发誓就算是为了叔父,以后也绝不再逃避自己的家仇国恨!

    如果说以前,我真的算不上慕容家的仇人。

    那么,从现在开始,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