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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死或生

    魏明诚悠悠转醒,刚刚重启没多长时间的耳朵听见了一些无意义噪音一样的动静。他缓缓睁开眼睛,浑浊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动着的模糊无比的灰暗人影,然后颜色重新回到他的世界里,他有点头疼——但还是能模糊地认出来眼前是个女人。这个身影一直在他眼前左右晃动着,似乎要对他做些什么。

    他的耳朵边好像有苍蝇嗡嗡作响,中耳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的痛。模糊的视野就像逐渐加载出信号的烂手机一样,逐渐变得清晰可辨。他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暗灰色的空间里,应该是封闭的——他的身边耳边并没有沙漠中一直狰狞的风。他的意识在神经疼痛中逐渐复苏,眼前的一切也快速清晰起来,他看清了眼前身着满是灰尘的外套和跳动着的栗色头发。

    眼前是夏洛蒂,她正用一块沾了水的小棉巾擦着他的额头,那棉巾在他的脸上蹭了几下就被水和灰尘的混合物染黑了,看来他的脸脏的不像样子。夏洛蒂的眼睛对上他刚睁开一条缝的眼睛,她的黑眼圈很明显,看来这两天也没睡好。

    随着夏洛蒂看到他醒来而发出的呼唤,以及他视觉系统的完全复苏,他看到她身后闪出两个人影来。一个是和夏洛蒂一样惊盼的萨达特,他把自己的脑袋直接挤到魏明诚面前,伸手扒拉着魏明诚紧实的胳膊,还在他的伤口上轻轻碰了碰;另一个则是哈托尔,她正端着他们给魏明诚准备好的饭食。夏洛蒂回头把饭接过来,她注意到哈托尔冷冷地看着魏明诚,这不应该是对一个死里逃生的队友的眼神。而更奇怪的是,魏明诚低下头躲闪着她的目光,一瞬间,有一丝接近于歉意的情绪划过他胡子拉碴的脸。

    这种不合于逻辑的微表情交流引起了夏洛蒂的猜疑——他们两人之间绝对有点问题。

    这使她再次想起被划开的油箱,但完全没表现出来她的猜忌,不动声色地继续在脑内构想昨夜的一种又一种可能性。

    魏明诚的归来让大家都没法安睡了。他狼吞虎咽地吃着那份便当,恨不得把每一点肉沫,每一滴油花都塞进胃里。这之后,他简短地向三人讲述了他这一天的经历:他被黑风暴卷着撞到一棵枣椰树上,直到沙子已经已经把他的衣服灼出点点烧痕,然后他又在沙漠里迷了路,他只能选择在回到枣椰树下,在树荫下掘个洞躺下以保存体力,一天之内他除了苦涩的椰枣什么也没吃到——还为了摘下它在爬树时被翘起的锋利树皮割伤了手臂。直到黄昏降临,他才从那里爬出来。他看到东方天边有一抹亮色,才拖着已经疲惫不堪的身体向着烟雾升起的方向决意前行,最终在最后一丝体力耗尽时被夏洛蒂发现。

    处理完魏明诚大大小小的伤口后,第一抹晨曦已经在地平线上喷薄而出,这片贫瘠的土地再次迎来了它残暴的君主——炙阳。夏洛蒂四人不得不好好考虑他们眼下关乎生死存亡的问题了——

    该怎么走?

    萨达特提出四人分两组轮流挨个登上沙丘查看方向,这样能够在保存体力。这个提案被魏明诚否决了——效率太低,而他们的食物和淡水顶多还在再维持一天一夜。这意味着他们必须在最多四天内获救——或者死去。而事实上即使从沙丘上看到了阿马尔奈的影子,实际路程会花费的时间可能远远地超乎想象,更何况还有看到海市蜃楼的可能——这个提案的效率太低了,而在这时效率太低无异于自杀。

    “那你说要怎么办?”萨达特挤着眉毛用力咬了一口已经空空如也的锡纸密封袋——本来用来装小牛肉的,出于解压,或许也是希望能用干裂的嘴唇吮吸出一些残余的油水。他一边说着,略显凹陷的脸颊上的肌肉也抽动着,显得他多了某种疯癫的感觉。

    “我觉得这话不应该我来回答——作为唯一一个在昨天就差点死在这里的人。”魏明诚说着干笑了几声,然后用他粗糙的大手小小地呡了一口水。夏洛蒂觉得那水瓶在他手里比在她手里显得小了不止一点。但她眼下最疑惑的还是,为什么看起来最有经验,又那么强壮的魏明诚会是唯一一个无法与大家汇合的人?尽管他的理由——再强壮的人也无法和沙漠魔神对抗——听起来的确合情合理。但她仍然对此感到狐疑。就像现在,她看起来如此漫不经心,实际上目光不曾离开他一分一毫。

    到底谁是内鬼?这个问题再次萦绕在她的心头。她感觉自己就像柯南,在三个嫌疑人里找出一个真凶——但事实上柯南很少面对想杀自己的凶手。这未知可怖的恶意让她更为害怕和紧张,她的大脑也因此更为敏锐——这是她的优点。

    这时哈托尔的声音拽回了她本将再次陷入冗杂压抑思索的大脑。“在原地待着。”她说,她平静而面无表情。所有人都在等她继续往下说,但她抿住了嘴,又拿腔拿调地恢复了她惜字如金的老做派。

    夏洛蒂恨不得上去给她一拳,她现在就像是夏洛蒂那个说话从来模棱两可又乐于闭嘴的班主任,更何况现在的局势不知道比上学急迫了多少个维度。但她没法这么做,毕竟三个人里只有她一个人算是啥也不懂,她只能选择闭麦。她想起自己有惊无险地逃生,又想起爆冷迷路的魏明诚,或许在这种地方生存本来就是靠运气的吧?

    短暂沉默以后先绷不住的还是萨达特,他冷冷地笑了:“在这里等死是吗?”

    “愿意等死的话你可以等。”哈托尔冷冷地给了他一记眼刀,“公司发现我们失踪了会派出直升机在附近的区域搜寻的,不过这次我们应该真的被吹得不轻,这么久了还没有直升机的影子。”

    她不这么说还好,听完她的话,萨达特更加怒火中烧了,他一巴掌抽在车门的真皮内衬上,竭尽全身的力气大叫着:“都到这一步了还指望你们那个破公司呢?且不说他们会不会派直升机,就算派了,到不了我们附近怎么办?就算到了,看不见我们怎么办?就这么把身家性命都托付在别人身上?”他继续喋喋不休,但夏洛蒂已经没往下听了。她在想,伊凡为什么在那夜没头没尾地嘱托那么几句话,而现在又不发一言?他难道会不知道她现在生死一线吗?还是说他根本就没在意?

    伊凡·卡列金·布罗戈诺夫斯基是一个奇怪的人,他在学校是个平凡的异类——具体表现在三天两头不来,成绩却依然不高不低。奇差的数学和奇高的文科素养——但成绩却不高,每有人或嘲讽或询问地说起,他总是一副高傲的样子,似乎这些东西不配他回答一样。

    但他身上最大的传闻还是关于他的家庭。

    没人知道这事是真是假,甚至都没人能说出来到底是谁传出的这事。但他的家庭确实有很大的问题:他的父亲是一个蒙古人,母亲是塞俄混血——他是二代混血。父亲无所作为,借着工作在外搞外遇,还曾对他十分吝啬,但却给情人的孩子交了一笔不算低廉的补课费。母亲因为父亲多年的冷漠和精神暴力以及家庭琐事压迫患上了精神疾病变得喜怒无常歇斯底里,时常把他骂的狗血喷头,那之后她笃信佛教到了痴迷的地步,而伊凡自然又因为他的东正教信仰而被其母怨恨。但到了他高一冬天那年,父母带着他回了一趟俄罗斯。之后?之后就没有之后了——从外人来看,自那以后他的父母似乎再也没在他的家庭权力中扮演过自己的角色。

    有传言说他的父母最终因为感情破裂离婚,而他则是谁也不想要的拖油瓶,所以就被抛弃了。他对此从来不予回答。但只有夏洛蒂知道他的秘密——在他们成为莫逆之交以后。

    总之夏洛蒂知道,他是一个无情的人。

    伊凡会不会派飞机出来呢,如果会的话为什么到现在她也再没能从耳机听到他的声音呢?难道他还不知道她身处何种处境吗?不过以他公司的办事效率和组织严密程度,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可能。如果真是这样,那可是真是一个残酷的玩笑。

    还是说他根本就……

    “夏尔?你在走神什么呢?你到底怎么想的?”萨达特不满地嘟囔,举起右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才反应过来——现在到了表决时间。由于魏明诚刚才莫名其妙的选择弃权,现在的决定权就落到了她手上。

    强激进主动和消极等待二选一,她感到深深地压迫感。此刻四个人的命运就系于她纤细的喉咙上——死或生。

    “让我想想。”她简短地回答,然后把头低了下去,等待脑子稍微降降温清醒一点再好好思考这沉重无比的问题——或者只是单纯习惯性地把棘手的问题往后推一段时间罢了。

    该怎么做?如果支持萨达特,最后的可能就是耗尽体力和资源而死,这片沙漠的亡灵里从来都不缺强壮和敏锐的人,更何况他们中最强壮的人才刚被魔神捶打过。可如果支持哈托尔,等于把生命全都寄托在伊凡·卡列金的公司效率和敬业度上,同样令人无法接受。

    这命悬一线之时,她已经飘忽的耳边似乎传来什么声音,那像是躁动的一粒茧,或是蜻蛉的一垂怜,微弱得听不清楚,她立即屏息凝神,在漫长的几秒等待后,当它再次出现时,她终于确定——真的是甜蜜的电流声,她因为狂喜深吸了一口气,是他吗?

    “…听得见吗?我是伊凡…支持…哈托尔…他妈的信号不好……难道坏了吗…?”耳边传来挚友断断续续的声音,他为了确保夏洛蒂能听见,把那条重要的消息重复了好几遍。

    支持哈托尔。

    她的心猛烈跳动,像是心兽在疯狂地吞噬她体内的每一丝氧气。而在这引发的头晕目眩中,她越发感到疑惑和讶异,伊凡是在自己身上装了什么监听器之类的东西吗?竟然连现在他们当下在做的事都了如指掌。但她也因此放心了不少,如此一来,伊凡·卡列金一定会派直升机来——他已经知道她身处何种处境。

    她胸有成竹地抬起头来,就像吃了一颗定心丸,刚要开口,却直直地对上一双眼睛,这使得她心脏几近骤停——是哈托尔,她正直直地看着夏洛蒂,一双绿色的瞳仁直直地对上她的淡棕色眼眸。她眼睛里满是冰冷,像是墓地的磷火,映着三向露出的眼白。那灼灼的目光说不清楚是威胁还是恳求,这虽然让夏洛蒂感到浑身不舒服,但它流露出的信息无疑是希望得到肯定。

    夏洛蒂怔了一下,还是举起手来:“我支持哈托尔的提案,原地等待能够保存体力能争取更大的获救可能。伊凡……布罗戈诺夫斯基先生一定会派直升机的。”

    “你就那么相信那个monsieur?”萨达特愤愤地说。

    “就像,信我自己。”

    萨达特虽然有怨言,但这已经是最终的结果,也不好再说什么,就抱着肩膀鼓着气后仰躺回了后座。哈托尔对夏洛蒂微微点了点头,眼神也没有那么冷了。魏明诚则一副笑脸,让人看不懂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这之后车里安静的要命,没人说话,静得连沙子被风吹打在车窗上都能听见。过了半个小时左右,出去放哨的萨达特连只鸟都没看见,他被熏风搞得心烦意乱,加上求生的期望随着时间流逝而产生的焦躁,终于,他忍不住大吼:“他妈的直升机在哪……我艹你们快出来!”

    他最后一句话纯属多余,就算他不说,三人也会立刻下车的——直升机螺旋桨的噪声在这片人类未至之地的标识度实在是太高了。即使在致盲的阳光照耀下,四人还是很快发现了代表着生存希望的钢铁猛禽,他们奋力举手挥舞奔跑叫喊着,但直到直升机向西方天空飞去,他们也没能被上面的人所发现。

    “他妈的,他们瞎吗?”希望落空而气急败坏的夏洛蒂咒骂了起来,她的眼睛被气得几乎鼓出眼眶;哈托尔的脸色不能再难看了,她跳动着的眼皮将她的杀心展现的淋漓尽致;萨达特像是得偿所愿一样又开始阴阳怪气着,嘴里说着不干不净的话……这时唯一一个还能保持冷静的人问哈托尔:“你估计直升机多长时间来一趟?”

    哈托尔沉思了一小会后说:“半小时。”

    “你能确定?可别是半天吧?”萨达特还在阴阳怪气状态,他招来了黑皮美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萨达特说的也不无道理,你真的……”夏洛蒂话说到一半被魏明诚摆摆手制止了,他说:“她说是半小时,误差不会超过十五分钟。不信可以等半小时试试。”

    半小时以后直升机果然又出现在天空中,但这次众人的热情已经大大折扣,而直升机也同样不负众望地在四人的目送中又一次缩成了西方天空的一个小黑点。

    “好了,能确定直升机还会来就够了,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引起他们的注意从而获救。”魏明诚在裤子上擦了擦手说,他的神情比刚才还气定神闲了不少。

    “用石头摆个sos呢?电影里不是经常这样吗。”夏洛蒂发言。

    “您看看附近有石头吗?能让直升机看到得摆多少石头?”萨达特否决。

    “点火怎么样,去收集一些枯枝让烟雾升起来。”魏明诚思量到。

    “那得多少木头能让直升机看见?大白天的本来就难以辨别,更何况这沙漠里还有风,一吹根本看没法看。”萨达特再次否决。

    “你呢?你有想法?”萨达特轻轻怼了一下哈托尔的肩膀,她本来在沉思些什么,被萨达特一惊一惊,瞪了一眼他,然后一字一顿地说:

    “把车点着。”

    “……你是什么时候中暑疯的?”萨达特在剩余三人都沉默了后带着难以置信和嘲弄率先开口说。

    “这个方法风险太大了,还是稳妥一点吧。”魏明诚说。

    “把车点燃会有大量的黑色烟雾,直升机从上空俯瞰一片金黄的沙漠不可能看不见。”哈托尔微微颔首,“这是我们现在唯一确保能够引起直升机注意的方法,等到晚上我可不能保证直升机还会来。”

    “……真的没有别的方法了吗?这也太……留着这车子就算不能得救还能防止中暑,起码凉快啊……”在沉默以后萨达特带着哀求的语气语无伦次地再次挣扎。他求助的眼神扫向魏明诚和夏洛蒂,能看出来他迫切地希望他们中的谁能出来帮帮腔让这个赌鬼打消这个该死的念头。

    “我赌博喜欢梭哈。”哈托尔用不容置否的语气说:“去准备吧。”说着她突然不明不白地扫了一眼夏洛蒂,然后就迅速开门下车。

    夏洛蒂和魏明诚面面相觑,他们虽然也同样不赞同哈托尔的赌命式方法,但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就带着迟疑还是下了车。萨达特看着已经忙活起来的三人,也只好在一声悲叹后认命地加入到了捡枯枝的行列中。

    喜欢梭哈?这可真不是什么好习惯,夏洛蒂想——伊凡也是一个赌徒,他就喜欢梭哈。上次欧洲杯的时候他赌球一次赔进去好几百,但赚也是好几百。他说赌博就是要梭哈,敢于冒风险才能赚得更多。还真别说,一来二去的,欧洲杯赌博赛季结束以后,他还真的名列全校收入榜的前三名。

    但他在世界杯赛季梭哈赔了小一千,从此就金盆洗手告别博彩了。

    但他们现在输不起。

    二十分钟后,他们才捡到了大概一捆枯木,哈托尔却说够用了。她吩咐魏明诚和萨达特转移完后备箱里的物资后就去把车的引擎盖撬开,萨达特撸胳膊就去掀,结果左手被阳光烘烤的炙热引擎盖烫出了一个大水泡,一时间惨叫不止。魏明诚无奈地看着他,反手自己用刚取出的撬棒撬开引擎盖。哈托尔和夏洛蒂用枯枝把引擎缝隙塞得满满当当。

    哈托尔看了看时间,还有五分钟直升机预计就会出现。夏洛蒂看到她迟疑了一小会,脸上似乎闪过一种……不舍的表情?或者更接近于肉痛也说不定。冷美人的眼睛里似乎泛着水光,不知道是由于心疼还是进了沙子。

    真奇怪,你一个员工你为什么表现的这么不舍?难不成损坏公车要扣提成费吗?你现在命都快保不住了为什么还在墨迹这个?夏洛蒂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到了还差两分钟时,哈托尔终于还是滑动打火石点燃了枯枝,他们立刻向后退,生怕这本来就漏了油的越野车突然爆炸产生某种溅射伤害。干燥的枯枝遇到火花就肆意地与其交合,很快条条火舌就窜了起来。

    夏洛蒂抿了抿裂开的嘴唇,她能感到刚刚湿润的嘴唇再次被烤干时气体的上升。她咽下一口唾液,但它能做只是给她肿痛的喉咙搔搔痒,真正咽下去的那一刻却更加痛。她抹了抹脏兮兮的眼睫毛,呆滞地注视着那烈焰。尽管她是四人中站的最远的,但她似乎好像听见了它之中所发出的信号。这团使得周遭空气更加炙热的烈焰在她眼中幻化成了冬夜海边指引溺水者的灯塔,又像是风中摇曳的火把。有一瞬间她看到那烈火中燃烧的似乎不是发动机,而是她自己——她对于这种沙漠幻觉已经麻木了,现在,还能做什么呢?只能祈祷了。这团火是一根稻草,但不知是压死骆驼那根还是救命那根。如果赌错了,他们的命运几乎百分百是被沙漠用高温和脱水活活烤死在沙漠里

    她扭头,看见哈托尔和萨达特真的在祈祷,魏明诚只是目光炯炯地注视着火焰——像她一样。

    然后产生的是一些令人颇为不舒服的不和谐音,那声音其实很轻,就像半夜的老鼠偷偷啮咬灯花,然后是一个无比璀璨的爆炸伴随着震得耳膜生疼的机械最后的怒吼声,夏洛蒂看见了这时候该有的一切——黑烟,沙尘和火团。她赶紧低下头,用胳膊护住脸部,紧接着冲击波把沙雨拍到她的身上,一股令人厌恶的气味也去随之涌入她的鼻子,她一边咳嗽一边抬起头,一根乌黑的烟雾柱插在汽车残留的遗骸上,周围有星星点点的钢铁碎片,就像海边潮汐散落的贝壳。

    一个黑点再次出现在东方天空,随着它靠近,螺旋桨的突突声也越来越明显。虽然所有人都灰头土脸,但每个人都仰头紧紧盯着它的到来。夏洛蒂眼泪盈眶,她却不知道为什么而流。她突然生出一种跪拜的欲望,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脏突突直跳,像是在演奏送给沙漠的最后一首告别曲。她突然又生出幻觉…——那不是直升机,而是一条恶龙,它正挥动着巨大的双翼,掠地飞过来一脚把他们踩成灰尘。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大脑已经开始呓语了,她用力摇摇头,想让它恢复正常,但她明白自己做不到。她为什么要摇头来着?

    终于,所有人希望的画面出现了——直升机像一只迷路的大蜻蜓,扭动着长长的腹尾,调整方向悬停在他们之上了,然后它开始降落,众人紧紧注视着它的一举一动,但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夏洛蒂渐渐看清了那机门上鲜艳的淡紫色蛇剑七叶花涂装和不认识但熟悉无比的几个俄语单词,它的起落架重重地拍在沙地上,逐渐减慢速度的螺旋桨搅动产生的旋风搅起的沙尘比刚才的爆炸还多得多,一圈圈地打在他们身上。已经精神接近于失常的萨达特在螺旋桨还没完全停下来时就直直地往那里跑,得亏魏明诚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才让他免于被斩首。不过其他人的精神状态也好不了多少,激动产生的肾上腺素为他们疲惫的身体激发最后一丝力量来,四个人都像注视着将死猎物的野狼一样,眼里满含着渴望,就等待着它完全停下的那一瞬间就扑上去。夏洛蒂的心被这狂喜冲击跳的更快了,都说人生喜事中有久旱逢甘霖,她这一刻终于明白绝境中的希望是多么令人欢欣。

    直到直升机起飞,夏洛蒂无力地靠在窗弦上,歪头向下看时,还有一种不真实感——他们真的获救了吗?她扭头看向一旁,在螺旋桨突突声中,喝完水以后已经开始睡觉流口水的萨达特,用沾了双氧水的脱脂棉默默处理着自己伤口的魏明诚,还有厉声质问飞行员和领航员管他们要工号,叫嚷着要开除他们的哈托尔,两个工作人员带着一副不信的表情烦躁地撇了撇嘴……她终于能够轻松地笑出来了——她终于离开这扒了她层皮的炼狱了。

    她成功活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