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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执念难消、棺停山腰(五)

    曲老糠此时已经泣不成声,他拼命的数这眼前饭盒中的钱。

    铝饭盒中钱被码放的整整齐齐的,十元一张的大票子、五元的、一元的,乃至于一角一分的硬币都码放的整整齐齐,可曲老糠却感觉这钱太多太多,整么数也数不清。

    其实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他一直都不懂自己的娘,他以为自己理解的也不过是自以为理解了而已。

    此刻在凤霞山垭口上,不管是围观的还是帮忙的,在这片刻间都有些沉默,不过沉默过后,却是对曲老糠身前的那一小堆钱看的火热不已,要知道,他们栖凤村可没有富裕的,这三千多块钱还真没有哪一家能拿得出来。

    虽然大家都知道曲老糠这些年捞偏门挣了不少,但具体有多少谁也不知道,不过单看看人家提前两个月就准备丧事,光棺材都要用上口,肯定是有钱的。

    却万万没想到,这个常年有病在身,肩挑不得、腿走不远,稍稍干点重货就大喘气的曲王氏,居然也能存下这么多钱,看来是有生财本事的。

    家里有女儿的人家已经暗暗起了心思。人心真是个奇妙的东西,本来是有抱着看笑话的心思来凑热闹的,现在倒是有了亲近的念头。

    曲无尘很清晰的感觉到了这种人心浮动,这也是他故意让曲老糠灵前露财的原因之一,既然执念是让儿子讨个媳妇,有钱了,那还不简单…

    至于刻意宣扬一下,把曲老糠的干的龌龊事美化一下,只不过是随手为之罢了。当然,这曲老糠也不能让他这么轻松就把屁股洗干净了,该有的流程还是要有的。

    当然,最主要的一点是,他感觉这个曲老糠自己以后或许应该勉强能用得上,所以这手段得用到位了,恰恰他正好有这个手段。

    曲无尘咳了两声,继续说道,“好了,该说的我也说清楚了,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造的孽,想让你老娘入土为安,那就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吧,犯过的错要改,该弥补的要弥补,你如果是真心悔过,你娘也就安心了。拿出你的担当来,不要让她失望。”

    曲老糠此时已经是曲无尘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他的心神已经算是被曲无尘彻底镇住了,他当即就磕起了头,一下一下的重重磕在地上,失声道,“娘,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以后肯定安心过日子,稳稳当当的,你莫要再操心了,安心的去吧。”

    果然,那笼罩棺材的煞气顿时就有涣散的迹象,曲无尘赶紧喊道,“抬棺匠过来帮忙把麻绳都解开,差不多了。”

    没过一会,等将小棺材重新朝放落,居然轻飘飘的就放进了大的棺材中,总算是棺椁合一了。“封棺吧。”

    然后,只见那棺材中飘出一道荧荧白光,飘落到泥土中去了,周围煞气立刻溃散开来。

    这下也没曲无尘什么事,也不用他帮什么忙,顺势将周围的煞气吞噬个一干二净,也不理会还在重重磕头的曲老糠,便施施然的朝山下走去。

    “那道白光就是生命灵体最后最根本的灵性了吧,看来我叫它‘真灵’倒是没什么问题。”他心里默默体会着今天发生的这一切。

    “我该好好想想自己以后的路了,既然有了这么个金手指,不说什么大富大贵,但舒舒服服的过一生应该是没问题的,关键是这真是我想要的吗?或者是凭借这个所谓的食煞神瞳好好去探索一番这个世界,来一场说走就走的修行,寻幽探穴,真的想神瞳所描述的那样,食煞以灭鬼,化气以长生,成为一名传说中的神仙中人?”

    “想想就感觉够呛,如果单靠这么一个来历莫名其妙的金手指就能成仙,那就太扯了,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想想自己重生以来短短的两个月间,一遍一遍的经历死去者的死亡过程,脑出血、溺水、癌症…”

    “以后不知道还要经历什么样的死亡方式?想要成仙,怕是要经历人世间所有的死亡方式才有可能吧。”

    山下就是落龙寨,感觉有些累了,他也懒得再往栖凤村跑,直接回了老屋,打算美美的睡上一觉。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也不管今天他在凤霞山垭口上弄的一出,会给在场的人带来多大的影响,又会在方圆十里八村、甚至于波及到更远的乡镇或是县城,曲无尘通通不管,只是大大的躺在床上,沉沉的坠入梦乡——

    一个相同又有些不一样的梦:

    依然是乌云盖顶,阴风哀咽,四下枯黄。

    他依然无法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就像是鬼上身,意识依然清楚,身体还是完全不受控制。颤颤巍巍的走在满是黄土砂石的村道上,路边偶尔有些干草从中隐隐露出些枯骨,在远处的荒林里,不时有乌鸦哭啼:

    “哇——哇——”粗劣而阴森。

    他又一次出现在了这个叫柏林庄的村子。这里到底是哪里?

    不远处还是那些泥胚破瓦房、茅草破板屋棚,

    他还在颤颤巍巍的走着,无力、虚弱到了极点。然后就是饿,很饿…

    胀鼓鼓硬邦邦的肚子却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他知道现在第一件要干的事就是喝水,大量的喝水,否则他可能会被撑着肚子给饿死。

    等他走到村口时,那一条通体枯瘦如柴的、瞎了一只眼睛的黑狗依旧叼着一颗腐烂发青的婴儿脑袋向他跑来——

    那婴儿的脑袋还是流着粘稠汁水,那一颗眼珠子也恰好掉出眼眶,随着黑狗的跑动晃荡着,黑狗嘴里也流淌着粘液,那绿幽幽的独眼却似乎像是认识他,黑狗跑近了,断了半截的尾巴便使劲撒欢的摇了起来,

    献宝一般将那已经微微腐烂发臭的婴儿脑袋放到了他的勉强,萎靡虚弱却又欢快的沙哑的叫上几声,“汪…汪…”

    然后曲无尘就不受控制的微微后退了两步,似乎是很生气,提起力气踹了黑狗一脚,“狗东西,你饿昏头了…”

    在这时,就见一老太太佝偻着一手提着个粪箕,一手拿着筢子朝这边过来了,老太太身后还跟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一老一少都很虚弱,走的颤颤巍巍。

    等终于到了跟前,老太太开口道,“这畜生倒是会讨好人,把我偷偷埋了的娃娃刨出来孝敬你,不过也不能留了,它沾了人肉了。”

    “七哥儿,你是不是饿的受不了了,白泥巴不能多吃,会死人的,实在不行…你这条黑狗…”

    老太太一边说,一边将那颗婴儿脑袋扒拉进粪箕中,“反正也活不长了,哪天不注意就被别人给吃了,不如我们自己吃掉,还能再多扛半个月,等城里的大户人家开始施粥,咱就就有救了。”

    老太太看着黑狗,眼神很冷漠,就连一旁的瘦的皮包骨的小姑娘,看着黑狗的眼神也很热切:

    “对啊对啊,小七哥,我真的好饿,我们把大黑杀了吧,等我爹还有我哥从城里回来,咱们就有吃的了,很快的。”小姑娘声音已经很虚了,但可能是因为想吃狗肉的渴望,让她说话提起了一些力气。

    干瘦如柴的老黑狗似乎能感受到这一老一少眼神中的恶意,吓得夹着尾巴躲到了曲无尘的背后。

    “太婆,小如,咱们别吃大黑,我再想想办法行吗?我今天去了旁边的白龙河,发现河底还有好几个水塘子没干,说不定里面还有鱼,等我拿了筛子,一会儿就给你们炖鱼汤喝…”他再次不由自主的开口哀求道。

    虽然身体不受控制,但通过眼睛,他还是在这一老一少的印堂处,看到了漆黑如墨的煞气,仿佛随时都会夺走两人的生命。

    “傻子,你就是个傻子,都旱成什么样子了,白龙河里还有水塘子?这狗它就是头畜生,你还把它当亲人啦,杀了吧,吃了它你才能活。庄子西头的老白家都跟别人换了闺女了,连闺女都舍得,你倒是连条狗也舍不得。”

    老太太摇摇头,有些失望的提着粪箕往回走。小姑娘也满眼失望的看了曲无尘一眼,虚弱不堪的走了。

    而他则是慢慢的走进旁边破败不堪的义庄。曲无尘能感觉到那种熟悉感,他就住在这义庄里面。

    这个梦太真实了,他感觉自己就像来到了又一个新世界,可是,为什么会梦到这样一个世界呢,他再次想到了那道从自己头顶飘出的真灵白光。

    这想法才一产生,立刻就有一道庞大的信息流如同黄河倒灌,在他脑海中爆了开来:

    生母没将他生出来就难产而死,他是被这所义庄的守庄老头从棺材里抱出来的,被取名叫初七,跟着老头姓曲。既是当做儿子养,也是当做徒弟教,从小就跟死人打交道,小到给死人缝皮、上妆、,大到下河捞尸、爬万人坑里找人,都经历过了。

    这一次齐鲁大旱,师父因久病在身,半个月前已经去了,只留了一只养了十多年的老黑狗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