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农民帝国 » 第20章 光棍堂

第20章 光棍堂

    光棍堂

    名义上是张才千陪着郭存先在参观大化钢铁公司,实际上张才千主要是讲解给封厚听,郭存先只是蔫蔫地跟在后面竖着耳朵听。当年公司刚建的时候他曾来过这里,公司真正建成投产之后竟让他全不认识了,果然是大企业,这才叫企业。嘛时候郭家店的工厂也能干得跟这个大钢差不多……他心里暗暗地拨拉着自己的算盘,他倒要看看这个张大经理最后将怎样打发自己。

    大钢是个庞大的钢铁王国,厂房气势压人,管道横空交错,真像一个傲慢的迷宫。公司里有大小分厂二十几个,连接它们的竟是自己的火车和铁道线,与外面国家的铁道接轨,每年的产值近百亿……郭存先无法想象钱多得过了亿是什么样子。在同一块土地上,自己那里几十辈儿穷得冒烟,他这里却富得流油,可以说遍地是钱,就在张才千陪着他们溜溜达达的这工夫,恐怕就有成千上万的钱赚到手了。

    难怪张才千的级别比封县长还高一两格。本钱本钱,有本才能赚钱,小本赚小钱,大本赚大钱。反过来,有了大钱,就又具备了获得其他权力的资本,他郭存先翻来覆去地被人整治,说到底还不就是因为一个“钱”字吗?没有钱让穷治死你,想法去弄钱又被上边的权力整治你……有钱的王八大三辈儿,你看封县长见了张才千这个客气劲儿,还不是因为人家手里既有钱又级别高。做人做到张才千这个境界,才算是有风光,论有钱多得可以买下整个城市,论有权能够跟县长、市长平起平坐。

    他们由张才千带领着路过轧钢厂的露天场,头上有两部天车正轰轰隆隆地为停在下面的火车皮装钢材,张才千停下脚,转脸对着郭存先说:“郭书记你大概也知道,目前我们国内的钢材需求量缺口很大,每年大致缺三千多万吨。所以国家制定了价格双轨制,计划内的钢材价格是统一的,各厂家都不得随意抬价,但限量供应。计划外的钢材价格自由浮动,却不限量。比如我们眼前的这批槽钢,计划内的一吨只能卖到八百元,而计划外的每吨可卖到一千二到一千五百元……”

    郭存先嘴角抽动,眼睛死盯着张才千,等着他说下去。张才千回过身谨慎地和后面的两个人又订正了一下数字,才接上刚才的话茬:“我们每年计划内的指标一下来,如果不控制很快就会被一抢而空,为了预备有特殊情况,每年总要留下几百吨到三四季度的时候再出手。所以,我们决定按计划内的价格拨给你们五十万吨,你们或者发展乡镇企业自己用,或者以市场价格去换取你们所需要的生产材料和机器设备,只是这五十万吨的差价就有几千万,想你们一个村子利用这些钱足够干点事的了……”

    后边的话郭存先就听不见了,脑子有点发蒙,就像叫花子跌个跤捡了一筐金元宝。他真的不敢相信世上会有这么好的事儿,却又不能不信,财神爷来找你,想挡都挡不住。做钢铁是大买卖,赚的是大钱,来钱也快,是钱来找你。以前他干的那些事都是人去找钱,小打小闹,累吐了血也没抓挠着几个钱。他心里盘算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件大事夯实了,砸死了,最好是当着封县长的面就把手续都办妥实……真是跟做梦一样啊。

    封厚看他低着脑袋老不吭声,就用胳膊肘捅捅他:“张经理的话你没有听清吗?”

    他显得异乎寻常地沉闷和冷静:“听清了,天上掉馅饼的事还能听不清嘛。我是在琢磨郭家店有没有金刚钻揽这个大瓷器活儿?以前我们不过就是装了个电磨,办了个化工厂、屠宰厂什么的,这就差点没把我整死,说白了还是穷光荣,左有劲,闹有功,假得利,跟风就得势……”

    封厚笑了:“行啦老郭,你用不着把挨整的事成天挂在嘴边上,好像真逮着理啦。谁不知道这年月谁挨整谁就是英雄,查你半天你损失什么了?相反倒名气大了,名气大机会就多,这不连张经理都给你特殊的支持。你真要干大了,郭家店成了气候,那就不是挨整的事,而是要处处受捧了。”

    “谢谢县长吉言。”郭存先突然郑重其事地冲着张才千和封厚深深一躬,“张老总,您和封县长就是我郭家店的大贵人,我希望您刚才答应的事立刻就办。另外还有个请求,我想用这笔钱也办个钢铁厂,今年用你们给的差价治穷,明年就可以用自己的钢材致富,我早就看出来了,只有工业才是农民的银行,要想富得快,庄稼加买卖。您得派人帮我,钢铁厂干起来如果有玩不转的时候,您还不能不管。就算是我郭存先赖上您了,大恩不言谢,以后咱走着瞧。别看我郭存先在这方圆几十里挨整出了名,但我有个好处,知恩必报,知恩不报的是杂种!”

    “言重了,言重了。”张才千看看封厚,“郭书记名不虚传,果然厉害。放心吧,我们的计划处长、供销处长都在这儿,按你的要求立刻就办。”

    太阳当空,巳时已到,随即鞭炮声大作,“光棍堂”一片爆土扬场。

    这一天的巳时是吉时,适宜“动土”,施工队要扒掉光棍堂,自然吸引了许多村民围着看热闹。光棍堂称得上是郭家店名声最臭的一栋房子,是穷得精光光的象征,是村里的谣言中心、歪风邪气的策源地。郭家店要大换门面,起工厂,建招待所,盖新村委会,岂能容忍“光棍堂”丢人现眼?拆了这个倒霉的地方,就是掘了郭家店的穷根。

    但,光棍们可不是省油的灯,光棍堂是他们的家,拆了光棍堂让他们往哪儿待着去?胳膊拧不过大腿,公开硬顶着不拆恐怕不行,耍点赖说点闲篇儿他郭大斧子总管不着吧!别忘了光棍堂历来都是个惹是生非的地方,眼下村里忙翻了天,一个人恨不得顶三个人用,可光棍堂里还是老有那么一帮一伙的家伙扎堆儿磨闲牙……这当然是郭存先的一块心病。所以这天上午他什么也不干,就站在现场专盯着这件事,看哪个光棍敢乍刺儿。

    墙倒众人推,民工们一哄而上,在嘻嘻哈哈的喊叫声中,光棍堂的山墙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地“轰隆”一声趴架了,随即腾起一股烟尘,夹带着陈旧发霉的土腥气,呛得看热闹的人直往后退。

    他吩咐林美棠,立刻用大喇叭广播,郭家店的全体村民,男女老少一个不能缺一个不能少,特别是各单位各级负责人,马上立即赶快跑步到东坑边上来开会!

    他站在坑沿儿上一声不吭,静静地等着,他倒要看看自己下了令,郭家店人多长时间能集合起来?有谁敢不听招呼,看他今后会怎么收拾他。他玩儿这一手已经玩儿得很熟了,隔三差五地就要找个由头召开群众大会。他喜欢讲话,人越多越来神儿,大当家的就该经常面对面地让群众直接听到他的声音,不能光依靠下边那些有心没肺的小头目们丢三落四地传达。眼下尤其需要这么一个举动,郭家店该恢复由他说一不二的传统了。他郭大斧子不能光是顺应别人、满足别人对自己的要求,郭家店人对上对外顺应了几辈子,又顺应出了什么结果?为什么不能让别人来顺应咱?

    郭存先突然觉得自己的生命舒展昂扬起来,老天真是有耐性,总能让老被欺侮的人等到机会,用欺侮回敬所有的欺侮……此时,郭家店的所有大喇叭猛然间都响起来,林美棠在广播郭书记的紧急通知,几乎是一字不漏地重复着郭存先的原话,这分量自然就跟一般的通知大不一样。

    快晌午头了,村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工厂的下了班,做饭的停了手,一个个都跟头骨碌地涌向东坑沿。林美棠将紧急通知连续广播了好几遍,然后在村子里又兜了一圈,用刚买来的手提电喇叭继续吆喝着,催促那些落后的磨磨蹭蹭的快一点。等她再跑回东坑边,村里人还真到得差不多了。林美棠将手提电喇叭递给郭存先:“开始吧,书记。”

    自从调查组走后,村上的所有人,包括郭存先的哥们儿、死党,人前人后都不再喊他存先,而一律尊称“书记”。并没有人下令,是一个跟着一个学,都是自己慢慢改过来的,连林美棠也不例外。

    郭存先举起电喇叭贴到嘴唇上,他是第一次使用这玩意儿,觉得有点滑稽。这家伙挡住了自己的多半张脸,下边的人只看得见喇叭,看不见他的表情,遮遮掩掩有损他的尊严,也影响他观察下边人的反应。于是又将电喇叭从嘴边拿开,他相信自己的嗓门儿和充足的底气,能够把话送到每一个村民的耳朵里。还不如就这样在手里抡着电喇叭当道具,更有劲儿:大家都看到了,我们总算把光棍堂给扒了,下一个目标就是消灭光棍。以后郭家店不能再有光棍了,我在这儿宣布一个政策,凡三十岁以上的光棍能娶上媳妇的,村里奖励五百元。

    人群里“哄”的一声,有嚷的有笑的有逗的有啧啧称叹的……

    郭存先自己的心里也一咯噔,这件事他跟谁也没商量,事先甚至也没跟自己商量,他根本就没想讲这个,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就蹦出了这么一个光棍结婚奖。既然蹦出来了就算数,说一不二。好在他现在手里有钱了,不是一般的钱,是大钱。人有了钱可真好,只有钱才是生活的方向,有钱就能征服人心,然后征服世界。他将嗓门又提高了几度:怎么样?眼下五百元在咱这儿足够你娶个媳妇的吧,就是到南边买一个也差不多了……别在底下瞎嘟囔,你们说我什么我心里跟明镜似的,说我刚有几个钱就烧包,是发疟疾烧得五急六瘦,我最恨的就是吃里爬外!外人骂咱是看咱干起来了眼红心气,咱自个村里也有人跟着起哄,你安的是什么心?我就是发高烧又怎么了?好东西都是烧出来的,泥儿一烧就成了砖,铁一烧就成了钢,孙猴子放进炉子一烧就成了齐天大圣,人不经烧炼就成不了能人。咱郭家店是为全国的农民发家致富趟地雷的,没有敢死队还行?敢死而不死就是大本事,大能人。这个世界上就是有百分之五的大能人挣大钱,百分之九十五的傻蛋在旁边生闷气。你们是想当挣大钱的能人,还是当只会干生气的傻蛋?

    然后言归正传讲第二件事:明天县、乡两级领导到咱村来检查扫盲成果,我们扫盲扫了好多年,但文盲的帽子就是扫不掉,像长在咱脑袋头上一样,不行!从现在起,凡是好事郭家店都要争第一,第二都不行。今天晚上,全村必须彻底扫盲。别急,我有办法……你只要能认识一个字,谁还敢说你是文盲?你一夜不睡觉连一个字还认不下来吗?认不下三个字认一个,实在不行认识一两个数总可以吧?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连杂技团的猪、狗、猴子都识数,你再不济还能不如个畜生?

    人群里哄笑……

    郭存先却绷着脸:我可不是跟你们闹着玩儿,叫你认字不是好事吗?怎么这么难呢!记住了,今天晚上凡六岁以上不识字的人,在明天天亮前必须都给我认下一个字。多认了有奖,多认一个字奖十块,你多认十个就奖一百……到明天上边来检查的时候,在谁那儿出了事,影响了咱们全村摘帽子,就要重罚。怎么罚?奖励别人的钱都由你出,要罚得你后悔一辈子,不信你就试试。有人说说下大天来我反正没有钱,眼下没钱不要紧,眼睛可别也瞎了,就是眼瞎了心可不能瞎,郭家店现在是什么势头看不明白还想不明白吗?那我在这儿就先给大家透个信儿,到年终你分钱说不定会分傻了眼,我敢断定今年村里将产生一大批万元户,到那时你可别怪我没把丑话说在前头。

    欧广明眼珠子通红,脸盘子却煞白,明摆着又喝高了。只要郭存先不在场,十回得有九回他非把自己灌醉了不可。而郭存先官儿大脾气长,有钱毛病多,最近把架子端大了,一般的客人来了不陪。说实话这正对欧广明的心思,郭存先要是永不露头才好呢,只要有他郭存先在,欧广明就只能带着个耳朵跟在后边听,嘴都用不着带,带了也不能随意插话,连喝酒都不敢放开性子,憋屈死了。郭存先一闪开,他就活了,凡钢铁厂的客户都由他挑头招待,想说什么就说,想怎么做就做,由着自己性子来,谁还能比谁差了多少?欧广明喝酒的特点是自来疯,闹得凶,喝得急,看着是劝别人喝,最后却都倒进自己的肚子。

    偏巧今天请的客户中有一个硬茬儿,天津大通集团采购部的翟发强,他要八百吨螺纹钢和五百吨带钢,把价格压得很低,理由是来买乡镇企业的东西,图的就是便宜,如果花一样的钱干嘛不去国营大公司?他话里话外是想多拿点回扣……欧广明当然也不在乎他,你去国营大公司买得到吗?正因为你在别处买不到才来找我,还愣充大尾巴鹰,想唬老赶儿?谈了一下午也没谈出结果,只好拉到酒桌上比画。但欧广明酒一多话就多,话一多就走板,把请人喝酒的目的丢到脑后,光剩下喝酒了,嘴里还不干不净地离不开荤腥。其他几个从邯郸、沈阳、济南来的客户都挺客气,逢场作戏地捧着主人说话,唯有翟发强,长得疙瘩溜秋,满脸飞沙走石,老爱逆着茬儿损他:“像你欧厂长这样的农民企业家现在都抖起来了,可也给我们国营留条活路啊,做事别太绝了。”

    欧广明大脑袋一梗,眼珠子一瞪,“你损我?我们是农民,刚不讨饭了。”

    “别逗了,我又不找你借钱,跟我们装什么穷。你要还说穷,别人就没法活了,看看你住的房子,清一色的砖墙瓦顶,正房南房厢房一应俱全,独门独院,这就叫别墅,多牛呵!还有这一片青堂瓦舍的招待所,气死城里大饭店。别看你名义上是钢铁厂的副厂长,实际上就是一把手,郭存先要管全村的事,哪还顾得过来别的?钢铁厂可不就是你做主了,什么价不就全在你一句话吗?”

    其他客户反过来又帮翟发强的腔:说也怪了,郭家店就像后边有鬼给推着似的,说发就发起来了。

    欧广明得意了:“你们在村里看到的不过是一个分公司,真正建筑公司的大队人马都在城里干哪。”

    人家也确实有资格显摆了,这几年的工夫郭家店急剧膨胀,为保障血脉畅通拓宽了通往县城和大钢的沙石大道,道一修好,村子立即长了精神,眼看着就活泛起来,各种各样的大卡车拉着各式各样的产品、材料和机器设备,没黑没白地进进出出,各种各样的人物也开始光顾郭家店,以前是以讨饭闻名的郭家店,现在居然天天大摆流水宴,中午小宴,晚上大宴,座无虚席,天天客满……

    听得出,这些人对郭家店知道得都不算少。但翟发强的本意可不是为郭家店评功摆好,他把话头重新又接到欧广明身上:“你殴厂长顿顿不在家里吃,还不是想吃啥有啥……”他突然停住嘴看看旁边的林美棠,硬把后半截话又咽了回去。

    林美棠被郭存先任命为钢铁厂的办公室主任,是为他把着权,所以跟客户谈判以及吃吃喝喝的事都不能缺了她。今天她穿了一件雪白的短背心,外罩黑丝半透明衫,头发披散在脸上,眼光烫人,让男人们瞄一眼就牙根发酸,心旌摇荡。她借着翟发强的话茬顺势把酒杯端起来:“谢谢翟总对郭家店的支持,我替欧厂长敬大家一杯。”

    “哎呀,林主任敬酒不能不喝呀……”

    林美棠敬完了酒让菜:“来,多吃菜,别看今天上桌的小菜不起眼儿,可都是正格的真东西,在城里绝对吃不到。这是新摘的曲麻菜,爽口解油腻,能防癌、降血压。城里人不是都嫌鸡蛋不好吃吗?尝尝我们这儿的鲜黄花菜炒土鸡蛋,保证味儿不一样。”

    她没话找话地要把说话的权利接过来,控制住酒宴的节奏。她一边给客人夹菜一边询问大家,主食想吃点什么?这意思很明白,酒就喝到这儿了。

    难怪郭家店的人盛传林美棠在建钢铁厂的过程中立了大功,只要有她陪酒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想要贷款准能拿到钱,想推销产品准能拿到订单……有关她喝酒劝酒的笑话在村里村外传得有鼻子有眼儿。以前包揽了郭家店外交大权的郭存先,现在为什么不愿意陪着关系户们喝酒了,说白了就是受不了客人们在饭桌上借着酒劲沾林美棠的便宜,荤的素的全上,他觉得这是栽了自己的面子。可眼下他还下不了狠心不让林美棠露面,很多事情还真得靠着她,只好就自己糊弄自己,来个眼不见心不烦。据说郭家店在对外谈生意的时候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哪个客户在酒桌上沾了林美棠的便宜,在签合同的时候就得多付一成的钱,如果是动手动脚,掐一把摸一把,那就得再多加两到三成的钱。

    以往只要林美棠一挑头发话,欧广明就会顺坡下驴,他喝得再多也不会忘了林美棠是代表郭存先。今天却不知别住了哪根筋,竟然跟林美棠唱反调摆起了副厂长的派头:“等等,先别上主食,客人的酒还没喝足,你看满桌子的好菜都没怎么动筷子。来,这大葱虾酱可是下酒的好东西,天天大葱抹虾酱,夜里能干到天大亮。这盘是爆炒羊肾,吃肾补肾,现在的男人哪有不肾虚的。这个就更厉害了,红烧驴鞭,我郭家店的驴鞭可是远近闻名的……再干一杯,羊肾加驴鞭,不干才叫冤。”

    翟发强也来劲了,“好,像欧厂长这样的才是汉子,够朋友,既然你说酒还没有喝足,咱们干脆撤掉杯子换碗,我看你们这儿的花碗不错,干了这一碗我告诉你们什么叫朋友。男人跟男人成朋友,要靠长时间的考验,男人跟女人的关系就产生在一眨眼的工夫,这就叫一见钟情……”翟发强的眼睛放肆地盯着林美棠。

    酒都喝到了这个程度他还要换大碗,明显地没安好心,或者他自己也喝得有点多。林美棠不答理翟发强,只想拦住欧广明。欧广明却用一只胳膊挡开了她的手,另一只手端起酒碗一仰脖子倒了进去,哩哩啦啦洒得下巴和前襟上都是酒,也不知道擦一擦,只顾催促翟发强:“翟总,这回该你的了吧?”

    翟发强端着酒碗,眼睛仍然盯着林美棠:“如果林主任也肯赏脸喝了这碗酒,合同就在我的包里,不用等到明天上午,马上就签,一切都按你们的报价,或者随你爱怎么填都行。”

    林美棠显得有些打怵:“我们女的本来不会喝酒,既然翟总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为了攀上大通集团这个高枝,我就有今个儿就不管明儿个了,你先请,我随着。”

    翟发强这回跑不了啦,只好把酒干了,抹着嘴角等着林美棠。林美棠在众人的盯视下不皱眉不打夯,稳稳当当地一滴不洒地将酒喝干净。

    翟发强忽然有点见傻,脸上的疙瘩通红发亮,愣愣地盯着林美棠。或许他还在等着,这个女人喝了这么多酒,他等着她软下来,那他就可以扶她抱她摸她抓她。他就这么直眉瞪眼地看着林美棠,林美棠却看着他身边的皮包,大家看着他们俩,场面十分尴尬。

    终于还是翟发强坚持不住了,但并不想开包拿订货合同,而是转脸对着欧广明讲起他的段子,林美棠不慌不忙又斟满了六大碗酒,三碗放到翟发强的面前,另外的三碗留给自己,翟发强突然不说话了,脸上的疙瘩开始由红变紫。林美棠笑模悠悠地说:“我听到过一种说法,一个男人的好坏,就看他喝了酒之后的表现,借酒撒疯的是窝囊废,酒后胡说八道的靠不住,喝多少酒都心性不乱,仍然不忘自己答应的事,敢切敢断兑现诺言的,才是靠得住的真男人。翟总,我相信你是后一种,今天我就是舍命也要连敬你三碗。”说完自己就先干了一碗等着他。

    翟发强无路可退了:妹子,我能不能叫你妹子?林美棠说可以,妹子敬的酒就更得喝了。翟发强说妹子你这么看得起我,我不能不喝。但有个条件,我早看出来了,郭家店的钢铁厂是你当家,我把这三碗喝下去,咱们的协议按我说的条件签,我若是喝不下去,你说怎办就怎办。林美棠说好,真是痛快人。翟发强脖子一挺,端起酒碗咕咚咕咚,连喝带洒。即便是这样,头一碗喝完后眼珠儿就开始发凝,伸出两只手想去端第二碗,不知怎么双腿一软扑通冲林美棠跪下了,两手抱着她的小腿,脑袋耷拉到她的膝盖上:“好妹子,你就饶了我吧,合同在包里你想怎么填就怎么填吧……”

    本来在旁边看笑话的人赶紧弯下身子扶他,费好大的劲才把他从林美棠的腿上拉开,一溜歪斜地把他架起来。酒宴吃到这个份儿上不散也得散了,林美棠先把客人们都送回住处,好在都在一个院子里。回来的时候顺便拐到另一个房间,拉出正在陪银行的人吃饭的化工厂厂长陈二熊,让他帮着自己把欧广明送回家。

    两个人一边一个架着欧广明刚挪出屋,迎面碰上经常来来去去、风风光光的郭存勇,林美棠埋怨道:“这一大晚上你到哪儿去了,你明知道有饭局,广明又是这么个性子,也不帮着照应着点。”

    郭存勇心情很好,解释说刚从存先那儿来,跟他商量建一座娱乐城。客户们反映,吃完饭没地方可去,到处黑灯瞎火。你看,我们这不是放着现成的钱不挣吗?要是政府允许我都想建一座赌城,赌场一开那银子就会哗哗地往你口袋里流……他一边白话着一边伸出手想替下林美棠,可欧广明的一只手死死抓住林美棠的腕子:“美棠你别走,到家我有话跟你说。”

    郭存勇只好替下陈二熊,说他的饭局还没散哪,送了回去还得继续陪客人。不错,现在的郭家店每天都有一拨接一拨的客户找上门来,稀奇古怪的、溜光水滑的、大模大样的、人模狗样的、吆五喝六的、低三下四的、不三不四的……他们有的带着支票,有的用提包装着钱,来购买郭家店的产品或跟郭家店合作什么项目。郭存先对手下的干将们早有训示,别管来的这些人你看着顺眼不顺眼,一个都不许得罪,里边不是来给郭家店送钱的,就是郭家店请来的,世界上只有讨饭的才老给你笑脸,那是想找你要钱。

    郭家店已经成气候了,村子像雨后的野草般在疯长,钢铁厂就矗立在东洼空阔的盐碱地上,钢铁之光把郭家店的东半个夜空照得通明,和西面化工厂的灯光交相辉映。欧广明脚下磕磕绊绊,嘴却不闲着:“存勇哇,咱们村除去大当家的就数你最精了,建筑公司当初还是我给戳起来的哪,狗蛋出事我没走,你就毛遂自荐代替我跟金来喜搭了班子。一离开村子你就是天高任鸟飞,大海凭鱼跃,打着郭家店的旗号一下子就在外边发起来了……这两年一看村儿里来了机会,立刻又杀个回马枪,在家里招兵买马成立了建工大队,跟着就建钢厂,盖招待所,一下子还真闹腾大了,哄得书记也格外喜欢你了。咳,好事都叫你们占了,最倒霉的就数我了,家破人亡,临了什么都没混上。你说,村里村外四邻八乡谁不知道,没有我儿子的车祸就不可能有郭家店今天的暴发,可书记还是不信任我,你们都能各管一摊儿,唯独让我当摆设……”

    郭存勇偷眼看看林美棠,她要是把这个话传给郭存先那还了得。于是赶紧打圆场:“广明啊,你想得太多了,关于狗蛋的事人家大钢公司该赔的赔了,该处理的人也处理了,平心而论,咱们的钢铁厂是靠书记的能耐干起来的。你不承认不行,他的脑子就是好,转得快,是当着封县长的面儿跟大钢公司的一把手谈判谈下来的。钢铁厂是咱村的龙头老大,这个厂长还就得他当才能拿得住。”

    “是啊,我知道,你以为我是傻子?这样的实权大权有油水的权,能让我欧广明掌吗?他怕让我当厂长就更证实这个厂是用我儿子的命换来的。而他自己占住位子就可以堵大家的嘴……”欧广明晃悠着脑袋,突然岔气引起一阵干噎,差点没把刚才吃得那些补品全吐出来。好在他的家就在招待所旁边,这是大钢公司给盖的,目前是全村最好的房子。

    到了门口,欧广明掏出钥匙,林美棠帮他打开院门、屋门,先进门开了灯。屋子里一色儿的新东西,新家具,新被褥,可就是清锅冷灶,不像个过日子的人家。郭存勇诧异:“玉梅一直就没回来?”

    欧广明又晃晃脑袋:“我往她娘家兄弟那儿不知跑了多少趟,嘴皮子都磨出了泡,她这股劲儿就是过不去,说永远都不会踏进用儿子的小命换来的新房子。你看看我,家不像家,日子不像日子,光杆一个要这么一套红砖瓦房又顶什么用?”

    林美棠说:“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就再去找玉梅,好好劝劝她,不信就劝不动她。”

    欧广明不信:“你再劝也是白搭,她好像铁了心,已经信佛了,天天念经。”

    郭存勇感到惊讶。

    欧广明说,“存勇你忙,先回去吧,我跟美棠还有事说。”郭存勇看看林美棠,想替她解围:“广明你今天喝得不少,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不想欧广明一拧脖子要急眼,“叫你走你就走,我跟美棠的事非得现在说不可!”

    林美棠跟郭存勇一对眼神儿:“你走吧。”

    郭存勇后脚一出房门,欧广明上前一把又抓住了林美棠的手:“美棠,我今天可并没有喝多,我是心里苦哇,要跟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林美棠应付着,你说,你说。想抽回自己的手,欧广明的两只手却紧得像钳子:“郭家店就是两个苦命人,一个是我,一个是你。你知道别人怎么说咱俩?说郭家店的钱一是拿欧广明儿子的小命换的,二是用郭存先的小老婆林美棠的身子换的……”

    “广明你醉了。”

    “我没醉,你听我说,你这么好的一个女人,跟存先这样不明不白地混下去将来可怎么办?我有个主意想了好多天啦,我不嫌你跟郭存先的那一段,你也别嫌我不如郭存先能耐大,我还比他年轻哪。咱俩结婚成就一家人,保证会馋死他们,只要你同意,我立马就跟玉梅离婚。”欧广明说着说着,溜着床边也学翟发强的样子双膝跪了下去。

    这下林美棠真急了,身子像被蜇了一样弹了起来,拼命想把欧广明拽起来,很生气地说:“你怎么能说这种疯话!”

    “这怎么是疯话?你又不是他郭存先明媒正娶的老婆,你现在还是没有主儿的大姑娘,我有权利向你求婚。”

    “你怎么对得起玉梅?真要那样我们就得被村上人的唾沫淹死!”

    “你不知道,是玉梅先提出要跟我离婚,她这也是为我着想,如果不让我再找一个,老欧家就要断子绝孙了。她生下狗蛋后,不是你动员她做了绝育吗?”

    林美棠的脑袋“嗡”一下:“欧广明,你要跟我结婚原来是想报复我,叫我替玉梅给你生儿子?”

    “不是,你别往歪里想,我是真心喜欢你,不喜欢你的还叫男人吗。”

    她又用力拉他,哄着他说:“你先起来,这事等你酒醒了再商量。”

    “你点了头我就起来……”他们两个只顾拉拉扯扯,都没有听到脚步声,郭存勇和陈二熊一前一后地闯进来,看到屋里的场面他们忽然打个愣怔,僵在屋子中间。

    林美棠满面通红,眼睛里露出恼意。

    还是郭存勇来得快:“哟嗬,广明啊,这是唱的哪一出?三娘教子,还是负荆请罪?”

    欧广明心里好恨,索性耍赖:“我向美棠求婚也不丢人,你们来了正好做个见证。”

    林美棠恼透了:“见证什么,谁答应你了?还不是撒酒疯!”

    陈二熊打圆盘:“欧厂长,跪地求婚是西方的古典风俗,但你犯了人家的忌讳,不能酒后求婚,这是对女方的不尊重,谁知道你求婚是出于理智和感情啊,还是叫酒精壮的?快起来吧。”他说完向郭存勇一使眼色,两人从两边一架胳膊,一较劲把欧广明拉起来扔到床上。

    林美棠也借机抽出自己的手,两只手腕子都被欧广明掐紫了。

    郭存勇说:“广明啊,你不是想当钢铁厂的一把手吗?二熊有个好主意,你听他说。”

    陈二熊说:“我的化工厂现在已经跟不上趟了,眼看有些能够到手的大钱却不得不放弃,我已经跟郭书记讲了,以前我们只知道在一个点上赚钱,不知道赚钱可以是一条线,甚至是一大片。所以我要将化工厂扩大为公司,下面可以设好几个厂,根据外边的市场形势什么有前途就上什么,刚才跟银行也谈妥了,贷款不成问题。如果存勇也往大里干,可以成立东方贸易公司,金来喜已经有自己的建筑工程公司了,你们的钢铁厂也应该扩大为钢铁公司,由你牵头,那时村里就可成立集团总公司,郭书记当集团的老总,我们在下面当他的四梁八柱。”

    郭存勇用手指捅捅欧广明问道:“听明白了吗?赶紧把心思用到正道上,你干出了样子,钢铁厂就是你的。现在这个社会,用不着跟别人要权力,你能干多大你的权力就有多大,你没有本事,即便成立了集团,就是存先不兼厂长,也还得找个别人来当,懂了吗?”

    外面猛然响起鞭炮声,屋里的人都有些纳闷,今儿个是什么日子,黑更半夜放的什么鞭炮?郭存勇笑了,别看他不经常在村里待着,可村里发生的事情他比经常待在村里的人还清楚。说:“一定是除凶辟邪的雕塑弄好了,你们谁想跟我去看看热闹?”

    林美棠正好借机摆脱欧广明,便撺掇陈二熊跟着一块儿出来了。

    郭家店的北洼里灯笼火把,人声喧嚷,其间还夹杂着汽车和吊车的马达声、喇叭声,有人指挥着将一座一丈多高的钢筋水泥雕塑《快刀斩乱麻》,矗立在郭家店和麻坡店的交界处。在汽车前灯的照耀下,武圣人关云长,气势凛凛、威猛异常地冲着麻坡店举起青龙偃月……原来关羽的快刀斩的是“麻坡店”呵!

    这回可够麻坡店受得了,谁叫他们在郭书记倒霉的时候落井下石啊。

    立完北洼的雕塑,大家说说笑笑地又来到西洼。西边跟郭家店接壤的是王官屯,郭家店的雕塑是《擒贼先擒王》。钢须虬髯、怒目圆睁的金刚力士,脚下踏着一只大甲鱼。

    王官屯当初可能是因为姓王的当了官而得名,“王”字也是王八的王,王八又称甲鱼,因此被踏在脚下。金刚力士就是天神,也代表着人间的正义力量,所以能结结实实地将王官屯踩踏上一只脚,叫他们不得翻身。

    郭家店南面的邻居是苗家庄,相对应的雕塑就简单得多,两头雄鹿低着头吃青苗,叫《连根拔起》。

    东面是蛤蟆窝,对着它的是两条昂头吐信的猛蛇雕像,叫《一物降一物》。蛇专吃蛤蟆,足能镇住蛤蟆窝……

    这叫什么玩意儿!

    陈二熊年轻,很不以为然地小声嘟囔,我们是干企业的,讲究诚招天下客,多个朋友多条道,这样干不是与邻为敌吗?人家要是也弄个更大更恶毒的雕塑反击我们怎么办?他忍不住问郭存勇:“这是谁的主意?”

    郭存勇得意地用手指点点自己的鼻子尖。

    “就是你那帮泥瓦匠们鼓捣的?”

    “嘿,叫你这一说就不值钱了。这是大化美术学院正儿八经的雕塑系教授带着学生创作的。”

    陈二熊差点嚷起来:“雕塑系的教授干这个?”

    郭存勇摆出一副不屑:“教授怎么啦,为嘛就不能干这个?你只要给钱,没有不能干的。”

    “书记知道吗?”

    郭存勇夸张地提高了嗓门:“你傻了吧,他不同意谁敢干呐,存先美极了,一看到这玩意儿就咧着大嘴笑了,最近我还没见他那么高兴过。”

    陈二熊心里咯噔一下不再出声。

    这是一个征兆,郭存先要还手了。或者说郭家店真正开始进入郭存先时代。

    或许任何神话刚开始的时候都像现在的郭家店这样,不仅一点都不神秘,甚至会受到人们的种种怀疑和鄙视。骂郭家店骂得最多的,就是郭家店的四邻八村的人,他们最清楚郭家店的底细,更知道郭存先想致富都快想疯了,闹腾了几十年了,也让邻村的人看笑话看了几十年,甚至把大家都闹腾疲沓了,没有哪个村子会认为郭家店真能成事,不过是郭存先天生爱折腾,折腾一阵挨一阵整,挨一阵整就会老实一阵,老实一阵再折腾,折腾得一出格就又离挨整不远了……

    当人们突然间发现郭存先真的闹腾大了,又开始添油加醋地扩大这种变化,有说好的也有说坏的。说好的往神里说,越传越神,越神越传。说坏的则往死里说,说他杀人放火、坑蒙拐骗,说他不把自己折腾到监狱里去乃至被枪崩,是不算完的……以前郭存先听到这些诅咒毫无办法,只能听之任之。现在,他不能容忍这种局面再继续下去了,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如果邻村也像郭家店这么齐心,也有能跟郭家店抗衡的能力,那就让他们来吧!

    这一年春节,发了财的郭家店人扬眉吐气,从腊月二十三就开始放鞭炮,哩哩啦啦地不断,一直放到大年三十的晚上,几乎就放了一夜。

    ——后来被传说成是“郭家店战役”。

    大年初一,拜年的人像赶庙会,尤其是挤破了郭存先家的门口子……

    突然间,来郭家拜年的人全闪开了,让给了一小车队。是省委书记熊文,带着家人来给郭存先拜年了。有他的夫人、儿子、女儿,还有三四个小孩子,当然还有秘书、记者,一共四辆小车。这是多大的面子,郭家店人的心里没有不馋的,人家郭存先算是活出个人样儿来了!

    省委书记身着便装,气韵平和,一见面就让人感到亲近:老在电视和报纸上看到你的消息,今天算见到真人了。按照咱们这个地方的风俗,一是来给你拜年,国家现在非常重视农民企业家,鼓励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尤其是支持农民发家致富。二是给你道喜,祝贺你被评为全国十大优秀农民企业家!这不光是你的荣誉,是宽河县、大化市的荣誉,也是咱省里的光荣。我本来想轻装简从一个人来,可大家对你都很好奇,连我的这些孙儿伙计们都想看看你长得什么样。我跟他们说你有三头六臂,就是当今的哪吒、孙悟空……书记很高兴,被自己的话逗笑了,四周也响起一片笑声陪着,更给郭家店增添了过年的喜庆。

    熊文书记看大家笑得差不多了就继续说,过年嘛,就当走亲戚,人多就多点吧。他回头对身后的孩子们说,你们好好看看吧,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郭存先!

    省委书记下车伊始,当着村里这么多人说的这番话,比放多少鞭炮、听多少别人的拜年话都更让郭存先心里舒坦。郭家店如今有了自己的六层办公大楼,也有了堂皇的会客室,省委书记却先看他的家,认识他的妻子和家人。来拜年嘛,哪能不进家的?看完了郭存先的家,熊文又想先看郭家店的企业,然后再听郭存先汇报。

    郭存先遵命带着省委书记和他的随行人员到村子走走,对一般看热闹的人来说最好看的就是食品公司和钢铁公司,光是这两个公司花一天时间都看不过来。食品公司里有好吃的也有好看的,两万平米的养鸡场,两万平米的养猪场,十亩地的奶牛场;钢铁公司有大工业的气势……他悄悄嘱咐王顺,“把咱的好东西将那四辆车的后备箱都给我塞满了。”

    果然,连食品公司还没看完就到了吃晌午饭的时间,只能请书记一行进餐厅,边吃边听汇报。郭存先很清楚,大年初一不是谈工作的日子,书记真想听汇报还会再找时间来的,因此讲得很笼统:郭家店目前分两个工业区,南部是电器和化工,去年完成了八千万;东部工业区里主要是食品和钢铁,去年完成一亿四千万,预计五年后东西两个区各实现十个亿,十年后,东区百亿、西区百亿,郭家店实现年产值双百亿……

    熊文来的高兴,听的兴奋,一个劲儿地说不虚此行,收获很大。并嘱咐秘书要记住,把这儿定为他的点,以后要经常来。临走的时候,背着省委书记,林美棠给每个孩子送了一个两万元的红包。郭存先则亲手送给熊文一个小纪念品,他当面打开一个极其精美的红木盒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包裹着黄丝绒的金牌。他介绍说:这个在国内还做不了,我们跑到香港寿丰金店定做的,纯金净重八百克,正面刻的是我们村西口的“欢喜树”,此画是著名画家沈中梁的作品,这幅画在欧洲还拿过一个奖。这是我们郭家店的金牌,送给支持我们的人留作纪念。

    其他随行人员每人一个图案一样也是纯金制作的小金牌,净重也有八十克。

    送走了省委书记一行,有人心疼的不得了,我的天哪,这是多少钱,多少东西啊……省委书记来拜个年可真值了!咱们书记也太大方了……

    可没人敢当面跟郭存先说这些话,却被王顺一耳朵听到了。王顺冲他们撇撇嘴:“你们怎么就老是一脑袋高粱花子呢?光知道心疼那几个小钱儿,就不会算算政治账,省委书记一来给咱郭书记拜年,这是多好的大广告啊!你到报纸电视上做广告不也得花钱吗?这点钱算什么?我抠抠驴屁股就给你们抠出来了。你们就不看看咱书记乐的,这就叫美!不管你们,反正我今儿个也美极了,我给他们每个人的箱子里都塞了一根酱驴圣……以前我就是臭要饭的,现在高官们来跟咱要饭,你说我不高兴?我没有什么是舍不得的,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