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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穿越大森林

    萨蒙是个平凡的孩子,他既不聪慧过人,也不天赋异禀,甚至倒霉得有些让人心疼;他又是个有些奇怪的孩子,他有着一种莫名的执拗,一种将会伴随他一生的执拗,就像现在——他噙着眼泪,但依然坚信,“总有一天会再会的”。

    查理曼喜欢这种执拗,在他看来,那是热情和毅力。

    有一天,萨蒙问道:“神父,什么是魔法?”查理曼把他抱到一旁,张开双手,一汪清泉便在他手掌间翻腾,紧接着一声清脆绽开,一只冰雕被他捧在手心。

    查理曼摩挲着萨蒙的头,将冰雕递给了他。萨蒙盯着冰雕,各种问题倾泻而出。查理曼没有回答,他轻轻拍了拍萨蒙,“世界很大,去学习探索吧。”

    “去旅行吧。”萨蒙想着。

    他做过铁匠学徒,因为卢克想做;他会裁缝编织,因为多萝西娅喜欢;他学过种植制药,因为查理曼需要,但关于自己,萨蒙几乎不曾考虑过。命运剥夺了他的一切,同时给予他自由,一种逼迫他为自己而活的自由。

    “去旅行吧。”他喃喃道,然后向森林走去。

    大森林,村里人这样称呼它,它是村子偏僻落后的源头——青葱翠绿绵延百里,像是技术拙劣的画家泼洒的颜料,将村子与外界割裂。从没有人试过徒步穿越森林;大森林里蛰伏的种种猛兽,更是让旅途难上加难。

    高大的阔叶林遮挡阳光,森林里昏暗潮湿,雾气缭绕。一身粗布衣服、一双破皮靴、一个老旧的行囊和一个斜挎包,萨蒙挥舞着一根笔直的树枝,在林间漫步。

    他第一次如此深入森林,神父和村里人都说,森林深处有吓人的怪物,吃人不吐骨头,他和伙伴们只能在外围玩耍。或许是兴奋,或许是害怕,嗅着陌生的泥土味,他心跳加速。

    萨蒙喜欢动物,大森林外的仙灵都是些可爱的家伙,还没有他手掌大,是一群长着透明翅膀的彩色光球。咯吱咯吱踩着地上的树枝,他继续前进着。

    突然,他停下来,仿佛在聆听什么,那声音湿漉漉的。

    “啪嗒”,那声音的源头跳到了他面前。一团——或者一摊,萨蒙不知道该用什么词,他不喜欢文学课,他更喜欢在野地乱跑,识花辨草——脏泥巴,黏糊糊的,和他胸口齐高。

    我刚刚告诉过你们,萨蒙喜欢动物。他兴冲冲跑到跟前,想要戳戳它,刚抬手,那泥巴就沸腾起来,张开血盆大口扑向他。萨蒙吓得一屁股摔在地上,双腿不停乱蹬后退,终于挣扎着扭身站起,踉跄逃跑。

    黏糊糊的声音在身后回荡,好像近在咫尺。他听到吱吱的怪响,还有一股皮革的焦味。他满脑子都是学过的东西,手脚却跟不上脑子,只好不停逃跑,直到被石头绊了一跤,再也没处跑的时候,才哆哆嗦嗦伸出双手,迸射火光。

    燃烧的滋滋声中,火光消散,只留下一地残骸,潮湿的树木作为天然的屏障,一场森林大火得以幸免。萨蒙躺倒在地上,满脸黑灰。

    “神父......多萝姐......”他喃喃念道,他想家了,“我没有家了......”

    肚子咕噜噜叫唤起来,现实可没留给他发呆的时间。灌下一小瓶药水,吃了些土面包和野浆果,他继续旅途。

    他没有离开村子多少天,却感觉过去了很久很久。他回头,目光所及看不见一点人烟,村头坑坑洼洼的土路被密林掩盖,可面前的道路依旧宽阔,他经过的仍是文明的土地。

    这是一条值得尊敬的林间大道,开辟道路的都是些勇敢又进取的人,道路平整,点缀着一两间小屋,间或会遇到一位从容赶路的猎户,或是刚砍完柴的樵夫。

    天气就像明媚的春季该有的那样,美好得简直像是老旧的快乐传说,树林里传来萨蒙的歌声:

    壁炉暖融融,

    家中好安眠,

    可是我们还不倦。

    转过下个弯,或有

    陌生的石和树,

    待我们发现。

    林木和花朵,叶片和小草,

    都从身边飞掠。

    天空下,山丘和流水,

    我们全不留恋。

    萨蒙没用过壁炉,但歌就是这么唱的,如果可以,他也想住进有暖融融壁炉和毛绒绒地毯的大房子,烤烤炉火喝喝茶,那一定很舒服。

    太阳微微向西,路越来越窄,杂草把道路搅得一团糟,牵着它往别处去,伸向茂密的森林,不见了踪迹。远处依稀可见阴郁的山丘,因着树木而呈现出黢黑的颜色,山势也变得越来越高起来。

    藤条比想象中更坚韧,萨蒙扯着,劈着,砍着,粗铜的剑既不锋利也不坚硬,剑身粗粝,气孔也没有敲打干净,这是他亲手打的第一把剑。辟出的道路转瞬就被新生的植物再次封闭,生长速度几乎肉眼可见。

    不久,太阳也不见了踪影,只有细细的阳光证明它的存在,鸟儿的啼叫渐行渐远,四周一片寂静。

    地面不再像之前那样干燥坚硬,变得潮湿而松软,水汽蒸得他视线模糊,他不停擦干眼睛,忘记了看路。脚底传来奇怪的触感,不是泥巴,也不是树枝,萨蒙用力抹了一把脸,想看个清楚。

    昏暗的光线叫人什么都看不清,他低头凑过去,那东西像是受了惊,立马扑射出去,他急忙用手挡住。它狠狠咬住他的手,直到听到吃痛的大叫,才满意松口,钻进了一旁的灌木丛。

    萨蒙挤出两滴眼泪,甩着手直吹气,冲着身后嘟囔了几句,在满是泥浆的路上啪嗒啪嗒继续前进。

    林间的空隙变成了乏味的“之”字形。渐渐地,他感到头晕目眩,四肢乏力,脚下一绊,跌倒在泥泞中。他爬起来,额头滚烫——那是一条蛇,带花斑的蛇。

    他翻开挎包,视线模糊,手指发麻,药粉洒的到处都是,也不管哪瓶才是解毒剂,摸到细细长长的玻璃瓶,就一口灌下,然后瘫倒在干燥的大石头上。

    他的制药技术还不到家,就好比那句称呼半大小子的俗语:童年已过,成年未到,所谓“二十郎当岁”(当然,这句不是形容人类的)。他摇摇晃晃地起身,想再做些药——天快黑了,得尽快。

    霉运从来不会辜负萨蒙,平时随处可见的草药,现在却躲躲藏藏,要么躲在烂泥里,要么深藏荆棘中,他一肚子气,却连抱怨两声的力气也没有。

    他怀念起自己的温暖小窝,躺在不大的床板上,听着水壶咕嘟咕嘟滚开,嗅着煎药的烟草味。他又想起草药课,他总是把闪耀根和苦菊弄混,它们长得实在太像了,还有蜂刺,磨碎和碾碎对解毒剂来说可不是一回事。这绝不会是他最后一次想家。

    天越来越暗了,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得树叶啪嗒啪嗒叫唤,雨水从兜帽滴进了萨蒙的眼睛,斗篷也湿透了。又是爬树,又是刨土,先是被马蜂追着跑,然后被花精啃上两口,萨蒙再也折腾不动了,重重地靠在树上。

    风势紧了起来,带着赶哨的呼呼声,吹得大树哗啦啦地响。一声闷响,萨蒙被砸了个正着——这要是在村里的踢球茎花,至少能拿两个技术得分。他也不生气,生气太累人了,他可没力气再生气了,只是揉揉脑袋,四下看看。砸中他的是一只蜂巢,洒了一地亮晶晶的玩意,看样子是蜜蜂的家。

    萨蒙需要蜂蜜来熬药,要是有多的话,他还准备吃上两口,谁不喜欢甜甜的蜂蜜呢?但他不想被蜇了,再也不想了!他起身就要跑,却没有听见愤怒的“嗡嗡”声。

    “也许它们不在家呢?”他想着,一点一点挪过去,轻轻戳了戳,没有反应,晃一晃,也没有反应。他高兴坏了,没有什么比白捡整整一窝甜甜的蜂蜜更让人开心了,如果有,那就是在吃蜂蜜的时候。

    在满天乌云的背后,太阳肯定已经落下去,因为天就快黑透了。萨蒙正在走向一条宽阔的河堤,长长的梅茵河穿过森林,河堤上的小树弯下了腰,在风中发出叹息。绵绵淫雨令河水涨了起来,从北方的大山和丘陵间奔流而下,幸亏河上有一座古老的木桥,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过河。

    奔流的大河欢快又凶猛,一阵阵浪花拍打在桥上,桥就随着风雨摇晃。苔藓满布桥面,雨水助纣为虐,过桥成了走出森林最大最难的阻碍。

    “雨水肯定流进了靴子里,还浸透了装干粮的袋子。”湿透的斗篷裹在萨蒙身上,瘦小的身影在风中飘摇。他额头又开始发烫,神志不清,一脚踏在青苔上,滑进了河里。

    萨蒙不会游泳,一点儿也不会,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水是这么可怕的东西,任他怎么扑腾,也靠近不了岸边。河水冲走了行囊,冲走了挎包,就连唯一的斗篷也随之远去。不知道喝了几口水,他终于够到树根,爬上了岸。

    过了好一阵子,雨小了,风也停了,乌云吹得如破布般飞散,露出一轮闲庭信步的月亮。

    萨蒙就地露营,虽说树下面会稍微干燥些,但雨滴从叶子上刮落,滴滴答答很是恼人。火似乎也和他捣起蛋来,怎么都点不着。食物几乎都装在行囊里,晚餐吃不着什么东西,就更别提第二天的早餐了。

    他一身湿透,无比郁闷地坐在地上,旅行并不如他想像那样,尽是在明媚阳光下骑着小马的快乐时光。伤心懊悔之余,不远处有座小山丘,树木长得相当茂密,从树木构成的大片黑暗中,他瞥见有一点光芒在闪耀,那是一点红色的、温暖的光芒,似乎是一团营火,又像几支火把在摇曳。

    萨蒙盯着亮光看了一会儿,脑子里开始争论起来。一个声音说“有”,一个声音说“没有”,还有的说只能去看了才知道,反正不管怎样,都比吃着少得可怜的晚餐、想着明天更少的早餐,而且一整夜都穿着湿衣服坐着要好。他迈步前去探个究竟。

    他尽可能小心谨慎地往亮光的方向走去,他对这附近不熟,这里太靠近森林深处了,地图根本没用;一切都不一样了,变得更糟糕,道路没人守护,更没有听说有什么人居住。在这里行路,你越少些好奇,就越不会惹麻烦。

    他来到山脚下,不久就走进了丛林中。他朝山丘上走去,就和山下一样,看不到一条像样的路,只能在一片漆黑的树林里勉励前行,一路上弄出不少窸窸窣窣、噼里啪啦、嘎吱嘎吱的声响,当然也少不了咕咕哝哝和嘟嘟囔囔。

    突然,从前方的树干间闪出了漂亮的红光。这下,他不得不去弄清楚了,如果没情况,就赶紧回去;如果有,就拼了命地回去;如果回不来,那他的旅途就此结束,这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结果。

    他跺两下脚,走动便没了声音,恐怕就连黄鼠狼听了也不会抖一下胡须。他一路顺利地来到火光旁——这光亮应该算的上是火——没有惊动一只鸟。以下就是他所见到的。

    沼泽,一大池沼泽,咕嘟咕嘟冒着泡,那样子比先前的脏泥巴还有丑上好几倍。到处都有小虫飞舞,看上去像是萤火虫,可它们的的确确着了火,那就是萨蒙看到的光。

    他挤开树丛,火光一路拨开,在没有星光的夜晚,仿佛是森林在远离他远去。他不禁想起查理曼给它们念的话本:

    那野心勃勃的将军寻访女巫,企图知晓更多自己的命运,女巫施展魔法,给了他三个隐晦的警示:第一是教他小心他的同僚,第二是教所有娘胎里出生的人不得伤了他,第三唯有教那森林向他走来,方才落败。

    他来到沼泽边,沼泽更大更深,涌出的泡泡又黏又稠,烂泥的腥味混着腐烂的臭味,叫人直犯恶心——萨蒙可吐不出来,他还什么都没吃呢!

    大伙一定有过这样的经历:望着面前一大片湖泊,总忍不住朝里面仍颗石头。那感觉真叫人手痒,对吧?看着这么大一片沼泽,萨蒙也捡起一块石头,使劲扔出去。石头啪地落在沼泽里,沉了下去。

    如果萨蒙没有饿得眼花,那就是沼泽真的动了起来。看不见的汤勺搅动着这一大锅卖相难看的汤,要我说,这人的厨艺一定不怎么样。小虫匆匆散去,沼泽越涌越汹,忽然拔地而起,追着萨蒙爬去。

    萨蒙撒腿就跑,他根本不敢回头看看那个泥潭怪物长什么模样,他只知道它很大,非常非常大,比小丘还要大;它还很难闻,特别特别难闻,比驼兽的嘴巴还要难闻。他还知道,如果他不继续跑,到时候就连一块刻着“长眠于此”的墓碑都没有了,这比最坏的结果还要坏上一百倍!

    黑漆漆的森林陷入一种可怕的节奏中:树木静止,空气凝固,大地震动,飞鸟走兽。这个庞然大物每挪动一下,森林就被蚕食一块,大块大块的树木披在它身上,就像是森林在向他走来。

    萨蒙害怕极了,汗水止不住渗出,成股淌下。他越跑越慢,双腿灌了铅一样沉,没了知觉。他颤巍巍握紧短剑,狠狠刺向大腿。鲜血洒了一地,他仿佛没有痛觉,不知疲倦,一路狂奔。

    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了多远,但这绝对是他跑得最久最远的一次,循着微光,他跑到了林间鲜有的一片空地。他再也跑不动了,双脚好像粘在了地上,重重跌了一跤。

    胃里一股暖流,他吐了一地,并以此为大限已至的预示,做好了所有的道别,例如“致神父,感谢您的养育之恩”“致多萝西娅,永别了朋友”。他闭上眼睛,不敢再多看一眼。最坏的结果迟迟没有到来,他摸了摸身上,胳膊还在,腿还在,脑袋也好好的,不多也不少;再睁开眼,发现它已经回头离开。

    萨蒙从来不相信自己的运气,在极少极少的情况,他会偷偷摘一颗村里果园的果子吃,而那颗果子通常是坏的,要么又酸又涩,要么是被虫蛀,总之,它总有要坏掉,或者快要坏掉的理由——但偶尔信一次,看来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面前却又伸来一只手,吓得他手忙脚乱。

    手的主人是一个男人,面容不显岁月痕迹,既不苍老亦不年轻,但总的来说,我们依然可以称呼他一声“青年”。他穿着淡黄色的宽袍——就是故事里常常描绘的那种漂亮袍子——带着雅致的帽子,上面别了一簇羽毛。

    他面容俊美如贵族,足智多谋如巫师,德高望重如一位矮人的国王,性格和善又如同夏天。他曾出现在许多故事里,但在我们这个关于萨蒙旅行冒险的故事里,他却处于一种微妙的境地,但如果各位一路看到最后,便会发现他起的作用可是相当重要。

    萨蒙还没从之前的紧张劲缓过来,举着短剑的手摇摇晃晃,指着面前这位先生。

    男人脱下帽子,行了个略显夸张的礼(那模样真像个浪子),“吟游诗人,唐·璜。”(这话倒是挺令人信服的,因为就如大家印象中的诗人一样,他的嗓音仿佛有一种魔力,让人心情舒缓),“收起你明晃晃的剑,那寒光直戳我的眼!它沾了露水是会生锈的。”(这就更加让人相信他是一位吟游诗人了,除了他们,没人能既像个浪子,又用这么别扭的方式说话。)

    他一把拉起萨蒙,带他来到自己的营地。无论你是想吃东西、睡觉、工作,还是讲故事、唱歌或者只是坐着发呆,或是把所有提到的这些事情全部混在一起做,这里都是一个完美的所在。如此比来,萨蒙的住处就显得有些凄惨可怜了。

    “萨蒙·埃蒙特。”出于礼貌,萨蒙自报家门,但如果不是在他直勾勾盯着锅里的晚餐,肚子直叫唤的时候,那就更合礼数了。唐·璜搅动几下锅,递过一碗热乎乎、香喷喷的肉汤。萨蒙狼吞虎咽吃起来——他可没忘了礼数,只是那声“谢谢”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连同第一口肉汤一起吞了下去。

    二人饱餐了一顿,烤着暖烘烘的火,此时月亮已经高高地挂在树梢,再过些时候就要躲进他们身后的林子里了。

    唐·璜一定会是个好主人,如果他有一座漂亮的庄园,或者一间宽敞的别墅,他就是那种朝你鞠着躬,说着“愿意为您效劳”,热情又好客的主人。

    他给了萨蒙一床厚厚的羊毛毯,在乍暖还寒的二月,这是最棒的礼物;然后,他在燎得发黑的铁架子上,煮上了一壶浓浓的热可可。他似乎有一种特别的、实用的魔法,能在一瞬间就把锅碗瓢盆变得干干净净,并且颇以此为傲。

    “你要去哪?”他们聊起天来,唐·璜给萨蒙续上一杯热可可,和第一杯一样浓。

    萨蒙摇摇头。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也许哪也不去,也许哪都要去——旅行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

    “我正在找人和我一起旅行,但要找这样一个人可真不容易啊。”他好像意有所指。

    善意是极好的,笑脸相迎总是比恶语伤人更惹人喜欢,可一次是有良心,两次是好心肠,第三次,就不得不让人怀疑,这块花布后面藏着什么毒蛇蛊虫了。

    “怎么,难道命运还给你留下什么值得觊觎的东西吗?”他笑到。

    按理来说,这样的话应当是会让人感到不满,乃至发火的。你已经穷得叮当响啦——那只是这类话的一种委婉的措辞,可从吟游诗人嘴里说出来,倒也不是那么失礼,况且,事实如此。萨蒙点了点头。

    他们喝完了所有的热可可,还吃了一盘不知从哪里端来的奶油烤饼(还热乎着呢!)。唐·璜的那件宽袍子里好像有无穷无尽的好玩意,他的里拉琴也是从那里抱出来的。他们唱着欢快的歌谣,直到沉入梦乡。

    第二天,他们早早起床,脱下衣服,在河水中好好洗了个澡。河水又浅又清,河滩上都是石头,在风平浪静的时候,河流还是往日那般静谧可爱。等在温暖的太阳下把身子晒干之后,他们上了路——拜访他人前,沐浴是公认的礼仪。

    很难想象如此的深山老林里会有人定居,但唐·璜的友人就是那个例外。

    “真奇怪。”萨蒙想,好像已经认定他是一位孤僻乖张的人,并替他想好了一大堆促成他隐居的俗套故事(说实话,编得真不怎么样)。但承蒙他的帮助,他不必再在这里兜兜转转,于是在他心里,那人又变成了一个古怪而善良的隐士。

    “我们会像风一样飞出森林。”唐·璜说

    “什么!他会用魔法招来大风,载着我们飞上天吗?”萨蒙问道。

    “不,不,我的朋友,他不会招来风。”唐·璜说,“世界很奇妙,有像你我一样用双脚行走的,有像那泥沼一样在地上爬行的,而他,他就是风!他从极北群山迁徙到这儿,就住在前面那座山的山脚下。除了深林和高山,没有哪能容得下他,他太大了——这是原因其一,至于第二个原因,等你见到他,你就知道了。”

    在他们面前还有一段漫漫长路要走。他们时而艰难地爬上斜坡,时而又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洼地。天气不太冷也不太热,晴空万里,是个十分适合远足郊游的日子,唐·璜唱起了歌。

    有时,他唱些歌功颂德的赞歌,歌颂这样那样的英雄,其中也不乏贵族王公——吃饭的活计;有时,他说些异国他乡的风情,没有国王的国家,高台参天的教区,这些事萨蒙想都不敢想;有时,他讲些神话、传说和故事,那大多是关于一个奇怪的神明,如何用一种更奇怪的方式来创造世界的事,这个故事,我们就留着以后慢慢讲吧——午餐时间到了。

    吃饱喝足后,他们继续前进。到了中午过了一半的时候,附近出现了大片大片的花朵,大把绿叶衬着红花,胡枝子和刺槐尤其显眼。又走了一阵,视野宽阔起来,因为树木渐渐变得短小粗壮,也越来越稀疏了。等到远处的大山仰着头才能望到顶,太阳刚刚好蹲在山鞍的时候,唐·璜宣布道:“就是这儿。”

    ”这里?可是这里什么也没有啊!”山麓俯冲而下,一头栽进森林,这块小小的平原真真应验了那句“太阳底下无新事”。

    “这可不是什么都没有。”唐·璜弹着琴唱起来:

    风儿从寒冷的山吹下,

    如同潮水般翻滚咆哮;

    湖泊颤动,云朵奔逃,

    张狂得快要把天点着。

    风儿在荒原上,

    草地嘶嘶作响;

    树枝呻吟,森林哀嚎,

    天地间只闻阵阵呼啸。

    “请看在老天爷开天辟地的份儿上,别再挖苦我啦。”草地上吹起微风,这话就夹在风中传进他们的耳朵里。毛绒绒的细草地上,阳光亮闪闪的,但无论如何也看不真切这位朋友的模样。

    “这个小家伙是谁?”礼貌地声音从头顶传来,听上去比唐·璜还要高出一大截,萨蒙可以头也不低地从他两腿之间穿过去——如果他有,而且正好是有两条腿的话。

    “这是埃蒙特先生,是一位值得信赖的好旅伴。”唐·璜介绍道。“愿意为您效劳。”萨蒙深深鞠了一躬,他没有帽子可以脱,对着看不见的人鞠躬也让他觉得怪怪的。

    “我不需要你的效劳,谢谢啦。”拉奥塔说,“可我想你需要我的效劳吧。我不是很喜欢见人,但如果是他的朋友,那你就相当值得信任。”

    草草讲了几句旅行的事,更多的是拉奥塔和唐·璜的叙旧和闲聊。他们好像有很久很久没见面了,一见面话就特别多。

    “好了,我们出发吧!”等到拉奥塔说这句话的时候,下午已经快要过去一半了。隐居的人好像也需要和朋友聊聊天来排解寂寞,多上门看看他们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坐稳了!”他吆喝道,四周顿时就刮起了大风,把他们吹上了天。

    这阵风很是神奇,既猛烈又温和,能一股劲把他们吹起来,却温柔地将他们环抱。在高高的半山腰,萨蒙既没有冻得鼻子通红,也没有被风刮得脸颊生痛。他们没有朝着被视为出路的那个森林缺口去,而是沿着山势直直往上飞,翻越了这座又高又宽的山。

    萨蒙兴奋地高呼,唐璜哈哈大笑,拉奥塔也跟着快活起来。他们“嗖”地冲上山顶,一遍又一边盘旋,梅茵河愈发宽阔,密密麻麻的城镇小到看不清,像是一块块花格子,那就是他们将要去的地方。