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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报恩

    耳边瞬间想起钝器刺入血肉的声音,血肉飞溅,险些迷了她的眼睛。赵溧阳眼底寒芒硕硕,不避不让,几滴血“咻”的一声便喷溅到了她的脸上。

    是温热的。

    她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沾染上了一丝血珠。

    谢三身子拱起,眼睛不可思议的瞪着她,鲜血不断从他的嘴里和腹部涌了出来,他的血正快速放干流失,像是爆浆的水一样。

    赵溧阳岿然不动,直直的站在那里,她没有害怕,没有退意,没有犹豫,她只是转动手腕,一阵肠胃器官绞碎的闷响声,像是推开了一扇沉重的门,又像是用勺子叉碎了豆腐脑,瞬间血水、脏器碎片全都流了一地。

    谢三身子不动了。

    手垂下,没了生气。

    他只是瞪着如死鱼般的眼睛,瞪着赵溧阳。

    赵溧阳面无表情的扔了匕首,随后慢条斯理的用毛巾将手上的血擦干净了,转身看着巧云。

    她取下腰间事先准备好的银两递了过去,“这里面有五百两银票,应该足够你过一生了。离开汴京,找个地方好好活着吧。”

    巧云呆愣愣的看着她。

    赵溧阳便将银票塞到她手里。

    巧云似乎听见对面那人轻轻的叹息。

    “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只有活着,才有无数种可能。死了就成了一抔土,什么都没了。”

    说罢两人便要走。

    巧云似反应过来了什么,当下上前一步抱住她的大腿,声泪俱下道:“恩公,罗家曾经算是我的家,可罗公子和夫人都死了,我…已经没地方可去了。”

    赵溧阳叹息道:“那就重新找个地方,买个铺子,开个店——”

    “小姐若是不嫌弃的话,巧云愿意当牛做马的报答小姐!”

    赵溧阳偏头,恍惚间又想起了两人第一次在茶馆时候的见面。

    她当时不方便带巧云进宫,便问罗千青,“你家里缺丫头吗?”

    罗千青是怎么回答的?

    哦,对了,他当时笑着说:“十分缺。”

    赵溧阳恍然,原来她第一次见罗千青,就没有理由的信任他,并将巧云托付给了他照顾。

    心底突然抽了一下,浅淡的疼痛瞬间蔓延开去。

    “抱歉,我家里不缺丫头。你拿着钱,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赵溧阳话不多说,便要离开,巧云却哭着不肯撒手,“小姐……可我……可我真的没有地方去啊——”

    话音刚落,站在巧云身后的觅秀一抬手,对着巧云后颈便是一掌。

    巧云便晕了过去。

    果然是觅秀,手起刀落,从不犹豫。

    赵溧阳看了一眼昏迷的巧云,对觅秀说道:“安排一辆马车,送她出城吧。”

    她最后看了一眼屋内已经没气儿的谢三,随后冷漠的抽回了视线,跟着觅秀一起又离开了。

    觅秀安排了一个信得过的车夫,将巧云放在马车里面,随后又嘱咐了那车夫几句,赵溧阳便看着马车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之中。

    说来真是奇怪,刚才她杀谢三的时候没有什么感觉,可如今对着一辆绝尘而去的马车心底却生出了无限的感慨。

    买一间铺子,开个小店,每天晚上和小桐躺在床上数钱,那曾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

    可是已经没有以后了。

    她很有可能这辈子都要烂在太平别院里。

    她的手上沾满了鲜血,那些鲜血糊住了她去往未来的路,她便只能在这里苟延残喘。

    而巧云不同,她与罗千青和赵溧阳之间都有渊源。

    巧云要好好的活下去,这世上才会有人记得那个曾经冠绝汴京的绝世男子。

    总不至于她死之后,便没人再记得罗千青,也没人给他日日上香说话。

    她总怕……他死了孤独。

    毕竟罗千青是个话痨。

    赵溧阳收回视线,斗笠下的声音有些沙哑,“回去吧。”

    这出去了一趟,赵溧阳的病倒是好了。

    第二日觅秀便来报,说是车夫回来了,巧云不见了。

    赵溧阳心急火燎的一盘问才知道天不亮巧云就醒了,车夫便将一切安排告诉了她。巧云假意同意,随后趁着车夫去解手的时候,一个人下了马车,不知道去了哪里。

    巧云的离开,仿佛比罗千青的死还要让她难受。

    巧云的命运,全都是因为她而改变。

    她三番两次的救下巧云,第一次送她去了罗府,本来以为这辈子会这么平安顺遂的过下去。偏偏罗千青死了,罗家的人死了,她又再次遇见了谢三。

    命运兜兜转转最终回到了远点。

    赵溧阳陡然升起一种无论她怎么做,都无法与命运抗衡的无力感。

    她连巧云都救不了,何谈救自己?

    觅秀突然道:“姑娘,她会不会做傻事?”

    赵溧阳心里“咯噔”一下,想起昨夜临走前巧云脸上绝望的泪水,她摇着头,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真的如此想,“巧云……不会的……不会的。”

    话虽如此说着,可赵溧阳自己都骗不了自己,她只觉得心里一阵一阵的发紧,满脑子都是巧云求着她一起走的样子。

    是啊,巧云跟她一样,已经是一无所有濒临绝境。

    她都曾千遍万遍的想过死,何况巧云?

    巧云不能死,否则就算她死了也没有脸面去见罗千青。罗家的人她护不住,难道一个小小的巧云她也护不住?!

    不要。

    “觅秀,帮我找,一定要找到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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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觅秀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巧云。

    这是一家小茶馆,就开在离谢府不远的长街上,人来人往,很是醒目。

    觅秀在城里四处寻找巧云的身影,想着前几日谢三死了,她去看看谢府有什么动静,谁知就在一处凉棚下看见正悠闲饮茶的巧云。

    不同于那日的娇弱绝望我见犹怜,今日的巧云看起来很是气定神闲。

    谢家正满城的搜人,谢三之死,第一嫌疑人就是巧云。

    他们将所有家仆小厮都散了出去,满城贴着告示,可是谁又知道,人就在谢家眼皮子底下。

    可她好似不知外界发生了什么,手里一杯茶,面前点了一份茶点,神态悠闲,似在等人。

    觅秀走了过去,坐下,看着巧云平静道:“我那天没看出来,你胆子很大。你难道不知道,谢家已经发下海捕文书,你的画像张贴在汴京各处,任何人都有可能认出你?”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一无所有,便没什么可怕的。”巧云微微一笑,久久的盯着觅秀,最后幽幽道,“其实我一开始并没有认出你,觅秀姑娘。”

    觅秀微微一惊。

    去年在茶馆惊鸿一面,她料定巧云认不出他们,才会大胆行事。

    巧云凑近了一些,笑眯眯道:“公主殿下……救了我两次。”

    觅秀英气的眉梢一挑,眼底瞬间杀意凛凛,手在暗处覆上了剑鞘。

    赵溧阳的事情非同小可,可巧云却凭借觅秀的样貌认出了公主。

    此人留着,危险!

    可巧云仿佛根本察觉不到觅秀的杀意,只是看了看外面万里晴空,语气怅然道:“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我每次求她带我走……她都拒绝了我。”

    觅秀也不掩藏,直接说道:“她身份非同小可。”

    巧云抽回视线,落在茶杯上起起伏伏的茶杯上,“托公主的福,我这半年在罗府过得很好,简直是我这辈子过得最好的时候。罗公子和夫人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他们从来不因我在茶楼里卖过唱就轻视我,反而时常提醒着我做人不可自轻自贱,否则便没了风骨。”

    巧云继续说着,“他们都说,是罗公子不想娶公主,才在新婚之夜下毒杀了她。可我知道,罗公子和公主是很要好的朋友。”

    说到这里,她轻笑了一声,眼底有融融暖意,“更何况罗公子那个人,连只鸡都不敢杀,别说人了。他们想要栽赃陷害,也不找个好一点的人选。”

    觅秀抿唇不语,只是看着巧云,她在思考,到底要不要杀了眼前这个女人。

    若杀了她,只怕公主又要恨上陛下。

    不杀,可她太过聪明,只看一眼便什么都猜透了。

    觅秀饮了一口茶,方才轻轻道:“我看公主……好像过得不开心。她以前来茶馆的时候,每次都趴在二楼睡觉,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可那晚,她杀人的样子真叫人害怕。总觉得她不是之前那个人了。”

    觅秀沉声道:“为什么回京城,你想给罗家翻案?”

    巧云摇了摇头,唇角一扯,笑容苦涩,“如果我心狠一点,也许可以杀了谢三。可是无论如何,我替罗家都翻不了案。有些事情努力就能做到,有些事情就算是穷极一生也做不到。”

    觅秀不解,“那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要报恩。”

    “报什么恩。”

    “报公主两次救我性命之恩。”

    觅秀沉默半晌,她不了解巧云,可她的眼睛纯碎无比,不像在说假话。

    于是她道:“她不用你报恩。”

    “她的处境……是不是很危险?”

    觅秀微微一惊,暗叹巧云一颗七巧玲珑心。

    不愧是常年混迹各大茶楼的女子,其察言观色推物断理的本事无与伦比。

    “她被很多高手保护着,谈何危险?”觅秀冷着声音道,“我劝你不要胡言乱语,小心惹祸上身。”

    巧云根本不理会她说了什么,只是坚定道:“带我去找她。无论做什么,我想要陪在公主身边。”

    觅秀冷着脸,有些不耐烦道:“你太高看你自己了!”

    巧云脸上绽开一抹轻轻的冷笑,像是羽毛,带着一丝不屑和决绝。

    她的声音清脆而又平静,“不就是怕我保守不了秘密吗?只要我毒哑了自己,我不信公主殿下还有拒绝我的理由。”

    说罢,那人眼底一抹决绝。

    巧云盯着她,随后笑得别有深意。

    察觉到她的古怪,觅秀心里一紧,下一刻只见她从怀里掏出了一粒药丸,仰头瞬间吞了进去,速度之快,让觅秀来不及反应。

    觅秀反应更快,“呲”的一声拔剑出鞘,对准巧云,戒备道:“你…干什么?!”

    巧云满脸痛苦,涨得通红,仿佛五官都扭曲在了一块。随后她“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里面还混合着喉哝里的其他一些皮肉。

    觅秀脸色微变,立刻伸手去掰开她紧咬的牙关,一股酸臭气味混合着血腥之气扑面而来,不知她是吃了什么东西,喉咙被迅速灼烧,隐约可见一片漆黑的皮肉。

    觅秀脸色终于有了变化,狠狠皱眉道:“你竟然将自己毒哑——”

    巧云笑着,血水从她齿间和嘴巴里流出来,她毫不在意,像是一个疯子一般,嘴里不断发出“啊啊啊”的声音,似干枯的井,似老掉的鸦,咕噜噜的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觅秀叹口气,神色终于有了些许动容,“你这…又是……何必。”

    巧云站起身来,随后“噗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冲她长施一礼,祈求的看着她。

    觅秀想起去年茶馆里那个声音如黄鹂,婉转入云霄,珠翠落玉盘。

    她记得巧云唱得一手好曲儿。

    可惜从此以后,再也听不到了。

    她叹息一声,“跟我走吧,我只能试试,但不能给你任何保证。”

    巧云抬起衣袖擦干了唇边的血,随后感激的冲她点了点头。

    她起身,默然的跟着觅秀的身影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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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便是春天了。

    柳枝抽条,草长莺飞,汴京城内春意盎然得毫无新意。

    太平别院里来了个小哑巴,不会说话,只会比划。

    偏偏人又勤快,芸姑娘面前瞬间便没了石婉的位置。

    太平别院的姑娘们都说,自打那小哑巴来了以后,贴身伺候着姑娘,她们这些人连去露个面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也好。

    所有活儿都让那小哑巴一个人干了,她们落个轻松自在。

    太平别院自动被分成了两圈,外圈是这些丫头和侍卫,里圈便只有姑娘和小哑巴。

    不过芸姑娘看起来更阴沉了,成日里话也不讲一句,有时候坐在秋千上,发一整个下午的呆。

    偏偏也只有那小哑巴耐得住性子。

    主仆两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两个人就这么呆呆的等着太阳升起,等着暮色四合,等着日月交替,像是两座雕像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