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历史的层累
回到自己房中。早饭已经被侍女端来，是一碗比较稀的肉羹。让侍女简单处理了一下她受伤的右手，再花了一点时间解决掉早饭，虞凌微再次端坐到书桌前，翻开了《史书》，继续着自己的批注。
“《范无极顾歇康何始之列传》……”虞凌微阅读着这篇列传，眉头微皱，“范无极，字守初，清河人也……无极乃与歇康、始之谋。无极再拜曰：‘仆躬耕陇亩之间，未有逐鹿天下之志。奈何当今天子亲小人，远贤臣，荒淫无度，屠戮无辜，年所杀之人不知凡几；好方术，延僧道，建宫立阙，出游嬉戏，年所耗之财不知凡几：实乃天下之大害也。请先生助我！’歇康、始之对曰……”
这记载的是一千三百四十四年前的一件事，是发生在这个世界的“汉”之前的一个大一统王朝“梁”统治中叶的一次起义，首领便是范无极、顾歇康、何始之三人。那次由三人组织的起义席卷大半个大梁，沉重打击了大梁的统治基础，虽然大梁后来又苟延残喘了二百余年，但各地军阀割据，中央实际能掌控的地区就只有那么一点。直到大梁被灭，群雄又斗了三百多年，天下才被大汉统一。
但是，如此重大的一个事件，虞凌微在之前的史书中看到的记载与这位写《史书》的司空长先生的记载并不一致，以范顾何三人商量起义事宜为例，《史书》洋洋洒洒数百字，详尽地记载了三人为何要发动起义，是如何密谋的，对话细节又是什么；而汉官方编修的《梁书》——这本被后人成为《后梁书》的史书成书早于《史书》约百二十年——则寥寥几十字带过这一段。再往前追溯，在汉之前的那段混乱岁月中成书的被后人称为《前梁书》的私修史书中则完全没有提过这方面的具体内容，只是一句“潜渊九年，无极反”带过。
那么问题就来了，为什么时代越往后关于某个历史事件的记载却越丰富呢？
虞凌微想起了当年大学刚入学的时候，中国古代史老师在开课之初就跟他们讲过的“疑古思潮和古史辨运动”。以世人对禹的观念为例，《尚书·尧典》的记载是“禹拜稽首，让于稷、契”，《论语》说“禹稷躬耕”、“禹尽力于沟洫”，《诗经·鲁颂·悶宫》记述的是“后稷……奄有下土，缵禹之绪”，而《诗经·商颂·长发》认为“禹敷土下方，帝立子生商”。从这四个表述来看，《尧典》中的禹是稷契同僚，《论语》中的是耕稼人主，《悶宫》中的是最早人主，而《长发》中禹就被神化了。尧舜的观念也是类似。因此，就有了这样一个假设：古史是层累地造成的，发生的次序和排列的系统恰是一个反背。
想到了这个，虞凌微突然觉得这说不定是一个非常值得讨论的话题，也许可以对这个世界的史学造成非常大的冲击——只要自己将“层累说”系统地表述出来，再提出相应的解决办法。或许自己可以凭借这篇文章一口气冲上玄关境，这样一来的话，她以外出考察的名义申请出去走走，或许就能借机“偷渡”到北方的“魏”去，这样就可以逃避那个还没有正式定下的婚约——家族总不能派逍遥境的人来抓她吧，毕竟全家就两个逍遥境；而玄关境的人，她觉得到时候自己完全可以应付。
说干就干，虞凌微自己动手研了墨，找出一张白纸，开始了自己的写作。由于她没有读过顾颉刚先生的《古史辨》一书，只是对他的疑古思想有一个大概的了解，所以她只得在具体内容上自己发挥，而且还要转化为符合时代的语句，这让她花费了不少心思。一直到中午之时，她的这篇文章才写了一半不到，连系统地论述古史的层累说都没有完成，后续的解决办法等更是别提。
当侍女进来喊她去吃午饭时，虞凌微正写到要紧关头，思路有一定的阻塞，正眉头紧蹙地盯着纸上的语句，一边颇为烦躁左手支颐。听到开门声，她回过头，有点不耐烦地问道：“我不是让你没事不要来打扰我吗？”
“小姐，午饭时间到了。”侍女被虞凌微的态度弄得略微心惊，怯怯地说道。
“哦，这样。”虞凌微点了点头，心中暗自诧异竟已经到了中午，又将头转向书桌的方向，“我不去吃了。父亲问起来，就说我在写文章，到了要紧关头。”
“……是。”侍女不敢多说话，便行个礼立刻离开了。虽然小姐在最近几个月变得和善了很多，但是在某些时候脾气也更大了，就比如看书写文章的时候。
虞凌微继续着自己的写作，也未曾感到饥饿。她之前还在地球的时候就是如此，真正进入到沉浸于某件做事情的状态时，是不会被自身的状态不佳打扰到的。而仍保留对外界刺激的反应比如被人叫就会回头，则是被自己就读学校乱七八糟的一堆破事“磨炼”出来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完成了自己的文章。其中系统地论述了古史的层累说，并且提出了相应的解决办法：二重证据法。
二重证据法是由王国维提倡，“吾辈生于今日，幸于纸上之材料外，更得地下之新材料。由此种材料，我辈固得据以补正纸上之材料，亦得证明古书之某部分全为实录，即百家不雅训之言亦不无表示一面之事实。此二重证据法惟在今日始得为之。”意思是运用“地下之新材料”与古文献记载相互印证，以考量古代历史文化。当然，这个时代并没有所谓的出土文物，最多也只有盗墓贼所盗出的赃物。但这并不妨碍虞凌微把二重证据法进行一定的改造，比如提出对古史所记载的地点和宫阙进行发掘和考证，让出土材料和文献资料互证。
就在虞凌微放下笔，望着满桌写满字的白纸，长出了一口气之时，她听到了背后传来了某人闲适的鼓掌声：“不错，非常不错。”
她猛地回过头，惊讶道：“父亲？”
“《范无极顾歇康何始之列传》……”虞凌微阅读着这篇列传，眉头微皱，“范无极，字守初，清河人也……无极乃与歇康、始之谋。无极再拜曰：‘仆躬耕陇亩之间，未有逐鹿天下之志。奈何当今天子亲小人，远贤臣，荒淫无度，屠戮无辜，年所杀之人不知凡几；好方术，延僧道，建宫立阙，出游嬉戏，年所耗之财不知凡几：实乃天下之大害也。请先生助我！’歇康、始之对曰……”
这记载的是一千三百四十四年前的一件事，是发生在这个世界的“汉”之前的一个大一统王朝“梁”统治中叶的一次起义，首领便是范无极、顾歇康、何始之三人。那次由三人组织的起义席卷大半个大梁，沉重打击了大梁的统治基础，虽然大梁后来又苟延残喘了二百余年，但各地军阀割据，中央实际能掌控的地区就只有那么一点。直到大梁被灭，群雄又斗了三百多年，天下才被大汉统一。
但是，如此重大的一个事件，虞凌微在之前的史书中看到的记载与这位写《史书》的司空长先生的记载并不一致，以范顾何三人商量起义事宜为例，《史书》洋洋洒洒数百字，详尽地记载了三人为何要发动起义，是如何密谋的，对话细节又是什么；而汉官方编修的《梁书》——这本被后人成为《后梁书》的史书成书早于《史书》约百二十年——则寥寥几十字带过这一段。再往前追溯，在汉之前的那段混乱岁月中成书的被后人称为《前梁书》的私修史书中则完全没有提过这方面的具体内容，只是一句“潜渊九年，无极反”带过。
那么问题就来了，为什么时代越往后关于某个历史事件的记载却越丰富呢？
虞凌微想起了当年大学刚入学的时候，中国古代史老师在开课之初就跟他们讲过的“疑古思潮和古史辨运动”。以世人对禹的观念为例，《尚书·尧典》的记载是“禹拜稽首，让于稷、契”，《论语》说“禹稷躬耕”、“禹尽力于沟洫”，《诗经·鲁颂·悶宫》记述的是“后稷……奄有下土，缵禹之绪”，而《诗经·商颂·长发》认为“禹敷土下方，帝立子生商”。从这四个表述来看，《尧典》中的禹是稷契同僚，《论语》中的是耕稼人主，《悶宫》中的是最早人主，而《长发》中禹就被神化了。尧舜的观念也是类似。因此，就有了这样一个假设：古史是层累地造成的，发生的次序和排列的系统恰是一个反背。
想到了这个，虞凌微突然觉得这说不定是一个非常值得讨论的话题，也许可以对这个世界的史学造成非常大的冲击——只要自己将“层累说”系统地表述出来，再提出相应的解决办法。或许自己可以凭借这篇文章一口气冲上玄关境，这样一来的话，她以外出考察的名义申请出去走走，或许就能借机“偷渡”到北方的“魏”去，这样就可以逃避那个还没有正式定下的婚约——家族总不能派逍遥境的人来抓她吧，毕竟全家就两个逍遥境；而玄关境的人，她觉得到时候自己完全可以应付。
说干就干，虞凌微自己动手研了墨，找出一张白纸，开始了自己的写作。由于她没有读过顾颉刚先生的《古史辨》一书，只是对他的疑古思想有一个大概的了解，所以她只得在具体内容上自己发挥，而且还要转化为符合时代的语句，这让她花费了不少心思。一直到中午之时，她的这篇文章才写了一半不到，连系统地论述古史的层累说都没有完成，后续的解决办法等更是别提。
当侍女进来喊她去吃午饭时，虞凌微正写到要紧关头，思路有一定的阻塞，正眉头紧蹙地盯着纸上的语句，一边颇为烦躁左手支颐。听到开门声，她回过头，有点不耐烦地问道：“我不是让你没事不要来打扰我吗？”
“小姐，午饭时间到了。”侍女被虞凌微的态度弄得略微心惊，怯怯地说道。
“哦，这样。”虞凌微点了点头，心中暗自诧异竟已经到了中午，又将头转向书桌的方向，“我不去吃了。父亲问起来，就说我在写文章，到了要紧关头。”
“……是。”侍女不敢多说话，便行个礼立刻离开了。虽然小姐在最近几个月变得和善了很多，但是在某些时候脾气也更大了，就比如看书写文章的时候。
虞凌微继续着自己的写作，也未曾感到饥饿。她之前还在地球的时候就是如此，真正进入到沉浸于某件做事情的状态时，是不会被自身的状态不佳打扰到的。而仍保留对外界刺激的反应比如被人叫就会回头，则是被自己就读学校乱七八糟的一堆破事“磨炼”出来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完成了自己的文章。其中系统地论述了古史的层累说，并且提出了相应的解决办法：二重证据法。
二重证据法是由王国维提倡，“吾辈生于今日，幸于纸上之材料外，更得地下之新材料。由此种材料，我辈固得据以补正纸上之材料，亦得证明古书之某部分全为实录，即百家不雅训之言亦不无表示一面之事实。此二重证据法惟在今日始得为之。”意思是运用“地下之新材料”与古文献记载相互印证，以考量古代历史文化。当然，这个时代并没有所谓的出土文物，最多也只有盗墓贼所盗出的赃物。但这并不妨碍虞凌微把二重证据法进行一定的改造，比如提出对古史所记载的地点和宫阙进行发掘和考证，让出土材料和文献资料互证。
就在虞凌微放下笔，望着满桌写满字的白纸，长出了一口气之时，她听到了背后传来了某人闲适的鼓掌声：“不错，非常不错。”
她猛地回过头，惊讶道：“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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